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再摇摇头,最后弄得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摇头还是点头了。
“我知道……”他泪眼汪汪的望着我,“一堕轮回万事休……”
本大仙我是个不懂得修辞的粗人啊……这话高深,对不上,于是我扯着脸皮小心问道,“你去文渊阁,是为了我么?”
他那含着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烧鸡上,本大仙看得十分心疼。
“你跟我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能来看我,我已经很满足了,颜珞,回去吧,好好做个神仙。”这厮居然笑了,笑得山高水长的。
我也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来,只好跟他说回去再求求帝君,看能不能从轻发落。然后很没种的跑了。
回文昌宫的路上有一伙儿金灿灿的不知是那路神仙经过,走在正中的那个瞥见我,竟然笑了一下。
我愣愣的站着直到他们走远,实在是……那厮笑得太好看。
唉……这才是神仙嘛……不由得又想到祈陌跟我说的话,“好好做个神仙”,神仙岂是这么好做的……你看,才来没几日
就出了这档子事。
回去之后,没想到师父也在,正跟文昌帝君下棋呢!这帝君也是,自己的徒弟眼看就灰飞烟灭了,他倒是闲的自在?
“师父,您不是在天庭有很多老友吗?您去给祈陌说说情,不要上诛仙台了好不好?”我跑过去跪下,抱着师父的大腿,
不知不觉的哭得已经很没章法。
“起来吧,”师父摇着扇子,“我刚从天帝那儿回来,祈陌这会儿大概已经下界投胎去了。”
“啥?”
只能说,师父他老人家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愈加的伟岸了。
这晚我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小道士牵着只狐狸,慢慢地狐狸变成人形,竟是祈陌的模样,再然后,一堆挥舞着棍棒的人追
来,道士和狐狸手牵手跳了崖。
我醒来后,祈陌的话音犹在耳边,“下辈子我也做个道士,你可不许不记得我。”
梦里的我问道,“你若是不记得我呢?”
“我当然记得你。这样,我们说好,若是你认不得我,我就让你天天走路被绊倒。”
只是他投胎成了道士修了仙,我却成了半人半狐的妖,在无界山一住就是两百年。
这玩笑开大了……
他绊了我那么多次,我却始终没想起来。
可这会儿想起来又有个P用啊?!
想到那天那双肿得跟桃似的泪眼,我就恨不得拿个刀子往心口那儿来一下,倒清净了。
“想起来了?”师父慢慢悠悠的踱过来,笑嘻嘻的递给我一只桃子。
看到这东西我更没胃口了,还有这老头,摆明了跟那个帝君合伙儿拿我们找乐呢。“师父您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不早告
诉我?”
“万事皆有因果,旁人又怎么帮得了你啊?”老头儿和我并排坐在文昌宫门口的白玉阶上,一番话说得很是深沉。
我听了许多年却一直把这话当耳旁风,如今我懂了知了,却也是于事无补。
“为师刚去月老那儿问过,你和那小道士,或许尘缘还未了。”
“诶?”
师父站起来望着南天门的方向,“你可想去找他?”
“我……”我不知道。总觉得心里亏欠了他,但果真见了他,却不知要如何说。
“你若是想去找他,为师倒有个法子。”师父小眼睛眯缝着,笑得十分不正经。
“犯天条的事儿我可不干……”
“为师领了个下界的差使,就跟天帝说带你一起去,你找你的小道士,我办我的差,怎样?”
这话听起来靠谱,“您办的什么差啊?”
老头踱着四方步走开,“天机不可泄露。”
我站在冥界的轮回入口,“师父,一定要这样吗?”
