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仿佛在循环一个可悲而可笑的游戏。
相遇,分离。得到,失去。
那些往日的温情脉脉如同镜花水月消散,如同在水中漫开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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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益林又翻了一页文件,他抬起头看向浴室,觉得安静洗澡洗得太久了。
而且,没有水声。
他的脸色微微变了,他放下文件走过去,敲了一下门:“安静?”
没有人回答。
他又叫了一遍:“安静,生气了?”
仍然没有人回答。
静地听见自己的心跳。
年益林一把拉开淋浴室的门,他像被电击一样愣住了。
那个总是有些害羞腼腆的少年倒在地上,血在他左手手腕处积成一滩血泊,在湿淋淋的地面上漫出大片鲜红。
第 21 章
“我和小梁就是在这个地方看到他的!”杜彦波信誓旦旦:“那天非常热,街上都没什么人,他长得太引人注意了,穿个白色短袖,胸口有几条蓝条纹那种,就从我面前走过进到这家店里,然后走出来,我看到他买了啤酒,但是没拎好,小梁还好心提醒他。”、
李修远看着这间便利店的四周,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路灯亮起,两侧楼房灯火通明。
小杨也看着四周:“他往哪去了?”
“我不知道,我不能跟着人家啊,就看他拐过这个弯,不过这两边居民小区很多,要找恐怕很难,”杜彦波好奇地问:“这人是什么人,证人?”
“或许。”李修远简要地回答。
小杨抓抓头:“远哥这要怎么找啊,这一带好多房子。”
“既然有线索就要去找,”李修远略微思索:“的确不能盲目找,这样,今晚你先在这边守着,看兰泽会不会再出现在这个便利店,正好你穿的是便衣,我去查这片居民区的业主资料,看这一带是否有骆中宵的房产。”
小杨哦一声:“现在就开始吗?”
“嗯,他既然买啤酒肯定是住这边,那么早晚会再来这个便利店,你在外面呆着,我先进去问一下,”李修远说着走进便利店。
他径直走向收银台,收银员正在和旁边的摆货员闲聊:“刚才那个救护车声音好吓人啊,不知道又有谁住院了,这种天很容易中暑……“
李修远走过去,他拿出兰泽的相片:“认识这个人吗?”
收银员随便地扫一眼:“不认识。”
李修远掏出证件:“我是警察。”
收银员顿时认真起来,她仔细地看了看:“好像来买过东西,不过不认识,我这每天很多人来来往往。”
“你再想想。”
她摇摇头:“就算常来买东西的人我也不能问人家叫什么啊,最多只是眼熟,这个人是真不认识。”
李修远止不住地失望,他叹口气:“算了,给我拿包烟。”
他买完烟走出便利店,发现杜彦波已经趁机走了,只有小杨还在那里:“远哥,怎么样?”
“守株待兔吧,你在这,”李修远点着烟:“我去查这一带的业主资料,分头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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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救护车上下来到急救手术结束,年益林的手一直在颤抖,手上的血迹已经干透了,风干后的颜色像凋零的蔷薇花瓣。
他将脸埋在手掌里,只觉得连呼吸都疼痛。
他不能承受一个人用生命来爱他,那太沉重了,他无法回报同等。
急救室的门开了,几个医生走出来,年益林站起身:“他怎么样?”
“抢救及时,已经没有大碍。”医生口气平淡地说道。
年益林觉得心头的巨石卸下,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谢谢。”
安静的情况很稳定,他睡在单人病房的病床上,年益林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的侧脸,他想起他们刚认识时。
当时他被他的车撞了,昏迷不醒,脸色很白,唇色很白,躺在病床上瘦瘦小小,看起来和现在一模一样,年益林恍恍惚惚地觉得时空倒转,他回到了那个时候那间病房,那时一切都还没有开始,他还没有爱他,他也没有爱他。
或许一切从未开始过才是最好的结局。
年益林非常的后悔。
他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让他至于求死,他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让他如此受伤害。
所以他不知道他在后悔什么。
后悔说了那么话,或者后悔爱上他。
晨光在窗外渐渐亮起来,年益林走到医院露台上抽了根烟提神,打了个电话给同事阿深。
然后他回到病房,安静还没有醒。
年益林只是觉得很累,他出差时都是高强度工作,坐飞机回来马上又出了这种事通宵未眠,而且不止是身体疲惫。
不一会他的手机震动起来,他回过头,阿深站在病房门口对他招手。
年益林走出去:“不好意思啊,特地叫你过来。”
阿深摇摇头:“没事,我还以为你还在出差呢,怎么回来了?啊不,重点是怎么回来就在医院啊,出什么事了,你什么人生病?”
