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地外拉过线阻了凑热闹的人,以防误伤。
未到午时,台下线外早已是熙攘人流。各派精锐自不消提,纷纷暗自比了一番内劲,只为夺个更有利的地形。到后来,争
斗越烈了,几是擂台赛未开,已打作一片。各派领首不得不纷纷维持秩序,喝停自方摩拳擦掌的人马。
除此,如陌归云般偷挤在边角处看热闹的闲人自然也是不少。被人踩了第六七回脚,陌归云终究是无奈,一叹气,一转身
,趁着旁人不注意,找了不远处的一方大树悄然跃上,隐在枝叶后,好一方乘凉之地。
虽说已是入秋之时,然正午时分终究是极热的,眼见时辰将到,各派人员亦已经整顿下,下头便有不少人频频催着擂台赛
开始。
“当,当,当……”三下铜锣声自台上传来,台下喧闹众人随即安静。
台上敲锣的是历届擂台赛的执管,年少时也如司徒无相般,无门无派,浪荡江湖。虽然没有闯出司徒无相般的功夫,却闯
了一番司徒亦不如的结交。而今当这执管,众人皆服,恰好可解四方纷争。
“五湖四海皆兄弟,天下风云任我行。此方比武擂台,一年一度,旨在选拔各派青年精锐,打擂者皆二十五以下,切磋武
艺,点到即止。”执管捋了一把胡子,环视四周,双手作拱,高声朗道:“有请断风庄、落霞谷、重雾谷、水天教、碧落
教、清河教六门门主上座。”
下台便纷纷让出过道,几道人影不紧不慢,领着一两个近身侍应的弟子,过了阻线,往旁边的上座处行去。
毕竟荒郊野岭,说是上座,也只几张稍好些的坐椅而已。再说几方门主,有如水天教般年过半百一头斑白的,也有清河教
那般三四十正值壮年的。皆是一脸肃容,不苟言笑,相互应了寒暄,一拂长袍下摆,隔着好些距离整衣坐下。带来的弟子
便立在一旁,偶或低头与门主私语几分,也不知在说着些什么。
擂赛未开,众人目光便皆聚在了几位入座的门主身上。层层枝叶,绿影摇曳,虽是离得远了,陌归云眼尖,仍是一下认出
左起第二人隔壁立的,正是白墨羽。一身蓝衣袍子雪亮,黑发整齐用浅棕的发带高高束在身后,略略过肩,很是清爽有神
,低头与身旁人不断耳语。
知道那人便是白墨羽生父,便又好奇多留意了几分。陌归云伸头,只见左起第二那人身着上好的锦缎,暗黄纹理雍容,约
莫不惑之年,举手抬足皆显沉稳,道骨生风。再看了,果是有几分似白墨羽。鼻梁高挺,双唇厚重,只是眉目皆要严肃许
多。
五方门主入座,下台私语渐又多了。陌归云伸指一数,竟是少了一人,面子如此大的,恐怕也只有断风庄罢?
