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瑞臻坐在床侧,仍然握着容轩的手,看他睡得沉,便也爬上去,侧躺在容轩身边,眼睛不眨地看他。
自瑞臻十岁起,容轩便一直伴在他身边。早几年他年纪还小,晚上总是做恶梦,每次惊醒都是容轩抱着他安慰他。从衣食
住行到看书习字,哪一样不要容轩操心?不知不觉间,这人已经成为瑞臻心目中最为重要的,甚至比江山……比复国还要
重要。
他们在一起足有十年,从没有想过要分开。如果容轩出去了,而他还被困在这里又该如何……?
瑞臻心中一阵疼痛,一手紧紧揪住自己胸前的衣襟,握住容轩手掌的手微微用力,却又怕弄醒他,只是一下就放开了。
凝视着容轩因为奔波一夜而显得有些疲惫的面容,忍不住倾身上前,在他嘴唇上印上一吻。只是轻轻的碰触,却像不愿分
离一样,很久才抬起来。一滴泪珠自眼角滑下,滴到容轩脸上,让后者在睡梦中有所察觉,皱了皱眉头。
瑞臻慌忙擦掉,停了一会儿,他脱掉鞋袜爬上床,轻手轻脚躺倒容轩身侧,指尖碰着指尖,足尖抵着足见,就这样轻轻靠
着他。
自容轩走后,瑞臻时时不敢放松,夜里也没睡过一个好觉。此时躺在他身侧,竟觉得无比安心平静,不知不觉倦意袭来,
瑞臻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宫中另一端,邺王却一宿未眠。
他身上几处细小的伤口已经被御医包扎过,虽然无甚大碍,却还火辣辣地疼着。但比起这些无关痛痒的伤口,邺王的内心
的愤怒已到极致。
侍卫和黑衣骑的失职姑且不论,邺王更为自己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刺客的存在而恼火。
虽说他抱恙在身,而刺客武艺高强,邺王内心也依然清楚地知道,他之所以一时不查让刺客近身,是因为自己的心乱了。
瑞臻想置他于死地的事让邺王无法忘怀,激痛过后,每一次想起来仍有些撕心揪肺。这几日邺王没去含清宫,但从朱谨那
里得知瑞臻足不出户,每日看书发呆,无甚异常。
无甚异常!
他差点死在他手下,就换来这四个字。
邺王不甘心,他从没有失败过,也坚信自己不可能失败。事到如今,他甚至已经分不清自己对瑞臻的执着到底有几分真心
,几分故意;也分不清他对她是出于不甘失败的好胜心,还是真的对那人无法放手。
只是,得知瑞臻竟然还未放弃杀他,邺王心中是从未经历过的痛楚;而他最后选择救他,邺王又觉得怎样都心甘情愿了—
—甚至不去想瑞臻这么做到底为什么。
为何会这样?为何他会陷得这样深?原本是想征服瑞臻,为何最后沦陷的却是自己?
这三日来邺王将自己关在寝殿,不上朝,不处理国事,甚至连含清宫都没有去,就在脑中反复想着自己到底是何心意。
他仍不懂,但却确定,自己从不打算放手。
不管瑞臻是何目的,对邺王来说,他只要将他牢牢握在手中就是了。
今夜的刺杀,让邺王不得不起了几分疑心。
会是瑞臻吗?他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想将自己置于死地吗?
