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走走走。”我拉起巫凌,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小春子没在马车上,许是替我买纸墨去了。
我讪讪地松开手,“呵呵……巫……太子,你怎么来了?”
“叫我巫凌好了。”他说完上了马车。我站着也没意思,于是也上去,跟他并排坐着。
“那……你叫我颜珞吧。”
第7章:
其实我本想说叫我少炎的,不知怎的说出口的却是颜珞。
我只好又扯着脸皮解释道,“其实我本来叫颜珞,只是借李少炎的躯壳一用,用完了就还的……”
旁边的人坐到前面驾车的位子上,“我知道。”
我定了定神,又说,“其实我叫颜珞时是个半人半狐的妖……”
“我知道。”
“你还是叫我少炎吧……”小春子怎么还不回来?
我正往街上瞅着,巫凌扬起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坐稳了!”
马车在街上扬起一阵尘土,他的声音在闹市中依然很清晰,“你家里有变,一会儿切记不要鲁莽。”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有变?
到家时,我的五脏六腑都给震得错了位,巫大太子确实不是块赶车的料……
他拉着我往里走,一直到我娘的卧房。
进门我就傻了,一屋子的丫头哭哭啼啼,我爹端着个药碗坐在床边,老泪纵横。
老太太看见我伸出一只手,“儿啊……”
我一步趟过去跪在地上,抓住她的手一顿哭,老子两百年没哭过,这眼泪金贵的啊。
“儿啊,好好听你爹的话,将来娶个好媳妇儿……”
我心里梗得也说不出话,只好点头应着,牧修说过,我是三世断袖的命,她老人家再活个几十年,怕是也抱不到孙子……
说完这话,老太太手一耷拉,眼睛闭上了。
老子两百年了好不容易捡来个娘,就这么没了。
巫凌说,我走了之后老太太就开始心口疼,从犯病到咽气不过一会儿的事儿。
我抹着眼泪,还是无界山好,没有爹娘,只有师父,还是个老不死的。
哭完了,葬礼却还要办上好几天。
我披麻戴孝一直守到老太太入土为安,我爹说,还有三年的孝要我守。
简单来说就是简衣陋食不出门,过三年咸菜干饭的日子。
老爷子经过这番折腾身体已经大不如前,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拍拍我肩膀,“你娘生前最疼你,爹跟那巫先生说好了,这三
年好好教你读书,三年后给你捐个功名……”
他老人家那拐杖一向抡得挺熟络,我也不好意思说不守。
转过天来在书房,我给巫先生端了杯上好的冻顶乌龙,还是拿去年冬天的雪水泡的。
巫凌接过去抿了一小口,“你要想走,也不是没法子。”
我就说嘛,巫先生是聪明人,一点就透。我于是万分期待地问,“什么法子?”
他慢慢把茶喝完,又慢慢走到窗前,看了一会儿天上的云地上的花,转过头对我说,“金蝉脱壳,你觉得怎样?”
我拍手叫好,“怎么个脱法?”
“你去跟你爹说,要闭关为你娘祈福,饭菜就让小春子定时去取,别人不许踏进一步,然后凡事跟小春子交待好就是了。
”
“那你呢?”
他蹙眉,“我?”
“我是说,我要跟我爹说让你陪我一起闭关么?”这话绕的,本少爷竟然舌头没打结。
他低下头,声音有些低,“当然。”
“好好好,我这就去说。”真守上三年,老子怕是连霉都要长出来了。
我爹听完我的计划,很是感动,特地吩咐给我打扫出一个偏僻幽静的屋子,还让厨子捡最好的菜式,每天换着样儿做给我
吃。
白菜帮子萝卜皮,确实也是可以做出很多花样的。
我对小春子说,这门要死死的看牢,少爷我不回来,活蚂蚁都不许进来一只,做得好等本少爷当家了升你做酒庄掌柜。
这话一说,小春子眼泪都要出来了,“少爷您尽管和巫先生去忙正事儿,这里交给小的没问题!”
于是那晚趁着月黑风高,我们俩便翻墙逃了。那屋里有个一模一样的李少炎跪在我娘的排位前,只不过是巫凌使的障眼法
,骗骗扒着窗子看的人。
“你要去哪儿?”
巫凌问我这话的时候我才想到,这天地间除了一个无界山,好像我哪儿都去不得,而现在显然是不能去无界山的。
本大仙来这儿是为了找人的啊……我看看他,“巫凌,牧大哥走的时候没交代你什么?”
“交代了很多。”
“那你知道,什么地方可以找到我要找的人么?”
