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舒总是不醒,芷儿拿出酒葫芦,自己喝了一口,靠上方舒的唇,将酒一口一口渡了过去。
小梅眼睛里喷涌而出的是燃烧着绝望的死亡美,他妒忌。妒忌地死死地盯着神色忧虑的芷儿,芷儿似乎被目光刺破,转头看到小梅,慌忙将嘴分开,小梅愤恨的离开,没多看她一眼。
小梅听到方舒剧烈的咳嗽,顿了顿,没回头继续走。
在小桥梅树下,小梅看到方舒澄澈眼眸中的惊喜和质疑。可你为什么不进院子呢?
小梅不想再见芷儿,芷儿真的死了,死在他们面前。
方舒说他是冷血的妖孽,方舒冲他吼叫,他看到方舒眸子里的气愤,他也生气,他看不得方舒将芷儿当成恩人,为芷儿无视他凶他,他真恨不得把芷儿丢下山谷粉身碎骨,可他知道方舒会生气会怨他,只用风雪将她埋了。然后,一声不响转过身,等方舒跟上来。
以前,方舒朝他发吼,他会毫不犹豫给他两个耳刮子,可是现在,他下不了手,打他比打自己还心痛,那一次就是。
可是,方舒没有跟来,他过了拐角,忍不住回头看,他看到方舒摇摇晃晃下马,吃力地刨开积雪,再艰难地几乎要倒地才吧芷儿的尸体抱上马,然后牵着缰绳往山下走。
小梅心纠结的打架,他想不通,他更加懊悔,自己跨出门想带他回去,结果呢?
方舒被他气走了,就为自己一时的妒忌,方舒重情义,他说的没错,自己是冷血的妖孽,可纵是妖孽也迷不住你,方舒。
远远望着形影飘摇的方舒,小梅顾不得自己的心痛,焦急地追了过去,方舒身体一定撑不了多久,他会倒下的,他会死在冰天雪地。
小梅提心吊胆看方舒走上悬崖,火化了芷儿,看不清他的表情,小梅心想,方舒你过来,千万不要想不开,你过来啊……
小梅看到方舒转身了,方舒看到他竟往后退!小梅疯了一般扑过去紧紧抱住他,方舒啊,你知不知道身后是万丈深渊!
小梅以为方舒会推开他,再或者会拉着他跳下去。可是,方舒没有,他就这么任他抱着,在看到自己背后的悬崖时还吓得紧紧回抱住自己。
方舒没有看到,小梅扣在他肩窝上笑了。方舒身后,小梅目光过处,是远天无尽的夕阳,从来没有哪一天的晚霞会如此迷人。
小梅一步一步很慢很慢带着方舒离开悬崖,小梅突然发现自己很舍不得松开,他想这样一直抱着他。
方舒身上几乎感觉不到温度了,小梅开始担忧,他松开方舒时不经意看到方舒透亮的眼里滑过的不舍,他心里美滋滋的。多少年了?离他最后一次尝过这种使人甜蜜的感觉。
小梅抓住方舒冰凉的手,拉着他走到白马旁边,解了缰绳,他回头时见方舒正看着他出神,被发现了,苍白的脸上竟然浮出依稀的红晕。小梅笑了,开心喜悦的笑容。他没有松开手,先上了马,顺势一带,方舒就坐到身后环住他的腰。方舒身子凉的像从冰窖里捞出来,小梅担心他受风寒,将他的手往前拉,好让他靠在自己背上。这样,帮他挡住风雪和严寒,或许会暖和点。
方舒一路上紧紧抓住他的手,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小梅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还能有如此惬意难忘的时刻,共享雪中夕阳,听着马蹄儿踏破积雪的交响,嗅着耳畔痒痒的气息,绕过山丘,转过山头,走上小桥,来到小院。短暂的彼此,彼此相依的幸福。
小梅睁开眼,他看到方舒光滑的脊背,人似乎有些颤抖,只看得到落入水中的黑发和黏在发丝里的蓝色发带,方舒怎么了?划着水靠近。
方舒听到了水的声音,他知道小梅走过来了,他的心又开始不安分的打鼓,他不敢回头。
小梅顿在方舒身后,迟疑了一会儿,伸出手从腋下环住方舒,感受他细滑的肌肤和跳动的脉搏,
小梅和他贴在一起,头倚在方舒略显单薄的肩头,方舒没有说话。
小梅感觉到他的难耐,在他耳边说:“方舒,我帮你。”
方舒身体剧烈抖了一下,他的脸充血,从耳边烫到脖子里。小梅语气略带挑逗,声音磁性魅惑,方舒醉眼朦胧。
小梅见他不做声,笑着将环着他的一只手顺着胸往下到腹再到水中,肌肤上一点一点痒痒的触摸让方舒不能自控,他的手抓住小梅贴在自己心口的手。
小梅在水下很快安抚了紧绷的的方舒,方舒软在小梅怀里,小梅在他脸颊上浅啄一口,将他带到池子边上。小梅看到方舒透亮的眸子里流出的氤氲,他笑着吻上方舒开了一线的唇。
05.
