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惩院的手段他是知道的,即使头个晚上因为摸不准自己的心思不会为难瑞臻,但牢房毕竟阴冷,他身上衣服又还没换…
…
想到此处,邺王觉得自己更加烦躁了,思绪却不由自主想起年幼时候,母后对他说过的话。
“敬儿,你记住了,这一生绝不能将任何人放在心上,即使是母后也不行。因为一旦你心上有了人,你就会被情绪左右,
会变得软弱。一旦你变软弱了,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你的兄弟们可都等着呢。”
他记得说这话的时候,母后就像个白玉雕成的人,不带一丝暖意。但他知道这是为自己好,因此数年来一直都放在心中;
也正是因为这句话,他才能活到今天。
但今晚,邺王不得不承认,他成了一个有弱点的人。
原本只是兴起去含清宫,当发现瑞臻不在时,他居然在心底感到一丝慌乱。但那也只是一瞬,紧接着他大怒,迅速下令封
锁宫门,加强戒备,然后亲自召集黑衣骑。
没多久,黑衣骑就找到瑞臻的行踪,但他们没有打草惊蛇。听他们往奉贤阁去,邺王略一思索就知道瑞臻打得什么主意,
先一步去那最后的关口守株待兔。
弱点么?那又如何!
邺王深信他会将这个弱点牢牢抓在手中,不让任何人窥视跟碰触。
***
到凌晨,大约是卯时,天已经蒙蒙亮。
内侍总管急报瑞臻高热不退,邺王听他说完,手一抖,茶杯中的水就溅了几滴到衣服上。他没察觉,朱槿看见了却不敢出
声。
屋内安静了片刻,邺王忽然起身,留下一句“速宣御医”,自己动身往内惩院去。
朱谨跪下领旨,同时在心中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回押对了。作为邺王近侍,他对这位主子的秉性恐怕比邺王本人还要清
楚熟悉,因此自瑞臻公子下了狱,朱槿便叫人盯着,一刻都不敢放松。
得到那位生病的消息,他顾不上时辰尚早,连忙赶来邺王寝宫禀报——若瑞臻公子真有个三长两短,后果恐怕比惊扰圣驾
要严重得多。
此时他自然也不敢多耽搁,爬起来就急匆匆往太医院去了。
邺王凌晨驾到,让当值的内惩院官吏吃了一惊。
他面色沉重,步履匆忙,丝毫不理会跪在地上的几人便径直往进走。身后官吏长连忙爬起来到前面带路,到关着瑞臻的牢
房前,打开房门后便十分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牢房内,瑞臻蜷在地上,缩成一团,嘴唇青紫。
邺王连忙上前将他抱起,立刻感觉到怀中人体温烫得吓人。他有一瞬间慌了,连声叫着催促太医,还不断轻轻拍打瑞臻面
颊。
隔壁牢房的容轩不知瑞臻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急得要命,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紧紧抓着牢房门边的铁木栅栏,将头尽力
往出探,不断叫瑞臻的名字。
院吏怕惊扰圣驾,连忙喝止。一时间牢房中乱作一团。
被这么一番折腾,瑞臻却也迷迷糊糊醒过来,睁眼见是邺王,便伸手抓住他衣襟,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
“别急。”邺王一边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安慰着,一边接过院吏长递过来的清水,慢慢喂瑞臻喝下去。
半杯水下肚,瑞臻终于能开口说话,只是声音虚弱不堪:“我……只是想送容轩出去。”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邺王却立刻明白他想说什么,愣了一下,万般滋味一齐涌上心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瑞臻当他不信,急道:“要是他留下,我怕……你早晚会杀了他。我就这么一个亲近的人了,不想他死。”
邺王慢慢点头,瑞臻眼中闪过一丝欣喜,脸色都好了些。见他如此,邺王心中感受更是
难以言喻,半晌才慢慢问:“你不打算一起走么?”