这想法更令邺王烦躁不已,到天刚蒙蒙亮之际,他再也忍耐不住,推门对朱谨道:“去含清宫。
第五十四章:捉奸
五十四 捉奸
将至卯时,瑞臻醒了过来。
不知为何,他心中总觉得无法安定,仿佛有什么不祥预感。瑞臻侧头看了看,容轩还在沉睡,但面色看起来比昨晚好了些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心想自己大概是太过担忧了。
瑞臻索性起身,一手撑着头,侧身凝视容轩,心里涌起一丝幸福之意。若是能永远这样就好了,两个人,一间屋,几餐粗
茶淡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夫复何求。
可惜啊……
再过几个时辰,眼前这人就要远远离开这里。若日后他也能出去自是好的,若不能,至少能保住容轩一条性命,从此海阔
天高,任他去吧。
如此想着,瑞臻忍不住伸出手指一下一下描过容轩眉眼,只觉得天下再没有比他更英武更好看的,一时有些痴了。
被他这么一弄,容轩也醒了,睁眼就见瑞臻含笑伏在他上方,便顺手揽住他。瑞臻低身,两人吻作一处,半响才分开,都
有些气喘吁吁,一时无言,只是相望无言。
“公子可起身了?”门外传来低声询问,是含清殿的侍从。
因为瑞臻夜里睡不好,平日早上也是卯时左右起身,侍从都知道这点,到了时辰就来询问,看是否需要侍候洗漱。
瑞臻一顿,调整一下,装作刚醒来,用懒洋洋的声音答道:“进来吧。”
四周床幔遮得掩严实,从外面看不到内里情形;而那侍从也知道瑞臻跟邺王是什么关系,根本不敢抬头细看,因此瑞臻并
不担心他发觉容轩。反过来说,要是不让他进来,反而显得有些奇怪。
果然,那侍从推门而入,只停在外间,叫人放下水盆棉巾等洗漱之物,并不进来。等一切布置妥当,他又问:“公子,是
否叫荣公公过来服侍?”
瑞臻颇为不耐地说:“不用了,你们都退下吧。”
那侍从便领着其余人退下,将房门掩上。瑞臻心情不好时并不喜人近身,这几日都是如此,因此那侍从没有丝毫怀疑。
待他走远,瑞臻对容轩一笑:“没事的,这下要到辰时才有人来。”说罢起身,看了看容轩腰间的伤口。
昨晚是借着月光匆匆包扎的,此时看起来有些凌乱,伤口处还隐隐渗着红色。
“先换药吧。”瑞臻道,下床亲自拿来水盆和棉巾,然后解开容轩身上的布条。
沈凤臣留下的伤药果然效力不凡,才一个晚上,容轩腰上的伤口看起来便好了很多,血早就凝固住,开始愈合,只是四周
还微微有些红肿。
瑞臻沾着水,仔细替容轩将身上的血污都清理干净,再撒上新的药粉,用布细细密密地包起来。
“还疼么?”他一边包扎一边问。
容轩低声道:“还好。”
瑞臻点头:“这药果真有效,看样子到晚上应该就无大碍……”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了,到晚上,就是二人分别之际。
瑞臻低头不语,忽然将手中的棉巾随意丢到盆里,倾身上前抱住容轩。因为怕压着他伤口,瑞臻并不敢用力,只能一只腿
撑着,虚虚伏在容轩身上;而容轩半起身,一手支着,一手紧紧环住瑞臻背部。这姿势并不舒服,但谁也舍不得动一下,
就这么抱了一会儿,容轩道:“我不出宫也……”
“不行!”话还没说完,就被瑞臻打断,他抬起头故作凶相盯着容轩,却因为红红的眼圈而显得有些可怜。
容轩的叹息被瑞臻的嘴唇封住,辗转缠绵,就像怎么也吻不够。
两人久未相见,昨夜形势紧急,谁也顾不上多想,但此时,一吻就带出了些旖旎的味道,两人渐渐动情,大有干柴烈火之
势。
明知时机不对,容轩又有伤在身,瑞臻也只能克制着不进一步动作,但密集的吻却停不住,一下一下印在容轩的额头,嘴
唇,脖子和胸前。
容轩也无法抗拒,紧紧抱着瑞臻,不断亲吻他,回应他,和他交缠在一处。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动作变得激烈起来,瑞臻
也上了床,半趴在容轩身上,随着亲吻不断蹭着他的身体。
两人太过投入,谁也没注意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直到朱谨的声音响起,房门被一把推开,瑞臻才大惊失色。
他刚直起身,还来不及做什么,就听邺王不敢置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
去含清宫的一路上,邺王还有些犹豫,一是时辰尚早怕扰了瑞臻清梦,二来,去了他总觉得不知该如何开口。
因此他一步一停,走的很慢,等到了含清宫已至卯正。
当值的太监说瑞臻半个时辰前已经醒了,邺王便止了通报,直接进去。
没料想,推门便看见这一幕!
