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陌归云百般不愿,洛兰君也不再强迫,只是仍不忘戏谑地在陌归云耳畔柔柔吹气:“以后我会再想听你叫我哥哥的哟,
乖小孩。”
陌归云伸指捂住被暖风吹过些许痒意的耳,不再与洛兰君纠缠,扭头道:“东篱呢?我想出去找他。”
洛兰君一耸肩:“谁知道他去了哪里,扔下你这么个烂摊子给我就自己出了院,真没良心……对了,你没事吧?不过见你
能说话会脸红的,应该也没事吧。”话毕,洛兰君不忘又上下打量了陌归云几眼,打量得陌归云更生的不自在。
“没有大碍,有劳。”陌归云连忙起身,便要去寻洛东篱,借故摆脱眼前人。
刚起身披过外裳,隔壁人便笑眯眯地凑头过来道:“上回我和小柔的打赌,我赢了。”
“呃……”原来那个十二三的少年叫小柔,落到洛兰君手中,还真是可怜了。陌归云心下默念,但转心一想,这终究是他
们二人的事,还是不要多言的好。
“你这什么眼神,觉得我今晚会把小柔吃了不成?”洛兰君环抱双臂,不满道:“枉我还想称赞一下你,确实是比那完颜
公子俊美多了。连小柔那别扭的家伙也不得不认输。”
“不过是皮相而已。况且,兰君你也是容貌出众,何必夸赞在下。”眼前人性子虽然张扬些,但那容颜与体态确实是绝顶
的,尤其一双凤眸勾人心魄得很。这些天在南山院看下来,光论姿色,眼前人是绝对的数一数二。
忽然想起倚慕总管上回那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陌归云取笑道:“兰君这般,献给庄主想必比在下更为适合。”
眼前人脸色却突地沉了几分。洛兰君一侧身,毫无预兆地伸手一扯,连着外面的袍子与里间的白衣脱去,玉背裸出一半,
上头竟是道道的疤痕,刀伤与鞭印交错,触目惊心。
淡淡又重穿回了衣,洛兰君回头笑得有几分自嘲:“你说得不错,我十三岁落入南风楼,十六岁那年跟着奚仲隐回断风庄
。只是,如今他也早该忘记我叫什么了。”
陌归云伸指捂唇,声音微微发颤:“那些,都是庄主作的么……”
“也不全是,有些是早年在南风楼时被客人划的。我刚开始跟着奚仲隐的时候还好,可是有一个晚上我不慎掀开了他脸上
的面具……那时的他突然像变成了另一个人般,歇斯底里地将我关在地牢里折辱了许多天,后来才突然派人将我扔到了这
个南山院中为奴。”洛兰君话语幽幽,但很快,便又用张扬的笑掩过了。
“对不起。”不曾料想一句玩笑会掀起他人伤痛的过往,陌归云歉意道。
“有什么好道歉的,他们都知道呢……我在这南山院住了五年,再见奚仲隐不超过五次,连他的模样,也早已是忘了。”
洛兰君潇洒捏了捏发尖。
虽然不愿触及他人伤疤,但巨大的好奇心难以抑制,陌归云打探道:“兰君,庄主的脸……很可怕么?”
“不是。”洛兰君连连摇头:“那时虽然灯火昏黑,我看得不太清楚,但还记得奚仲隐面具后的脸丝毫不逊于另一边的。
只是……他左边眼角稍下的地方,有一处暗红的伤疤,约莫指头大小,似花非花,似雾非雾……”
似花非花……隐约想起些什么,可待要再想时又是毫无头绪了。转头正欲再安慰洛兰君几句,突然已被隔壁人搭上了肩膀
:“归云,我坦白跟你说罢,我格外留意你的确就是为了你的相貌。因为你……长得真的很像庄主最喜爱的那种人。如果
以后你真的被庄主相中了,你一定要记住,不要付出感情……那个人,不值得。”
理解地握住洛兰君搭过来的手,陌归云默默一叹,已经不记得容貌了,但其实还是记得恨意的吧?
