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羲点头,沉吟半晌,问道:“太医院还些什么补身药材?”这老太医原是皇甫羲的家奴,皇甫羲还是七皇子时,此人
便随侍在旁,对皇甫羲的心思很是了解,立即禀道:“太医院有一支千年人参,乃去年回鹘献来的贡品,补身倒是最好。
只是……”皇甫羲不耐烦道:“只是什么?”那太医回道:“苏贵妃凤体违和,皇上已将此参赐于苏贵妃……”皇甫羲挥
手道:“先将人参拿来给柳卿补养,苏贵妃朕另赐便是!”一直默默无声立在一边的王昃突地开口道:“父皇,儿臣前几
日得一百年山参,也是补药极品。”皇甫羲笑道:“倒是你有心,你明日将那百年山参送进宫来,赐给苏贵妃吧!”王昃
低头称是。
柳慕枫听了这话,才知这王昃竟是凤子龙孙,难怪能够随意出入宫庭。想来其真名应是皇甫昃了,只不知堂堂皇子怎会迂
尊降贵地跑到相府来做个小小的西席?
皇甫羲挥手让太医退下,坐到床沿,细看了看仍就双目紧闭的柳言初。转眼看见另三人立在一旁,正欲开口询问,却听得
一声微弱的呼唤:“陛下!”却是床上柳言初的声音。皇甫羲急忙低头一看,见柳言初一双清润的眼睛已然睁开,正静静
地望着他,心下大喜:“你醒了?”柳言初微微点头,撑起双臂吃力地想要坐起身来,皇甫羲急急按住他,轻声道:“别
乱动,你身体太虚,得好生休息,这次可把朕吓坏了。昃儿跑回来时骇成那样,朕……”他心中犹有余悸,竟说不下去了
。
柳言初微微一笑,低声道:“九皇子过忧了,微臣没事,陛下不必担心!”皇甫羲道:“有事没事也不是你说了算,你给
朕好好休息,这段时间朕放你的假!”柳言初微微皱眉:“这……”皇甫羲打断他:“没什么这呀那的,朝庭就你一人了
?那些个臣子都是摆着看的?”柳言初不再言语,他大病未愈,微说了几句,便觉十分疲惫。碍着皇帝坐在身边,不能过
于失礼,只好强撑着。皇甫羲见他神色困乏,知他病体不支,亲手替他掖好被角,轻声道:“你好好休息,朕去外间!”
柳言初只觉眼前模糊一片,无力坚持,点头合目昏昏睡去。
皇甫羲见柳言初睡着,低声道:“昃儿,你去告诉太医,让他今晚就留在此处,以防柳卿病情有变。”说完扫了一下屋中
众人:“你们都随朕出去吧!”说罢,当先走出房门。
屋外天色已暗,众人随皇帝来到前厅,下人燃起烛火,摆上茶水。皇甫羲在主位坐下,柳慕枫带着柳慕梅与白槿重新叩拜
,皇甫羲挥手让他们站起身来,逐一打量。方才房中未着烛火,天气昏暗看不分明,现下厅里烛光通明,众人颜色一览无
余。
皇帝的眼光慢悠悠地转到白槿的脸上,突地眼瞳一缩,双眼直直地盯着白槿,惊道:“白玉,你怎么会在此处?”白槿一
愣,刚要答话,柳慕枫已抢先道:“陛下,这是臣的好友白槿,不是什么白玉。”他机警聪明,方才提及白玉失踪父亲便
突发心疾,想是父亲与白玉交情非浅。此时见皇帝面色不善,心中已知不妙,故而抢先答话。
皇帝愣了半晌突道:“你是白玉的什么人?”柳慕枫知道白槿不会撒谎,正想再抢着回话,却听得皇帝厉声道:“我要听
他自己说。”慕枫大急,心道:“父亲与白玉交情如此深厚,只怕不是一般情谊。皇帝这么晚了却因父亲病情冒然出宫,
怕也已不是一般君臣之仪。看这态度似是对白玉全无好感,槿弟不懂撒谎,这下要糟了!”果然听白槿答道:“我叫白槿
,白玉是我父亲。”柳慕枫心中一凉,暗叹:“糟了,糟了。”
皇帝神情阴戾,上上下下打量了白槿一番,突地喝道:“来人,将他拿下!”柳慕枫大惊,上前一步护住白槿,望向皇帝
,问道:“陛下,不知槿弟身犯何罪?”皇帝沈声道:“这人在朕的面前“我呀我的”乱叫,实乃目无君主,难道不该拿
下?”柳慕枫道:“槿弟自幼在山林长大,于凡尘俗事一概不解,常言道:不知者无罪,还望陛下开恩!”皇帝神色更冷
,阴森森地道:“原来这倒是凡尘俗事了,想不到柳卿的儿子如出地出息,莫不是也想与他一同拿下?”