“不知。”
“那……你要去什么地方,都可以。”这样的人,本来就不是该跟着我的。
他笑,伸出手给我看那手心的疤,“这个血契消失以前,我必须跟着你,否则就要被天雷轰死。”
那只手纤瘦修长,莹润如玉,配上这么个疤实在是不搭调……那手腕上……我抓住他的手腕,“你这串璎珞从哪里来的?
!”
“一个朋友送的。”他把那串东西摘下来放到我手里,“你喜欢就送你好了。”
我拿在手里左看右看,跟我梦里的那串一模一样!!
“可不可以告诉我,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他在哪儿。那时我们都关在天界的暗狱里,聊过一会儿的天。他走之前扔给我,说不忍心
这东西跟他一起灰飞湮灭。”
灰飞湮灭?!不是说贬下界了么?我抓住他的手问,“他是……灰飞湮灭了么?”
“不知。”
“那……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他在天庭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死也无憾了。”
死心眼的臭道士!你无憾?老子可是有很多!
我把那串璎珞还给巫凌,省得看了伤心。
夜深了风大,附近又找不到住的地方。巫凌也是,就算是逃跑,有必要拉着我一口气飞那么几十里么?
找了半天总算有个避风的地儿。我和巫凌坐在个破庙里,烤火。
我拿个树枝串了地瓜在火上烤,顺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巫凌,虽说名义上他是我的下人,但拾柴烧火这些粗活儿还是我
一手包揽了。
咳咳,那一身的白衣弄脏了多可惜……
地瓜烤熟了我拿个干净树叶裹了递给他,“将就吃吧,这鬼地方连个兔子都没有。”
“谢谢。”他拿着烤地瓜,显然不知从何下嘴。
于是我帮他把皮剥了,露出黄灿灿的内里,他一口咬下去,烫的直吐舌头。
一句小心烫说得晚了点,本大仙看得很欢乐。明儿无论如何要逮只兔子把这龙太子喂饱,本大仙从不亏待身边的人。
吃完我去捡了些干草,铺在地上,还算厚实。
天气冷,我俩便紧挨着睡下了。
睡了会儿又看见祈陌,我知道是梦,也不敢说话,怕醒过来。
他抱着床大棉被,走近了给我盖上,然后抚着我的脸,“人世间的生老病死,转过头来看时不过一瞬,我知道你是看得透
的……我的颜珞如此聪明,又怎么会被这些俗世的悲喜左右呢?”
我抓着他的手,我不聪明!我从来不聪明!
“别走!祈陌,我有话要与你说!”
我睁开眼,紧紧抓在手里的,却是巫凌的胳膊。
第8章:
我吓出一层汗,还好他没醒。
醒了怕是又要拿剑指着我脖子,说,“做好死的准备了么?”
或者连这句话都省了,直接把本大仙脑袋削下来,到时候所谓血契一解,他顺便也就自由了。
我抹一把汗,小心松开手。
天还没亮,阴风阵阵的,吹得老子又开始惆怅。
何去何从,这是个问题。
师父也忒小气,直接告诉我祈陌在哪儿不就得了,听他的意思,应该是在李家所在的潞州城。算算时日,从他下界到我下
界,他在凡间也应长到和李少炎一般大了。
难道要老子到大街上一个个的去问,“哎,你上辈子是不是叫祈陌?”
要是真能问出来,那才是天大的玩笑。
“那样自然是找不到的。”
冷不丁来这么一句,我还真是没有心理准备……回过头,巫凌不知什么时候醒的,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我。
“你、你、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不置可否,“也不是全知道。”
我正好瞥见他手心的疤,唉,血契这东西,真是让人头疼。
“不远就是落羽山,去看看吧?”
他说这话时是商量的口吻,不过鉴于巫大太子的身手以及头脑,我老老实实当命令执行了。
他说的不远,是御风而行半个时辰。要是靠老子这两条腿,大概要走到下个月。
好在,我也习惯了被他拎来拎去的飞了。
“这山上香火挺旺的嘛。”站在山脚下,我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恍惚想起那年随师父一起下山,来的应该是此处。那时
满山的杂草拥着一座坟,比起如今的青山松柏庙宇香客,真是地下天上。不过百余年,竟换了人间。
“山上有座神女庙,听说很灵验。”巫凌看看我,“走石阶还是小路?”
