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人物的文具组合和玩偶,全都不像诚这个年龄会使用的东西。
想问,张开的嘴却主动噤声,阻止自己对诚有过多探索。
紧抿着嘴唇,艾思乐将那山一样的物品堆到行李厢,在诚坐上车后出声:「要去哪里?」
「嗯。」诚点点头,仿佛顾虑着什么。「让我来指路吧,这条路……不好走。」
直视着前方,诚看不见自己脸上沾染的哀愁色彩,艾思乐亦然。
路上,无语的艾思乐,心脏不可遏止的加速,脑子一片昏沉、心神俱乱;除了紧握方向盘,他找不着摆脱这烦躁的方法,
却不知身旁指引方向的诚,心底堆积着远比自己要多的苦涩。
路途蜿蜒,由热闹渐显偏僻;最后,他们停在一处平房前面。
「老师,到了,谢谢你。」这才再开口,诚极清新的喜悦的笑容一抹,快步走到行李厢前面等着把东西拿出来。
下车。艾思乐站定脚步,眼神便被前方平房边上的几个字体吸引。
「私立蓝心育幼院」。
他不禁呆愣,嘴唇却没有动静,说不出半句为自己寻找解答的话;若不是诚在一旁催促,艾思乐极有可能就这么呆立、并
被心底源源不绝、不顾他自身意愿涌出的疑惑掩埋。
提起东西,艾思乐随着诚踏进育幼院内;诚似乎看出了艾思乐的困惑,爽朗的轻笑道:「欢迎你到我家来,老师。」
引领着,诚对自己脱口的话毫无疑问。
「你家?」
「对,我家。我是孤儿,想不到吧?」
「……」
「老师应该很想问吧?我为什么会在孤儿院待到这么大年纪,却没有被安排领养的事。」
他的视线有着洞悉人心的穿透力,又说:「不是没有,而是我每去一个地方就会再被送回来;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只
知道自己这张脸令他们感到害怕。最后,是院长成为我的养父,我这才拥有安稳的生活。」
他状似轻松的耸耸肩。「不过只要我一满十八岁,就没有资格继续受这里照顾了,我必须离开这里,自力更生,不能再给
爸爸添麻烦。」
那分明是无比心酸的,但当诚一谈及养父,又是那么的崇拜。
「爸爸他的理想很崇高呢!他说与其让孩子在新环境无所适从,倒不如慢慢令他们接受自己遭到遗弃的事实后,重新给予
他们爱的能力,再迎接新家庭;所以在蓝心的孩子通常都不会马上被安排认养,这理念既特别又好有道理……啊,不过我
似乎是个例外,呵呵。」
诚的成熟,还有那总是很快便能体会出他人心境的特质,并不是他与生俱来,是从小在险恶的世界中来回培养出的技能;
那就像是习惯一样,令诚在不自觉中鞭策自己要将事情做的面面俱到,他恐惧任何人在自己面前露出有所怀疑、有所不安
的脸。
恰巧一阵微风吹拂,乱了艾思乐略长的发,覆盖在眼前;他看不见诚诉说往事的神情,言语仿佛被自己埋葬,一种莫名的
情绪在心中错综复杂的生根、渐渐收紧。
回过神,居然是不发一语的将诚拥了满怀。
「老师?」
「……抱歉。」脸色蒙上慌乱阴影,艾思乐飒然的放开了手。
「没关系。」诚嘴角浅浅上扬。「我们该进去了,这些礼物早该在去年就发出去,它们迟到太久了。」
迟到。
脑海复述着这二字,方才朝袋里窥视的情景一拥而上;那些东西看来像是东拼西凑,经过长时间收集而来。难道这都是诚
凭着努力储蓄,一点一滴买回来的心血?
这孩子……有没有为自己着想?