“多谢兰君提醒,归云必定谨记。”只要打探清楚青阳剑的下落,取得奚仲隐信任,在这庄内行动方便后就动手。其他的
事,自然不会多去搭理。
洛兰君拍开陌归云握住自己的手,抿唇一扭头:“我可不是说我付出过感情给那人了,你别误会。”
“小柔在清扫门院,我过去帮他。你要找东篱的话,他估计是在暮秋园那边,自己去看看吧。”来去匆匆,洛兰君收起陌
归云已空的茶盏,转身出房。
十七.
时值暮秋,纷飞黄叶纵然常有人打扫,仍是随着越发凉的秋风满了一地。陌归云往暮秋园行去,踩在断枝碎叶上,咿咿呀
呀作响不断。老树不移,老树上的叶却是每年皆新。旧的去了,新的生了。也不见得有什么的不妥,也不见得,老树会挽
留些什么。
人生一世,是否也是如此,大多数人做的都不过是他人树上的一片叶,在他人的生命里匆匆停留点缀过,又匆匆落去。然
而即使是树……其实也很孤单吧。尽了一世,没有哪一片叶子能够厮守一生。
来去随风,随尘。一切尽归于黄土,落寂无痕。
思绪悠悠,前方一声惨叫突然划破了沙沙的秋叶声,尖锐刺入耳中。竖耳听了,竟是求救之音。
再无暇念及其他,陌归云双足一点,身影如燕,飞奔至不远处池塘前一看,里头有人正在上下浮沉着,眼看便要往池底坠
去。深呼吸,一头扎进水里,陌归云稳稳抱住那人,好不容易阻住了被那人继续往下拉的势,将那人横抱起,手拨开水面
碍事的浮萍,往池边游去。很快,便已安然着陆。
捞上来后看清了,那溺水的原是个红衣男子,衣上绣着华美若女子锦缎的纹饰,大概是和洛兰君相仿的年纪,散发湿漉漉
地沾着衣,有些许卷曲,体格也颇为高大,抱着很是吃力,不太像是中原人。陌归云在男子胸膛上用力按了几把,直到男
子终于把腹内积水吐出了,悠悠醒转。
“你没事吧?”陌归云扶起男子,关切问。
红衣男子溺水后还不是太清醒,眼神游离,一吸鼻子又是连连咳嗽:“咳、咳……多谢你了。”
“你是哪个院的,我送你回去吧。”见男子尚有些迷糊,陌归云好心道。
“我叫完颜东堂,住在暮秋园,刚来这里不太认识路,兜了几圈不知道怎么就失足掉下了池塘。”完颜东堂伸手揉了揉湿
淋淋的发,被水透湿了的红衣半遮半掩裹着修长身段。
“原来你就是完颜公子……”陌归云不禁对身边人多打量了几眼,南山院的人说庄主眼光每回都不错,果然。这完颜东堂
虽然缺少几分儒雅的俊秀,但却格外有几分塞外的洒放,也是别有一番风情。
“你也认识我?”完颜东堂吃吃一笑,撑着自己起了身:“我昨日傍晚才入这断风庄,想不到沿途的人都认识我。”
“完颜公子体格与汉人有异,自然惹人注目些的。”陌归云友善笑道,陪着完颜东堂往暮秋园方向行去。
“我也只有一半女真人的血统,另一半,仍是汉人的。“完颜东堂伸袖擦去脸颊水花:”我爹当年看上了一个汉人女子,
不顾家里反对,与那女子私奔到中原,后来,便有了我。”
“尊父真是敢爱敢恨。”陌归云赞道。
“是呢,我爹对我可好了。我要什么,他都依着我,我说要去故乡看一趟,他冒着被家里人捉回去的危险也带着我去。大
漠的风光,黄沙万里,风烟连天,真的很美……”完颜东堂完全沉浸在对大漠故园的回忆中,连到了暮秋园门口也是浑然
不觉。
而陌归云听完颜东堂道来,也是不由得一阵伤情。若然,自己是随着父亲长大的,应该也会有那么美好那么留恋无穷的童
年吧。不似如今,回忆起童年时,除了山间飞禽走兽,花草树木,就是义父板着面孔的教训。
虽然终究练就了如今一身的功夫,但终究是……少了一些什么。
爹……我什么时候才能够找到你呢?
