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笤帚紧张地和翊拉开距离。
“可是客栈不是让人住的吗?”翊不解地问。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但是客官你这样会影响我们生意的。”
生意,那又是什么?翊紧抿着嘴不知该如何发问。他骤然发觉其实自己跟烈差不离,对这陌生的世界毫无招架之力。看着
小二厌恶畏惧的眼神,翊开始打退堂鼓。唉,罢了,反正也不是没有在外露宿的经历,今天还是随便找个地方吧。
拔腿欲走之际,一个洪亮的声音忽然响起为他排忧解难:“哼,说来说去,你不就是为了几个钱吗,这位小哥进门后你少
了几个客人都记到我的账上,我分文不少的给你。”
语罢,一袋沈甸甸的钱币立刻丢到了小二的怀里,小二吓了一跳,打开袋子细细数了数,随即堆出了笑脸,“呵呵,两位
客官里面请,里面请。”
“来吧兄弟,进去吧。”
那粗犷大汉拍了他的后背一下,那力道好似鼓槌敲打在鼓面上震天响。翊咳嗽了会儿,回望这个慷慨的男人,幽深的眼睛
让他稳了稳神,问道:“你刚才给了他什么?”
“钱啊。”大汉惊诧道。
“钱是什么?”翊奇怪地问,长这么大,从没听师父提起过。
大汉睁大眼睛,沉默许久后恍惚道:“兄弟,你……以前都住在哪儿?”
“山里。”
“一个人?”大汉的嘴巴张的更大了。
“以前是和师父,后来,一个人。”翊欲言又止,忍不住主动滤去了烈的存在。烈,他一个人记住就好了。
“难怪你对世事不甚了解。”大汉恍然大悟道,“不过没关系,我来帮你,让你快些熟悉这个世道。”
大汉宽宏大量且不拘小节,翊立刻被带上他的步调在街上游逛,见识过了最热闹的集市,见识到了原来水果蔬菜可以用来
换钱,而钱又可以换来其他东西,而最重要的是,他知道了什么是钱,推动交易的玩意儿。
“兄弟,你身上没什么钱吧?”大汉又关切地问。翊点点头又摇摇头,钱,他的确没有,但他不能因此拿别人的钱,以致
他的动作出现了矛盾。
“哈哈,”大汉爽朗地笑了,“别骗我了,那东西山上没有用,不过在这儿可是不可缺的东西,”语罢,另一袋钱币放到
了翊的手里,这时翊才知道,原来钱这么重。不过翊所没有预料到的是,孟夏之所以愿意出手相救,原因竟也全部是因为
烈。
一袭皓白长衫,水光潋滟好似洗涤过般反射天光。如平常般自如地甩开衣袖,清风拂过,却引得赞叹连连。翊不怎么专注
自己的外表,不过旁人似乎不这么想。就连孟夏不住打量熟识的翊,或许是翊的长相文弱秀气了些,举手投足又有绝尘之
态,不由给人带来鹤立鸡群之感。
“兄弟啊,你的回头率真不是一般的高啊。”孟夏拍拍翊的肩膀,大大咧咧的他竟有几分不耐,脸上亦有些燥红,似是不
习惯这样被人这般异样瞩目。
“是吗,”翊仍没有什么知觉,把周遭的人当作会走动的树林已成了习惯,“可能是烈的缘故吧。”念过这个名字,他莞
尔一笑。
“啊?”孟夏向后望了眼,机关兽一板一眼地跟在他们身后,当真让周遭人群退避三舍,瞩目程度倒不低于它的主人多少
,真是一对有个性的主仆。
“对了翊兄弟,你这机关术是跟师父学的吗?”大汉双目紧紧地盯着机关兽似笑非笑,兴趣满满。翊点点头,只听他啧啧
嘴道:“果然精妙得很,翊兄弟,你这是要在墨国谋职吗?”