方舒在小梅手里发泄了,他害羞得垂下头,不敢看小梅,他做梦一般又尝了一回小梅唇舌间的甘美。激吻过后,小梅扶着他到水池边上,他看到小梅绝美的眼睛中骤然的迷离。
小梅焦渴难耐,克制不住再次吻上了方舒的双唇。方舒享受唇齿之间的缠绵和交叠,渐渐的,身下又开始不安分。
小梅看得出方舒是颗青涩的果子,连吻的感觉都是陌生的,单纯的,不知回应,小梅碰到了方舒坚硬的欲望,他挪开唇,看方舒大口吸气呼气,突然有些罪恶感浮上心头,他是那样干净纯洁……
方舒可以料想小梅下一步要做什么,羞涩得不敢看他,似乎只要小梅在看他,他就不敢和他对视,他鼓足勇气忍耐跳动不安的情绪。
小梅却突然走上台阶,出了池子,方舒略有诧异地看着迅速穿衣的小梅,小梅没有看他,只淡淡说了一句:“洗好了上来吃饭。”
方舒看小梅轻纱飞扬的背影,乌亮的发湿漉漉地垂下来,晶莹的水珠顺着脊背滴落,朦朦胧胧让他觉得不真实。方舒有些失望地出了池子。不过,他真的饿了。
方舒出来后一直没见到小梅,丰富的膳食已经摆在他房里,方舒想都没想扑上去大快朵颐。
还是上回住的那间屋子,到夜里,方舒睡不着,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小梅今天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坐起身,捶了脑袋保持清醒,慢慢的,看着紧闭的窗门,他下床拉开门看到熟悉的曲延回廊。轻车熟路摸索去以前让他尴尬万分的房间,在那里,他不止一次看到小梅和别人在床上交缠。
他呼了一口气,看到那扇透着红光的朱砂窗子近在眼前,小梅,我想你。
压抑心跳,屏住呼吸,方舒思索着见着小梅如何作答。
淫荡的呻吟,撩人的挑拨,粗重的喘息,摇曳的声响……又一次在方舒耳里重演。
方舒拼命摇头,他一定在做梦,怎么可能?!小梅……这是梦,不,小梅,今天下雪,你为什么还要和别人……
小梅,不,这一定是我在做梦,方舒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清晰的交缠声一遍又一遍却一次比一次还要猛烈,撞击他神智。
方舒失魂落魄跑开,撞到什么他毫无知觉,他只听得到心被撕开一条口子的声音,那种刻骨铭心的痛。
方舒跑了多久他不知道,只知道一抬起头便看到了月光下静静屹立的梅树。在这棵梅树下,他见到小梅第一眼时已心动。
方舒踉跄走到梅树下坐下,摸着粗糙的树皮,心像在滴血,抱着梅树失声恸哭。
梅花带雪砸进方舒领子,砸到他泪流满面的脸上,化成水和热泪融为一体,枝干上的雪不停落,落……
小梅,小梅,一遍一遍在心底呼唤小梅的名字,小梅……小梅……
他不要我,要了别人。原来,他连碰都不想碰我……方舒,你好下贱,你这个时候还在想他,你真的很没骨气……可是,爱上了,还要骨气做什么……失去弹性的生命这么容易被风干,被脆弱地折断,方舒,力气被抽干心被掏空了……今天下雪了啊,小梅你为什么还要……
方舒哭累了,衣服湿了,膝盖肿了,手臂麻了,心没知觉了。
月牙儿你有情吗?方舒问头顶上不知冷暖的月霞,千万年了,你始终高高挂在夜空,冷眼无情看世间变幻。
月下积雪呈暗白光环,将夜照的不再黑暗,不再孤独凄清,方舒却看不清方向。
小梅,为什么我捕捉不到你的心,到底谁才能拯救你?是今天和你缠绵的那个人吗?
