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如果不是发配到了我们南山院,再多两件得体些的锦服衬着,难保不是庄主下一位心仪的人。”青年手指把玩着发梢
,说罢又转头轻掐了隔壁少年一把,笑眯眯伸出一根手指:“怎么样,我们来打个赌吧?”
“好,一两银子?”隔壁少年一侧头,答应道。
“银子不好玩……你就陪我一夜便是。”青年笑意更盛了,凑到隔壁人耳畔轻吹一口气。
“哼,赌就赌,谁怕你!”少年双颊一红,扭过了头,任后头青年志在必得地笑着,边笑手又边搂上了少年腰间。
陌归云便只好将头埋得更低,当是完全不知道隔壁人讨论的事般,匆匆回了自己与洛东篱的房间。
推门进房时洛东篱正好在门旁,看见陌归云不太自然的模样,不禁问:“怎么了,那些懒人欺负你了?”
“没有。”陌归云连连摇头,支吾道:“只是听到了一些不太应该听的东西……”
明白了陌归云话中之意,洛东篱噗地一笑,伸手拍了陌归云一把:“那些小子向来就是这样,你别管他们便是。不过……
在断风庄内这些事确实是比较放得开,你也不要介意太多了。”
“嗯……”虽然比较不自在的其实是被人拿来与那什么完颜公子相比,陌归云敷衍地应了一声,向洛东篱问道:“那现在
洗漱过了,我要做些什么吗?”
“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跟我到暮秋园那边再看一下吧。我始终不太放心他们那些人办事。”洛东篱领着陌归云,二人出
了南山院,往断风庄另一头的暮秋园行去。
断风庄内靠近大门的除了一方待客厅外便是东南北三山的院落,像是庄主别院,以及暮秋园等地都在断风庄的最里头。二
人一路行去,又是过了许多的绿园幽径,小桥流水,方是到了。
小径尽头,随着暮秋园扑面而来的是秋菊的芳香,放眼看去,一盘盘秋菊排在庭院廊道两侧,一簇簇开得极艳,像是黄色
的火海。
“那些人弄的倒还是不错。”绕过暮秋园进门的一方月潭,往里行去,洛东篱满意打量四周,长廊幽静,不远处小楼四角
的风铃在秋风下悦耳清脆作响,两道除了初落的花瓣外再无尘埃。
“这处的确是好风景。”陌归云赞叹,倾腰嗅了一把秋菊的芳香,一对粉蝶正好在花丛间飞舞,却竟是不落在秋菊蕊上,
径直落在了陌归云鼻尖。
恰好洛东篱回头,看到的便是这般一副少年粉蝶秋菊图,不由赞叹一笑:“‘人比花娇’,归云你可真是应验了这句。”
陌归云连忙伸指赶开了粉蝶,扭头道:“想必是此处入目皆是黄菊,连东篱你也是一身的黄衣,我在这里头,不伦不类的
,便惹了双蝶的注意。”
“哈哈,下次待我去讨件更鲜艳些的缎子给归云你,那时这断风庄内的百花可是要失色了。”洛东篱边往里头楼阁走去,
边不忘取笑道。
“如今这淡灰的布衣穿着很是舒坦,其他的不必了。”陌归云婉拒,随着洛东篱往前,穿过了秋菊廊,走至暮秋园二层的
小楼前。
洛东篱推门,小楼内茶几古琴,屏风金鼎,一应俱全,样样皆是崭新的器物,整齐地等待着主人的到临。
“看不出来吧,其实都换过三度的主人了。”洛东篱回头笑道。
陌归云不可置信摇头:“都还新得像是刚买回来不久的东西啊。”
洛东篱“嗯”了一声:“一个是收拾打理得勤快的原因,另外,庄主前两任的人都不过是一个月与两个月而已……”