墨国素以机关闻名遐迩,有一技之长的人当然希望在这里找到一席之地,一点不算什么稀罕事。
“不,我找人。”翊心念道,我到这儿只是为了找烈,找到烈,带他回山,只是这样。
“找人?”孟夏不住激动了下,继而故作深沉的低语道,“找到人后你可有什么去处?”
“不知道,可能回山吧。”翊摇头思忖,这世道呆着都觉得晕头转向,太多的人太多的嘈杂,想寻觅片清幽都难于登天,
不适合他。难怪师父从来不强求他出山,原来是这个缘故。
孟夏猜不出翊的心意,反而积极推荐道:“翊兄弟可愿意随我回去,凭翊兄弟的本事,我的国君一定会对翊兄弟刮目相看
的。”
“这个……再说吧。”难以拂逆孟夏的好意,毕竟他相助自己甚多,翊也只能敷衍地放宽了时限。孟夏看出翊的犹疑也不
再苦苦相劝,不一会儿,他俩的目光就被人头攒动的布告栏吸引住了。
“出什么事了吗?”头遭看见这么黑压压的一片人海,翊困惑地问。
“那个啊叫布告栏,凡是皇帝有什么新的旨意颁布都会把消息贴在上面供百姓来看。”孟夏絮絮叨叨地解释道,“翊兄弟
,我们也去看看,兴许出了什么大事。”
很想说没兴趣,但是这说不定会与烈的行踪有关。犹疑阵,翊点点头。
孟夏身材魁梧且面相凶煞,只要不笑就会让别人误认为是强盗,这不,他健硕的身形在那儿一站立刻自动让出了一条小径
,孟夏冲翊招招手,“翊兄弟,快过来看哪。”翊颔首,朝他走去。
褐色的布告栏上贴着张白榜,孟夏的解释又至,“黄榜是喜事,红榜是国事,而白榜不是好事,像这个,就是告诉你有人
要倒霉了。叛国投敌……咦,羽国?”
孟夏怔忡了会儿,而翊亦不解地看过去,榜文如下:[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机关城城主云息通敌卖国,将机密情报泄露
给羽国,现判于轩辕庚申季春三五日午时在机关城城门斩首示众。]
翊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全然被白榜上那个名字夺去了思想。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儿看到这个名字。翊不由
得将手指点在那个名字上再三反复地读,云息……云息……真的是师父!
06.
翊忽感晴天霹雳,恍然跌入眼际的是过去的自己,懵懂无知,唯师父的话至上置信。而站在眼前的是过去的师父,一样淡
定,一样带着透到骨子里的坏笑。
[师父,你很厉害吗?]坐在师父的怀里,翊荡着双脚仰脸天真地问。
[为师当然厉害。]眼睛里倒映出来的脸自信满满道。
[厉害到什么程度?]
[为师不会死。]狡黠的笑容点缀在他的脸颊上,好似最隐秘的酒窝。
[师父骗人,世上哪有人不会死的。]翊嘟囔起嘴,像只未开化的小猴子乱吼乱叫。
师父毫不在意,他重新抱稳不安分的翊道:[为师真的不会死,为师过去跟九命猫学过法术,可以长生不老。]
[咦?真的吗,那师父可以教翊儿吗,这样翊儿就可以一直陪在师父左右啦。]返身扑在他胸口上,翊像只撒娇的小猫。
[呵呵,为师才不要带你这个拖油瓶一辈子呢。]刮了下翊的鼻子,轻蔑的声音让翊很是恼火。
[哼,师父是坏蛋!大坏蛋!]翊拼命哭闹着要从师父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可到了最后还是在师父柔声细语的安慰里安静下
来,甚至躺在他怀里睡着了。那个时候,师父就是全部,到了如今,师父对他的影响仍是那样不可磨灭。
脑袋尚未反应过来时,身旁的百姓渐渐散去,议论纷纷。
“奇怪,那个机关城城主不是很得皇帝信任的吗,怎么落到如此田地?”