小梅没有回头看方舒,湿着衣衫走出浴池,站到满院梅树下,白衣翩跹胜蝶舞,发丝带水不曾干,他第一次,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是肮脏的人,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认为自己错过,这次,他也不想错,他不想方舒为他颠覆。
小梅知道有人在看他,但不是方舒。
江枫说:“我找了你很久。”
风吹雪落,洋洋洒洒飘过,小梅说:“我累了,明日你就走吧。”
江枫说:“我不是找你上床,我想知道你的过去。”
小梅冷笑,“你本意是杀我,难道连这都不清楚?”
“你不管如何笑,都很美,不像人”,江枫走上前,轻柔掸去小梅肩头的飞雪,“我想从你嘴里知道。”
“你不配。”绝美的笑容,散发了邪魅的风情。
江枫不语,只深深注视他的眼睛,江枫觉得自己漂浮在一方无边无际的幻海,无论费了多大力气都找不到出口。
“我想看看你的灵魂,到底被什么封锁了?”江枫试探地抓起小梅冰凉的手。
小梅迅速抽出,“你忘了我的规矩。”
“我一直记着,所以不想逼自己挑战你的底线,你其实一点都不坏。”江枫冷俊的面容上此刻柔情脉脉,“可我一见到你就不能自已,小梅,我不想和你动手,不要这样看着我。”
常言道,通常美丽和死亡并存。小梅笑得更加猖狂了,你江枫凭什么?
“小梅,我那天看到你胸前有玉”,江枫说,“挂玉的人还有心。”
小梅伸手拿出衣衫里的梅花玉,带着体温,温润细腻。
“它是干净的,和他一样。”思慕后的笑。
江枫吃惊地注视此刻的小梅,小梅笑得和以往每一次都不同。以往的笑能将人心困住,被他抓在手里不能呼吸。这次的笑,纯净的似漫天飞雪,不带丝毫杂质,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笑。
江枫被小梅迷住,是因为无法逃出他无法抗拒的魅力,现在,江枫发现自己变了,对小梅的感觉变了,这种美,这样的小梅才是他一直追寻苦苦期待的小梅。一个简单到难以言表的笑容才是他发自灵魂深处的自白。
“你为他笑了”,江枫说道,“他真幸福,能得到你的心。”
小梅看着江枫,流转几分诧异,“你的话太多了。”
“不会再多了,小梅,”江枫转身背对小梅,“我明日就走,不会再缠着你。”
“呵呵……”小梅将玉收入怀里,用手按在心上,有一丝冰凉沁入心脾,感觉很舒服,“你不是说杀手很有定力吗?我本打算你再赖着今晚就解决你。”
“如果是在床上,我乐意”,江枫回头笑道,“因为我已经注定成不了你心里的人。”
“我可以成全你”,小梅不在笑,可给人的感觉他一直在笑,尤其是那双会笑的眼睛,“不过,要和你交换条件。”
“小梅,你真有意思,这时候还会谈条件。”江枫道。
“我要你一直保护他,直到死。”小梅看着江枫的眼睛,一字一句。
“你不杀我还让我妒忌他”,江枫垂下眼睑,似乎没人敢和小梅对视,因为谁都无法抗拒,“你不怕我杀了他?”
