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冢（FZ）上——青山独倚

是断风庄无疑。门前石狮子庄严，乌红大门紧锁，离远了看，也看得见庄内仍有几处未灭的灯火，悠悠摇曳。不时有脚步

声，想必是庄内守夜巡逻的人。

在断风庄外探察了良久的地形，踌躇踱步，一墙之隔的庄内又传来巡逻人的脚步声。生怕被庄内人发觉，陌归云不敢再逗

留。转身想要回城，突地心中又转过一念，便寻着庄旁的幽径小陌，往更偏僻的地方行去了。

大约是两盏茶之距，前方是丛林幽深，小径曲折没入林中。

丛林处，少有鸟雀，却有成片高墙围的院落，几座连绵在一起，不时有鼾声阵阵。院子尽头，紫竹小楼斜倚。竖耳，随着

静夜的风沙沙拂过林间碎叶，楼中有不绝的舞剑声传出。

若有所思，陌归云闭目。轻握拳，复又松开，已有一番打算。

……

第二朝，断风庄内的家丁方开门，便见门前蜷缩着一名少年，单薄青衣破烂了许些处，乱发粘着半湿的泥，一身的污脏。

“哪里来的叫花子，快走——”家丁伸脚便要招呼上少年，却被少年一下抱住了腿。

抬头，眸间星月闪烁，却还能有谁？……

陌归云努力挤出两滴泪，哀声道：“大哥，我爹娘开春时染病都死掉了，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流落到这附近，你就行行好

，赏点吃的穿的吧。”

“你——”虽然叫花子见得多了，只是俊俏的叫花子总是容易多讨两口饭吃的。见眼前少年一副楚楚相，开门的家丁动了

恻隐：“你在这里等我，待会庄里人吃过早饭，若有剩了，我便给你拿点来吧。”

“多谢大哥、多谢大哥！”陌归云连连道谢，那家丁转了转头顶毡帽，便又往里头行去。

看着前方人远行，陌归云默默吁出一口气，昨夜在这附近探查过一回，已是大抵知晓了断风庄的概况，却原是分为南北两

地。此方府邸，自然是起居日常之所，另一处，小楼深院，料必是弟子练武之地。

如今孤身一人，若是冒昧拜于断风庄门下习武，定是难上加难。莫说要取奚仲隐信任，便是近身，恐亦是登天之遥。更何

况那练武院，弟子出入纷繁，皆各有几分功夫，若要藏一柄剑，自然还是置于自家府上比较安全。

便是如此暗下分析了一番，陌归云虽然不愿意为人奴仆，但也是想不到更妥当的办法了，一横心，乔装过后决意籍此混入

断风庄中。

“小叫花子。”大门又被打开，刚才的家丁盛了一碗碎瑶柱粥，带上几个肉包，皆是热呼呼的，塞给陌归云。

没料到对方如此迅速，陌归云连忙一番感谢，接住包子，也是确实有几分饿了，饥不择食地啃着，边吞边津津有味喝着远

胜于外间饭馆的碎瑶柱粥。

“于鸿，你在和谁说话？”等到陌归云吃得已有几分饱时，那唤作于鸿的家丁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人，声若幽兰。

“总管大人！”于鸿回头，一欠腰行了礼后解释道：“这叫花子早上趴在断风庄门口，小人怕他死在这里了，不吉利，便

随便拿些剩饭给他吃，好打发走。”

“总管大人……我、我现在就走……你不要怪大哥他。”陌归云故作慌张搁下碗，揉了一把手，便要转身离去。

却偏生在离去前仰起那张沾了些泥尘仍掩抑不住的俊朗脸庞，眼角湿润未拭。

又是被生生勾出了几分同情心，那主管稍稍踏出一步，暗紫的衣摆刺绣精巧，看清楚了，原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薄

唇轻轻一笑：“你便吃完再走吧，不急。”