上一秒尚是猜测,下一秒,果然。
人群后一名英气少年,腰后斜插长剑一柄,随着众人让开的过道昂首走至台侧,一拱手:“奚庄主事务繁忙,一时半刻恐
怕抽不了身,让明夜先来与各位英雄切磋一番。”
“断风庄的口气可真是越来越大了……”重雾谷谷主早已看不惯断风庄行事,只是无奈技不如人方忍气吞声,此时见断风
庄只派一名青年弟子前来,不由冷笑道。
“岂敢。只是庄主生怕扰了几位门主雅兴,才冒昧先派在下前来。”明夜倒是得体,一欠身,带笑客套道。
“既然人已来齐,便莫再让各路英雄久等。擂赛第一回,剑术——”擂台上执管又敲了一声铜锣,喝停台侧与下方人不休
言语。
擂台赛便终究是正式开始了。上台的人依着去年的末序,由清河与碧落两教先行派了弟子出场,一番剑影乱舞,交错声不
断。却不消多时,已有一方败阵。
虽有不少破绽之处,但终究是比一路看来的人胜过了百倍。看出了些意思,陌归云隐于树后,摘了一片枝头的嫩叶在手间
把玩,浅浅一笑。
长剑雪光飞溅,不出几回,三教之人已是尽败,只余重雾与落霞二谷的弟子相拼。不多时,已是连重雾谷的人亦已下场。
白墨羽立于父亲身旁,见得己方胜了,先是一松,然见到随之上台的是断风庄明夜,双拳又是一紧。
“羽儿。”台上人手轻搭于剑上,剑身缓缓出鞘,白泓镜突然唤过隔壁一脸紧张的人:“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为父这些年来
都没有让你上过这一方擂台。”
“孩儿不知。”白墨羽黯然低首。这些来的苦练,却始终没有一个可以证明自己,为谷中争光的机会。
“你好好看了,明年今日,不要令为父失望。我不想让唯一的儿子,输在他人面前。”白泓镜慈祥一笑,握住白墨羽攥紧
了的手,道。
“是!”白墨羽欣然领命,掩抑不住的兴奋,抬首再望台上,已是相决之势。
十一.
剑影生风,游龙斜行。明夜剑势极快,身影游离宛若鬼魅,然而白重君也是守势稳当,虽然一时半刻破不了明夜剑光围在
外的气圈,倒也不由得明夜有可乘之机。招式已过几回,仍未显高低之分,只见两柄长剑各有所擅,攻守皆宜,一时持了
个平局。
又见白重君稳然一剑挺前,明夜往右倾身一侧,左肩却是余了极空的破绽。白重君喜,长剑不休,一剑划破明夜左肩,然
剑挑帛破声起,白重君颈上一凉,却是那人硬生受了肩上的伤,右手长剑于下一划,近身一抵,架在白重君颈上。
“我输了。”服输收剑,白重君叹气抱拳。
“白兄承让。”明夜按住肩上正在外渗的血,挑唇一笑。
台侧白墨羽忿恨,座上的白泓镜却并无失落之色:“重君已是尽能,羽儿何须叹气。我落霞谷,纵然技有稍逊,也不得在
气势上输了别人。”
“父亲大人教训得是。”白墨羽点头,定神继续关注擂台上各人的一举一动。
远方树梢上的人也不见得清闲,陌归云闭目,脑海里静静把方才几派的比拼冥思了一回。落霞谷胜在沉稳,断风庄趋的却
是灵巧……一方剑术,百家各有所长。虽然陌归云自幼习的是弓箭之术,但好歹也是缠着陌池学过几招剑法,用树枝比划
过的。今日有幸看此剑术盛会,也可算是大开眼界。
中场稍歇,一盏茶过去,擂台赛又鸣了锣鼓。
“方才第一回剑术,胜者乃断风庄明夜——”台下便稀稀落落,起了几分不太情愿的掌声。明夜站在擂台侧,也只往四方
一抱拳,丝毫不介意各人的冷言冷语。
“第一回剑术旨在考察双方技艺之精。接下来第二回,旨在考察双方技艺之通,有请两位从十八般武器中自行挑选长剑外
的另外一物,以作比试。”执管言罢,行到擂台下方一掀红布,一座新运过来不久的兵器架便展在了众人眼前,流星锤、
双煞斧、长蛇戟、追月弓……
虽不算名兵,但执在手里也算不失身份了,台下众人对着十八般精良武器,又是一番纷说声起。
