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按你这般筋骨,要入我断风庄并无不可。只是断风庄弟子向来是有为之辈,绝非能拆一两招即可。你跟我来,再历
了其余试练方决定是回去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是!归云定不让庄主失望!”跟在奚仲隐以及先前那两位师兄的后头,陌归云踏入红砖砌的院落内,面对着前方未知的
试练,深深吸了一口气。
三十.
青砖铺的地,砖缝里杂着些许的青苔,却是没有野花杂草的,日复一日的练功,早已将青砖踏平,岂有寸草喘息之机。红
砖碧甍,院落内宛如迷宫,九曲十八弯方有一处空地蓦地现于眼前,坐落在几座相连的平房前,尽是晨起练功的弟子。
“剑在手,俯仰天下,敢问谁是英雄。”一众弟子皆是紧身墨黑的衣,零星衬着暗红的纹理,似是火焰,似是红梅,疏落
散在腰间袖口,举剑回身间,便似是朵朵红梅灿烂飘舞在夜幕中,煞是好看。而站在人群前朗声吟诵的那人,则是雪白的
衣,衬着与众人相似的暗红印纹,格外显眼。
依稀觉得那声音有几许的耳熟,陌归云随着奚仲隐站在人群开外,奚仲隐悠悠负手在身后,唤道:“明夜。”
那白衣的青年猛地回过神,转身便单膝跪在地上,适才在众人前的傲然顿时被一脸的温顺与逢迎取代:“明夜参见庄主。
”
后头练剑的弟子们亦然,刷地整齐划一收了手中剑,向奚仲隐屈膝行礼。
“嗯,明夜,你挑一个剑法最精进的弟子出来吧。”奚仲隐言罢侧头望了陌归云一眼道:“要入我断风庄,不懂使一两式
兵器,便是枉然。”
“庄主……”陌归云脸有难色,担忧道:“归云从未习过剑法,恐怕……”
伸手劝停陌归云忧意,奚仲隐笑道:“方才的拳脚之试你已甚是出色,我只欲看你身法,又不是让你明朝出庄对敌。你若
剑法皆精通了,也无必要入我断风庄了。”
“是……”明夜已在挑选人群中合适的弟子,陌归云低头,若说剑法分毫不会,自然是假,自幼看着义父稳如磐石的剑法
长大,不会七成,也有五成是知晓的。再来,就是上回看落霞谷草笺与擂台赛时记住的那么几招。可最要命的是,这两式
剑法,皆是万万不能使出手的。作好负伤的准备,陌归云抿唇抬头,对头已然走出了一名体格壮健的青年弟子。
“庄主,淮陵他骨骼精奇,剑术变化多端,出手也是有分寸之人,想必与新师弟过招,最是合适。”明夜伸手指向那个走
出人群的高个子,向奚仲隐禀报道。
“淮陵见过庄主,必将竭尽全力!”高个子向陌归云一抱拳,系在腰间的佩剑缓缓出鞘,提在手中,作了个请的姿势,道
。
“归云,你没有随身的兵刃,这柄‘九霄’我便暂时借你一用吧。”奚仲隐取过往常系在腰间鲜有出鞘的佩剑,交至陌归
云手中道。
“多谢庄主。”陌归云接过乌金作鞘的长剑,右手握住了剑柄,沉声拔出,只见随着剑身出鞘,一阵宛若龙吟虎啸的声音
回荡于四周,明明是玄铁精兵,却并非沉得让人难以稍动,相反,握在手里,竟觉比手无寸铁时更轻松了许多,实在是玄
妙得很。
众人皆自动往两旁靠去让出足够多的空地,便只听一下剑声破空,淮陵剑自腰下一提,往前冲去,直逼陌归云身前。陌归
云闪身避过,手中九霄太过轻盈,尚未掌握得好力道,不敢贸然出招,便以先守为攻,格去了淮陵近身的几式。
剑光交错,九霄虽然细巧,却是透着寒气与杀意的,几下相格竟直震得淮陵握剑的手一阵发麻。一众师兄弟与庄主皆在看
着,当然不得落败,淮陵沉住气,方被陌归云看出了几分门路的剑招又起变化,只见剑锋三现,虚实难辨,游走在陌归云
身侧。
再退便与落败无异,陌归云低声一喝,见招拆招,不似是陌池以气御剑的洒脱,也不似是落霞谷剑法的稳重有加,更多的