瑞臻没有回答,眼睛却直直看着他,后者立刻都明白了,紧紧攥住瑞臻的手道:“别怕,御医马上就到了。”
“别杀他。”瑞臻哀求。
虽说宫里跟此事有关的太监侍卫都要严惩,不过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关系。瑞臻刚醒来,何必为了这些琐事惹他不快。
但另一方面,邺王也不想看到那侍卫再出现在瑞臻身边,他沉默片刻道:“你这侍卫以后给朕吧,调他去黑衣骑当差。”
这便算是答应了。瑞臻像是松了一口气,的身体一软,沉了下去。
邺王心都随着他往下一沉,感觉牢中的空气都忽然凝固了,让他喘不上气。好在朱谨领着御医到了,邺王让到一侧让他诊
治,脸上担忧和心痛的表情始终不曾淡去。
而另一边,双眼紧闭的瑞臻在心中勾出一个笑容。
他方才听到容轩不会有事,心中一松,确实有一瞬间是去意识,但后面却是故意为之。他一番话有真有假,而正是如此,
才叫人找不出破绽。
瑞臻赌的,是人心。苦肉计,中计的永远是是会疼的那个人。
而邺王如此行事,真不枉他穿着湿衣服吹了半夜的风。
这往后,可更加有意思了。
第四十七章:出宫
四十七 出宫
园子里的那位不知犯了什么事,被关进内惩院,可天没亮就又给接出来了。这消息迅速在宫里宫外暗暗流传开,但瑞臻和
邺王,一个并不知晓,一个毫不在意,都没有什么反应。
事实上,那晚瑞臻高烧,到最后都失去意识,把前来问诊的御医吓了个半死,生怕有个好歹,邺王真的将他发配军中。
好在宫中常用的成品药剂备得齐全,再珍贵也用得毫不怜惜,受凉发热毕竟不是什么凶险的病症,半个时辰之后,瑞臻的
脸色就渐渐好转。
邺王松了一口气,叫孙太医去开方子煎药,自己上前抱起瑞臻,将朱谨准备的雪貂斗篷给他裹上,一路抱着回了含清宫。
有幸见到这一幕的,莫不怀疑自己眼睛出了毛病——邺王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到含清宫,邺王亲自给他喂了药,不一会儿就开始发汗,孙太医便道他已无大碍,好生调养几日就能恢复如初。
此时已将至辰时,即使邺王动作极快,当日早朝仍然迟了半个时辰。
几个知晓内情的大臣脸色不一,却不约而同选择缄口不言,留下被蒙在鼓里的,纷纷猜测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让一向勤
勉的邺王误了早朝。
等瑞臻情形稳定后,容轩也被放了出来。他是习武之人,虽然也泡了冷水,穿了半夜湿衣裳,却没有什么影响。
按照邺王的旨意,朱谨将他调至御前作侍卫,每日负责在宫内四处巡视。
将一个武艺不低的陈国人,且是对他怀有恨意的陈国人放在御前,这份胆略可以说源自邺王的自负;而另一方面也是他自
律的体现——明明不喜,却偏要将容轩放在看得见的地方,以便时时磨练自己的心绪。
而要再往深处想,将容轩掌握在手中,也是对瑞臻有意无意的牵制。
邺王虽有些情难自抑,却没失了理智。
说到底,还是两个人在暗中较量吧!只是这场漫长的较量之中,谁更为投入,谁更为情不自禁,却是显而易见的。
***
瑞臻到底年纪轻,当时烧得吓人,还受了寒,调养了两日也就好了大半,只是身体还略显虚弱。
容轩一走,原本在含清宫外围当差的荣生被调到内殿,做些贴身侍候的差事。邺王还从他近前拨了几个手脚轻快又有眼色
的到含清宫当差。
瑞臻向来安静,不生是非,这几人只要听他调遣,同时将他作息行事报于邺王。
并不是太难的差事,但这几人心中无不是叫苦连天。他们均颇善察言观色,早就知晓瑞臻和邺王之事,也知道瑞臻不喜他
们,因此平日甚少出现在内殿,生怕不小心让瑞臻不快惹来祸事。
如此一来,倒也算相安无事。
只是瑞臻原本话就不多,这几日越发显得安静,除了偶尔跟荣生说几句之外便再不见他开口。
邺王知道瑞臻这是想容轩回含清宫去,只不过他早就决定不会让步。
那侍卫和瑞臻之间关系越近,他看了越觉碍眼,这回正好借机让他们分开,又怎会再叫他回去。
话虽如此,眼看瑞臻一日沉默更盛一日,邺王心中也有些疼惜。
这日晚膳之时,瑞臻只吃了小半碗饭,喝了几口汤就放了筷子。
邺王不动声色,状似随意地问:“怎么吃得这么少?”