要说邺王从没怀疑过,那是假的。但他从内心深处不相信瑞臻竟然会背叛他,而且是和一个侍卫!
此时两人纠缠在一处,身上点点红迹,不用说也知道是为什么留下的,刺得邺王双目生疼。
难怪当日在瑞臻身上发现吻痕!难怪他要跟一个侍卫出逃!难怪他一次次替他求情!邺王想到自己竟然信了瑞臻,只当他
们兄弟情深,就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偏偏自己一声怒吼,两人竟只是惊慌了一瞬,之后神情变得极为镇静,双手还交缠着,这更叫邺王觉得忍无可忍。
从没有人敢背叛他!更没有人敢这样戏弄他!
邺王死死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与绝望与……伤心。
忽然间他的视线扫过,停到容轩腰间,脸色立刻变得更加阴沉——瑞臻刚包扎好他的伤口,换下的染血的布条扔在一边还
未收拾。
“果然是你。”邺王怒极,看上去反而比一开始平静些,只是声音阴冷残酷,仅仅听着就叫人不寒而栗。
容轩没有答话,坐起身,不着痕迹地将瑞臻护在身后。
这动作叫邺王半是伤痛半是讽刺地笑了,抬眼直视瑞臻,一字一句问:“你次次护着他,是为了叫他来杀朕么?”
瑞臻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邺王不再管他,回身对身后被朱谨叫来的黑衣骑道:“把他给朕拖出去。”
黑衣骑面面相觑,不知道邺王说的是谁,朱谨在一旁插话:“还愣着干什么,皇上叫你们把那刺客拖出去!”
于是黑衣骑应声而动,呼啦一下子将容轩和瑞臻团团围住,钢刀出鞘,刀尖如林,直指二人。
容轩此时手无寸铁,但面无惧色,和黑衣骑对峙着,直将瑞臻护着。
就像是谁沉默着下了一道命令,黑衣骑忽然开始动作,几人飞身而上,如闪电般直扑容轩。剩下的人身影掠起,封住他所
有的去路。
虽然邺王没有命令,但刀剑无眼,因为身后的瑞臻,容轩没有退,也没有避。嗤嗤数响,他虽然震退几名黑衣骑,容轩胸
前和肩上却生生受了几刀,血肉翻出,分外可怖。
邺王的双眼一直看着那个包围圈,看着被容轩护在身后的瑞臻,后者目光死死粘在容轩身上,他每受一刀,瑞臻脸色就更
加苍白一份,握成拳头的双手止不住颤抖。邺王的眼神愈发地冷漠,愈发地阴郁,原本还有一丝不忍,现在只恨不得在瑞
臻面前将那侍卫撕成碎片,好叫他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
容轩忽然狂喝一声,右手一掌横拍出去,落在意图靠近瑞臻的一名黑衣骑胸前,只听“咔嚓”一声骨头断裂,那人就倒了
下去。
“好!好!好!”邺王怒极反笑,惨然道:“你这侍卫武艺如此高强……原来你一开始就在骗朕。”
瑞臻听见了,或是没听见,没人知道。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眉头也没有动一下,仍然死死追随着容轩的一举一动。
邺王不再说话。
房内静默,除了间或一声闷哼,或者刀锋划破血肉、重拳击碎骨头的声音再无他响。但容轩毕竟有伤在身,为应付十数名
黑衣骑他使尽全力,但也付出极大代价。渐渐地,容轩落了下风,身上伤口越来越多,而下一瞬间,他体内伤势猛地爆发
,一口血吐了出来。
“容轩!”
