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儿……”
六皇叔轻唤了我一声,却突然将我揽进怀里,哭了。
六皇叔依旧是那个疼爱我的六皇叔,即便是我转变如此之大,他也依旧会为我痛心,为我担忧。心底的一角仿佛被软化了。
“我以为六皇叔……不会再象现在这样抱着沂儿了……”
“傻孩子……六皇叔一直就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不管自己的孩子变成了什么样子,都是自己的孩子……”
“六皇叔……”
从六皇叔寝殿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一从六皇叔的寝殿出来,我的理智又重新回归。
刚才的那软弱的模样绝不能再出现第二次!更不能让父皇看见!
16.
想起先前六皇叔跟我诉说的心事,我心里满腹疑问。
玄喜欢的是六皇叔,他跟兰妃以前连面都没怎么见过,又怎么会跟兰妃偷情?而且还那么恰巧的让六皇叔撞见?
我直觉的觉得这件事情十分的蹊跷。
而六皇叔毕竟是喜欢玄的,不可能永远不理玄,也不可能永远不见玄,而玄毕竟也不是平庸无能之辈,知道了六皇叔不理睬他的原因,玄便立刻查出自己是被人设计了,一番解释之下,六皇叔很快的就跟玄重归于好。
那个设计玄跟兰妃发生关系的人,在这皇宫里除了那个人,我根本就想不到第二个人。
可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就算完了,父皇是绝对无法容忍得了六皇叔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跟别的男人在一起的。
隐隐的,我开始怀疑……
十月怀胎,兰妃的孩子如期的降生了。
这是父皇的第九个皇子,我的第九个皇弟,父皇赐名——
玄络。
可这个九皇弟出生没多久便病了。
九皇弟久病难愈,没过多久,太医们便查出,这九皇弟并不是生病那么简单,而是中了毒。
听闻了这个消息,我看了看身边神色如常的常信,立刻便知道了这是谁动的手脚。
常信果然是喜欢上了我。
我开始有些喜欢上她了,可让我对她稍微有些动心的代价却是她的一条左臂。
即便常信是碧霄宫的护法,却也不得不因为违背了父皇的谕令,而自去左臂,以正章法。
与此同时,我也被父皇召了去。
“在这皇宫里,你对谁下手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那个刚出生的孽种你不可以动他!”
从父皇口中听到了那所谓的“孽种”一词,让我分明感觉到了父皇对九皇弟的厌恶,即便是对卑微下贱的李玄觉,父皇也从未有过如此的蔑称。
“父皇既然讨厌九皇弟,那为何又要留下他?”我试探。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那个孽种迟早朕会亲自处置了他,他对你根本就构不成威胁,你不用再浪费多少心思在他身上。”
父皇的话笃定了我的猜测。
果然。
那九皇弟很可能是……
不!不是可能!
一定是!
解药被我交给了父皇,九皇弟的毒很快便解了,但是却因为年龄太小,经脉大损,又余毒不清,从此再不能习武。
我想那时候,我要是知道那个刚出生的小东西,会在我以后的生命中占据最重要的位置,那我是绝对不会仅仅是因为想要试探父皇跟常信,而让那小东西差点儿就从我生命里消失。
再说六皇叔跟玄,自从六皇叔设计玄跟兰妃有染以后,六皇叔不仅没有责问父皇,反而一反常态的,越发对父皇跟我好了起来。
“沂儿,这皇宫里人心险恶,要是以后六皇叔不在你身边了,你一定要好好的照顾自己,也要好好的孝顺皇兄。”
我不是不知道六皇叔不喜欢这皇宫,一听到六皇叔如是所说,我便立刻猜到,六皇叔是已经有了去意。
怪不得玄在这一年里,竟暗地里让我渐渐的接手了碧霄宫里的事务,他们这一定是一早就打定了主意想要离开了,之所以没有走,那一定是因为六皇叔放心不下我,而让玄不得不将碧霄宫交给我,而好让我可以在这皇宫里可以有安身立命的本钱。
我了解六皇叔的良苦用心,却无法谅解。如果说父皇的那一次威胁是误会的话,那么这次我便是真真正正的被六皇叔抛下了。
即便是在自己身边的奴才我都不允许他背叛我第二次,更何况那个人是六皇叔,他一直一直是我最最珍视的人。
我绝不允许他离开!
绝不!
在我的暗示下,父皇对六皇叔起了疑心,而六皇叔更是在精明的父皇面前露出了马脚,一番争执之下,父皇最终对六皇叔丧失了最后的一点儿耐心,而将六皇叔囚禁了起来。
17.