“吃饱了。”瑞臻对着邺王递过来的点心摇摇头。
他原本就瘦,近来更甚,皮肤下青色的血管似乎都清晰可见,正弱弱地跳动着。
邺王心想瑞臻的眉头似乎总是这样微微蹙着,应该让他高兴些,也好早日将身体调养好,便道:“你不是想出宫?朕带你
出去看看,如何?”
瑞臻心中迅速盘算着,不知道邺王打什么主意;但他从未出过宫,看书上说街市如何、青山如何,心中早就十分好奇,邺
王这么一说便更加难耐。于是他只是稍微犹豫便答应了,脸上也不自觉显出些高兴跟期待的表情。
“再多吃些,今晚早点安歇,明日朕便带你出去。”说着,邺王盛了碗红豆膳粥递过去。
瑞臻也觉得他说得有理,这回接过去吃了。
第二日,两人早早换了普通式样的衣服,算是微服出宫。除了朱谨跟扮作家丁的四名黑衣骑,还有十名侍卫化为普通人跟
在附近,以防不测。
都城不比别处,原先陈国尚存之时,此处就可以说是繁华至极,连年战乱也不曾带来多少影响。自邺王一统之后,四边安
稳,几年间都城变得更为热闹,其中以街市为最。
此处自古与各国贸易往来十分频繁,似乎什么物品都能在街市上找到,新奇玩意儿数不胜数。瑞臻虽然想保持安宁冷淡的
模样,却不由被吸引,渐渐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
这么挤挤攘攘的楼宇,这么多人,见都没见过的怪东西就摆在街边的摊子上,主人就在摊子后大声吆喝,吆喝的词五花八
门应有尽有。
若有人看上什么,还可以和摊主讨价还价,最后往往是摊主做出忍痛割爱的表情,而客人付了钱欢欢喜喜拿着东西走。
这些瑞臻都从未见过,只觉得比宫中那些描写市井的话本上说的还要有趣,东看看西看看,从出宫起就没停。
邺王虽然对这些不感兴趣,但是看瑞臻不停变化的表情也觉得十分有意思,还一时兴起带着他学别人的样子,买了好些东
西。除了小挂件、小摆设,还有糖葫芦跟几样炸糕、点心。
但街边买来的东西不干净,也不能真拿来吃。就算瑞臻对着串在一根竹签上,红红的、裹着糖稀的糖葫芦很是好奇,多看
了好几眼,邺王也毫不留情地拿过来交给身后的侍卫处理掉。
一时把持不住叫邺王看了笑话,瑞臻心中悔恨无比,自然不肯和他多说,只尽量绷着脸,装作毫不在意,却不知他这副神
情落到邺王眼中,也是别有风味的。
两人申时出宫,不知不觉间日头西偏,将至戌时,到了回宫的时辰。
瑞臻好容易出宫一次却只是逛了逛,买的东西除了摆设挂件都给丢掉了,心中极为不舍。他虽然极力隐藏,却还是在脸上
露出端倪。邺王自然察觉了,心中一动,对身后跟着的朱谨道:“晚膳不回宫了,在外面用吧。你去找个合适的地方。”
朱谨领旨退下。
***
片刻后,一行人进了都城有名的酒楼,客来轩。
这时辰客来轩生意正好,朱谨不敢暴露邺王身份,便没能弄到包房,只好将邺王和瑞臻带到三楼。好在这样正好能避开官
员们,朱谨挑的位置也好,好在有屏风隔着,到不怎样难受。
瑞臻头一回在这种地方吃饭,新奇还来不及,当然没有什么不满。邺王见他高兴,也就没有计较。
其实客来轩三楼也不是寻常人能来的,坐的一般是些京中有钱有势的大商户。这些人何等眼力,虽然不认得邺王和瑞臻,
但看二人一个气度不凡,一个面容绝美,心中早就暗自盘算了。
两人到位子上坐下,伶俐地小二就跟了上来,笑容满面地介绍此处特色菜肴。
邺王示意,朱谨便报了几个菜,有湖米茭白、三鲜龙凤球、鼓板龙蟹、罐焖鱼唇、玉笋煨鹿筋、八宝兔丁、莲蓬豆腐等等
十数品,还加了个麒麟面。末了对邺王躬身道:“爷,此处不比家中,委屈爷了。”
这话只听得一旁记菜名的小二暗自咂舌:这点得一桌子菜,非精既贵,看样子就俩人吃,还嫌委屈!
