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不过是被学生当玩具戏弄,又无性命之忧,何苦与钱过不去呢?
所以,衡量眼前状况,卫晴宝决定--继续忍耐。
瞄了正笑嘻嘻等待自己回答的家伙一眼,卫晴宝深吸一口气,乖乖答道:「男的,以前住我家附近,后来出国念书,最近
又碰上了,所以我高兴。」
「有多高兴?」季潍林依旧穷追猛问。
卫晴宝「厚」了声,方不甘不愿比了个小小的距离,「这么高兴。」你当我们是在演铁狮玉玲珑啊?
「只有这样?」
「......那这样?」卫晴宝把食指与拇指间的距离加大了些。
「你笑得连眼睛都眯起来,又出神又发呆,我喊你好几声都不应,对照以上表现,我可以断定你现在的回答根本就是在扯
谎。」
啊不然你以为你是警察在盘问犯人啊?看那么仔细干嘛?你该看的是数学练习题吧!
死死瞪着不知为何特别爱探他隐私的季潍林,半晌,见对方眸中的执着不但没减少,反而还加深几分,使他眼神变得有些
凌厉。自知自己不可能逃过盘查的,卫晴宝只得伸开双臂,夸张地比了个极大的距离。
「这么高兴,行了吧?」不过,你管我这么多倒底要干嘛?
正感狐疑的同时,却见季潍林笑了笑,右边唇角照例扬得老高,透着诡计得逞的狡猾与心满意足。
「喔?遇见青梅竹马就开心得像要飞上天似的,还在家教时间一脸思春的模样......」
季潍林顿了下,见卫晴宝脸色一白正想出声驳斥,唇角弯得更高,一脸戏谑地说出他经由盘查与观察所得出的结论。
「我说啊,那男的不会是你的初恋情人吧?」
「......」季同学,你要不要考虑将来去报考警大算了?
第二章
杜谦业是卫晴宝的初恋。
一开始,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何对杜谦业这么执着,这种奇怪的执念一直困扰着他。喜欢吗?像喜欢和隔壁的阿毛、臭头一
起玩那样?如果真是这样,杜谦业也不像阿毛他们好相处啊?
直到小六时看见报纸上的同性恋报导,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喜欢男人。于是,困惑不见了,而他的心头开始有了秘密--秘密
地隐瞒自己是同性恋这件事,秘密地喜欢上一个男人。
纵使对方不甩他、给他白眼、恶整他、讲话冷嘲热讽兼恶毒无比、甚至在国三之后就女朋友不断,他还是偷偷地喜欢他。
那喜欢的程度已达哪天对方只要施舍他一个微笑--不管是冷笑还是嘲笑--他就会开心上一整日。
现在想想,男人啊,果然是犯贱,看得就到吃不到的就是好。
所以和杜谦业重逢的那刻,震撼之外,他心头其实是快乐的,但他不知道这份快乐和小时候的快乐是否一样。
毕竟人都会改变。在他高中时,在社团里也曾有过暧昧不明的学长--虽然最后宣告无疾而终,那他究竟是喜欢杜谦业多一
些、还是那个学长多一些?
坐在舒适的轿车里,卫晴宝将手端正地摆在膝盖上。礼拜六早上,从高速公路上望去,一片山青云白,间或东声呼啸而过
,他忍不住偷偷用眼尾瞄着杜谦业。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帅气,专注在路况上的杜谦业也是一样。
回异于上回见面时的西装笔挺,将西装外套脱下的杜谦业将衬衫衣袖挽起,带点慵懒的性感。
他真的是个极端吸引人的男人啊!卫晴宝在心头暗暗感叹,这样的男人居然和自己有段俩小无猜(纯属自我认定)的情谊
,上天待他不可谓不薄。
视线下移,看见对方握住方向盘、指节分明的手指,还有腕上戴的高级男表。
这就叫企业菁英吧?和社团学长那种纯学生的清爽气息又大大不相同。
这么出色又带着东方神秘气息的男人在国外肯定很吃的开,就不知道杜谦业这五年来交了几位性感火辣的洋妞?或者说现
在身边也有了编纳为第N号的女友?