没有人知道父皇将六皇叔藏到了什么地方,即便是玄也无法找到一丝六皇叔的踪迹。
玄急疯了,父皇嫉妒疯了。
两个人不顾一切的开始明争暗斗。
碧霄宫实力大损,隐藏在朝堂里的势力,全都被玄用来对付了父皇,杀手、下毒、暗害无所不用其极,父皇也不手软,多年来培植的心腹死士立刻起了作用,性命无忧的同时,还派了重兵围剿碧霄宫……
父皇跟玄的争斗越演越烈,我冷眼旁观,而这一切争斗之后,直接得益的人无非是宰相跟四大家族。
父皇连想都不想的就以各种名目处置了那些碧霄宫隐藏在朝堂上的高官大员,却意外的培植了以宰相为首的四大家族的势力,也为以后的内乱,埋下了祸端。
那是皇宫的密道,惟有帝王才知道那处密道的所在,可我却在那里见到了六皇叔。
是父皇告诉我密道的所在,父皇要我去看六皇叔,还要我去劝他。
直到见到了奄奄一息的六皇叔,我才是真正的觉得父皇真的是要疯了,也许,已经疯了。
他强暴了六皇叔,他的亲弟弟,还强行的将六皇叔幽禁在这不见天日的密道里,日日夜夜的宠幸,若是稍有不从,便灌之烈性春药,施之一番凌虐与羞辱。
六皇叔虽然外表柔弱,性格又很单纯,可一旦认准了的事,便是一根筋行到底,对事如此,对人亦然。
六皇叔没有武功,无法逃离这深黑的牢笼,只得默默的对抗着父皇,那就是……自残跟绝食。
而我见到六皇叔的时候,六皇叔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全身只剩骨头,黑亮的双眼也没了神采,深深的凹陷了进去,只微睁睁着双眼兀自望着上方出神,恍如木偶一般,脸上更是一片死色。
我觉得自己……做错了。
“六皇叔……”
我叫了他一声,却只见六皇叔的眼睛亮了一亮,随即便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六皇叔,你要是再这样下去,就会死,死了,你就再也见不到玄了。”
我等了半晌,见六皇叔还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于是,我又压低了声音在六皇叔耳边说到:“沂儿还小,六皇叔这样的身体,沂儿是没有办法能救得了六皇叔出去见玄的。”
话音才落,我的手便被六皇叔紧紧的抓住,恍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
我费力的掰开了六皇叔的手,腾出手来端起了放置在一边的稀粥,搅了一搅,将其送至六皇叔的嘴边,迎着六皇叔满是希望与询问的目光,对他说到:“等六皇叔的身子养好了,我们才有力气……离开。”
其实父皇就在外面,我对六皇叔说的这些话,父皇肯定是听得见的,但这些话却也都是父皇要我这么说的。
父皇是不怕我会跟玄说六皇叔在这密道里,因为我的皇位跟我的野心全都被父皇紧紧攥在手上,该怎么做,父皇自然不用一一对我言明。
可即便是这样,我却还是在见到六皇叔的凄惨模样时,犯了傻。
我给六皇叔下了毒,并不是剧毒,只是会让六皇叔渐渐变得虚弱,直至昏迷不醒,呼吸微弱得会让人觉得服药之人宛如死了一般。
我原本是想让六皇叔吃了诈死之药,然后再趁机将六皇叔送出皇宫去的,可不曾想常信给我的药并不是诈死的药,而是真真正正的毒药!
“你这孽子,竟然敢毒害朕的云儿!”
除了看守密道的死士,就只有我跟父皇能亲近六皇叔,六皇叔中了剧毒,父皇很自然的便怀疑到了我的身上。父皇用剑刺伤了我,他手中的利剑,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便刺穿我的身体,他凶狠的看着我,眼里除了恨意,我再也没从他脸上看到一丁点儿的父子之情。
“皇上!”常信大叫了一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跪在地上向父皇替我求饶。
“一切都是殿下身边的常信所为,与殿下无关!请皇上饶殿下一死!”
“你是何人?”父皇打量着常信。
18.
“属下是碧霄宫右护法,常信。”
“是玄要你给云儿下毒的?”
“不,不是,属下虽然是碧霄宫的人,实际上却是受恩于他人。”
“何人?!”
常信低头不语。
“说!”
父皇剑指常信。
“常信死不足惜,只求皇上放过殿下。”常信一脸淡然。
“来人!”
父皇叫来了人将常信带走,而我连话都来不及说就昏了过去。
当我醒过来时,身上的伤口已经被人处理妥当。
“沂儿,你醒了吗?”
听见父皇的声音,我打了个冷战,一口气坐了起来。
“沂儿受惊了,父皇已经弄清楚了,一切都是沂儿身边的那个常信所为,是父皇错怪沂儿了。”
“父皇,常信她……”
“她?”父皇只是对我露出一个冷笑……
常信死了,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孩子。
那是我的孩子。
我的……第一个孩子。
常信死都不肯说出要她害六皇叔的人是谁,只是一力将下毒的罪责全都揽在了她自己的身上,可是当她知道自己身怀有孕的时候,她还是说出了那个在她背后指使她的人,只求父皇可以救她腹中的骨肉。
可惜一切都已经为时太晚。
常信在被十几个男人奸淫凌辱的时候,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早就已经被人捅得了血肉模糊……
死前,她口里只不断的重复着一句话:“救救我……救救我跟他的孩子……”
父皇一面从容的诉说着常信临死前的惨状,一面用目光注视着我的反应。
我面无表情的听着,心里却叫着常信的名字不下千次。
“沂儿你知道父皇最看重你的是你的什么地方吗?”
