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伤了柳言初后,面上虽冷酷无情,心中其实惊慌无比,他携白槿绝然离去后,心神不定,眼前总是晃着柳言初浑身欲
血的模样。
白槿与父亲心意相通,见父亲神思不属,忍不住问道:“父亲,柳伯伯与你认识的对不对?”白玉冷冷瞥了他一眼道:“
认识又如何。”
白槿拉住父亲直往前冲的脚步,轻轻道:“昨天,大哥带我回家后,我曾与柳伯伯共用晚膳……”白玉不耐道:“讲这些
做什么?”白槿不理他,继续道:“我实是奇怪,柳伯伯听我谈到你到了京城,却寻不到消息时,面色便已大变。后来,
又听说我感觉你气息微弱似是受了伤,竟犯了旧疾晕了过去……”
白玉头脑轰地一声,儿子后面的话已是听不到了,喝道:“你说什么?”白槿被父亲吓了一跳,愣了半晌道:“那时我便
知道父亲与柳伯伯必是认识的。”
白玉再也听不得儿子说废话,一个劲问道:“你说他听得我进了京城寻不到消息,面色大变?”白槿点头道:“是呀。”
白玉一颗心突突地跳得毫无规则,急急道:“他不知道我到了京城吗?他没有我的消息?”白槿奇怪道:“柳伯伯怎会知
道你进了京城?他还问我有没有你的消息呢!”
白玉只觉得眼前发花,脸色已是铁青一片,一只手狠狠扣住儿子,身子竟有些微微颤抖。白槿被父亲的样子吓得眼泪都流
了出来,急急扶着父亲道:“父亲,你怎么了?”
白玉回过神,猛地拉住儿子的手道:“我们回去。”白槿虽不解,却不敢再问,两人急急回到了宫门前,正巧看到清虚替
柳言初治伤,白玉功力深厚,设了隐身结界护住自己和儿子,随着清虚一行人一路回了相府,待得众人安置好柳言初出了
房门,白玉心中已是千回百转,痛断肝肠,懊悔万千,再也离开不得,带着儿子守在床边。谁知他心情激动,一个不小心
,竟被柳慕枫感受到了他们的存在,索性撤了结界,显出了真形。
一席话说了下来,众人皆都唏嘘不已,柳慕枫搂紧怀中白槿的娇躯,暗暗下定决心:“今后绝不让槿弟受任何伤害。”白
槿在他耳边低低道:“大哥,我永远都不会疑你。”慕枫心下感动异常,不由搂得更紧。
柳慕梅低头默然不语,暗想:“是我胡乱疑他了,原来他经历了这许多事情,便是我,只怕也易受骗。唉,只望他以后对
爹爹好,以前那些也就罢了。”
清虚不象他们心思多,笑道:“还好误会已除,终是件喜事。”白玉叹道:“此番真是多谢道长救了他一命。唉,我控制
不住心魔,原是修练不到家之故,只是却害了言初,我……”
柳言初截口道:“我知你必有缘故,不曾怨过你,其实只要你平平安安,我便是死了也可瞑目。”白玉忍不住斥道:“怎
么又是这种昏话,什么死不死的?若你死了,我与你一起去死!”柳言初叹道:“ 是我说错了,你别生气。”白玉哼了
一声,左手却拢得更紧了。
柳言初微微动了一动,感觉碰到白玉胸前一个硬硬的物事,笑道:“我送你的金锁还带着啊!”白玉笑道:“我日日带着
。见着它便象见着你一般。”
柳言初伸手到自己怀中摸索,微笑道:“那笔洗我也是日日带着的。”突地手一顿,惊讶地问道:“我的笔洗呢?梅儿,
你可见到我日常带着的笔洗。”
柳慕梅眼观鼻,鼻观心,头都不敢抬,只拿眼睛瞟着柳慕枫,慕枫轻咳两声,干笑道:“那个……那个,父亲方才重伤昏
迷之时,这个……这个,孩儿是看到那笔洗了。”白玉轻笑道:“你不用说了。”他手掌一翻,那枚笔洗已在他掌中稳稳