一思及此,盘据艾思乐心底的根便更深入一分,疼得他连脚步都必须刻意费神维持平衡;
前方那扇门被诚轻推了开,他回过头对艾思乐笑了笑,伸出食指示意他安静。
点点头,艾思乐不由凝神屏息等候着诚下一步动作,却见他只是偷偷将装满礼物的袋子从门缝中塞了进去,阖上门,贼兮
兮的偷听里面的动静。
不久,门的另一端果真传来骚动。
「咦?那是什么?」
「红色的、圣诞老公公的袋子!」
「这是我的!有写我的名字!」
「啊!我想要这个好久了!」
孩子们高兴的声音不时透过门板传来,诚则是蹲在那儿掩嘴窃笑,连身体都忍不住的发抖;艾思乐盯着他、目不转睛,最
后几近失笑的过去把他扶了起来。
「脚不酸吗?」他叹了口气。
诚摇摇头并顺势倚靠。艾思乐感到自己双手猛烈一颤,却没有想放开的欲望。
太糟糕了。
「诚,你在外面对不对?」
慈祥、温暖人心的女性嗓音飘了过来,那门霎时被推开,进入眼帘的是一位娇小、年约四十岁左右,有着和蔼神情的妇人
。
「王老师!」诚放开艾思乐飞奔过去,非常高兴的拥着她,阳光一般耀眼的笑漾开来。「你回来了,那爸爸呢?」
「院长还在南部,说是要多留几天再交涉看看……这位是?」
「啊。」搔搔头,诚有些害羞的拉过艾思乐。「他是我的英文老师,今天帮我送礼物回来。」
「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了。」低头问候时,艾思乐心底竟是紧张万分。
「怎么会呢?我才不好意思没有东西能招待你。」
三人寒暄的同时,就感觉到身后有好几道热烈的视线,回头一看,坐在游戏室地板上玩耍的小孩们个个动作停下,呆呆的
望着他们。
「还不快找?」食指一伸,诚犹如孩子王般发号施令。「圣诞老公公迟到了,所以里面的东西绝对见者有份!快看上面写
了谁的名字啊!」
话根本还没说完,孩子们马上尖叫着把红色袋子里的东西全倒了出来,每人一个拿在手上确认名字,再交给归属的那个人
;花一样的笑靥朵朵绽放,艾思乐从孩子们的对话及反应中发觉——他们几乎都拿到了自己需要或想要的东西。
诚是如此费心的让孩子们高兴。而,他是如此打从心底为诚着迷。
「王老师,这个是你的。」手上还有一份礼物,诚将它塞进了王老师手里,面露窘迫的说。「只可惜是去年冬天买的,现
在可能不适合了……」
看着手上的东西,王老师眼中跳跃着无法形容的喜悦,她强忍着眼泪,欣然地把礼物拆开,里头是条嫩绿色的羊毛围巾。
「好漂亮。」王老师将那围巾围上了脖子,炫耀似的在孩子面前转了几圈,心底却在哀叹,离别的时刻或许即将到来。
夕阳西下时分,艾思乐藉口离去,他已经不能佯装平常,再待一刻就会迸裂。
「老师,今天谢谢你。」
院外,诚突如其来的感谢,令艾思乐心虚。「小事,没什么好谢的,你快回去。」
我很抱歉。在心底这般诉说,却不能将激荡的情绪平息分毫,艾思乐只能故作冷漠,祈求诚别再向自己靠近。
可他看见的竟是诚以真挚且毫不逃避的眼神,往前站了一步。「我喜欢老师,非常非常的喜欢。」羞怯的红在诚颊上晕染
。「这么说……会造成老师的困扰吗?」
是谁?是谁让诚出现这副掳人心神的姿态?