心念一动,话也下意识脱口而出,「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
杜谦业楞了下,微一撇唇,「你要介绍吗?抱歉喔,我对女大学生没兴趣。」
卫晴宝不死心,「问一下也不行?」
「那你所谓的女朋友的定义又是什么?」凑巧碰上塞车路段,杜谦业一手橕在车窗旁,偏着头睨了卫晴宝一眼,「如果只
是上床,那我现在的女朋友倒是一手也算不够。」
「你很烂欸。」卫晴宝有些生气。「难道你不会想正正经经地和一个女孩子约会?」
「会啊。约会完当晚就上床,隔天Say bye-bye。」完全是花花公子游戏花丛的固定模式。「什么牵牵小手,三个月后亲
亲脸颊,你喂我一口饭,我喂你一筷子菜,这种小孩子式的家家酒,也只有你这家伙会想干吧?」
「那样才叫正常好不好?」而换女伴跟换衣服一样快的杜谦业,才叫不正常!
杜谦业哼了声,「少把你的价值观硬扣在别人头上了,纯情小处男!」
「你......」卫晴宝涨红脸,「是处男又怎样?我和你不同,我只和喜欢的人上床!」
杜谦业嗤之以鼻,「做爱这档事,就是越做越爱,你不做,怎么会有爱?」
「你和那么多女人做爱,也没见你爱上过哪个啊!」卫晴宝很不服气。
杜谦业狠狠一瞪,「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我没爱上过别人?」
「你爱过谁?」卫晴宝发现自己在问这句托时候,身子也在微微颤抖。
是杜谦业待在国外的六年中发生的事吧?是进行式还是过去式?他想知道,不为什么!
发现自己居然被卫晴宝这蠢蛋套出话,杜谦业非常不爽,正巧车流量变少了,他立时一踩油门。
「干你屁事?」这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样烦人,什么事都要追根究柢,尤其是自己的事。
卫晴宝不死心,索性用话激他,「干嘛?你是被甩了还是被劈腿,才让你不敢说出来,怕有损你面子?」
然而,杜谦业是何许人也,怎么可能因卫晴宝的话便暴跳如雷气得失去理智?面对胆敢挑衅自己的臭小鬼,他只冷冷撂下
一句:「从现在开始,你再敢发出半点声音,我就把你丢出车外,让你一路走回家。」
然后,又补充一句--
「我是说真的。」
当这句话从杜谦业口中说出时,卫晴宝从不怀疑它的可能性。
会知道杜谦业不是口头上随便乱吠威胁、而是在说正格的,则来自于过往的数次惨痛教训。
他记得那是一个夏日午后,杜谦业和朋友们打算要去钓鱼,对于巴巴地跟在身后的他,杜谦业皱起眉说了一句话。
「你要敢来,我会让你哭着回去。我是说真的。」
卫晴宝不信,还是跟去了。
结果杜谦业抓了只陆吾放在他手上,谎称那是蜈蚣,如果不快点回家擦药,被碰到的手会整个烂掉。他吓得要跑回家去,
结果杜谦业又说用跑的会让手烂得更快,但是脚踏车他们要用也不能让他骑回家。
最后,他憋着泪走了足足半个小时的路程回家,那半个小时里他甚至还想了遗言、还有死后的财产要怎么分配,结果回到
家后,老妈看着他又没红肿又没发痒的手,一脸莫名其妙。
诸如此类的事不胜枚举,像是被关在废弃无人的旧式三合院、被丢在人生地不熟的镇上等等,原因都来自杜谦业的一句「
我是说真的」。
其实杜谦业不常说这句话,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太白目,看不出那此时候杜谦业心情很不好,还硬要跟着。这么一想,似乎
杜谦业也不是那么讨厌自己嘛,因为他跟对方身后的次数远比被丢下的次数要来得多更多啊!
