容轩左右思量,想不通邺王为何这样做,难道只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信心么?容轩直觉地否定了这个答案,作
为一个横扫天下久经沙场的王,他长盛不衰的背后绝不仅仅是自信,更应该有谨慎缜密的手段。容轩相信他做每一件事的
背后都有其目的,因此容轩更加看不懂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将这些话和瑞臻说,瑞臻只道静观其变;而冯启云和往常一样满不在乎,沉迷于美酒之中,还嘲笑他想太多;而沈凤臣
还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只笑不说话。到最后,容轩觉得似乎只有自己在担心这件事了,他转念一想,人为刀俎我为鱼
肉,这也确实不是担心能解决的问题,索性也学冯启云的样子,将此事抛至脑后。
乾元六年夏,陈国太后晏驾。
根据太后的遗愿,她的遗体将被运回陈国,葬在皇陵之中。陈国上下悲痛了几日,便恢复了日常的生活。陈宫之内众人在
福禄的带领下,着手准备太后大葬之事。
与此同时,一条谣言开始在陈宫之内流传,一时人人自危。
第十七章:风雨欲来
十七 风雨欲来
虽然从未宣之于口,但人人都知道,陈国皇宫能在此存一席之地,靠的就是太后,或者说陈妃。
如今陈妃一去,人人都担心自己前途未卜。
邺王是什么人?那是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杀神,那是横扫四国的霸主。当年破国之日,不肯降邺的臣子们哪个不是身首异
处,还要连累妻儿族人。指望这样的人大发慈悲,白白养着陈宫内众人,可能吗?
更何况这宫内住的不是别人,而是陈国的皇帝。俗话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以前是看在陈妃的面子上,如今陈妃一
走,邺王又有什么理由在千里之外给自己养个随时可能反咬一口的小兽呢?
即使嘴上不说,但所有人都在心里相信,陈王怕是大限将至。而因为陈王而存在的他们,恐怕也落不下什么好下场。
“可笑,称霸天下的邺王,真的会为了一个女人留亡国的皇帝一命,又因为这个女人突然杀了他?又不是戏文。”奉贤阁
内,冯启云一摇折扇,边摇头边说,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事。
他身边的沈凤臣却不这么想:“可是当年一夜之约,那是天下无人不知的事。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一定与太后
分不开。如今太后一去,难保事情没有变化。”
冯启云一笑没有作声,沈凤臣大为不满,侧过身将半个身体都压在他身上:“你说……太后留话将自己的尸首运回来,是
什么意思?”
“只是想入皇陵罢了,你整日想太多,早晚和容木头一样。”冯启云打一个哈欠,“你这么久不在太医院,有人找的话不
是麻烦了。”
“随它去吧。”沈凤臣往后一倒,又躺在床上:“日后还不知如何呢。”
冯启云伸手抓住他散落一床的发丝,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半天不见说话,仿佛因为沈凤臣的那句话陷入沉思中。沈凤
臣疑惑,回头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连眉头都微微皱了起来,便道:“冯大人这么正经可真不多见。”一边伸手抚上
他的额头。
冯启云将他的手抓住,放到自己胸前,一边用大拇指摸索着,对他说:“也许这真是个机会啊。”
沈凤臣没有听明白,“嗯?”了一声,但是下一刻冯启云温热的嘴唇就覆上他的,他霎时就红了脸,立刻将刚才正在说的
话抛至脑后,沉溺在冯启云的缠绵之中。
两人便又交缠在一处。
***
关于宫内流传的谣言,容轩也有所耳闻。最初他还怕瑞臻知道后会生气,但是看他一脸平静地说:“邺王的心思,若是这
么容易被他们猜中,他也不会走到今天了。”
从那一日捉着容轩的袖子之后,瑞臻变得出奇地冷静。他每日照常去九越先生那里学习,回来后除了练字读书,偶尔还问
问福禄太后大丧准备的情况。
最初这件事将福禄吓了个半死,战战兢兢对答几句,后来发现瑞臻真的只是问问而已,问完还认真地对他说:“太后一生
不易,丧事一定要风光,别怕违了祖制。”福禄只能连连称是,不敢有一点不尽心。
见他这样,容轩反而更加担心。瑞臻却对着他他愁眉不展的脸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朕没事。只不过该来的总会来,到
这境地总是躲不掉的。只是……你要陪着朕。”
容轩点头,瑞臻终于勾了勾嘴角,伸手握住他的手,轻轻靠在他肩上,像是这样才能稍微放松一下。容轩也不像从前那样
用君臣之礼拒他于千里之外,只是默默站着,让他将重量压在自己身上。
那日之后,容轩总算开始面对自己对瑞臻的感情。他觉得身处此种境地,又连接发生变故,容轩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已经遭
受打击的瑞臻再露出难过的表情。如果只是站在他身边,应该是可以的吧……像这样在需要的时候安慰他,不让他一个人
面对将来的惊涛骇浪,应该是可以的吧……
两人就这样无言地靠在一起,谁也没有说话,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好像静止一般。
福禄本来想进来说什么,见此情景,又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从含清宫出来,一路见所有太监侍卫都一副谨言慎行地模样,神色间却又愁容不展,容轩想斥责他们,却又没什么理由,
便觉得有些心烦。
回到寿阳宫,小竹道冯大人来了,容轩脚步一顿,便急忙随小竹去了花厅。远远便看见冯启云拎了酒壶坐着等他,一见容
轩过来,冯启云立刻起身笑道:“容大人,你可叫我好等。”
“抱歉,不知冯大人在此。”容轩道。
冯启云上下打量他一眼:“从那边过来?”