“唉,伴君如伴虎,终日河滩走,哪有不湿鞋的。”
“就是啊,听说那个云息能只身一人击退五万大军,就靠机关术。”
一人之力击退五万大军?除了师父不会有第二个人了,真的是师父!
翊慌了手脚,师父不是说他很厉害么,他不是说他绝对不会出事的么,可是为什么今天他要被斩首示众了?!
“对不起,”抓过一个没走掉的百姓,翊急匆匆地问,“请问那个人什么时候被斩?还有几天?”
“就是今天啊,你没看到大家都要去看热闹了吗。”
今天?!一声惊雷在翊脑中裂开,他失声喊道:“那个机关城在哪儿?”
百姓一愣,转头指给他看,“看到那个灰色城墙了吗,那个后面就是机关城。”
“多谢。”来不及迟疑,翊冲烈扬起衣袖,它立刻走到他的面前。
“奇怪,云息这个人我们费尽拉拢了那么多次都没能得逞,墨国国君玩什么花样……”孟夏不住喃喃自语,回头间翊已坐
在机关兽的背上了。
“哎,翊兄弟,你到哪儿去啊?”孟夏仓皇喊道。
“孟夏兄,我先去机关城,先走一步了。”翊朝孟夏拱了拱手,机关兽蜷身拱背朝前一窜,如弹簧般猝然跳上低矮的房顶
,亦激起一片唏嘘哗然声,翊紧紧抓住机关兽的脖子,急行向那黑色城墙。
师父,还记得您说的话么,您说过您是不死之身,你的命比九命猫还要长,您不会有事的!您不会有事的!翊在心底焦急
呐喊着,只求身下的机关兽跑得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机关城城门之上,辕朔的龙椅早已摆放妥当,唐秋一路小跑在前引路,阴鹜冷酷的辕朔站在他的身后如负芒刺,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等这位主子坐上了龙椅,唐秋才舒了口气。但看城楼下,木板搭建的刑场上已然跪着一个人,头发披散遮蔽眉
目,背对他们而跪。
这人是谁,反正绝对不会是云息。唐秋心里没谱地想,却又不敢贸然向自己的主子发问,除非他也想成为刀下之魂。
正当唐秋努力想从那萧瑟的背影里看出个所以然时,一名禁军侍卫来报,“启禀陛下,城西市集上发现一名奇异男子,他
的身边跟着一只机关兽。”
“是么……时候倒是配合得紧。”果然上钩了么?真是天助我也。辕朔扬唇一笑。唐秋奇异地发觉,自己的主子居然笑了
,不过那笑容仍然令人胆战心惊,满是阴谋的利刺。
“现在那人身在何处?”
“正在向机关城这儿赶来。”
“很好,带领一百御林军乔装打扮好在城门口给我候着,不许伤那人分毫,给我活捉。”
“是。”顺着声铿锵应答,侍卫悄然退去。唐秋心里的狐疑更大了,这主子到底玩什么把戏,他又看上什么好玩的东西了
?不管他看上什么,唐秋心底都有种感觉,被看上的那个人的下场一定惨不忍睹。
“王兄,委屈你了。”昔日矫揉造作的话语仍徘徊在耳畔,宗浚不住低声嗤笑。
原来辕朔要他帮的忙就是这个,装做犯人,诱引另一个不知名的人,只为泄去他对云息不告而别之恨。
为何是我?宗浚好几次在心底这样询问辕朔,为何要让我担当这个“重任”,朝中愿意献媚献丑之人无数,为何偏偏选中
我?我何德何能,让陛下您如此器重。
“王兄,你身形与云息最为相似,而气质更是神似,除了你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合适这个角色了。”
谢陛下厚爱,臣居然有幸与那绵里藏针的机关城城主相像,臣真是“激动”地不能自已啊。如果真的相像,今日我岂会搭
进自己妻儿的性命,有岂会会逃脱不了你的手掌心,逃脱不了这蜘蛛网般丑恶的紫微城。
“王兄,为何不说话?你不愿意么?”