默立一旁的柳慕梅原本心中不郁,眼见面前的事情越演越糟,她敬慕兄长,疼惜白槿,左思又想,心中已有较量,开口求
道:“陛下,父亲病情刚刚稳定,陛下却在府中抓人。现下竟要抓臣女兄长。父亲为国为民,罹患固疾,陛下此时抓人,
怕是要惊动父亲病体呀!况我兄长并无大错,还望陛下开恩。”说着跪了下来,她自幼伴随父亲,对父亲周边的人、事看
得十分清楚,此番话讲下来,或许皇甫羲顾念父亲,不会真的下手抓人。
岂料皇甫羲对那白玉积怨实深,闻听此言立时勃然大怒:“你竟然以你父亲来威胁朕,柳卿倒是生的一双好儿女。哼,原
来他今天旧疾突发却是这个原因!朕看你们兄妹二人恁得有骨气,想必是要有难同当了!”
此话一出,便是一直垂头不敢吱声的皇甫昃也是大吃一惊,骤然变色,冲着皇甫羲跪下连连嗑头:“父皇三思呀!父皇一
向敬重柳相,怎可在他府上抓他儿女亲人?”皇甫羲眯着眼望着皇甫昃:“你也想违抗朕命。”皇甫昃头瞌得咚咚直响: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请父皇三思而行啊!”皇甫羲怒道:“你的意思是朕行事鲁蛮了?”皇甫昃伏身道:“父皇,白公
子年幼无知,原不懂朝廷规矩,触怒龙颜,实是有罪,但这罪可轻可重,端在父皇一念之间,父皇素来宽厚仁爱,乃是不
世出的明君,又怎会为此等小事所恼?”
皇甫羲上上下下打量了儿子一番,冷笑道:“你不要扣朕一顶大帽子!朕是明君还是昏君轮不到你来评价。若是拿了这小
子便是昏君,那朕今天就做个昏君给你们瞧瞧!若是再敢口出狂言,连你也一起拿下。”说完喝道:“廷尉何在,给我把
这白小子拿下!若是有人敢拦,哼哼,一并拿下!”
话说到这份上,柳慕枫已知无望,心下一横,暗道:“今天必不能善了了,待我先将槿弟救走再说!”他双手微错,正欲
施法,却被一只清凉的小手悄悄地按住了,但见白槿一双盈盈美目幽幽地望着他,如泣还诉,情深似海。
慕枫一怔,反手握住白槿清润的小手,不解地望着他。白槿低声说道:“大哥,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这次,我万不能连
累你了。”柳慕枫眼神一闪,怒道:“你这是什么话?”白槿压低声音继续道:“我不是傻子。柳伯伯听得父亲失踪便突
发旧病,这皇帝只见了我的相貌便勃然大怒。大哥啊大哥,我跟了你这么久了,难道这点事情还看不出来吗?只怕父亲的
失踪也与此有关。你此时若是为我反抗却是要连累伯母与小梅,还有这柳府众多家人了。大哥你余心何忍,又要我如何自
处?”
柳慕枫被他一番话说得心中酸楚难当,愣愣地不知该如何回答。那边皇帝侍卫已上前拿人,白槿轻轻道:“不要碰我,我
随你们走便是!”他复又回身抱住柳慕枫,吐气如兰,轻声道:“大哥,其实我已经不小啦,有些我已经懂啦!我知道大
哥对我的心意。如今,我只能告诉大哥,我对你的心意便如你对我的。大哥,我喜欢你,父亲曾说喜欢一个人到不顾自己
生命便是爱了。我想,大哥,我是爱上你了!”