是与断风庄剑法般的巧劲,只求制人于弹指之间。
锋芒无匹,在场众人便只见两道如鱼似箭的身影纠缠于场内,皆是不可落败之人,便都聚精凝神,不任对方有一息可乘之
机。然而论轻功轮身法,终究是陌归云要稍胜一筹的。纵使是不曾有章法的剑招,竟也越发的不输对头人,反隐隐有压制
于其之势。
淮陵一式“回风扫叶”,剑势破如弯月,转身荡剑,往陌归云颈间取去。眼见那剑只差分毫便要见血,陌归云突地腰身一
斜,行若游龙,人影骤闪,不等淮陵反应过来,已然立于淮陵身后,剑锋抵在淮陵颈间。好一招反败为胜,九霄稳当握在
手中。
“我输了。”无颜面对众师兄弟,但也终究是无法,淮陵一抱剑,默然回至一旁人群中。
拍了一拍淮陵肩,明夜上前一步,笑道:“庄主新看中的弟子果然是不同凡响,造诣超群。”
“‘九霄’灵剑非凡,多亏了庄主宝剑,归云方能险胜,若是论剑招,自是远不如淮陵师兄的。”陌归云谦虚,走上前双
手捧剑,归还至奚仲隐手中。
接剑入鞘,奚仲隐满意道:“虽说是险胜,但终究是胜了,‘九霄’自然是神兵,不过归云你表现也足以令人满意。而且
,先前拳法上的不足如今巧妙在剑招上弥补了,活学活用,精于变通,如此之人,方是可造之才。”
“那如今……”陌归云满怀期待,抬头问。
“呵呵,归云,方才近身拳脚与剑招你皆可与我断风庄的弟子平分秋色,只是不知道你有否一技之长,足以让众人折服的
。不然……恐怕被你险胜的淮陵师兄会对你有所不服。”目光不曾斜视身后,奚仲隐淡淡道。
陌归云连忙抬头往后望去,刚好接过了淮陵低头的那么一霎,竟确实是有那么几分带着盛怒与不甘的意思。暗暗哀叹一声
“今后苦矣”,陌归云答道:“归云无所一技之长,只不过……少时在山间倚靠打猎为生,箭法应该说是唯一尚可之事。
”
“好,拿箭来。”奚仲隐转身,向明夜吩咐道。
“是。”明夜领命,往身后第一间平房里快步行去,不多时,已捧出一柄檀木弓,虽不似是“九霄”般的神兵,但也算是
不劣之物。
“归云,以远方那株杨柳为靶,如何?”奚仲隐伸指遥指杨柳,问道。
百步穿杨,陌归云抬头望去,只见诺大的院落末处的围墙边上栽着几株杨柳,此刻正是艳阳天,静寂无风,的确是十分适
合练射的。
“献丑了。”陌归云点头,往后小跑数步,一直跑到几所平房之前,与那杨柳遥遥相隔。
然而却是天公不作美,那本是静寂如水的杨柳待陌归云方站定脚了便轻轻随风一扬,满树的垂柳飘忽不定,根本难以定神
去射。
“风势太大,师弟要不改日再试?”明夜眼见风起不止,替陌归云解围道。
“无妨。”奚仲隐淡淡道。
陌归云会心一笑,望了奚仲隐一眼,决意不让眼前人失望,弯弓搭箭,凝神望去那风中嫩柳。
……
“云儿,箭本随心,外物之变皆是外物之变,只要心静若水,万物尽是箭下之物。”
依稀又忆起义父昔日教诲,陌归云沉住气,缓缓眯目盯紧风中嫩柳,弓展圆月,又是一息,风稍寂,陌归云手一纵,飞箭
破空,如流星般刺往了对头。
在场众人屏息无声,只见风过后,那箭亦已稳稳插在柳树枝上,明夜往身旁的弟子示了一个眼神,那弟子便连忙往柳树底
下赶去。
先是一看,然后便是一声惊叹。
那弟子赶回至奚仲隐面前,躬身禀道:“禀庄主,这一箭,正穿垂柳,没于枝头,垂柳不断。”
当真是百步穿杨,后头一众的师兄弟哗地一声讨论开了。有人赞叹年少有为的,也有人不屑道是凑巧的。
“还、还有……箭头正落在蝉翼之上,蝉犹生。”掩抑不住惊讶之色,年轻弟子禀道。
身后正是喧哗的人们突然静寂了,如此功夫,当真是在场无一人足以办到之事。
方才只是淡淡颔首,闻得此言,奚仲隐终于负手一笑:“归云,从今日起你便在这朱雀堂住下吧。”
陌归云一抱弓,如方才所见的其他弟子般,单膝跪地,谢道:“多谢庄主!”