那一定不是自己,不,是不能是自己。
漂浮上心湖水面的只有那浇熄火苗的伤痛回忆,以及艾思乐自动抬头的虚伪意识;分明知道脸上牵动的肌肉,会何其残忍
的将诚一片心意践踏,他还是高扬着那弧度,看似柔软却极其锋利的说:
「不会,能有学生对我这么爱戴,我很高兴。」
「……」艾思乐预料中的沉默占据了诚好一会儿,他对艾思乐深深一鞠躬。「我明白了。谢谢你,老师。」
抬头,他坚强的视线看得艾思乐无地自容,令他加快速度远离。
「诚,我会伤害你,不要对我有所期待。」
艾思乐低喃着驱车疾驰而去,仍忍不住由后照镜对诚身影眺望;愈远,他便愈清楚自己正在自欺欺人。
第七章
数日后。在学校办公室内,无可比拟的慌乱在艾思乐胸中沸腾。
远处,诚的身影在那方摇晃,面容充满疲惫的和学级主任谈话。那位学级主任非常疼爱诚,经常让诚去参加比赛,给他许
多帮助;只见学级主任的脸色相当不可置信,而后又是担忧的在对诚好言相劝。
他们究竟在谈些什么?为何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对劲?而且,诚的商谈对象跳过了他这个级任导师……不对,他在计较什么
?诚如愿的和他保持了距离,这不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愈是不愿干涉,艾思乐的耳朵却愈加专注在他们细声的谈话上头,他甚至以书本挡住了自己频频朝诚投射的目光。
奋力捕捉下,首先进入耳中的是学级主任满口遗憾的慰留。
「雷同学,还有几个月就要毕业了,这个时候办休学太可惜了。」
「可是,我是一定要请长假的,而且我也不确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请假不碍事的,并不影响你的出席率,我希望你能参加毕业典礼。」
「主任,即使是最后几个月,不好好念完就拿毕业证书我会良心不安。」
休学?艾思乐大吃一惊,险些弹跳起来。
掉落的书本发出巨大哀鸣陈尸于地面,有双纤细的手爱惜的将它抢救回来,送回艾思乐手中。
「老师。」那双眼睛毫无犹疑、毫无伤感与怯懦,一如以往。
诚在那里笑着等待回应,艾思乐却连句感谢也无法脱口,狠狠拽着诚向外走。
在无人的角落,艾思乐将诚一推,以身躯形成壁垒禁锢,诘问:「诚!你为什么要休学?」
「你在偷听吗?老师?」揶揄的笑,诚无所谓似的耸耸肩。「我要请假,而且这个假期一定会相当漫长。老师,我会想念
你的。」
「所以……我在问你为什么……为什么?」极力控制着濒临爆炸的声音,双手却从他大脑的控制中脱轨,攫取了诚的肩膀
剧烈摇晃。
那力道是如何的令人作痛,诚却没有半句怨言;他仅仅眉头轻蹙,以艾思乐从未见到过的不悦神态反问:「问这个作什么
?你得到答案之后,我的决定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基于一个老师对学生的关心,你的反应也未免太激烈了。」
那话似冰冷一掌打醒了艾思乐,想起他是那样自私的拒绝了诚的真意,如今又有何资格对诚的事过问?
于是双方皆轻轻的笑了;一个不动,一个离开。
跟踪。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血液流经脑部,夺走意识,高唱:想要、想要、想要!
「你到底在做什么?」
直到身体停了下来,才发觉自己跟随在诚的身后;艾思乐慌忙的闪进角落,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事已至此,他已无法否认对诚怀抱着爱慕,他的血液、他的灵魂……全都在渴望着诚;但,他还没能从父亲那儿彻底夺走
他应得的一切,爱上诚,只会让诚遭受到先前叶禄那样的折磨与诋毁,他的双手……懦弱的连给诚一个真心的拥抱都办不
到。
「艾思乐!你无耻!你给我回去!」
对自己发怒,理智所筑起的那堵高墙不停试图阻挡,却无法移动他的双脚分毫。
砰!
忽然一声巨响从育幼院的方向传来,艾思乐抬起头,竟看见有好几个人正在砸育幼院的东西,还把孩子们和诚拖了出来。
诚对他们嘶吼,和王老师一同以身体在孩子们前面阻挡;诚的手脚瘀伤遍布,那群人依然毫不留情的甩了他一巴掌,嘲笑
的俯视他倒在地上的姿态。
「住手!」艾思乐冲了出去,像是只气势逼人的隼;他推开了还想对诚使用暴力的那人,大骂:「浑蛋!给我滚开!」
「艾先生!不要!」王老师在一旁尖声喝止。「我们欠了钱,这是我们该承担的后果,和你无关。快回去!他们不好惹的
!」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诚决意休学的原因!