他轻声地诉完衷情,也不待慕枫回神,转身对着皇帝道:“走吧!”皇甫羲冷哼一声,甩袖当先而去。柳慕梅大急,冲着
兄长嘶声道:“哥哥,小槿不能跟着他去。我会保护母亲。哥哥!”
柳慕枫胸中大恸,心想:“槿弟如此情深意重,我岂能有负于他,母亲有小梅护着,定当无事,我先救下他再说!”正想
不顾一切上前抢人,袖口却被一人紧紧拉住,回头一看正是刚刚站起来的皇甫昃,眼见白槿去得远了,正欲动手甩脱他,
却听皇甫昃沈声道:“柳兄不可鲁蛮,现下只有柳相能救得了白公子。若是闹将起来,惊动了柳相,只怕会再发旧疾!这
连发两次,以柳相的身体,怎能挨得过去?”柳慕枫心下一懔,只听皇甫昃接着道:“柳兄放心,你若信得过我,我必想
法护得白公子周全。”柳慕枫倏地转身,望着皇甫昃,躬身一礼:“还望九皇子一言九鼎!。”皇甫昃跺脚道:“便是拼
了我的性命,也会护他周全!”说完,看了眼柳慕梅,急步追上前方的皇帝,遥遥出了府门。
第十三章.
柳慕枫呆呆地看着白槿纤细的身影从自己的眼帘慢慢地消失,心中茫然无措,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锥心之痛。十九来,无
论是在南宫山庄学武还是在清虚观练术,都被人保护得滴水不漏。他虽自幼博览群书,毕竟未曾真正遇到过什么难事,更
不用提经历什么风浪。此时见挚爱之人被无理带走,自己却束手无策,顿觉十几年的勤学苦练半分无用,一时竟有些心灰
意冷。
柳慕梅察言观色,见柳慕枫神情颓丧,暗叹:“终是太年轻了!”她慢慢走近柳慕枫,轻轻道:“哥哥,小槿现在身处险
境,哥哥可不能乱了心啊!”柳慕枫缓缓将目光转向她,突地握住慕梅的双手,沈声道:“慕梅,你有没有办法进宫?”
柳慕梅一愣,慕枫缓缓道:“不知皇帝今夜会不会为难于他,我得见一见槿弟,九皇子虽有心却未必有力,我得用我的方
法保护槿弟不受伤害。”柳慕梅皱眉道:“你知道皇帝必定将槿弟带回宫中?而不是交给廷尉府?”柳慕枫道:“我们现
下跟过去,若是交到廷尉府,我自有办法进去!只是宫里只怕另有高人,我不定能进得去!”
柳慕梅低头沉思半晌,微微点头道:“哥哥,如今之计,你先跟着去,看他们去了哪里,我去父亲处偷进宫玉牌。”慕枫
扬眉望着她,慕梅笑笑:“父亲有一个御赐的玉牌,凭此牌可以随意出入宫禁!”柳慕枫不想多问父亲私事,点头道:“
有劳妹妹了!”身形微动,疏忽不见。
柳慕梅轻叹口气,急步出了厅门,转身往父亲房间走去。刚走到门外,便听到里头有人在劝着:“相爷,您身体还很虚弱
,不能起身。”这是那老太医!隔了一会儿,另一个清朗的声音轻轻道:“我现在很好,你别拦着。”
“相爷,您不能起身。唉唉唉,相爷,您不能起来!”