“呵呵……不会,你舍不得我。”小梅媚然浅笑。
“是。我舍不得你,你利用我的真心让我为你保护我的情敌”,江枫苦笑,“即使这样,我还是会心甘情愿替你保护他”,心有不甘、有不舍、有落寞,依旧斩钉截铁道,“直到死。”
江枫从来不知道自己还会有这样一天,他一向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杀手。他会用很长时间去研究一个人,然后用最短的时间杀了他。他杀人从来不用剑,他常用心去杀人,他也没有一把剑,杀手杀人,任何东西都可以成为催命符。他很少失败,因为失败就很难有第二次机会,可他善于抓住失去的东西,稳稳当当抓住机会再杀一次,没有人能逃过他的第二次追杀,就像猫捉老鼠的游戏,等猫玩累了再去杀掉那个捏在手心的玩伴。
而江枫发现,他找不到小梅的心,就算找到了也下不了手,他做杀手所有的资本全部葬送在这个人手里。杀手冷血,他却有情。杀手果断,他却寡断。杀手决绝,他却软弱。杀手彻底死了,留下一个江枫。杀手本想得不到他的心就和他同归于尽,而江枫不会这样做,江枫已沦为他的心奴。
午夜。
江枫在小梅突然离开自己身体时感到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小梅没看他一眼裹衣出门。若不是身体还没从持续颤抖中恢复,他真以为今晚只是一个梦。
冬夜,身边的一个人毫无预兆的离开,会让人感到无比不适应,寒冷侵袭全身,江枫无神的看被风卷起的纱幔,苦涩似漫无边际的黑夜侵袭而来,久违的孤独感不约而同从四面八方涌进他的心房,填满了,再溢出来,流到每一滴血液中去。
小梅听到了心裂开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觉得那么清晰,他冲出门看到的是一个失魂落魄的身影跌跌撞撞消失在尽头。小梅每踩一步都像过刀山,等找到他时,小梅看到他跪在雪地里,抱着梅花树撕心裂肺地哭,月光将他的泪痕放大,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眼泪?
等到方舒坐在冰雪里不动了,小梅轻轻走过去,方舒还呆呆地看着月牙儿出神。
方舒受惊,回头看到小梅,揉了揉肿的不成样子的核桃眼,小梅还未扣上的衣衫外,梅花玉呈月白色摇曳。
“方舒,回屋。”小梅说。
方舒麻木地任他搀扶,膝盖长久的埋在积雪里酸麻红肿,站不稳的身子被小梅紧紧护住。
“方舒,你不会杀人,对吗?”小梅问。
方舒不答,小梅又说,“我会,会很久了。”
方舒抬头,小梅推开门,扶他进去,说:“方舒,我告诉你我的过去。”
小梅往炭盆里加了火,用锦被裹住方舒,两个人围着火盆坐在地毯上,金黄的火苗冒着蓝色火焰,方舒的脸有了血色。
“方舒,我出生在一个下大雪的清晨,身上带着比满院梅花还要香的味道,我的母亲给我起名小梅。以前我有一个哥哥,与我相比,他真的很平凡,他没有我的相貌没有我的气质没有我与生俱来的香味,但是他却有一双比我明亮清澈的眼睛,方舒,你的眼睛比他还要清澈,让我心动不已”,小梅看到火光下方舒的眼睛里流着透亮的光彩,“我喜欢跟着他,一起去玩水去捉虾,去听人说书看人唱戏,我还喜欢不厌其烦地叫他小凡,小凡对我很好,什么都护着我,我的母亲一直很宠我,他说我和父亲长得很像,我问他父亲去哪里了,母亲总会笑着告诉我,他去给我们买冬衣了,父亲一直都没有回来过,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小凡说,我以后一定会比父亲好看,小凡还说,父亲不会回来了,我不伤心,那时我还不懂。方舒,我母亲后来疯了,她真的疯了,后来她自杀了,我身边只有小凡了,方舒,那时候我好害怕,我看到母亲眼睛在流血,鼻子在流血,嘴巴里都是血,脑子里全是血还有母亲肮脏的面容,那天我跳到河里,在河里整整泡了三天,怎么都洗不去我脑子里里心里猩红的血,小凡找了我七天,等到我醒来以后母亲已经下葬。从此,我开始怕血。方舒,我那时只有四岁,从那以后小凡是我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依靠,可是后来小凡也死了,方舒,小凡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