可我仍然连你是谁,在哪里都不知道……
“啊,到暮秋园了!”完颜东堂终究回过了神,转头向身旁人道:“恩公,多谢你救了我还陪我回来,你进来一起暖火吧
,你的衣服也湿了不少。”
“我只是南山院的一个小厮,救公子是我份内的事,完颜公子无需要客气。”尊卑有序,陌归云婉拒,便要转头离去。
完颜东堂却是不依,一把便扯住陌归云衣角:“既然你是小厮,便应该听从主子的话,我虽然不是你主子,但也是你主子
的客人,我的话,你难道不听么?”
陌归云无奈回头,不忍拂完颜东堂好意,便笑道:“先谢过完颜公子了。”
“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呢?”拖着陌归云行过秋菊廊,往二层小楼里走,完颜东堂回头问。
“陌……”刚打算道出名姓,一转念,方改了口:“洛归云。”
“洛归云……倒是个诗意的名字,不似一般小厮的俗气。”完颜东堂笑领着陌归云在小楼厅内坐下,燃着了角落的火盘,
搁在陌归云身旁。
完颜东堂在火盘另一边红木椅上坐下,陌归云不放过打探的机会:“完颜公子……和庄主感情好吗?”
“呃,还好吧。”完颜东堂尴尬一低头:“其实我也是机缘巧合才跟仲隐回来的,那时我和我爹在塞外返回中原的途中遭
遇了劫匪,他们不但劫财,还把爹爹砍成了重伤……爹爹拼死保护我,可是……”
经历过洛兰君的阴影,陌归云连忙打断道:“完颜公子,不愉快的往事就别提了吧。”
完颜东堂连忙摇头:“后来不是你想的那般。那时仲隐他恰好经过那方商路,救了我和我爹。他一直陪着我们找到了我娘
,还给了很多的银子我爹疗伤。我们一家对他感激涕零,又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的,既然仲隐他说喜欢我……我爹娘就让我
跟了他回来。”
该说奚仲隐还是有善良的一面抑或是精于算计呢……陌归云望着一脸认真报恩的完颜东堂,不禁想笑,只是和完颜东堂不
过初识,感情之事自不好插嘴。
况且……之前一切也只是听洛兰君一人道来。一个人带了恨意,说的事总是很容易有些偏差的。
进庄后一直无缘得见奚仲隐,只之前在擂台赛上匆匆瞥了一眼,留下的印象除了神秘还是神秘。也不知道奚仲隐,到底是
个怎么样的人……
“仲隐是个好人。虽然我也知道,他对我不过是一时的喜欢……”完颜东堂左手扣着右手,衣服烘得差不多了,抬头向陌
归云道:“虽然你是小厮,不过救了我便是我的恩公,我现在也是寄人篱下,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唯有给你弹一首琵琶
曲吧。”
话音刚落,便只见红衣一闪,上了二楼,不多时,捧着一柄花梨木的琵琶缓步下来,在陌归云对头坐好,唇微微一笑,眸
轻合,一手执琵琶首,另一手一弹拨,天籁便从指间倾斜而出。
陌归云并不是通音律的人,过往顶多也只是听一下百鸟齐鸣,流水击石之音,哪曾像今日般,静静坐听琵琶一曲,霎时便
有如堕入幻境,随那琴弦弹拨浮沉,不能自已。
转轴拨弦,红衣亦是全然沉浸在乐音中,指下挑拔不停,紧时若万马奔驰,沙场霹雳,缓时若明月寒山,血流遍野。一曲
跌宕百转,让人仿佛随之在沙场上征战厮杀,见尽万里河山,苍茫一叹。
直至曲终收拨,当心一划,陌归云仍是久久在那悠扬之音中未曾回过神,直至完颜东堂问道:“这曲《十面埋伏》已是尽
了,恩公觉得如何?”