“庄主他一直都是如此么?”陌归云一边与洛东篱检查四周的东西有无缺漏,一边好奇打听道。
“我在这断风庄内也当了七年的下人了,眼见的,确实如此……”洛东篱稍稍一顿,补道:“不过,听说庄主以前也曾经
不是这样的……嗯,那些事我们都不太清楚,这庄里最清楚的大概是倚慕总管了。”
“倚慕总管?”又想起刚进庄时看到的那个青年,暗紫衣摆飘摇,刺绣精巧别致,剑眉薄唇的,俊气得很。年纪不大,可
在庄内的地位却似乎是颇高。
“是。倚慕总管虽然年纪与我们相若,可是他与我们不同。我们都是十来岁时被买入断风庄内做下人的,都有自己的本姓
。我当年就是于鸿主管花三百银子从我爹那里买过来的,我原来姓顾。然而倚慕总管不同,他生下来就是洛姓,他生父是
前庄主的侍卫,他三两岁时,前庄主已经宠他得很。后来前庄主遭人暗算,奚庄主继位后散去了几乎所有原来的下人,也
破格留下了他。”
暗自记下洛倚慕的名字,闻及东篱往事不由得又想起那个永远埋在心底挥之不去的人,陌归云黯然道:“原来东篱是这般
与爹爹相隔的么……”
“三百银子就把自己孩子卖了,逼得我娘自尽的赌鬼永远不配作我爹!”洛东篱脸色突然一黑,冷冷在小楼里转了一回,
见再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地方,便又往原路折返。
“抱歉。”不慎提及洛东篱伤心事,陌归云歉意。
“没什么,我只当是上辈子欠他的,这辈子也该还清了……倒是归云你,你爹娘呢?之前似乎没听你提起过?”洛东篱转
头,问。
“我……我自小跟着义父长大,没有爹,没有娘……”
是了,娘……
为什么一直只记得向义父问爹爹的事,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还有娘?
又是为什么,义父从来不在自己面前提起娘……只间或有意无意,总会提起爹爹的一些过往……
或许从一开始,就有些什么遗落在自己的记忆之外?
……
十五.
心不在焉跟在洛东篱身后回了南山院,早上打闹的几个少年皆在院外干活,整座院落便格外的安静,只有微凉的风拂着院
子棚架上的绿藤,藤上有细碎的牵牛花,零星点缀着,虽然不及地上成簇载在盘里的各色花冉鲜艳夺目,却也是别有一分
风情,淡紫幽雅。
在暮秋园里悠哉游哉晃荡了一圈,回到南山院也没有做多少事。这小厮做得倒是比想象中的要清闲许多。抬头看天,已是
正午。陌归云一边唏嘘时日易逝,一边跟洛东篱走往了管下人膳食的东山院。
远远便有与庄内花草异样的香气扑鼻而来,离近了再嗅,是红烧豆腐,鱼香茄子,酸甜排骨等等的香味混杂在一起。陌归
云忍不住咽了一下唾沫,什么奇花,什么异草虽然好,但是日常里若是缺了如今这般的香气,什么芳香也是没有力气再欣
赏的了。
在南山院所属的长桌边坐下,三款菜式外加一个菜干猪骨汤,虽然皆不算名贵菜式,但烹调得味道极好,也是中等人家享
用的膳食了。
坐在角落里正吃得高兴,姗姗来迟的洛东篱捧着饭菜走近,在陌归云身旁坐下,浅绯的唇扬得高高,连陌归云瞥过来的眼
神也是视而不见。
“东篱。”陌归云端起汤碗呷过一口,放下碗时,洛东篱仍保持着微微傻笑的状态,便不由得伸手在洛东篱眼前晃了两晃
:“干什么呢,笑得这么高兴?”