“你够狠!够毒!够冷血无情!”
“做一个好的君王就要忍常人所不能忍,要受常人所不能受,有进有退,有收有放,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心中有情,只会成为你的弱点!”
“只可惜了,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
父皇叹气惋惜,仿佛他就只是一个旁观者,而那抹杀掉常信肚中骨肉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样。
也是在那一刻,我第一次从父皇身上感受到了,什么叫冷酷,什么叫帝王无情,什么叫做……恨!
那个常信一直不愿招供出来的人,是常信的恩人,也是指使常信毒害六皇叔的人。
当然那也是我无论如何都猜想不到的人。
她便是一直身居奉天后宫,深居简出,长卧病榻的奉天王朝的国母皇后,我的生身母亲!
碧霄宫是奉天一个神秘的所在,除了奉天的皇帝跟皇后以外,没有人知道有碧霄宫这么一个地方,也不知道碧霄宫其实是支持着皇家的势力。
常信是罪臣之女,是母后救了常信一家,为了报答母后的恩情,常信养到六岁时,便被她的父亲隐匿了身份送到碧霄宫去,为的就是将来能借助碧霄宫的势力铺平我的帝王之路。
常信虽然是女子,但是也算不负母后所望,她天资聪颖,又是练武奇才,再加之母后暗地里的相助,常信年纪轻轻的就成为了碧霄宫的护法。
“沂儿你知道吗?本宫才是你的亲生母亲,是本宫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来的,可你一出生,你父皇就把你从本宫身边抢走,不仅逼着本宫装病,还不准本宫与你太过亲近,就连抱都不让本宫抱你一下……”
“本宫知道你父皇喜欢那个贱人,本宫也知道你父皇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把你送给那个贱人,无非是想将你当成他跟那个贱人的孩子去养……那贱人他不仅抢了我的丈夫,还抢了我的孩子,你叫本宫我如何能不恨?!如何不想他死?!”
19.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常信跟她腹中的孩子……”
“知道!本宫当然知道!”不等我说完,那个名为我母后的女人便打断了我的话。
“本宫不仅早已知道常信身怀有孕,本宫还知道她对沂儿你一往情深,本宫更知道她腹中之肉,是沂儿你的骨血,可是那又怎么样?”
“正是因为本宫知道,本宫才会让常信给了你那毒药,那毒药名为‘红线’,天下间无药可解,除非你父皇愿意将那贱人拱手让人,否则,你父皇就要亲眼看着那贱人在他面前慢慢的吐血而亡……啊哈哈哈哈哈哈……那将是让人何等的畅快场面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一脸漠然的看着面前的女人轻歌曼舞般的,在空寂的大殿上快乐的转着圈,张狂的放声大笑。
“只可惜本宫看不到了……”
她的笑声颓然的一收,一只隐藏在她长袖里的短匕,被她塞入我的手心,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她的双手便紧紧的扣住了我的手,轻轻的朝她的心窝一送……
锐器刺入她身体的那一瞬间,她的头无力的倒在了我的肩头,如鬼魅一般的声音在我耳边轻响——
“母后知道沂儿恨母后,所以母后让沂儿亲手杀了母后,可沂儿不要忘了,害死常信……跟她腹中骨肉的……咳咳咳……不止……母后我……一个……”
我轻轻的将靠在我肩膀上的女人放倒在了地上……
我冷漠的看着那个即将逝去生命的女人,心中冷冷地发问:
这便是你的目的吗?
不惜让我亲手杀了你,只是为了让我恨那个人,恨到要我杀了他?
世上居然会有这样的母亲……
这深宫皇院里真的没有一个人,能称得上算是正常的人了……
全都疯了……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话,你已经做到了……”
听着我意犹未尽的话,那个女人嘴角含着笑,缓缓的闭上了眼……
六皇叔中的是世间奇毒——“红线”,天下间只有一样东西才能解得了这“红线”的毒,传说中一百年才花开一次的并蒂紫莲花的花蕊制成的圣药。
世上紫莲花共有两株,一株在天山险峻无比的雪峰之顶,一株在琉璃国境内的神龙寺。
而神龙寺的那株紫莲花早在二十年前就已过了花期,除非以一人心口的鲜血养灌催开,那人便是玄,只有玄的心血才能催开紫莲花,让百年花期的紫莲花开出花蕊。
一切如母后所料,父皇只能将六皇叔交给玄,才能救得了六皇叔,可父皇当然不可能那么做,于是他退求其次的带着人去了天山,寻找那开在天山雪峰绝壁的紫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