放着,竟是完好无缺,便连一丝细缝都不曾留下。
柳言初奇道:“怎在你手中?”白玉笑道:“方才从你怀中掉了出来,被我接到了。”柳言初信以为真,伸手取了过来放
在自己怀中。
慕枫兄妹俩对望一眼,慕梅小小的粉舌微微吐了一下,低低道:“好险。”白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压低声音道:“
方才你扔出去的时候便被父亲接住啦。”
慕梅俏脸微红,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啦。”白槿摇头:“若我是你,只怕也不能释怀。”慕梅偷偷一笑,轻轻道:“
小槿,你真是善解人意。”柳慕枫接口道:“那是当然。”慕梅嘲笑道:“我又不是夸你,看你那得意劲儿。”柳慕枫笑
道:“夸他便是夸我,我和他有分别么?”白槿开心地笑,慕梅忍不住横了兄长一眼。
白玉和柳言初看着他们三人之间纯真的互动,不禁相视一笑。清虚听得有趣,忍不住插了一杠子:“枫儿,你这脸皮厚的
功夫不知是跟谁学的?”慕枫面不改色回道:“徒儿一切功夫都是跟师父学的,学得不好师父的责罚徒儿却是很怕的。”
清虚骂道:“胡说八道!”众人不禁都笑了起来。
这边言笑晏晏,南宫清独自一人默默立在一角,半晌不语,突道:“言弟,你好好休息,我有话想与白公子说。”柳言初
一愣,拿眼望着白玉,白玉柔柔一笑,柳言初慢慢道:“大哥,我知自己对不起婉如,只是现下……现下我再也不想离开
他了,你有什么话便在这儿说了吧。”
南宫清心中已有怒意,强自压下,沈声问道:“你要与他在一起?”柳言初叹道:“大哥,我会妥善安置婉如。”南宫清
忍耐不住,大喝道:“你倒是说与我听听,怎为妥善安置?”
柳言初不料他大发雷霆,有些吃不住劲,方要开口,却听柳慕枫缓缓道:“自我遇到槿弟,便想着终我一生也要与他守在
一起,若谁要强分了我们,便是拼了性命也不放弃。父亲这十几年来殚精竭虑,为国为家,煞费苦心,其中痛楚实不为外
人道也。我身为长子,早应负起长子之责,从今日起我必会好生孝顺母亲,抚养小妹,父亲旦请放心!”他向着柳言初深
深一躬,又转向南宫清道:“义父,你不信我么?”南宫清面色铁青,冷哼一声,却不再言语,气氛一时有点僵硬,清虚
只道这是徒儿的家事,自己着实不便插嘴。
众人见南宫清固执,都暗暗皱眉。白玉微一沉吟,正欲开口,突觉得怀中柳言初身体一震,忙低头一看,却见他一只手蓦
地抓住自己抚着他胸口的右手使劲往下摁,面上毫无血色,嘴唇隐隐发紫,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身子不自觉地微微
颤抖,心下大骇,知他是心疾发作,疼痛难忍。
原来柳言初清醒时间已长,又说了几番话,气力早已耗尽,只仗着白玉的法力和自己的一点精神勉强撑着。南宫清那声大
喝仍是惊了他的血气,血气不畅后,白玉输与他的血液立时便与心头自身原有的血液相冲,两血相撞不能相融一下子勾起
了原有的心疾。心脏便如活生生要裂成两瓣一般,疼得再也忍受不得,他身体虚弱不堪,心疾突地发作实是万分凶险,眼
看那气息也渐渐弱了下去,最后竟如游丝一般,手臂软软地垂落,双眼似睁非睁,低低地呻吟一声:“好……疼……”,
头微弱地一侧,彻底晕死过去。
第五十二章.