洛东篱伸指凑在唇前作了个噤声的姿势,从怀里掏出一方素帕,里头裹着几块精巧若水晶的糕点:“紫竹姑娘方才给我的
,你也尝一块吧,让其他人知道他们便又要抢了。”
陌归云也不客气,伸筷便夹过一块水晶般的糕点,放进嘴间,轻轻一嚼,果然是弹力十足,香甜可口,每一寸皆似融化在
唇齿间,美味久久不去。依依不舍吞进了肠内,陌归云好奇问:“是什么东西?味道的确不错。”
洛东篱自己也尝了一块,舔唇答道:“方才紫竹给我时太匆忙,也没告诉我名称,只说是不久前庄主往江南时带回来的东
西,前些天赏给了倚慕总管,总管又顺手赐给东山院的人,她便硬是塞了给我。”
“东篱和紫竹姑娘感情很好?”看着洛东篱不知是吃糕点抑或思美人的陶醉,陌归云取笑道。
“呃,快吃饭吧,饭菜都要凉了。”洛东篱脸红,吃过糕点,不再谈论紫竹的事,低头夹着自己的饭菜,陌归云也识趣一
笑,闲适解决掉满碗的菜肴,暂休了对洛东篱的追问。
下午时洛东篱被唤去作其他杂务,陌归云也被分派了打扫廊道落叶的差事,陪着一起的还有另外两个南山院的少年,但似
乎有些排斥生人,皆是自顾的说着话,对陌归云仅是点点头而已。陌归云本也是能耐清静的人,只管低头作好自己份内的
事,至于其他的,一概不理不睬。
若不是那双仍然尖得很,时刻关注着四周一言一语的耳,倒也真是个出奇合格的小厮。连于鸿路过时看见陌归云了,脸上
挂的也是满意的笑。
一日下来,众人是满意得很,那令人满意的人却不是那么满意了……
这般埋头作着小厮的工作,虽然不累,但离接触到奚仲隐似乎也差十万八千里的远。白天听几个少年闲谈,奚仲隐似乎很
少经过三山院这边的下等地方,而能够在奚仲隐身边侍奉的人又不是乖巧能干这么简单就可以的。看来要完成义父交代的
事,还真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办到的。
前路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陌归云感慨,叹息悠悠,眼前又晃过了那黄衣素雅的人。
“怎么了,还是不习惯断风庄的生活么?”洛东篱轻合起手中书卷,走过来坐在陌归云床边,柔声问。
“没有……断风庄很好,东篱你也很好。”确实不是违心的话,断风庄相比玉龙峰那有上餐没下餐,茅屋草席的日子,不
知强了多少倍。与洛东篱接触虽然不久,却也是能感觉到他是真心待自己好的,仿佛是一夜间,多了名温柔体贴的兄长。
“那我懂了。你,看上了哪家的女子,快快从实招来!”洛东篱掩卷一笑,伸指掐了掐陌归云肩膀,取笑道。
“哪里有……”陌归云无奈摇头。
“我就不信,你也有十五六的样子了,就没有个喜欢的人?像你这么大的,虽然娶了妻生了子的不是很多,但连个心上人
也没有的也不多了吧。”不满陌归云敷衍,洛东篱眯眼,继续逼问。
“喜欢的人?我自小跟着义父长大,义父养我育我,我自然喜欢义父得很……之前跟墨羽一道的日子,畅快写意,自然也
是喜欢的……到断风庄后,见着东篱你,事事体贴,也觉得很是喜欢。”陌归云沉吟半响,手交叉抱在脑后,枕在软枕上
道。
洛东篱一翻白眼,气不打一处,书一卷,便重重拍往陌归云额上,教训道:“我看你这十几年也算是白活了。你就真的没
有爱上过一个人?……唉,算了,连喜欢也不会的人怎么可能知道爱。”
洛东篱好不容易歇了怒,再看陌归云,仍是一脸无辜的模样,只得长长一叹:“《诗经》有云‘悠哉游哉,辗转反侧’,
今日只教你这么一句,别的我就不跟你说了。你好好想想,平日思念最多的人是谁。有没有那么一个人,他或许不跟你在