白重君与明夜走到兵器架侧,胜者先决,明夜执了一根赤火棍,转头道:“白兄请。”
“有劳。”白重君挑的却是银蛇鞭,试甩了几道,纵身上台。
又是一番久战,
银蛇鞭在白重君手上犹如长眼了般,上下翻腾,远近皆得心应手。经过上一轮的教训,这一轮任是明夜再露出破绽之处,
白重君也不敢大意往前了。便只由明夜赤火棍挥舞霍霍,几度破去银蛇鞭雪光。
银蛇乱赤火,赤火镇银蛇。二人不禁皆心下暗叹对方是难得一见的好手,台下不少年轻的弟子也是观战得津津有味,与身
旁人评头品足一番。
但见银蛇凌空,一晃一甩,竟是生生缠上赤火棍,明夜低喝,却仍是解不了银蛇缠绕,使力想要撼断银蛇,然那长鞭却似
是融入长棍了般,不由得人解脱。白重君手上银蛇不松,一个箭步掌已是横架在明夜颈间。
“我输了。”无可奈何一叹,明夜道:“白兄是难得的好对手。”
“明夜兄亦然。”松开银蛇所缠的赤火,白重君与明夜二人先后下台。
“重君师兄。”白墨羽远在台下已然欣悦,拉过下台的人止不住笑意。
“你啊。”白重君伸指宠溺敲了白墨羽一记,走回白泓镜身前,一欠身,敬道:“师父。”
“重君。”白泓镜肃然的脸上也是多了两分笑,颔首默许。
又是一盏茶的功夫稍歇,擂台上锣鼓声再起。
“第二回,十八般武艺比过,胜者乃落霞谷白重君——”执管宣布上回战果,台下各人没有几个是愿意看断风庄连胜的,
便都拍了掌叫好,
执管朗声又道下一场赛事:“众所周知,武功造诣高者,飞花落叶皆可伤人,最是无兵胜有兵。第三回,白打——方才两
回二人一胜一负,此乃终决之赛。”开幕词毕,执管转身下台,便余下了惜英雄重英雄的两人从左右两侧上来。
“请。”白重君拱拳。
马步一横,拳掌生风。近身之战不似兵器战潇洒,却是拳脚皆凛然有力。实打实的,更难有什么取巧之机,一个不慎不但
落败,更会被重伤内脏,每年在这战上不死而落下一身隐患的人数不胜数。
左一个勾腿,右一个劈掌。你进我退,我攻你守。从台东战至台西,又从台西翻跃至台东。一个游龙入水,一个横扫八方
。
仍是高低难下。
……
“呵,一年不如一年。”却是不知何处,声音悠悠飘近,带了几分不悦,几分嘲弄,闲淡入耳。只是此般一句,便教在场
所有人刷地回头。
陌归云倚在树上,闻得那冰冷又充满磁性的魔音悠悠入耳,一时也是顾不得台上比拼了,随着众人一并回头。
只见台下人群开外,一头赤眸的汗血宝马缓缓踏着尘泥而来,载着马上不勒马缰,斜斜倒坐的人行入比武场内。马上摇铃
叮当,一人一马皆是不紧不慢,任得一切静止了待其一人。
为保此方秩序,擂台开外十里早已是禁行车马。如今这人却如此傲然,可要是何方人物才有此般睥睨天下的气势?陌归云
深吸一口气。
终是马近,人至。远看只见一裘胜雪,胯下一骑赤火焚天。近在身侧了,方知道是惊艳。来人身无一刃,及腰乌发散而不
乱,白衣上是弯月与流云交压的纹,腰间玉佩隐有寒光,一下马,一拂衣,挺拔身形无遗。更惹人瞩目的要数那人容颜,
一副精制的银色面具斜掩去了其左侧脸过半,骤眼看去,很是有些阴森。然露在外头的右侧又是柔美得教人止不住赞叹,
此君应只天上有。
女子之阴柔,男儿之俊伟……仅一眼,便要感叹皆让此人夺了。玉面无情,玉面无暇,眼前人虽然只露出大半张脸,但玉
面这样的称号当真是天下间没有几人更能胜眼前人。
怔怔失神,差些便要从树上摔下,陌归云冷汗,扶稳树干,那人已是又走近了几步,却是站在人群开外,并不入场。
“奚庄主好大的口气——”不知是谁夹在人海里,阴声怪气道一句。
“奚某行事,尚不劳水天教东堂主关心。”奚仲隐冷笑,目光不曾往人群里一看,却是一言道破对方身份。
一时又是四方噤声。
纵是台下人分神,台上人却是不敢稍纵的。下方人群此般一番骚动间,台上已又过三五招。明夜抬头望见了台下来人,倒