三十一.
“庄主之下是左右执法,左执法段蔺柘,右执法厉吞雷。两位执法长年在庄外行事,你若要见他们,可不知要待到何时。
”扔下陌归云交由明夜看管,奚仲隐先行回了小楼处理要事,明夜便边吩咐手下弟子继续练功,边向陌归云介绍此间情况
。
想起上回在荒院里看到的两名男子,果不其然,皆是仅在庄主之下的大人物,真不知道若是上回那二人所说之事成功,如
今这安宁的断风庄是否会再掀一番风云,陌归云点点头,跟在明夜身旁,边听那人言道,边心下暗自思索。
“外庄这边……嗯,通常我们把庄主府邸那边唤作里庄,这边便是外庄。外庄常驻的是四方堂主:白虎青龙,朱雀玄武。
你如今所见的这方便是朱雀堂,四堂之中,朱雀剑术最为灵巧精奇,也是近些年断风庄最为出彩的一堂。庄主安排你入朱
雀堂,的确是对你宠爱有加。”扣了扣腰间那方初看似凤细看了又似是朱雀的玉佩,少了在奚仲隐面前的逢迎温顺,更多
的是作为一方之主的高傲,明夜淡淡道。
“今后有劳堂主照顾。”陌归云微微折身行礼,在明夜身后谦虚听道。
“呵呵,师弟高才,明夜不敢当。”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唇角,明夜往人群里喝出一名弟子嘱咐道:“尤安,带新师弟去
捡拾床铺,不得怠慢了。”
“是。”一个比淮陵大不了多少的青年不太情愿地收剑出阵,站在陌归云面前,打量了陌归云几眼,问道:“怎么称呼?
”
“我叫洛归云,师兄你可以唤我归云——”
话音未落,已被对头往前行去的人打断:“洛归云,你跟我过来。”
明夜双手环抱在胸前,一直望着二人远去了,突然伸脚狠狠往身旁一个动作迟缓的年轻弟子踢去,方才的温顺荡然全无,
骂道:“该死的,没吃过饭么?!随便来一个打杂的都比你们这些天天除了练功就是练功的废物要强。平日庄主发脾气时
是谁替你们顶着?要你们比个剑都能输给别人,好好,改明儿我只带一个师弟好了,你们便通通进地牢里关着吧!”
“堂主!”淮陵就在几步开外,看不过去被无辜狠踢几脚的师弟,沉声闷道:“是淮陵一人学艺不精,无谓连累其他师兄
弟。”
“哈,连累。若有比你剑术好的我用得着如此丢脸么?连累,好,今日便皆在这里练功,午膳不管,至于晚膳,太阳下山
后再看我心情吧。”明夜愤然甩袖,方才埋下的情绪一展无遗,冷冷往远方自己的阁楼里走去,留下一堆你瞪我我瞪你,
气无处发作的弟子。
再说另一头,带着陌归云在杂物房里取过一套黑底红纹的新服,与几件薄被木枕,尤安将东西往陌归云手中一塞,也不管
陌归云一个人捧得吃力,又往原路快步折回。
明显感觉得出眼前人没有初入南山院时东篱的温柔体贴,只是转念一想,习武之人自然是粗鲁些的,陌归云便不再多虑。
跟在尤安身后,想要努力打破僵局,陌归云搭讪道:“尤师兄入断风庄许久了?”