一起,可是你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想看见他,想与他永远在一起……”
陌归云一双墨色的眸子睁大了,却还是一脸的茫然,洛东篱叹叹气,替陌归云盖过被子:“你现在便带着这样的念头入梦
,梦里看见的,或许便是了……”
陌归云似懂非懂应了一声,缓缓闭上眼。昨日一夜未睡,此时不到片刻,人已然昏昏沉沉,带着疲倦,与那些不知有否装
在了脑内的嘱托,坠入梦乡……
闭目,是无边的黑暗,然后,是漫天的光芒。
一切画面都在凌乱间交错,那些经历过的,那些陌生得摸不着半点头绪的。刀光剑影,风花雪月,悉数凝在一起,黑暗与
光芒的混沌间,是那颗项坠大小的羊脂玉。
迎风而舞,迎风而放。似花非花,似雾非雾。
不知是哪里来的神识,想要阻止那羊脂玉的绽放,却又在伸出手的一瞬,头脑涨裂,四肢百骸,像是灌了铅般沉重,像是
遭受凌迟之刑般,每一寸肌肤,均被割开。
连着心脉的痛,痛至叫不出声,只有眼泪洗刷着改变不了的一切……
第二朝陌归云醒来时,睁眼便看见洛东篱正怔怔坐在床沿,手中拿着替自己不知拭汗还是拭泪的方巾已然半湿。确定陌归
云清醒后,洛东篱摇摇头,长长叹气:“原来,你喜欢的人是你爹啊。”
……是、是他么?如此么……
脑袋霎那间涨裂得更为厉害了,陌归云终于决定一闭眼,当作自己从来没有醒过,也没有听到过这样的结果。
十六.
待舒服些后清醒过来时,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太阳穴尚有些隐隐的生痛,陌归云翻身从床上坐起,四下张望,发现洛
东篱早已不在房中,不由得伸指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此处可不同在玉龙峰上,以前身体不舒服了可以向义父撒娇,待舒坦些后再勤奋练功弥补过来就是。然而如今,可是来给
别人作小厮的,怎般可以这么随便又懒了一日?
陌归云掀开被子,正要走出房,房门突然呀地被人推开,一名青年端着一杯温茶走进来。近眼看了,正是昨日在水房里看
见的那个慵慵束发的青年,那人仍是一身月白的里衣,外头斜斜披了淡灰的袍子,灰白相错,一派慵然之姿。眉眼间非但
没有奴婢的屈膝,更反比洛东篱更似是这南山院的主事了。
来人见陌归云已然清醒,便一伸手将手中温茶重重搁到了陌归云床前柜上:“既然醒了,便自己喝吧,你可是来服侍人,
又不是来被服侍的。”
“多谢兄台。”陌归云连忙双手接过茶盏,呷下半口,暖茶温热,霎时舒适不少。
“兄台叫着多别扭,你像小柔那样叫我哥哥吧。”方才还一脸爱理不理样的青年突然转了态度,望着陌归云笑得有些狡黠
道。
对青年时冷时热的态度反应不及,眼看青年尖长的手指便要搭上自己肩膀,陌归云往旁一缩,支吾婉拒道:“哥哥不是更
别扭么……”
“你今年多大?”青年见陌归云腼腆,兴致反而更浓了,手指往前一伸,飞快揉了陌归云脸颊一把,得意收回来,问。
“十五。”避无可避,陌归云只好喝了口茶掩饰尴尬。
“那就是,我都二十又一了,快叫哥哥。”青年又伸指弹了陌归云肩膀一下,命令道。
怎么看眼前青年的举止都不似是二十又一的人,陌归云只好在心中苦叹,不情不愿地,叫了声:“哥……哥哥。”
“乖,我叫兰君,洛兰君。”青年倾身,一张有几分女气的脸凑到陌归云面前,自我介绍道。
“兰君。”知道了身前人名字,立刻放弃那别扭的称呼,陌归云吁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