不愿意?怎会不愿意,倘若今朝我让这三个字说出口,不就意味着我愿意将我的妻儿拱手送上黄泉路么?
“臣……领旨。”
宗浚忽然开始厌恶只会说这三个字的自己,他无所谓自称为臣,他只是对高高在上的那个人的口气有所谓罢了。
闭上眼,浮现在眼前的,都是儿时稚嫩欢愉的声音。
[王兄!王兄!后花园的池子里多了好多锦鲤,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辕朔!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跑得那么急,上次摔得鼻子破了一大片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是有王兄给我敷药吗,我不怕。]
[你……你个笨蛋,磕磕碰碰就不晓得疼吗?]
[哎呀,反正现在没事啦,王兄快点陪我去看锦鲤啦!好嘛好嘛……]
睁眼,儿时的情谊一拍两散,全然冰封在这冷峻的宫殿里。如若可能,宗浚真想毁了这个地方,碾成粉末消散在风中。
“辕望,你受委屈了。”
负责监斩的是御林军的统领,他肃穆而来唤回了宗浚的神思。透过低垂杂乱的发丝,宗浚看清了来人的脸。
呵,怎么是他呀。
自从辕朔下达了束足令后,第一个受制的就是眼前人,他过去最好的伙伴,令狐上弦。
“上弦,叫我宗浚。”宗浚款然道,“过往的事我已经全部舍弃了。”
英挺的眉紧紧皱到了一起,说出口的话不禁带有埋怨:“连同我们同窗八年的情谊也一并抹去了吗?”
“怎么会。”宗浚莞尔一笑,狼狈外表掩不住眼底自始至终的从容。
与八年前一般,他还是那么坚韧善于蛰伏,明知世道待他不公却毫无怨言。忍住心头隐隐作痛,上弦坚持道:“既然如此
,你在我心中仍是辕望,此生都不会改变。”
“上弦……”嗫嚅声他的名字,宗浚无声叹息。上弦果然和过去一般固执,他认定的事从不会改变,再怎么争辩,得到的
回答都是一样的吧。宗浚抬眼正对着上弦的眼睛,流转的苦楚在上弦的眸中稍纵即逝,那是什么?宗浚困惑地想。
“将军!”一声高喊他俩间的默契,回眸,一个胆大无脑的侍卫涨红着脸站在他们身旁。
上弦不悦地挑起眉,“何事?”
手持皇帝敕令,侍卫声音洪亮,“陛下让将军即刻准备,那个劫法场的人马上就要到了。”
辕朔!阴郁地瞄了眼高台,上弦的声音透着切齿之音,“知道了,退下吧。”
好不容易见到辕望的面,却没想到是通过这样的途径,上弦的心狠狠撕扯了下,隐瞒多年的怨恨终于破土而出。辕朔,你
就是这样对待你自己的哥哥的,你给我记住,今日种种,终有一日我会替辕望一并讨回。
“辕望。”上弦紧促眉头久久望着高台上目空一切的人,一字一顿道,“那个位置本是属于你的,总有一天我会为你讨回
来。”
07.
“上,上弦!”他怎么能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被上弦的话吓得几乎失语,宗浚不住呼唤他的名字。然而,刽子手已然
走到身旁站好,逼视着他的目光好似猎手对待猎物般,满是扭曲的欢喜。!亮大刀未曾沾染过血迹,不过或许,马上就会
有了吧。
宗浚常常猜想,为何辕朔要让自己身处这样的境地,或许辕朔是想警告他,如若敢违抗命令,将这样的景致从假变真是易
如反掌的。宗浚停止了无谓的呼喊,他知道上弦听不见,即使听见了也听不进,就像坐在高台上的那个陛下一样。
一百御林军,刹那换好装束变成围观的百姓站在最前列,外表再变那训练有素的眼神却不曾改变,依然炯炯,虎视眈眈着
即将出现的目标。宗浚不由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能让辕朔这样大费周章,动用这么多人来捉他一个,甚至还请动了他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