“人太多,我们走小路吧?”爬山嘛,老子是行家里手。
山路有点陡,我手脚并用地到山顶时,已经是满头大汗。看看旁边的巫凌,白衣飘飘的一尘不染。
哼,老子不跟他比,老子现在这副皮囊是凡胎……
眼前就是神女庙了。据说曾经有山下村民进山打柴,被狼群盯上,危难关头是神女娘娘显圣救了他一命。后来村民们感恩
戴德的建了这神女庙,荒山也都植上了绿树。神女的故事代代相传越传越邪乎,后来变成这神女本是渔家女,机缘巧合与
下界历劫的天帝产下一子,故而有了个果位。
传说嘛,也就只是个传说而已。
如果我猜得没错,那神女也就是我那传说中的娘了。不过她老人家不是神女,只是个狐仙。下界的也不是天帝,是个名不
见经传的小神。
“进去看看吧。”巫凌说完径直进了大殿。我也只好跟去。
那神女像是个十分慈悲的模样,看得老子想掉眼泪。
我想起李家老太太,又看看这神女像,心中十分不是滋味。亲娘也好捡来的娘也罢,老子如今想叫一声,却终是没人能应
了。
“这位公子,求个签么?”
我回过头,一个小道童拿着个签筒,一脸灿烂的瞧着我——旁边的巫凌。
本大仙我现在看见道士就心烦,于是一手挡住那小童,“你去问问别人吧。”
巫凌朝我笑着说,“反正也没事,就算算吧。”说完把签筒递给我。
递给我作甚啊?!
他又说,“你不是要找人么,测个方位也好。”
我无奈,只好跪在地上摇出个签来,递给那小童。
“公子要求什么?姻缘?”小童拿了签,笑嘻嘻的问。
“找人。”
“公子要找的是什么人?亲人?故友?妻妾?仇人?”
这个……“故友。”
小童摸着下巴——这个动作我师父经常做,不过他老人家是有胡子的——微微皱着眉头道,“奔波役役重重险,带水拖泥
又渡山,更虑他方求别用,千山万水未能还。”
“何意?”
“公子要找这位故友,怕是困难重重啊……就算是找到了,恐怕已经物是人非。”
这话听着,十分的不吉利。
巫凌问,“那我们该往哪里去寻呢?”
小童故作高深道,“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黄口小儿,胡言乱语,你别当真。”从庙里出来,巫凌像模像样的安慰我。
我苦笑,“本大仙何许人也,老道士的话尚且靠不住,何况这么个嫩娃娃?”
唉,其实那些,我本是知道的。当初在暗狱里见到祈陌,他便说过,一堕轮回万事休。
可是,好歹让我找着他,知道他过好不好,胖了还是瘦了,就算相见不相认,老子也……认命了。
我突然觉得,这一趟,本不该来。
巫凌又说,“这一遭,你也算见过了母亲,也不算白跑一趟啊。”
这位龙太子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还好我被他惊得已经快麻木,“那么,我父亲是哪个你也知道咯?”
“不知。”
“巫凌,你我是有血契在先的,旁人说不得,跟我还说不得么?”提到那血契,我觉得挺不公平,为什么我就猜不到他心
里想的什么?
“真不知。信不信随你。”他说完,神采奕奕的看着山下,“这里的景致,倒是和巫山有些相像。”
那天牧修跟我说,巫凌自从全家被抓去天庭到父亲上斩龙台再到被囚于下界,一年有余。
“想回去看看么?”我问得很小心,倒不是怕他拿剑指着我。
“不必了,我们还是回潞州城吧。”他笑得云淡风轻的,“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你要找的人在潞州城。”
也罢,物是人非的,看了也是伤心。我突然觉着,我们俩可以算是同病相怜了,没爹没娘,无处栖身,孤苦伶仃,四海为
家,自生自灭……不同之处在于,他是朵水仙的话,我撑死了是块地瓜……
水仙拉起我的手,“走吧。”
咳咳,大庭广众的腾空而起,太不低调了……
我们在一个小镇子停下来歇脚,我从鞋底摸出张银票,豪气地揽住巫凌的肩膀,“走,兄弟请你吃大餐!”
远远看见面酒旗迎风招展,我大步走过去进门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小二,把你们这最好的酒拿来!再来一个烧鸡,
一个蒜香鸡翅,一个蜜汁鸡腿,一个酱鸡脖,嗯……还有两碗鸡汤!”
我微笑着问巫凌,“还要什么?尽管点……”我说过了,本大仙从不亏待身边的人。
巫凌脸上一抹水仙般的笑容掠过,“一壶清茶即可。”
等菜上齐了,我干掉半个烧鸡却见对面的人还是不紧不慢的喝着茶,不能长得像水仙就只喝水吧?于是我夹了只鸡翅到他
碗里,小声问,“你们龙族不吃鸡的么?”
他掩着嘴巴笑,“颜珞,不用管我,你吃便是,我有茶足矣。”
“喝茶多没劲,”我把酒给他倒上,“陈年的女儿红,你尝尝!”
他端着酒杯有些个为难,于是我说,“天界的文昌帝君都喝得,你喝不得?”
他终于扬扬脖子,干了,然后脸上漫出红色,“味道确实……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