“你法力还不够,披着这身皮在人间晃悠不出乱子才怪,只能走轮回之道。放心,为师早就给你安排好了,让你附身在一
个没了魂魄的痴儿身上,不碍事的。”
“那……那我怎么找他?又怎么回来啊?”虽说做妖挺烦的……可是我还是觉得无界山适合养老。
“怎么找他……看你自己咯,为师是看好了那小道士投胎的地界才给你安排的……至于回来嘛,时辰到了为师自会去接你
。”
“师父,我还是觉得有点儿不靠谱儿……”
这话说着,一个跟头栽下去,最后一眼看见那老头儿,他那双小眼又眯起来笑,笑得怪瘆人的。
睁开眼的时候,我躺在一张还算舒服的床上,旁边让一堆人围了个瓷实。
坐在床上的妇人拿个手绢儿抹着眼泪,“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
我看她哭得伤心,想必是这身体的母亲,于是说,“我不是醒过来了么……您别伤心了……”
没想到这话还没说完,老太太白眼一翻,厥过去了。再看旁人,统统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我摸摸身后,尾巴没带来啊……
终于,一个小厮模样的狂奔着出去,“少爷会说话了!少爷会说话了!……”
我才想起来,痴儿哈。
总的来说师父的眼光还不错。这家老爷子是个告老还乡的进士,当了几年京官儿家底也算殷实。难得深谙中庸之道没得罪
过什么黑道白道的要紧人物,开了个酒庄十多年生意兴隆。儿子从小痴傻,如今长到十八岁终于会说话不尿裤子了,老头
儿高兴得烧香拜佛,眼泪哗哗的。
总之这家,实在是很对我的胃口哇。
美中不足的是,老头儿看大儿子傻呆呆的继承不了家业,就又娶了一房妾室,生了个小儿子,如今也有十二岁,会抢食了
。
而且,全家上下好像已经习惯了围着二少爷转,本大仙时常感觉到被不平等的对待。
就比如此刻,二少爷又去酒庄学什么品酒,本大仙只能在家里“好生调养身体”。
好在我自谋生路的本领是从小被师父训导出来的,偷酒的本事尤其拿得出手。
这坛陈年花雕,是从老太太那屋顺过来的,醇香绵长,我一个没忍住,就喝见底儿了。
头有点儿晕,眼前像是有个人影在晃,怎么看怎么像是祈陌。
我追着他出去,明明刚才就在眼前的,这会儿却不见了……臭道士,什么话一早跟老子直说不就结了……
喝得多了,这会儿有点尿急,我摇摇晃晃的往前走,正好前面有口井,看看四下没人,我解开裤头,便嘘在了那井里。
第4章:
一觉醒来浑身的骨头疼,小春子端了碗鸡汤在床边候着,“少爷,您昨晚在井边睡着了,是奴才把您扛回来的,先把这鸡
汤喝了吧。”
我喝完鸡汤撩起裤子一看,膝盖上青青紫紫的,手臂上也是,小春子看我瞪他,腿直哆嗦,“少……少爷……昨儿晚上路
有点儿黑……您身子骨又结实……”
“好了好了,我不怪你就是。”本大仙也当过人家的侍从,多少也是有点阶级情感的。我起身下床,“今儿有什么安排不
?”
“夫人请了个法师来,说是给您去去晦气,在前院花厅等着呢。”
看到那法师之后,我终于知道自己这辈子是要跟道士过不去了。
“少炎啊,来,见过牧先生。”
小春子在后边捅了我一把,我想起来老太太这是叫我呢,我是李少炎,李少炎是我。
那个牧先生就是所谓的法师。白白嫩嫩的一看就不缺油水,手里拿个拂尘就敢来装道士了?
我走过去,马马虎虎作了个揖,笑着问,“不知牧先生师从何门何派,在哪里修行啊?”
我娘—李少炎的娘—皱皱眉头,“不得无礼,多亏了牧先生给你作法招魂,不然你还是一副痴傻的样子哩!”
“呵呵,”那道士跟老太太笑笑,“是李公子命里有贵人相助,贫道不过顺水推舟罢了。”又面向我,“贫道无门无派,
早年小隐于城西三十里的落羽山,下山后四海为家,广结善缘。”
落羽山?
记得祈陌跟我说,我似乎是有个货真价实的娘,曾经住在那山上。
姓牧的道士拿着拂尘从我眼前晃过,“李公子刚刚回魂,身上阴气还有点重,最好不要出门,多在屋里静养为妙。”
我娘紧张地问道,“依道长看来,我儿几时才能去掉身上的阴气呢?”
牧道士装模作样的掐指一算,“老夫人稍安勿躁,只要足不出户,七日便可。”
这话一出,我铁定要被软禁了。于是我恨恨的瞪了那道士一眼。
老太太听这话十分欣喜,“如果道长不嫌弃的话,就在家里住下,顺便也可以提点提点这个不肖子。”
“老夫人盛意,贫道从命便是。”
他倒是挺不拿自己当外人的。
牧道士叫牧修,名字还挺别致。小春子说这道士对着行尸走肉般的李少炎作了三天的法,李大少下台阶的时候一个不小心
摔晕过去,本来后事都准备好了,谁料没死成,醒来竟不白痴了。于是李老爷子亲自跑了几十里,把之前轰出去的牧道士
请回来,当神一样供着。
七天,本大仙要斋戒沐浴,且按时接受那道士的训导。
其实足不出户倒是没什么为难的,虽说这小屋比那无界山小了些,但道理是一样的嘛。
关键就在于斋戒二字,吃上七天的青菜萝卜白豆腐,还不如去文昌宫吃桃子喝露水。
于是吃完了午饭我蹭到老太太身边,拉住她老人家的胳膊,“娘……”
老太太欢喜的擦眼泪——这几天我每次喊她娘她都掉眼泪,然后要啥给啥,百试不爽。
我娘擦完眼泪慈祥地望着我,“少炎呐,你现在这个样子,娘比谁都欢喜,可是你已经十八岁了,该是找个先生念书的时
候了,娘看牧先生就不错,你爹说今天晚上好好款待一下牧先生,然后行拜师大礼。”
一席话把我噎得哑口无言,斋戒的事连提也没敢提。早知不该来这趟的……凭空多了个师父出来。
师父啊,不知您老人家的差办得如何了……
晚饭的时候,我爹李老爷子把方圆五十里内有头脸的人都请来了,然后拉着一身光鲜的我四处敬酒。
这事儿我爱干,越喝越欢,我爹看我的眼神儿那是愈发的赞许有嘉。
凭本大仙那200来年的酒龄,灌倒这几桌子的老头儿绰绰有余。
终于,最后一桌的老爷们有几个喝到桌子底下去之后,我爹拉着我回座,进入正题。
“众所周知,老朽这个不肖子十八年痴痴傻傻,前几日多亏一位道长相救,回过魂来。而这位道长不但法力高强,而且满
腹经纶,老朽今日特地请诸位来做个见证,犬子少炎,要正式拜牧先生为师。”
老头子说完,拉起旁边的牧道士,“牧先生,不会不赏这个脸吧?”