方醒过来连连拍掌,陌归云赞道:“确是绝妙无穷,方才这一听,我这未曾到过大漠,未曾上过沙场的人竟也全然陶醉于
其中。”
“恩公见笑了,琵琶本出于胡中,马上所鼓也。这一曲《十面埋伏》又是气势浩然,我虽然技艺不精,但也总算是能弹出
几分来。”完颜东堂细心拭弄琵琶,目光里满是爱怜。
正待再言,外头突然有小厮叩门:“完颜公子,庄主请你到饭厅一同用膳。”
“好,我这就过去。”完颜东堂应声,将琵琶搁下,向陌归云别道:“那就唯有先行别过了,恩公以后若然想听曲子,闲
时大可来找东堂。”
陌归云点头:“完颜公子也不要再客气叫我恩公了,唤我归云便好。来日定当再来听此天籁之音。”
“好,东堂很庆幸能认识归云你这个知音。”
“归云也是。”
十八.
昨夜睡前服过下山时义父给的丹药,洛东篱更是体贴地带回来了一方三足的小香鼎,置在室里,燃上几缕有安神定气之效
的香草,长夜漫漫,竟是一夜无梦。
第二朝,少有舒坦地睁开眼,天色初明,人已然精神十足。另一头洛东篱也是刚起来不久。陌归云叠好被单,探头向另一
边唤过早安,谢道:“昨日入睡安稳许多,多谢了。”
洛东篱舒心一笑:“那就好,上回见你被噩梦缠身得厉害。我听他们说庄里花圃载的香草有安神的功效,便摘了一些回来
,你若感觉舒服的话,我待会再去摘一些。”
“不必为我伤害花草了。”陌归云笑着摇了摇头,走往床角,弯腰捧起那方小香鼎,里头火苗尚在跳动,几缕幽紫的香草
经已烧得有些焦。香鼎由青铜所铸,热了一夜,捧着有些发烫。
洛东篱手中拿着厚毛巾,上前一步,抢过陌归云手中香鼎,关切道:“很热,你小心不要被烫着。”
在山里经常烤野猪游鱼早已习惯了触碰上烈火的温度,如此稍稍的热自然是无事,陌归云将香鼎交还给洛东篱,笑道:“
这句话倒是我向东篱你说更为适合。”
将香鼎里的火吹灭,搁进柜子中,洛东篱扭头道:“别再说这些了,快去洗漱好,今日可不比往时。”
“可是又有什么公子贵客到来,需要我们去时候?”陌归云边笑边走出了房,往水房方向行去。
“公子贵客是没有的,但累人的事一会可是够你受的。”应的人不是洛东篱,只见洛兰君从水房里捧着脸盘出来,一身随
意的长衣也束紧了许多,眯目道。
“兰君今日真早。”陌归云看见洛兰君出来,脚步不由加快了几分。连最慵懒的人也起得如此早,可见必是有什么事,所
有人都逃不过的。
刚踏进水房,就被一个少年撞进怀中,扶稳看了,正是上次见过的少年。
洛小柔伸手摸了摸被撞痛的额,顾不上向陌归云道歉便又火冲冲往外跑去,扯住尚未走远的洛兰君嘟嚷道:“好兰君,我
可不可以不去嘛……今日天阴沉沉的,眼看就要下雨,一会总管要是再像上次般要我们风雨不改地锻炼下去,那就惨大了
!”
“笨小柔,你要敢不去,一会总管查人发现你偷懒你就更惨大了!”洛兰君毫不客气,尚湿的手伸到小柔面颊上狠狠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