瑞臻大叫出声,想上前扶住他,却被从侧面靠近的人一把按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容轩被制住,尖刀“嗤嗤”几下,将他
手筋脚筋挑断。顿时容轩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黑衣骑一拥而上,扣住他肩头和颈部,就往院子里拖。
瑞臻想冲过去,但他身后的人像是铁了心不放手,无论瑞臻怎么挣扎都不能挪动分毫。他回头,见是朱谨。
朱谨忽然道:“公子切莫冲动,惹皇上生气。”
他本来意在劝瑞臻放弃,那知瑞臻听到“皇上”二字,突然将目光转向邺王,正好跟看着他的邺王目光相对。
瑞臻不由顿了一下,他从那双眼睛中看到过冷漠,看到过残酷,还看到过温柔与怜惜;但瑞臻从没有看到过哀痛……这样
软弱的情感,又怎会出现在他身上?!
此时,邺王的眼睛中分明布满了哀痛,察觉到瑞臻的目光,就像不欲被人发觉一般偏开头。
他能救容轩……只要那男人一句话,就能救容轩!
瑞臻此时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竟然双膝一屈,直直跪了下去。
满室皆惊!
谁也没料到曾经的陈王,在开国大典上不肯穿邺国衣服、弹奏《山河逝》的陈王,不肯称邺王一声“皇上”的陈王,就这
么,对着邺王干脆利落地跪了下去!
朱谨愣住了,容轩愣住了,邺王愣住了,连那些黑衣骑也愣住了,一时间屋内一片死寂。
“你……”好半天,邺王才开口,声音沙哑。
没等邺王说什么,四肢无力倒在地上的容轩却忽然挣扎着出声道:“瑞臻,你起来……你起来……”
他知道瑞臻有多骄傲,此时看到他竟然给邺王下跪,怎能不心如刀绞——这根本比杀了瑞臻还让他难受啊!
而这一声也让邺王清醒过来,想到瑞臻是为了救那侍卫,竟然愿意抛弃他一向坚守的东西,不由又妒又怒,简直要失了理
智。
他蓦地转向容轩,脸上的表情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他咬牙切齿对还呆着的黑衣骑道:“杀了他。”
瑞臻看到这一幕,心中大骇,知道邺王彻底动了杀念,再顾不得许多,出声哀求道:“不要!你放了他吧,让他出去。我
再也不想了!我留在这儿,再也不想了!”
“你竟还护着他!”邺王看向瑞臻,一双眼睛寒气逼人,狠狠道:“朕偏让他死在你面前,看你还怎么护着他!”
说罢转向黑衣骑:“还等什么?!”
话音刚落,黑衣骑提刀往下一刺,剑锋“噗嗤”一声穿透容轩的脖子。后者身体被带着往上挺了一下,眼睛看着瑞臻,似
乎想说些什么,但他气管已被戳烂,张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出气声,没半刻,目光就渐渐直了,身体一沉倒在地上。
第五十五章:血爱
五十五 血爱
屋内是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啪嗒啪嗒。
那是眼泪滴落在地轻微的声响。
瑞臻瞪大了眼睛看着,仿佛仍不明白面前发生了什么,任由泪水夺眶而出,在他脸上肆虐。
他看不见邺王肃杀的面孔,看不见身侧朱谨叹息的神色,看不见面无表情的黑衣骑,和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满面恐惧的
荣生。
他不管不顾,只是怔怔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人,那身上不知道有多少伤痕的人。鲜血如涌泉一样从他脖子的破洞争先恐后
地出来,像蛇一样往他脚下蔓延。
瑞臻恍恍惚惚明白一切都晚了,那个人,比他命还重要的那个人,他已经救不了了。瑞臻枯干的双唇微启,想叫他的名字
,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死寂的房屋中,骤然爆出了一声悲鸣,撕心裂肺,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悲意。瑞臻像疯了一样大哭着嘶吼着,如此悲痛,像
最绝望的小兽,那声音令在场每一个听到的人都震颤不已。
接着瑞臻忽然挪动了脚步,身形有些摇晃,却没有倒下去,就这样一路踉跄走向容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