柳慕梅心中一惊,忙推门进房,走进里间。柳言初业已披衣下床,正坐在床沿欲弯腰穿鞋。他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昏
昏地突然见到白玉风姿楚楚地站在他面前,微笑地看着他,深情款款,似语非语,心中大喜,正欲伸手去拉白玉的衣袂,
突地一阵狂风大作,眼前的白玉蓦地变成身着龙袍的皇甫羲,眼神阴冷,神情厉戾,他大惊之下猛地醒转过来,心口突突
乱跳。
柳言初闭闭眼,微微平静后,突然想起白槿。白槿年纪虽幼,但容貌与白玉一般无二,他知皇甫羲对白玉甚是忌惮,只怕
见到酷似白玉的白槿会龙颜大怒,蛮不讲理。越想越心惊,急忙勉力起身,欲往前厅而去。
柳慕梅让太医退了出去,自己走过去扶住父亲轻声劝道:“爹爹,你不能起来!”柳言初直起身来望了望慕梅,淡淡道:
“前厅出事了!”慕梅垂下眼帘,低声道;“是的。”柳言初仍旧淡淡地:“那你还不让我起来?”慕梅抬头望着父亲:
“他们已经将小槿带走了,哥哥跟过去了,父亲,你此时即便过去也是无用啊!”
柳言初呆了半晌,脸上突现痛苦之色,一只手不由抚上胸口,慕梅吓了一跳,张口欲唤太医进来。柳言初微微摆手,靠在
床边,喘了几口气,低声道:“居然还是不肯放过他!”他闭目歇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牌,轻轻道:“以他的脾
气,今夜定会亲审白槿,你把这玉牌给你哥哥,必要时或有帮助。我明日一早便会进宫!”柳慕梅点头收下,犹豫道:“
父亲,您好好休息,我看哥哥自有办法,您不必着急,养好身子要紧!”柳言初微微一笑,凝目望着她:“梅儿,这么多
年委屈你了,却让你自废灵力,屈身在这凡人的身躯里!”
柳慕梅大吃一惊,脸色骤变,失声道:“父亲,您……您说什么?”柳言初叹了口气道:“也不怕你知道。我少年时遇到
白槿的父亲,他是凤落山里的千年白玉精,我慕他风华,与他相恋。他见我肉体凡胎,怕我不能自保,为保我平安,硬生
生替我施了法术。一来,他能随时感觉到我是否安然无恙;二来,也算增强我的体质。可惜,我与他分别后,曾受重创,
后又患上这心疾之症,终是弱了下去。只是我身体虽弱,他施在我身上的法术仍是还在,你废去体魄,进入梅儿的身体以
保她肉身不死,这些我岂会不知!好孩子,这几年真是难为你了!”
柳慕梅闻言“咚”地一声跪了下来,颤声道:“爹爹……”柳言初摆手打断她的话:“你不知,我每每听你口唤‘爹爹’
,心下便极是愧疚,当年举手之劳竟换来如此大恩还报,叫我如何能心安?现下柳家眼看不日或许便有场大祸,我怎能牵
连于你?你将玉牌送给慕枫后,就此远走高飞吧!”柳慕梅身子微颤,抬头望向父亲,眼神清彻、神色坚定,话语掷地有
声:“爹爹,我虽只是一根竹子,但也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若不是爹爹当年细心培植,我早已夭折在那寺庙之中
。我既已入此身,便永远都是柳慕梅,又岂是那胆小怕事之辈。爹爹莫不是嫌我乃是一个小小的妖物,不愿认我?”
柳言初一愣,神色似喜似悲,他轻轻伸手抚上女儿稚嫩的小脸,半晌叹道:“你既不怕,便留下吧,说什么妖物,有你这
样的女儿是我柳言初天大的福气啊!”柳慕梅心中一喜,情难自禁,不由得抱住父亲的双腿哭出声来。
柳言初柔柔地抚着女儿如丝般的长发,轻轻道:“好孩子,别哭了,快去追上你哥哥,把玉牌交给他。”说完,身子突地
软软地倒了下去,他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早已坚持不住,挨到此时,再也撑不下去,眼睛一闭便倒在了床上。柳慕梅忙
唤太医进来诊视,太医把脉细忖了片刻,道:“无妨,柳相只是太过疲倦。好生休息即可!”柳慕梅放下心来,谢过太医
,替父亲盖好被褥,又拜托了太医几句,方才出了房门。
柳慕梅虽已散去体魄,原有的一些灵力并未完全散去,站在府门外微微辨了一下方向,便提力往皇宫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