「要钱是吗?」转身,眼瞳染着无限狠戾;艾思乐掏出皮夹,将一本支票和一张名片摔向那群人。「要多少?有胆你们就
填!」
其中一人捡起了东西,交给带头的领事者;那家伙算是有些头脑,看了名片和支票的抬头后大吃一惊,忙说今天暂且收手
,他会回去和老板交代。
诚傻傻望着危险远离,回过头同样愕然的对艾思乐看。「老师……?」
下一秒,艾思乐便看见喜悦的火花在他眼中绽开。
王老师惊魂未定,撑起狼狈的身体把吓哭的孩子往里头带;最终,只剩下诚与艾思乐动也不动的凝视彼此。
不知是不是默契,他俩都在等待对方有所行动;但诚早先一步按捺不住,唇边的弧度展露欣喜。「你不放心我,对吗?老
师。」
艾思乐的理性震天咆哮,他的手却仍颤抖的向前揽过那纤腰,拥入。
「诚……」怀里的温度使他心安,满足感无限扩散渗入血液,他甚至愿意就此死去,不过……
「对不起,我不能爱你。」
意外轻描淡写的语气,艾思乐唇间流砂般的倾泄过往;埋藏于刻意冷漠之下的那颗心,究竟承受了多少痛苦?没有人明白
。
然而,诚却将他推开。「那不是我,老师。」
「……」
「即使你害怕我会受伤,即使你害怕我会死去,但是,你却没有想过要拼了命的保护我,让自己拥有一颗无论遭受任何诋
毁都仍坚信彼此的心,可以和我一起跨越、一起开创?我不是叶禄,你凭什么认为我也一样?」
直射的目光闪耀着钻石一样的锐利光芒,诚轻蔑的笑了。
「叶禄是不是也这样被你臆测着心思?你从来都不对他坦白,就像个陌生人。」
那话尖锐无比,唐突的剥去埋藏的症结外表,鲜血淋漓。
诚叹了口气,失笑着摇头。「呵呵,是我自以为是,还以为在老师心里我是个不一样的存在。」
一步、两步、三步……诚缓缓的倒退,远离。
虚幻于焉破灭,当中,竟有句话在艾思乐的脑海跃然排列——
不能被任何人爱是巨大的痛苦,不能爱任何人则意味着死亡。
心中的那根弦铿的清脆断线,他的躯壳与心神脱离一分为二。只知道自己冲向前去,暴戾的抓住了那心爱的人儿,粗狂的
吻他、揉他,令他痛得呻吟。
虚伪、邪恶、执着、狂热、烈爱——融合成为残忍,仿佛有个人拿着巨锤敲破了结冰的湖面,将那尖锐的冰块刺入了艾思
乐脑中,从他说着话的唇中吐出的气息万般冷冽。
他剥去诚的衣衫,满眼期待的竟是将诚折磨至残破不堪;只消望着人儿茫然失措,眼睛便激动的发红,犹如火焰。
我不会爱你。
嘴唇勾起愉悦的弧线,艾思乐心中如此冰冷的宣告;但他顿了顿,摇摇头对诚低喃:「因为……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那双手、那体温,暖和到了烧伤人的地步。
拂过他的唇、他的肌肤,灼热的疼痛;连泪水也不再冰凉。
但诚明白这不过只是一种支配!
他没有要了他、他不要他,他的眼里没有他……
「诚。」
熟悉的嗓音将身陷泥沼的可怜人儿唤醒。
没能收回迷离的视线,诚抬头一望,本能的漾起微笑。「爸爸。」
「怎么了?」掌心无比慈祥的在诚头顶上抚摸,雷院长在诚身边坐下,轻拍他那承受了太多负担的肩膀。「你看起来很累
。」
「爸爸,我没事的。」诚给了院长一个微笑,竭力隐藏失落和心虚。
雷院长头颅轻点,不由得的吁了口长叹,他知道身边这个体贴的孩子总是不愿意让自己担心。
即便如此,蓝心的现况也已经无法维持。「诚,这样下去还是不行的。爸爸前阵子去和赞助人商量的结果,他们说已经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