那边自然指的是含清殿,只是容轩极为不喜他这种轻佻的口气,听起来总觉得极为暧昧,因此没有搭理他。冯启云也不介
意,指了指身后桌上的酒壶道:“我得了些好酒。”
自从那日和容轩对饮之后,冯启云像是发现了新知己一样,偶尔会来找容轩喝酒,就算容轩因为上次俩人酒醉时说了些不
该说的话,从此对酒退避三尺他也不在意。
果然容轩一见他又拿着酒壶,忍不住扶额道:“你怎么还没放弃,我不会再碰的。”
“你看我喝就行。”冯启云一笑,自己坐下倒了一杯:“你这几日心情不好吧。”
容轩在他对面坐下,叹气:“……这宫里流言你应当有所耳闻吧?”
“皇上如何说?”冯启云问。
“只让静观其变。”
冯启云闻言一笑道:“皇上倒比你沉得住气。依我看,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话虽如此,”容轩皱眉,“谁也不知道邺王打得什么主意,这事太没有道理。而且,太后的遗体几日后就要回宫了……
”
冯启云知道容轩在担忧些什么,太后遗体回陈国,邺国不知道派谁护送。邺王虽然对……陈妃甚为礼遇,但是将在外,若
是护送的大人有所轻慢,谁也没有办法。毕竟这些年来邺国上下对邺王如此安排陈王颇有腹诽,只是出于对王的畏惧或信
任而没有说出口罢了。如果有人借此机会为难,那恐怕将会不可收拾。
“你多虑了……”冯启云道,“邺王是何等人物,如何想不到这些,只怕他早已安排好了吧。”
“但愿如你所言。”容轩虽然这样说,但言语间还是不减忧虑。
冯启云摇摇头,知道他是这样凡事都要压在自己身上的性子,也不去管他,自顾自喝酒,还讲一些从杂书上看来的趣事坐
下酒菜,一个人喝得好不快活。
到一个多时辰后,他晃了晃空酒壶,颇为遗憾地说:“没了。”
“没了就回去吧。”容轩已经在一旁看书,头也不抬地对他说。
“啧,”冯启云感叹,“果然除了皇上,你对谁都是这样冷淡啊!”说完也不管容轩表情如何,自顾自走了。
冯启云回到奉贤阁,见沈凤臣坐在前院的花圃里忙活,有点愣,问:“你怎么在这儿?”
他上午才从奉贤阁回去,没想到此时又在此处看见他。
沈凤臣横他一眼道:“送你要的香过来。”
冯启云这才想起日前自己问他要过驱蚊虫的香。思及晚上终于可以睡个安宁觉,他立刻说:“如此甚好,劳烦了。”一边
走过去将沈凤臣拽出来:“你真是到哪里都忘不了花花草草的,这些事自有他们去做,何必亲自来。”
沈凤臣闻言笑:“我忘不了花草,就如你忘不了酒——这是又去找容大人喝酒了吧?”
“你倒猜得准。”俩人进了屋内,冯启云叫人端来热水,找了张帕子给沈凤臣擦手。后者一边低头看他动作,一边玩笑似
地说:“你怎么偏偏爱找容大人,明知他不喝酒的。”
冯启云闻言道:“这你便不懂,正经人逗起来才有意思。若是像你我这样的,只怕一拍即合了。”
沈凤臣笑,捧了他的脸就亲上去。俩人又来回亲了一番,便坐在一处说闲话,不知不觉说到刚才在容轩处。
“你不是说太后遗体回来只是想入皇陵么?”沈凤臣白了冯启云一眼。
冯启云道:“这句话也不算有误。不过,容轩也没想错,谁送太后遗体回来是个问题……邺王心思如何也能从中窥得一二
。”
说完他停顿一下,若有所思地说:“若我没有猜错……这次怕是不得了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严肃,连沈凤臣也看不懂了。
***
冯启云的话在几日后就得到了证实。
之前使臣身死之事,第二日便被邺国的将领派人报于邺王知。原本众人都以为邺王一定会拿这件事做些文章,哪知道邺王
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好像死的不是他派出的使臣,代表的不是邺国的颜面一样。
被派去的士兵没过半月就回来了,带回来一个谁也没想到的消息,连冯启云知道的时候都呆住了。
邺王竟然要亲自护送太后遗体回陈国!而且一行人已在路上。那士兵正是在半路就碰到了邺王一行,才能回来的这样快。
据他说,多则十日,少则七日,邺王就能抵达陈宫。
邺王很快又要来了!