屋子里众人乱作一团,白玉又痛又急,脸色雪白。好在他毕竟修练了三千年,心中虽慌,面上仍是十分镇定,左手紧紧搂
住柳言初下滑的身体,右手在他胸口至腹部处上下移动,透过皮肉层抚触他的内腑,畅通气血。
柳慕梅抢步上前,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羊脂小瓶,倒了一粒药丸塞入父亲口里,轻抚咽喉,看着那药丸滑下腹去。
白玉闻着药丸之味,微微皱眉,未及开口,清虚已道:“柳姑娘,方才的药丸是柳相平日所服吗?”慕梅回道:“爹爹平
日并不常服,只心疾突发时才服一粒。”清虚“哦”了一声,双眉微蹙。
白玉轻轻道:“道长也觉得此药丸有问题?”清虚点点头,慕枫忍不住问道:“师父,这药丸有何问题?”清虚沉吟道:
“闻此气味,似是麻醉一类的药丸,若我猜得不错,此药丸应是取材于中原南部一个小国种植的大麻所制。”
白玉点头道:“道长所言不差。”慕梅急急问道:“这大麻有什么不对吗?”清虚道:“大麻原是一种植物,其叶有麻醉
的效果,若人痛得急了,服上一小片叶子便能止痛,只是这种药物治标不治本,长期服用更能让病人产生依赖感,反而对
身体不利。”
慕梅兄妹均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南宫清沈声问道:“这药丸是从哪儿得来的?”慕梅道:“是陛下专为父亲的心疾命
太医所制。”清虚叹道:“幸好柳相平日并不经常服用,否则只怕不仅不能治得了心疾,反而加重了病情。”
慕梅皱眉道:“道长,爹爹虽不时常服用,但这几年他操劳过度,心疾时有发生。况他有时疲倦太过,怕引起病况惊动母
亲,便预先服用……难怪我觉着他服了这几年的药,病情不仅没好,反是加重了,却是服了这种药物之故。”
南宫清狠狠道:“这皇甫羲原就不是个好东西!”清虚道:“皇帝对柳相十分上心,只怕并不知道此类药物的效用。太医
用此药作丸,定是害怕是担心医不好柳相,被皇帝降罪,便用这种止疼之物糊弄皇帝。”众人默然,想那皇帝虽是心胸狭
隘,刻薄狠毒,但对柳言初一直十分关爱,想必不会害他病况加重。
白玉抚触了一阵,感觉那气血渐渐相融通畅,呼吸慢慢有力起来,心脏跳动也趋正常,方放下心来。沈声道:“小槿你过
来。”白槿连忙走了过去。白玉望了他一眼道:“我传你的五百年功力可能运用?”白槿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我…
…我用不好。”白玉脸一沈,直欲发作。
清虚见徒弟老婆受窘,有些不忍心,接口道:“不知前辈要做什么事?若是能用得着清虚之处,旦请指教。”白玉叹了口
气道:“此事颇费功力,道长昨日救了言初一命,我还未有感谢,怎好意思再请道长?”清虚道:“你儿子是我徒弟的老
婆,我看着他便高兴,你我也算是亲戚了。何况救的人还是我徒弟的亲生父亲,我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他这番话说得绕来绕去,连“徒弟的老婆”都讲了出来,更是缠七缠八地纠成了“亲戚”,若是平时,柳慕枫只怕要笑出
来了,现下这种情况却是怎也笑不出来,只是急道:“师父,你别说废话啦,快救我父亲。”
清虚被徒弟的没上没下气得翻了个白眼,走到床前,眼睁睁地望着白玉,只望他能答应。
白玉感激地一点头道:“我原想等他稍稍康复再疗他的内腑之伤,只因这种疗法需我解出自身元气到他体内运行流转。他
身体太过虚弱,我怕他承受不住。现下看来,他心疾太重,康复无期,内腑的重创一不小心便会牵动心疾,十分危险,只