吸一口气,攻势突然转的凌厉,再不留丝毫退路,也不求什么自保了,几乎又是以自伤之态求胜。
白重君开始还能硬接几招,腾空重击了明夜一掌,但那人却是脚步极稳,生生受了掌风,血也不见得有一丝吐出,只求进
攻。后头白重君便渐招架不住攻势了,又是几下起落,被明夜生生擒住了手腕,一扭。
“白兄,承让。”胜负已分,无心伤及白重君,明夜松开扭住白重君手腕的手,腹腔中一口久忍的血终吐在擂台上,低咳
了数声。
然后不等白重君回过神,一抹唇角鲜红,明夜已从台上一跃,顺着两旁人让出的过道,几下往前,疾冲至来人身前,单膝
一跪,重重叩首道:“明夜参见庄主。”
“起来。”奚仲隐拂袖,正眼不稍看身前人。不对战果嘉奖,更不会关心身前人伤势。
“走。”奚仲隐抛下一字,转身,又翻上汗血宝马,奚仲隐伸手在马头上一抚,那马便似是通了灵般,无需动鞭,已是迅
若闪电而去。
“是!”丝毫不介意那人的冷漠,明夜温顺应声,纵起轻功,虽然赶不上汗血宝马的速度,但也是三两下,便已消失在众
人视线当中。
“本届擂赛胜者乃断风庄明夜——”擂台上执管循例宣布最后结果,众人议论早已又聚在奚仲隐身上,连胜出的明夜皆似
不那么重要了。
“真是个奇人啊……”有年轻的弟子感叹,不忘又补道:“还是个难得的美人……”
“只是越来越像那人罢了。”也有久经年岁的人一笑,却是任弟子再催也不肯往下说这句话中的深意了。
擂台右侧。
“师父,重君愧对师门。”白重君缓缓下台,失神道。
“能伤明夜如此,你已经很好,无需自责。”白泓镜起身,带着犹是自责的白重君与心有不甘的白墨羽,领着一众弟子,
随着四散的人流而去。
“爹,你们先走,我在擂台那边落了东西,回头去捡。”走不过几步,白墨羽突然匆匆跟身边人交代了一声,转身回头。
擂台上下,人群经已走得不剩多少。
陌归云倚于树上,正出神想着方才人与太过匆匆的一场擂台战。
突然不远处有人声传来:“陌归云、陌归云……你在么?是你么?”
不愿意让白墨羽发现自己,陌归云冷汗顿起,紧紧屏气。
半晌,见无人作应,白墨羽只好转身离去:“怪了……我明明,感觉到他在的。”
伸头望向白墨羽远去背影,陌归云幽幽一叹。
……不是不愿相见,只是,早晚注定背道而行。
倒不如,从不相识。
确认白墨羽离得极远了,陌归云从树上跃下,顺着奚仲隐与明夜离去的方向走,身影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
十二.
仍是往西之路,奚仲隐与明夜早已消失得不知所踪,只余陌归云一人,随着路上人流,往前而行。
不多时,只见地平线上隐隐起了一抹孤城,笼于夕照落霞间,淡紫缭绕,云烟渺渺,一切皆似真似幻,看不真实。
走近夕阳下,古砖城楼有朱砂提字——无双城。
比武擂台余兴未消,身旁仍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陌归云自然不再是初入功夫镇时的盲头苍蝇,驾轻就熟已绕入城中。
打听得断风庄在无双城南郊外,便先行找了一方简陋的客栈投宿,整顿下来稍作小憩。
无边月色降临,陌归云悄然起身。月夜清幽,了无星云。这无双城邻着几方名门的要地,所据亦是不小。陌归云沿着城墙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方抵达城南处。城头上有三两士卒正在聚赌玩乐,喧哗声嚷嚷。陌归云听了一笑,轻巧踏出城门外。
出了城门数里,沿着大道走去,拐进快要倚着山的地方,一座远比无双城辉煌的府邸出现在夜色下的浓雾中。不消问,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