“我就这事找你,我这段时间都没法回公司了,手里还有一堆事,华北公司还有后续没完成,我现在这样哪有时间看,只好拜托你了,反正你也熟,”年益林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递给他:“这我家钥匙,文件都在沙发上,你帮我个忙把那些弄完,我实在没心思……”
阿深打断他的话:“到底什么事啊,我和你同事这么多年可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垂头丧气,”他探头看向病房:“那孩子是你什么人?弟弟?”
“他是……”年益林叹口气:“我男朋友。”
阿深吓了一跳:“哇你居然是……”
年益林看着他:“很奇怪吧,我也觉得很奇怪,我居然会喜欢一个男人。”
阿深摁着胸口:“等等你给我点时间让我消化一下,”他开始小声自言自语:“原来我对桌是个同性恋,好在他对我没兴趣,同性恋是性取向一种不是有毛病不应该被任何人歧视,嗯对。”他停止了碎碎念,抬头看向年益林:“好了,你继续说吧。”
年益林苦笑:“你接受地还真快。”
“我受过高等教育思想很开明,”阿深问道:“你男朋友生病了吗?怎么会在医院?”
年益林又叹口气,他低声地说:“他昨晚,自杀了。”
“啊?”阿深瞪大眼睛:“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我根本什么都没说,我都不知道我把他怎么着了他居然会自杀……”年益林扶着额头:“他用剃须刀的刀片割开静脉,血流的到处都是,要不是我及时发现……”
阿深呆了几秒,反应过来:“谁也不可能无缘无故自杀啊!你一定是哪里伤人家心了还没发现,莫非……你出差时出轨了?”
年益林看他一眼:“怎么可能。”
“你爱上别人要和他分手?”
“没有。”年益林靠到墙壁上:“你别猜了,我累死了。”
阿深拍拍他的肩:“好好休息,哄哄小男朋友,文件的事交给我吧。”他说完准备走。
年益林却叫住他:“你爱过一个人吗?”
阿深转过头:“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是说,你会一个人自杀吗?人要到怎样的感情才会为一个人自杀?”年益林仰头望着走廊的天花板:“我不能理解,你能不能告诉我。”
阿深想了想:“女朋友我当然从高中到现在有好几个了,要说自杀,就算大学被女的狠狠地甩了也没想过,有什么过不去的非要死呢?”
“我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自杀,我根本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和别的女人吃顿饭,他就哭着说我骗他,我和别人合个影,他也哭个没完,”年益林目光有些呆滞:“我真的不懂他在想什么,他难道以为这个世界上真有谁心里只有一个情人其他什么都没有?!”
阿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安慰道:“或许是个人差异吧,他多大?”
年益林低下头:“大概十七。”
“那就对啦,你二十六他十七,年龄差异摆在这,当然想法不同,”阿深恍然大悟:“说难听点,他年纪小思维幼稚没见过世面,和你在一起以为你是全部,可你不一样啊,你得工作得赚钱得交际,一个小男朋友怎么能满足你的全部,对吧?”
年益林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侧过脸看着他:“可能,我就是这样想的。”
“你打算怎么办,谈恋爱是为了放松,把自己搞这么辛苦何苦呢?而且……”阿深看看周围确定没有其他人在,他接着说:“你和一个男的在一起,你爸妈知道吗?”
年益林摇头:“知道还不杀了我。”
“对啊,你爸妈肯定不会让你和男的在一起的,社会上瞧不起同性恋的人多着呢,我是不会对外说的,但你这万一被哪个同事朋友看到传出去了怎么办,你真要出柜不成?”
“我没想过。”
阿深也叹口气:“唉,劝和不劝分,不过你我同事好几年,有些事我提醒你,别冲动,想清楚再做。”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年益林反而笑了:“一感动就出柜了?你当我十几岁啊?”
“要平时的你我当然没什么可劝,可恋爱中的人智商是零啊。”
“我是很喜欢他,可是我不可能为他改变什么,我从没想过要把现在的一切给毁了,我很清醒,”年益林眼睛望着前方:“我像是谈恋爱就放弃一切的人么,爱得死去活来不顾一切那是言情小说。”
“你清醒就好,”阿深笑笑:“诶,那你打算一直和他在一起?”
年益林轻轻地摇一下头:“谁知道呢,以后的事。”
“你现在二十六岁离结婚还早,他更小,以后变数还不知道有多少,搞不好过两年就一拍两散了。”阿深往上抛出钥匙再接住:“行了我先走了,这笔帐先记着,下次请我吃饭!”