能即早替他疗好内腑之伤。”
清虚点头道:“贫道已明白了,你是要我用九转之气护住他心脉。使其在元气入体时不受冲撞。”白玉点头道:“此法虽
然凶险,但若有两个修道的高手互相配合,料无大碍,只是这九转之气乃是道家修练之根本,我实……”
清虚拂尘一扫淡然道:“前辈法力非凡,这元气入体疗伤之法清虚只有耳闻,从未眼见,今日既能亲眼见此神功,又能助
前辈一臂之力,实是清虚的福分。”白玉道:“多谢道长。”转身对白槿道:“槿儿,此法甚耗元神,施完后我会十分疲
倦,你照顾周围,替我与道长护法。”白槿点头。
慕枫兄妹并排站在床前,慕枫劲力一起,隐隐设起一个结界,将六人护在中间,轻声道:“前辈旦请放心。晚辈定会竭尽
所能护法。”
白玉点头,转身将怀中的柳言初扶起坐正,盘起他双腿,让他靠在自己胸前,示意清虚可以开始了。
清虚盘膝坐到床上,正对昏迷的柳言初,拂尘挂于左臂上,双掌提气,慢慢前推,抵住柳言初的胸口。白玉暗暗施法,蓦
地身子向后移了三四寸,一股力道稳稳拖住柳言初的身体,双指扣成兰花状交于 胸前,不一会儿,两人之间慢慢升起一
股金色的光芒,渐渐笼住柳言初,那光芒竟似活的一般,倏地往柳言初全身各处渗了进去,终于不见。
却见柳言初周身隐隐泛着一层金光,那金光在皮肤下辗转流窜,灵动异常,柳言初毫无血色的脸一点一点地慢慢有了颜色
,众人知这功法是成了大半了。再看白玉,雪白光洁的前额密密麻麻布满了细细的汗珠,脸色苍白,身子已有些微微颤抖
,他强撑着坐稳身形,继续迫那元气在柳言初体内缓缓流转疗伤。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的光景,柳言初面色已恢复正常,呼吸也慢慢平稳下来,双目微合,嘴角竟微微带了丝笑意,便如睡着
一般,白玉低低道:“成了。”勉强撑着收回元气,示意清虚收功,扶着柳言初缓缓躺下,自己再也支持不住,“砰”地
一声倒在床上。
白槿吓得扑了过去,扶起父亲的身体骇道:“父亲,父亲,你怎么样?”白玉闭目歇息片刻,半晌开口道:“不要紧,我
休息一会儿便好。你去看看清虚道长。”
清虚耗力虽不少,却不象白玉那般大废法力,只是额头微见有汗,闻听此言忙道:“贫道无事,前辈法力高深,贫道十分
佩服。”白玉微微一笑,竟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柳慕枫心中暗暗钦佩,怕他二人休息时被人干扰,索性将那结界设得纹丝不动。清虚缓缓运功吐呐了片刻,恢复了精神,
压低声音道:“我们去外面,让他们两人好好休息。枫儿,结界不要撤。”柳慕枫点头,带着慕梅、白槿随师父出门,走
至南宫清身边时低声道:“义父,有什么事等父亲醒了再说吧。”南宫清微一皱眉,犹豫片刻,也跟着走了出去。
柳言初醒来时,天色已晚。他动了动身体,竟觉得先前的疼痛现下已是烟消云散了,心里不由一喜,正想喊人,猛地发现
身边躺了一人。
那人乌丝散开,眉目绝丽,呼吸和缓,身体温润暖和,嘴唇却有些微微泛白。柳言初怔怔望了片刻,觉得那抹微白十分刺
眼,忍不住伸手轻轻揉抚,想把它抚得与平日一般鲜红。
白玉沉睡时体内元神暗暗运作,渐渐恢复了元气,这么长时间下来已无大碍。此时,被柳言初不安分的手在唇上揉来揉去
,没几下就把他给揉醒了,不由低低一笑,握住那纤细的手腕道:“刚刚有点力气就想着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