“多谢总管大人……”陌归云点头，几下把碗中粥吞进口，不舍抱着碗试探道：“总管大人，我，我……”

“于鸿，去帐房拿些银子给他吧。”青年转身，吩咐道。

一把扑上拉住便要离去的人，陌归云暗地咬牙，将一辈子没挤过几次的泪水往外涌：“总管大人……我，我不要银子。求

你，收留我吧！我吃苦耐劳，挑水劈柴，做饭洗衣，什么都会的！”

任陌归云攥住衣哭闹了一回，那青年低头，伸指揉了一把陌归云有些脏的白滑脸蛋：“好了，起来吧。”

“于鸿，这年秋庄上还没收到合适的下仆吧？”青年转头，问。

“是。”于鸿禀道。

“带他去南山院那边，照理庄上的杂务吧。”青年命令道。

不等于鸿应声，青年突然又低头望向陌归云，笑着捏了陌归云水润脸蛋一把：“于鸿，你看这少年，是不是生得颇为精致

，若是献给庄主……”

“总管大人……”于鸿陪笑，不知身前人是否动了真格。

“好了，我说笑的，你和他下去吧。”青年一抚发，径直离去，余下身后人于原地。

于鸿松气，转头跟陌归云再聊时已是亲切了几分，笑道：“你啊，真是捡到宝了，总管大人今日心情似乎不错。”

“多谢大哥！”陌归云回以一笑，心下亦是一番暗喜，终究是顺利潜入，之后一切便容易许多。

“你跟我来，日后可要表现好些，断风庄不似外头，只要作不好了，怎么也得是个重罚，如果不小心惹庄主生气了，更是

……”于鸿一揉鼻。

“什么？”陌归云微微抬头，问。

“一个字——死！”于鸿伸手在脖子上抹了一下，故作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

“啊——”陌归云半真半假，惊呼出声。

……前路远没有想象中的简单。表面对于鸿又是一番感恩戴德的感激涕零，陌归云心下却是为茫茫前路又感叹了数回。

十三．

画桥流水，亭台楼阁。

九曲十八弯的拐了不知多久，两道风景装潢皆是出奇的好，小径鹅卵石圆润，泉水叮咚，古风乐韵，淡雅清新。纵然是出

入惯官宦之家的人到了，亦忍不住要赞叹一番。对于自幼在山中长大的人来说，便更似是另一方人间了。

暮秋的风清爽扑面，处处流连，处处驻足，陌归云好奇打量四方。一旁的于鸿不忘沿路指点：“那是总管的房间——”

一看，丝毫不亚于外头富家之子的宅所。

“那一边是专门服侍庄主与总管等人的厨房——”

再看，隐在绿藤墙后，除了有淡淡炊烟飘摇外便再看不出有哪一点像厨房了。

还待往前，于鸿突然一停步，往左边曲径上拐去：“到了。”

陌归云抬头，打量以后出入的地方，却是一方诺大的院子。虽远不及方才所见各所的华美，但和沿途客栈比来，还是舒适

了不止一分。墨墙青瓦，叫不出名字的繁花搁在大院过道两侧，万紫千红。院子内稀稀疏疏，几个十七八的少年正晾着各

自的衣物，说笑不停。

“东篱。”于鸿招呼过其中一个少年。

“于鸿主管。”那名唤作东篱的少年约莫十八九岁，一身黄衣轻盈素然，碧绿的腰带宛如嫩柳，中间镶着一枚玉环，恰恰

将细腰衬得越发的纤巧。衣裳很是整洁，一头乌发也打理得柔顺万分，上前一欠腰。

“这位是庄上新收的小厮，以后便跟你们一道干活。我尚有事在身，交给你了。”于鸿吩咐过东篱，临走前回头拍了拍陌

归云肩膀，灿烂笑道：“小家伙，好好干。”

陌归云感激一笑，目送于鸿离去。

东篱别过于鸿，直腰望向陌归云，问：“小兄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陌归云。”陌归云答。