我嚼着花生米,臭道士你要是真敢答应,老子叫我那正牌师父来,轰你几个天雷耍耍。老子的师父跟天帝似乎挺谈得来,
你个臭道士何德何能啊?
“这……”姓牧的面露难色。我看得十分舒坦。
“本来贫道应该从命的,只是,贫道不过虚长令公子几岁,这拜师之礼……实在是承受不起啊,李公子不嫌弃的话,在下
平生所学,愿倾囊相授,只是这师徒之名,万万使不得。”牧道士说着,笑嘻嘻的看过来。
一枚花生米卡在喉咙里,我忙喝了口酒咽下。
“既然如此……那老朽也不勉强道长了……少炎,还不过来给先生敬酒!”我爹瞪着我,我只好端了杯酒过去,姓牧的笑
嘻嘻的接过酒,喝了。
酒喝得多了,又开始尿急,我晕晕乎乎的往后院走,半路上冷不丁被块石头绊倒,旁边一个矮我半头的小子跳出来,在旁
边咯咯咯的笑,“大哥,都说你现在不傻了,我看,还是老样子嘛。”
来者是这家二少爷,李少卿。
我爬起来抖抖身上的土,“去去去,一边自己玩去,大哥要去茅厕。”
谁知那小子不但不走,反倒挡在我面前,“我娘说了,你要跟我抢酒庄,告诉你,休想!哼!”
我两腿夹着泡尿懒得跟他废话,“酒庄是你的,老子没兴趣,闪开!”我本想把他推开的,没想到这孩子力气还挺大,一
把抓住我胳膊,张嘴就咬,咬完就跑,我一声疼还没叫出口,已经没影了。
我痛心地看着手臂上的血印,牙口还挺齐整的……唉,大户家的孩子不容易,十二岁就得操心抢家业,乖乖个龙的,本大
仙是来找我的祈陌的,谁稀罕你那破酒庄。
酒庄里的酒倒是可以考虑……
撒完尿我在后院转悠,恍恍惚惚的前边有个穿白衣服的人,我走近,看见那人坐在井边,看见我就站起来,也不说话。
我也说不出话……因为眼前这张脸,生的着实是太好看了。即便是那天在天空里见到的金灿灿的天神,也没有这般好看。
“你就是李少炎吗?”说话了,声音还挺好听……就是有点冷冷的。
我点点头,搜肠刮肚的找话说,“你是我家的亲戚么?”
“不是。”
也对,横看竖看,这也不应该是凡间会有的姿色。
他下句话直接让我差点把刚吃的东西都喷出来,“做好死的准备了么?”
话音刚落,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已经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真是面若桃花心如蛇蝎啊,李少炎不是个傻子么,什么时候惹上这样的极品?
“这位小哥……那个……兄台……不管以前你我有什么过节,有话好好说嘛……”若是以前,老子虽说法力不济,也能和
他周旋几个回合,现在这副皮囊,怕是给他剁都嫌太零碎的。
谁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老子做妖也好做神仙也罢,就是不想做鬼啊!
那人冷冷的看着我,好像我杀了他们全家似的。
“巫水龙族竟如此不济,要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下手么?”
这声音耳熟,竟然是牧修。
这道士走近了对拿剑的那位轻轻一笑,“巫凌,好久不见。”
这名字挺配他,魅如巫蛊,盛气凌人。
“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巫凌看也没看那道士一眼,一直拿刀子似的眼神凌迟着我。
“这就难了,我刚收了这小子为徒,你要杀我徒儿,我怎么能坐视不理呢?”牧修说着转到我眼前,那拂尘扫过眼前,咣
当一声,长剑落地。
巫凌收了剑,转身消失了。
我愣在当场。本大仙我,来的这地方确实是人间么?
牧修笑呵呵的拍拍我肩膀,“客人都走了,你爹说让你早点睡。明天一早起来斋戒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