想到这里,卫晴宝忽然觉得有点儿开心,一开心之下,又有点儿得意忘形。
「你......」
一句话都还没说完,便见杜谦业打了方向灯切换至路肩,并亮起临时停车灯,他慢慢放低车速,车子最后停了下来。
卫晴宝呆了一下,「你干嘛?车子故障吗......哇啊啊--」
还没问完,便让杜谦业捉起肩膀,作势要往降下的车窗外丢。
「救命啊--呜啊,对不起、对不起,小的知错了,不会再乱说话了,你别把我扔下车啦!啊啊啊--」
结果,他们花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才回到台中,其中有半个小时都在卫晴宝大声求饶与忏悔中浪费掉。
等回到台中,早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
出门迎接的,是卫晴宝他圆滚丰满且天性乐观热情的老妈。
「哇,终于回来了。」
见自家老妈往自己方向扑来,卫晴宝下意识闭眼要承受这回的重击,却没等到。
他睁眼,却看到让他差点没吐血的一幕--他的老妈不抱他这个一个月没见的宝贝儿子,而是抱杜谦业!
「厚,卫妈妈从今天早上就一直等、一直等溜!唉哟,真的是很『缘投』,什么时候看都一样『缘投』捏!」一边称赞一
边摸着杜谦业俊帅无比的脸,大吃豆腐。
「伯母你说笑了。」回异于对他的冷脸,杜谦业竟对他的老妈绽开颠倒众生的微笑。「伯母才是年轻美丽,看不出已经嫁
人还有个读大学的儿子。」
「......」
屁啦,根本就是睁眼说瞎话!我妈身材那么圆那么肿,眼睛那里还有鱼尾纹,一看就知道是个老......而弥坚的人好不好
?
是说这个杜谦业居然也能笑得这么温和无害,这种交际圆滑的模样,对照之前冷淡恶毒的态度,简直是判若两人嘛!
见杜谦业和自家老妈有说有笑的,完全忘了还有个自己的存在,卫晴宝心头很不是滋味,但也只能摸摸鼻子绕开身旁那宛
如母子的二人,准备进门去了。
「冻垒(站住)!」一直把他当空气的老妈在身后吼了声,「啊人家载你回来,你都没说谢谢喔?」
卫晴宝站定脚步。
厚,总算想起他这个儿子了吗?臭老妈,有了帅哥没儿子。
回过头,卫晴宝没好气地一点头。
「谢谢杜大哥。」如果你四十分钟前不要掐着我脖子要把我丢下车,我会更感谢你一点。
「不客气。」杜谦业说:「顺路嘛。」
「......」骗人啦,要真像你说的像举手之劳一样,你就不该在接到我老妈的电话时给我白眼、今天来接我时还给我摆臭
脸啊!
就只对我一个人态度差,我卫晴宝是前世欠你多少钱啊?虽然我很白目,但是也没白目到人神共愤、让你不爽到极点吧?
原本卫晴宝还在心中忿忿叨念着,可听见老妈约杜谦业一起用午餐,不知为何心头又开始窃喜,不用抓人便自告奋勇进厨
房帮忙。
他明白自己很矛盾,虽然气杜谦业对自己态度恶劣,但又想多待在对方身边一些,即使是短短一分钟也好。
他知道自己犯贱......咳,不对,是胸襟坦荡开阔,所以先前的经验与教训并不会在他心中造成任何伤害与污点。
卫晴宝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削得薄薄的黑发,前额有参差的浏海垂着,耳朵旁也有些头发盖着;眉毛不细也不粗,中等;眼睛不大也不小,中等;鼻
子不挺也不高,中等;嘴唇不厚也不薄,中等;要说哪里好看,那就是他有张瓜子脸,让他中等的样貌勉强构得上是清秀
顺眼。
可是,像他这样的人,路上顺看一抓便一大把;而像杜谦业那样的人,却是万中选一。
所以,就像每位少女心中一定有位完美却一辈子也无法企求到的白马王石子一样,他这场在心中谈了十年的单恋不可能会
有结果。
心情有点低落。
卫晴宝撩开耳畔的头发,露出上头细小的耳洞。
开学后一周去穿的,原本想着只要在左边穿一个耳洞,偷偷宣示自己是个同性恋的,却因为替他穿耳洞的是位男师傅,他
一紧张之下,便说要在左耳穿两个洞。
靠,真的是痛死他了,更气的是自己真的孬到一个不行,即使有头发盖着,还是怕成为别人注目的焦点--明明走在路上根
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更遑论是个小到不行的耳洞。
不行,他不能再这样孬下去,都上大学了,开学前他不是才在心头许诺要改头换面谈场禁忌的恋爱、并且抛开杜谦业的吗
?