东篱一笑：“如今便应该是洛归云了。”

“我……”陌归云张嘴，复又被东篱打断。

“进了这断风庄的门便都得改姓洛，比如说我，现在若唤全名的话便是洛东篱。只是平日为了方便，相互称呼之间才隐去

了姓。”洛东篱耐心解释。

陌归云尴尬，支吾道：“我刚刚才来，庄上的事什么都不清楚。”

自小与陌池在山上长大，接触得最广也不过是山脚下几处小镇村落而已，像断风庄这般规矩繁琐，森严如王府相宅的地方

，自然是极为陌生的。

“嗯，没关系，庄上规矩其实也并不太多，只要你作好份内的事，无关的不要去好奇便是了。其余的，我会慢慢教你。”

洛东篱善意一笑：“归云，以后你也叫我名字便可以。”

“东篱。”虽然不太习惯被初相识的人直唤名字，但如今是寄人篱下，一切自然由不得自己，陌归云顺从问道：“那之后

我住在哪里？这院子里头么？”

“你跟我过来吧。”院内其余几名少年正在追逐嬉闹，洛东篱一路领了陌归云往里行去，一路嗔视了其他人一眼，教训道

：“你们啊，玩够了便去把暮秋园那边的东西收拾好，明日完颜公子大抵便要来了。”

陌归云跟在后头，好奇问道：“完颜公子是谁？”

“庄主的……新欢。”洛东篱稍顿，又轻如无声的补充道：“不过是又一个床伴，也不知道过不过得了这年的冬天。”

突然想起进庄时那个幽淡的总管说“献给庄主不错”之类的话，陌归云脸微微一烫，知道有些事不能问得太多，跟着洛东

篱不再多问，进了大院里头一处房内。

房内虽宽敞，却不是空的，以中间一道新月屏风相隔，左侧有张单人的床，搭着些替换的衣物在床头，床上有三两本发黄

的书，右侧另一张单人的床倒是一无他物。

“断风庄虽大，但你我终究是下人。”洛东篱稍为整拾左侧床头的衣物，回头道：“从今你便在右侧那边安顿吧，待会我

会给你领好起居的衣物杂事，你该换套衣服了。”

“多谢。”陌归云低头，身上衣服昨夜一狠心划开了数道口子，再揉上几把脏泥，看上去的确是有几分的碍眼。

“那这边床睡的是？”陌归云站在洛东篱身后，问。

“我。”洛东篱笑，抬头看见屋外无人，补道：“我不太喜欢和他们一道，之前这院里的人一直是单数，我便占了便宜，

一个人住着。”

“你是这院里的管事？”陌归云走向右侧，伸手摸了摸尚只有木板的床，随意问道。

“算是吧，只是在这断风庄里，地位便低得不值一提了。”洛东篱不由一叹气。

“那以后，我应该干些什么？”

“唔，也就是庄内一些大大小小的杂务,没有什么特别事时让这庄内保持窗明镜净的就行了。断风庄内光仆人就有三方院

子，我们这边是南山院。还有东山、北山两方院，他们分别照理庄内上下饮食起居，以及庄内上下的花草鱼虾。都是要做

的不多，做好便可以很清闲的优差。”洛东篱边说边带了陌归云出门：“跟我来一下吧，被寝枕头等东西比较多，我一个

人怕搬不过来。”