“没问题。”年益林笑着抬手,目送他离开。
有些东西他想的很明白,他不可能会为了一时的激情做出冲动冒险的傻事,那得不偿失。
病房里,安静仍然闭着眼睛,他听得清清楚楚,可是眼角干燥,空空荡荡。
为他流过血,还怎么流的出眼泪。
第 22 章
年益林又去抽了根烟才回到病房,见安静还在睡着就坐到他身边,他抬起安静包着纱布的手腕,轻轻地吻他的指尖。
说不心疼是假的,但多少也觉得太意外。
超出自己控制的事,就是意外。年益林一直这样想。
安静的手指动了几下,他慢慢睁开眼睛。
年益林笑起来:“醒了?”
安静微微垂下眼睫,年益林柔声说:“吓死我了知不知道,下次有什么好好对我说,不要再做傻事。”
安静沉默着,慢慢闭上眼睛,像是疲惫至极。
年益林抚摸着他的脸颊:“不舒服?好好休息也好。”
安静往旁边躲开一些,避开他的手,年益林愣了一下:“怎么了?还在生气?这次是我错了好吗?”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但此时此刻他还是想尽快哄好安静。
安静抬起头,有点发愣地望着他。
“我不该对你凶,其实我当时真是有事要做,我是成年人和你不同,”年益林微笑着,揉了揉安静的头发:“你刚刚醒,有些事我不该现在说,不过借这个机会说清楚也好。”
安静努力地开口说道:“……你说。”
他声音虚弱,脸色苍白。
年益林突然不忍心再开口。
安静望着他,眼神并没有闪躲。
“其实没什么,”年益林踌躇了一会,说道:“你也不是十二三岁的小孩了,有些事情要想过之后再做,不要想什么就做什么,人要理智一点,明白吗?”
安静轻轻地点头:“我知道,我又做错事了……”
“这次的事先不谈,我明白你心里很喜欢我很依赖我,但爱情不能是你的全部,”年益林弯下腰看着少年的眼睛:“你要先冷静下来……”
“你不喜欢我了吗?”安静突然打断他的话。
“又来了,”年益林摇摇头:“你总是问这些问题,我喜欢你,但我不喜欢你这样。”
安静的身体微微发抖,他垂下眼睛避开年益林的目光。
“就算你不爱听,我还是要说,没有人爱一个人可以爱他的全部,爱情不是容忍一切,我可以容忍你一次两次三次,不能容忍你一年两年三年,你的缺点必须改掉,比如你不成熟,常常哭,对我疑心重,都是我不喜欢的缺点,”年益林尽量温柔地说:“要改知道吗?”
安静沉默着,半晌微微点头。
“改就好,我们还是会好好地在一起。”年益林笑着吻了吻安静的额头:“我会一直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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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修远原来预计这带可能会有骆中宵的房产,但实际上查出来的结果却是否定。
“骆中宵的证词未必不可信,他们吃饭的餐厅的确有他们两人用餐记录,餐厅监控录像也证明了这一点,但离开餐厅之后兰泽的行踪只有骆中宵一面之辞,换言之,骆中宵是最后一个见到兰泽的人,所以很有可能是他将兰泽藏起来,他事后去了美国出差,但他不需要在,兰泽是个活人,他只要小心地隐藏行踪就可以做到不被我们发现。”李修远用笔在纸上划着,他慢慢地说着,将自己的想法对同事说出来:“因为骆中宵和兰泽的特殊关系,他的证词不能完全相信,兰泽的不在场证明不一定成立,他仍然是重要的嫌疑人,目前来看他的嫌疑超过周笛,是最大的嫌疑人。”
他们现在坐在一辆普通的面包车里,从车前窗望出去可以清楚地看见那家便利店的玻璃门。
小杨边听边记,他觉得他的这位前辈自从得知兰泽可能的行踪之后思维清楚了不少,态度也积极了不少,不过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法医鉴定报告里死者体内有强力安眠药成分,而骆中宵就是经营连锁药店,案发当晚他们还见过面,骆中宵自己说他们八点多吃完饭,而和庭公寓的监控显示死者和凶手进入房间的时间是八点五十分,”李修远接着说:“兰泽是个十七岁的男人,他臂力完全足够将一把刀刺入死者身体,死者和他关系密切,不会提防他给他的水或者其他食物,兰泽也有作案动机,不要相信什么人很好不会杀人,任何人在极端的情况下都可能做出疯狂的事。”
小杨抬起头:“你真觉得兰泽是凶手?”
“只是他有这个可能性,我一直说尽一切可能要找到他就是这个道理,”李修远眼睛望着前方:“我们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明确的证据,任何再突然出现的线索都可能推翻这个结论。”
小杨不太明白:“再突然出现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