“五年的事,不算很久。”尤安答,言毕反问道:“洛归云是么,听说你是在内庄那边过来的?”
“嗯,先前在南山院作些打杂的活。”脚步走得急促了,捧在怀里最上的木枕差些便要落地,陌归云连忙侧臂托稳了,答
道。
“原来是个下等人——”拖长了嗓音,显然对小厮之类的人很是不屑,终找到些地位上的优越感,尤安又问:“那进断风
庄之前呢?看你这般文文弱弱的,在哪方书院里出来的?”
“呃,我没进过书院……”些许尴尬,陌归云道:“我小时候与义父在山上相依为命,很少下山,后来下山没多久,便入
断风庄了。”
“哦,那就是个山中野人啊——”尤安与淮陵原是好友,耿耿于怀于陌归云适才削了淮陵面子,尤安转过头,看着陌归云
冷眼道:“以后在这朱雀堂好好的干,不是有学武天赋的人便可为所欲为的。”
“是,这个自然,以后劳烦师兄多加提点。”陌归云连忙点头,也不知道今后要在这朱雀堂待多久,若是似在南山院那般
漫长的日子,自然是与众人关系缓和些的好。
唉……南山院,突然有几分伤感,本来只是为了接近奚仲隐才乔装成叫花子混进去的地方,不知怎地,竟然为着那些鲜活
的人真生了几分感情,此时要迁至朱雀堂里住下,方觉得有不亚于离开玉龙峰时的不舍。
从适才练武场的另一边,几所平房的后门处踏入。陌归云打量着新环境,若说南山院的房间比玉龙峰上的草房要好了不止
一些,那此处比玉龙峰上的草房便差了不止一些。是一张张平板床相连着,上头许多被寝还如一团乱草似的相互搅缠在一
起,没有多少搁私人用品的空间不说,还有些汗臭味飘荡在空气间。
忍住冲出去要求奚仲隐拨款重建家园的冲动,陌归云跟在尤安身后走到平房最里头,那张离墙最近,刚好靠在小窗下的木
板床眼看便是归宿了。
站在窗前吹拂着新鲜的风,暗呼一声幸好,将被寝等搁置好,陌归云摸摸床,发觉床脚的铁柱还是不太结实的,人还没躺
上去已经响的咿咿呀呀,难怪一直没有人愿挑来睡。
“尤师兄,我想回去里庄那边取一下东西,可以么?”已经是朱雀堂的人了,陌归云请示道。
“嗯,你从明日开始与我们一同早练便好,我先行去找堂主禀报,你回去吧。”
“多谢师兄。”从另一方的路绕出外庄的红墙下,顺着紫竹林荫小路,说不上是愉快还是失落地走回里庄。陌归云自然不
知道,此时练武场上正起着片片不满的声音,一半是归明夜的,一半,是归他陌归云的。
……
院落墙角兰草长得越发的青葱,棚架上是缠绵的牵牛花与绿叶。花草的清香飘荡在柔风中,院旁杨柳依依,春意满园。
“归云……珍重。”无言挽过陌归云手,紧紧握住,惜别至南山院院前,洛东篱仍未舍离去:“我尊重你的选择,以后你
在那边要好好的过,我虽然不懂武功,分担不了你什么苦恼,但听你吐一下苦水,或者分享一下什么新情缘的喜悦还是可
以的。”
既伤感又忍不住笑意,重重抱了洛东篱一把,陌归云道:“东篱,我陌归云许诺,一世与你互为知己……至于情缘,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