第十八章:再会
十八 再会
先遣的传令兵五日后便到了,说大队不日便能抵达都城。
那位邺国的张将军一接到消息便下令,在城门到陈宫的街上都布置了卫兵。容轩只从邺国士兵的闲谈中偶尔窥得只字片语
,大概猜想着宫外的情景。
百姓们似乎并未禁足,允许在街两旁等候迎接太后灵柩和邺王大驾。而容轩他们只能在宫中等候。
果然,正好第七日的清晨,一数百人的车队浩浩荡荡进了陈国的都城。
刚进城,邺王忽然一紧缰绳,他坐下那匹高大的骏马一声长嘶,便站定了,而他前后的整个车队也随之停了下来。目光所
及之处,不论是民居还是商铺,皆挂上素白的灯笼。这是陈国的风俗,用以追思逝者。
邺王眯着眼睛,神色肃穆地看了一会儿,谁也不知道他心中想着什么。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他扬鞭一记,又缓缓向陈宫去
了。
在车队的后方,一马车拉着一个长形的箱子,虽然被素白的绸缎紧紧遮住,但跪于两侧的百姓都知道那便是太后的灵柩。
于是车队所过之处,所有人都低着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用沉默表达他们对这位太后的敬意。
陈宫之中也早就被白色的绸缎和灯笼淹没了,上至瑞臻,下到太监侍卫,无一不是身着素衣。
太后的灵堂设在凤栖宫,即她旧时居住的地方。灵柩被安放在正殿之中,虽然有人提过此举不合礼制,但瑞臻不知为何非
常坚持,其余人也就作罢。因为正值夏季,从邺国来陈路途遥远,丧事已不能再耽搁,所以太后灵柩只能在凤栖宫停放短
短三日便要下葬。
这三日里,瑞臻每晚都守在灵堂上。从邺王将太后遗体带回陈宫之时起,他就一直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什么都不关心,
只是对待大葬之事时显得十分固执。
他坚持守灵,容轩也没拦他。瑞臻自小亲近太后,而在他还年幼的时候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母后远走他国,委曲求全。容
轩知道在瑞臻心中一直对此十分歉疚,觉得是自己的原因才是母后委屈至此,此举也算他略尽心意吧。
而邺王,自送太后灵柩回宫那一次之后,就再也没露面。
那天瑞臻一步一步走到灵柩前,伸手抚棺,半天没有说一句话,最终一低身跪倒在棺前,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邺王站于
一侧,目光深沉地看他动作,而瑞臻的视线始终不曾停留在他身上。
那日两人一句话也没说,甚至连邺王安置在什么地方瑞臻也没有过问,而容轩也不忍拿这些事去刺激他,索性一个人默默
都安排好了。
国丧大礼由瑞臻亲自主持,就在陈宫之内。
这本来是不合规矩的,但瑞臻等人无法出宫,也就不能计较那么多。大礼当日,邺国人与陈国人分站在殿两侧,而邺王站
在瑞臻身侧。若是往日,瑞臻是绝不愿离他这么近的,而那次却像丝毫没有注意到一般,只是慢慢念了他亲自写的祭文,
按照最隆重的规格将整个仪式进行到底。
时辰一到,太后的灵柩又缓缓从宫门出去,被邺国的军队护送往皇陵下葬。眼见马车渐行渐远,宫门被无情地关上,阻隔
了瑞臻遥望的视线,他脸色苍白的站着,孤零零像一只离群的小鹿。容轩远远站在一侧臣子的队伍之中,却将瑞臻的表情
尽收眼中,顿时心中如被一根小针不断刺着一般,一阵一阵疼着。
瑞臻站着静望灵柩离开的方向,久久不动。这几日来他几乎粒米不进,又连着三晚跪在灵堂守夜,身体早已虚弱不堪,今
日主持大礼本就是一口气强撑着,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他忽然觉得十分疲惫,精神一松,却发现身边邺王一直盘旋在他身
上的视线。
瑞臻心头大怒,但却隐忍着,只掉头就走。但刚一转身,许久不活动的双腿仿佛不听他指挥一样,一个迾趄险些摔倒。
容轩一惊,下意识想冲上去,可是瑞臻身边立刻伸过来一只手,迅速抓住他的手臂,将他的身体带直了。
瑞臻抬头,正对上邺王幽深的双眼。他一言不发,甩掉了邺王的手。邺王并不在意,收回手臂垂在腰侧。同时道:“她是
一个叫人尊敬的女人。”
邺王开口的第一句话,却说的是太后。瑞臻指尖不自觉一颤动,虽然他转过身不去面对邺王,但他终究没有离开。
“很少有人能看穿我。可她不仅察觉了,还反用来牵制我,很不简单。”邺王说。
邺王话中有话,似乎隐约暗示着当年的事,瑞臻蓦地转身想一探究竟,邺王嘴角一勾,扯出一个笑容:“听说你宫里死了
几个太监?”
瑞臻未料他此刻提起这件事,一时不知是何用意。那几个太监都是邺王埋下的钉子,他借容轩之手除去,故意佯装成冲动
而不计后果之辈,用以掩盖更重要的事。
听他说起此事,瑞臻不禁抬头,却见邺王嘴角含笑,眉头微挑,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直看得瑞臻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