“好。”陌归云连忙跟上，随着洛东篱出了院。往仓库处行去。

一番打点，换了短褐的布衣，虽然简朴，布料却是极为顺滑的。将扛回来的床单被铺枕头等处理好，陌归云跟着洛东篱与

院内人相互介绍过一回，再用过堪比外头酒肆菜肴的晚膳时，已是入夜。

借着新来乍到安睡不稳的借口，陌归云与洛东篱道了一声，借说到外头乘凉。轻掩门，出至院内。左右环顾，其他人皆已

各自回房。便只见身影一闪，陌归云已是疾如闪电，悄往出庄的方向去了。

沿道有巡更的人，打着灯笼三两闲谈。

陌归云倚着横梁高柱，左右掩映，一番避闪，幸然庄内巡更的人并不是什么绝顶高手，便倒也是平平安安翻过了门，无人

发觉下，跃出了庄外。

一路往客栈，尚未退的房内有埋着冰魄弓的包袱，与一路未用的幽紫香囊。

匆匆来到客房打开窗，陌归云轻晃香囊旁系的摇铃，摇铃叮当清脆，暗香十里。

约莫半晌，茫茫夜色中也不知道是何处，悄然闪来一双白鸟，依偎着落在窗台处。

“白音、白容。”陌归云将一封晚饭后借取洛东篱纸笔写的信紧束起，系在白音脚下，抚了抚白音的头：“就靠你了，谢

谢呢。”

一旁的白容昂起头，鲜红的啄子啄了啄陌归云手，仿佛是怪责他不给自己差事，落得太过清闲。陌归云失笑：“好了，乖

白容，下一次嘛，你就陪白音先跑一趟。”

白音得意，拍拍翅膀，飞逝在夜色中。一旁的白容亦不再纠缠陌归云，随之隐在墨色间，宛如两颗静夜中的流星，消失在

天边。

……

义父，我已经如你所言，潜入了断风庄内。但愿今后一切顺利。也希望义父你……能早日告知我所想要的一切。

陌归云满意望着一双白鸟远去，提起包袱，下来结了账给守夜的店小二，匆匆又往断风庄内赶回。

翻过墙，再度避过巡逻，进得房内时，早已只剩洛东篱均匀呼吸声。

陌归云长长吁出一口气，将包袱藏在属于自己的储物柜内，翻身上床。外间经已是白日初升，仅得闭目稍憩。

十四．

睡下去的时间也就离起来的时间差不了一两个时辰。眼皮方合不久，身旁已传来叫唤的声音：“归云，起床了——归云。

”

“义父，让云儿再睡一会……”近日来一直睡不安稳，陌归云朦朦胧胧揉了揉眼，呓语道。

脸颊便被人轻弹了一下：“断风庄可由不得犯懒的人。”

猛地惊醒，原来早已不在玉龙峰上，原来，已是寄人篱下。

睁眼看见站在床头的人，陌归云尴尬轻咳，连忙起身整衣，匆匆收拾好床铺，

“你跟着你义父长大的？”洛东篱见陌归云经已清醒，便也不再催促，随口问道。

“嗯。”披了一件昨日领的淡灰外袍，陌归云抬头问道：“那现在我要去作什么？”

洛东篱浅浅一笑：“只是叫你起来罢了，不用弄得那么紧张，外头那些懒人也是刚起来。你先到隔壁水房洗漱一下罢。”

陌归云腼腆一笑，端着水盘毛巾到外间长廊尽头的水房去了。

水房内，果然只有三两个少年不紧不慢地嬉笑着，边洗漱还边互泼着水。

“你叫……归云是吧？”一个仅着月白色单衣的青年慵慵倚在水槽边梳理着散发，柳眉轻挑，问。

“是。”归云点头，不理身旁人的笑闹，独自走到角落处打过水，整拾好。

起身方要离去又听到身旁的低声耳语。那个刚洗漱好的青年指着陌归云偷偷对隔壁一个十二三的少年道：“你猜归云和今

日来的完颜公子，谁更俊美一些？”

隔壁的少年便不理陌归云尴尬，抬头大大咧咧的打量了陌归云几把，猜测道：“我说还是完颜公子，归云哥哥虽然不错，

不过庄主选的人，每回可也是倾城绝色的。”

“我便说是归云了，你看这小子，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昨日脏兮兮的还不觉得有什么，今日看清楚了真是一等一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