但越是这样,越说明眼前的爷来头不小,得伺候好了。当下小二笑得越发殷勤。
一直留意他们的其他人也在心中猜测,不知来了何方神圣,当下逐利本性苏醒,纷纷起了结交试探之意。
片刻,一身着蓝衫的年轻公子就起身。其余人一见他动作,竟然不约而同放弃了——只要还在都城做生意,谁也不会想和
方家作对!
那方公子到邺王一桌附近,见家丁面色不善,似乎十分警惕,便知趣地停在一丈外,拱手道:“在下方明杨,几位瞧着面
生,可是头一回到都城来?”
邺王本不欲打理,但瑞臻却像对他很有兴趣一样,开口回答道:“公子眼力真是惊人,我们兄弟二人确实是头一回过来。
”
听他学人说话像模像样,邺王也有了兴致,便示意不必阻拦,由着他去。
方明杨似对此无察觉,只对瑞臻笑道:“在下整日无事,最喜四处闲逛。像二位这样的人物,若是见过一定记得。”
他这话倒不是恭维,瑞臻长相自不必说,穿着锦衣,一举一动都堪称夺目;而邺王,撇去他脸上的眉梢到鬓角的旧伤痕,
但是他一身威压的气势就让人无法忽视。
方明杨作为都城最大商户的方家三公子,手段果然了得,一来二去竟坐入桌间,和瑞臻攀谈起来,甚至邺王也偶尔说几句
。
但越是交谈,他心中越是疑惑。
原本以为面前二人是外郡来京的富家公子,但几句话下来,他发现年长的那位谈吐见识都很不寻常,神色间气度惊人;而
年少的一看便是从小养尊处优,时常问些浅显古怪的问题,但却十分聪明,一点即透。
这样子不像富家公子,倒像官家出身的。
想到此处,方明杨心中一紧,不由严肃起来。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就算是都城商户之首,也少不了官府庇佑,这一点方他
再清楚不过。
何况面前这二人,若为官只怕品阶不低。当下方明杨就收了打探之心,只想老老实实伺候好了再说。
他倒不知面前两人比他想的要尊贵百倍,否则恐怕当场就跪下了。
方明杨心中正盘算着,忽然听瑞臻问道:“方公子,你方才说家中做生意,不知近来境况如何?”
话一出口,邺王就看了瑞臻一眼。
这自然没逃过方明杨的眼睛,心中顿时对自己的猜测愈发肯定。瑞臻问得平常,但方明杨往不平常的地方想,怕是某位高
官暗中调查自己这些陈国商户,当下便想好了怎么回答。
他并不知道,自己歪打正着,将瑞臻和邺王此行的目的猜中了七八分,也并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一番话引来多少事端。
第四十八章:求死
四十八 求死
瑞臻的话涉及民生之计,以他目前的身份来说,算是极为敏感的。
朱谨听到的时候,心跳都停顿了一下,忍不住偷眼去看邺王,却见后者神色平静,仿佛是什么都没多想。
也许他只是随口问问?毕竟若心有所想,怎会当着邺王的面问这些;不过……也许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故意这么做。
不管怎样,这么做都是极为不妥的,不知道这位心里在想什么……朱谨疑惑不已,却马上醒悟这事不是他该琢磨的,便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