想到这里,卫晴宝精神一振,拿起一枚耳环,将它戴在自己的耳垂上。
朴素不起眼的小小的耳环,戴在他耳垂上,加上有头发的掩盖,根本没有人会注意。
就像自己一样,平凡无奇的大学生,杜谦业根本不会注意到他的情感。
又发了会儿呆,最后卫晴宝深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脸颊提振精神后,这才扭开房间门把,朝外头去了。
才到楼下,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又大又响的俗烂音乐声。
这乡下地方每逢宴客,最喜欢大摆流水席邀亲朋好友来热闹一番,嫁女儿更是件大事,自然不能马虎。所以早在下午四点
多的时候,隔了几块田的路旁早已搭起棚子并摆上桌子,还搭了座五颜六色的舞台。
到傍晚,震耳欲聋的音乐便自破破的音箱中持续放出,都是些探戈、吉鲁巴之类的老调,吵得人不得安宁。
卫晴宝来到宴客处,下意识便伸长脖子找人。
杜谦业身高又高、长相又出众,他没花多少时间便找到了。只见对方被一群女人围着,里头还包括自家老妈。
妈,你再这样下去,爸会哭的。
卫晴宝又瞟了那方向一眼,这才走到眼神变得好寂寞的老爸身边坐下,想说好歹克尽一下孝道,陪陪老爸,至于那不孝小
弟,早不知跑哪玩去了。
四周,客人相继就座了,多彩俗艳的灯泡也点起,卫晴宝嗑着瓜子,但眼神仍不断瞟向杜谦业的方向。
在聊什么啊?这么开心。他心头有点儿不是滋味了。
此时舞台上金光闪闪一阵,乾冰咻咻地自台面和柱子两边喷出,然后穿着清凉的女郎也出现在舞台上开始载歌载舞。
俗丽的桃色小可爱上缀满亮片,肥肥白白的肚子加上短到不不能再短的流苏短裙,杀鸡似的歌喉高唱着有些年代的台语歌
,扭腰摆臀再时不时鬼吼鬼叫一通,简直是制造噪音,但卫晴宝浑然无觉,只是又看着杜谦业处嗑了好几颗瓜子。
又笑了?到底在聊什么嘛!呜,他也好想加入喔。他开始后悔在这非常时刻自己还假正经地扮孝子,他也想过去和杜谦业
说话,就算会被冷嘲热讽也好啊啊--
冷盘上来了,卫晴宝懊悔不已地扁了下嘴,拿起筷子夹了一块乌鱼子放进嘴中,想说后悔虽后悔,但还是别饿坏自己肚子
。
耳边,难听的歌喉开始唱起「胭脂马遇到关老爷」。
海水会干,石头会烂,咱当天有咒诅。你无嫁,我无娶,咱爱情无变卦。啊!可比红毛土去超着沙,黏甲彼呢偎,啊!可
比胭脂马拄到关老爷,安排甲彼呢仔密......
好哀伤啊,卫晴宝嚼着乌鱼子想着,为什么会有这酸酸涩涩哀伤的感觉呢?
是醋,这片乌鱼子加了醋。
而自己,好像真的忘不了喜欢杜谦业的感觉。
一顿饭下来,龙虾、红蟳、石斑是啥滋味,卫晴宝也不记得了,只知道在甜点端上桌子时,杜谦业站起身离开座位,不知
要去哪里。
要跟去?还是不要跟去?哪里咬着蛋糕,卫晴宝心头天人交战。
他该戒掉喜欢杜谦业、黏着杜谦业的瘾头才对,否则总有一天会被狠狠踹开的,可是......
又看看四周,见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不知是圆是扁的新郎、新娘身上,当下,卫晴宝不再迟疑,随手抓起一块小蛋糕,追
着对方离开的方向而去。
卫晴宝找了一会儿,才在家门后头的大水沟旁看见正在抽烟的杜谦业。
秋末的夜风带着凉意,吹乱了杜谦业的发丝,将烟头上的红点吹得一明一暗,高大修长的身影在夜幕中独自站立,带着点
寂寥之感,完全没有刚才在人群中谈笑风生的样子。
要在以前,他一定会毫不迟疑地跑到杜谦业身边赖着,但左此时,卫晴宝却有些却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