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莲儿用力地点了点头,“围在紫微城外头的机关城,这可是保卫紫微城的铜墙铁壁,城主怎么连这都忘了?”
因为我不是城主啊。翊大叹一口气,又问道,“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
“呀!”莲儿惊呼声,凑到他耳旁细声细语地说,“城主的名讳岂是什么人都能说的,要掉脑袋的。”
“这么严格?”翊大吃一惊。
“是啊,城主向来不对世人露面的,很神秘哦。”莲儿仰着脸谈论他的师父,当然,只有他知道谈论的对象是师父。“哦
?他怎么神秘了?”印象里比自己还孩子气的师父居然会让人觉得神秘?翊不觉莞尔,催促着问。
“城主从来不出门。”
“不出机关城?”
“不是,城主连这间房子的门业不迈,跟个大家闺秀似的。”莲儿摆了个娇滴滴的姿态,可爱之极。
连门也不出么?翊再次打量起这一眼看透又看不尽的房间,参透着玄机。过了半晌,他又听见莲儿清脆的声音,回神看着
她时才发觉她脸上的迷醉,“不过莲儿倒觉得城主挺平易近人的,不像外头人说的那样吓人。”
“外头人怎么说的?”对自己三年内所不知道的师父,翊很好奇。
“都说城主杀人不眨眼呗。”莲儿说起话来也直率得不眨眼。
看见翊忽而转冷的脸色,莲儿慌忙摆手改口道:“不过肯定是道听途说的啦,要莲儿说城主还是挺和气的。”
翊淡笑着低吟了句是吗,拨弄着身下软绵绵的羊毛,忽然想起什么来了。
“这张毯子……”
“哦,陛下过来让人换的,原来那条沾血的已经被扔掉了。”
“扔掉了?”翊若有所思地啧啧嘴,轻轻捋着这一撮撮柔软的毛,心念道,这羊毛毯做工讲究,肯定是千里挑一的,脏了
就扔,真是可惜。就不知……下次这毯子染红是什么时候了。
仿佛预见到自己血淋淋的未来似的,翊扯起嘴角,忍不住陡升的笑意。
“城主,你笑什么呀?”
刚想挑个讽刺的词儿告诉莲儿自己矛盾的心绪时,外头传来了洪亮的声音。
“会笑了,看来你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13.
“奴、奴婢叩见陛下。”莲儿脸色一僵,慌忙站起,一不留神跌坐到了地上,这一伏下去她就再也不敢抬头了。
翊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霸道强势的人,威严的气势顿然让这个偌大的房间充斥着冷冽的气息,宛若一月寒风穿堂而入。好
奇怪,先前在心中酝酿了无数遍的惊慌此刻却消失得精光,怎么回事,好像感觉师父就在附近似的。
翊若无其事地张望起屋顶来,金丝楠木撑起的房顶呈梯形,切割有序得类似蜂房,每个方格里都是朵金碧生辉的莲花,看
似简单却又不简单,整齐排列的莲花少说也有数千朵,这可不是个轻松的活计啊。
感慨之际,面露愠色的辕朔踏着大步朝他走来。
莲儿闻声赶忙朝旁挪了挪,她偷瞄眼帝王的脸,哇,黑得跟墨汁似的,气得不轻啊。不过城主好像丝毫没感觉到身边站了
个移动大火山似的,瞧得屋顶发呆。
辕朔终于无法忍耐被当成空气的态度,他板过翊的下巴怒视道:“你以为你是谁?竟敢无视孤?!”
“我无视你了么?啊……兴许是身子未愈,眼睛瞧不清,没认出你来。”
翊装聋作哑道,类似云息的无赖行径让辕朔愣了许久,惊喜之余他不忘扳下脸来呵斥他。
“你?你竟然用这么低劣的词称呼孤?君臣之礼你懂不懂?”
“君臣之礼?那是什么?”
“你──”辕朔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差点忘了,忘了他是云息一手调教出来的小子,礼义廉耻不懂,三纲五常不会,只会
眨巴一双无辜的眼睛让自己犯难。
“不知者无罪……你以为我会这么说么?”重重放倒这个未愈的身子,辕朔呼吸有些紊乱,“你又不是云息……”
“师父他……”翊遥望着繁复的屋顶,眼有点花,“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么?”
头顶上的人没有说话,箍住他手臂的力道却在加大。
“陛、陛下……”
一个筛子似的发抖的声音传进耳朵,辕朔横眼扫去惊得上不得台面的莲儿吓得呛住了喉咙,想咳嗽也只能拼命忍着。
“城、城主伤还没好……”莲儿强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地说。
辕朔威胁似的眯起了眼睛,“好?孤可没想让他的伤好。”
莲儿一怔,甚至忘了双手摆在了哪里,“咦?可、可是……”
“你倒是挺关心这位城主嘛……”
意犹未尽的余音透出阴郁,莲儿的牙齿不由上下打架,“莲儿、莲儿……莲儿是奴婢,伺候城主是应该的。”
“伺候?如何伺候?爬上床献身给他安慰吗?!”
辕朔无端大动肝火,无论是翊还是云息,他容不得任何人触碰,无论任何理由任何借口,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莲儿决计没有那样的胆子!”莲儿真的是吓怕了,声音拔得老高,不安颤抖着。
“没有?难道是孤看错了么,刚才坐在床边对着他痴笑的女人是谁?”
霎那,莲儿的脸上血色尽退,她忙不迭给这个阴晴不定的主子磕头求饶起来,“莲儿、莲儿罪该万死,陛下饶命,陛下饶
命啊!”翊动容地皱了皱眉,不安徘徊心间的那刻,辕朔震怒的声音响彻四周。
“唐秋!”
“是──”一个胖乎乎的人影在殿外跪下,如同一个圆鼓鼓的馒头。
“把这丫头拖出去,杖五十。”他轻描淡写地下令道。
“不!陛下饶命!城主!城主救命啊!”
莲儿的呼救完全盖过了唐秋的答应声,唐秋不悦地挤眉弄眼了番,示意两名侍卫进门去。
听得撕心裂肺的声音,翊再也支持不下去了,他不顾疼痛,起身义愤道:“你这是做什么?她什么错都没有!”
“你心疼了?”阴鹜在辕朔脸上一闪而过,“唐秋!”他又唤道。
“是!”可怜如糖球般的唐秋绷紧着脊背站得笔直,听候指示。
“不打这个丫头了。”口气出奇平静,听得唐秋傻了眼,这主子怎么今个儿转性了,不打人了?
“哎?”他呆呆地应着。
辕朔薄唇轻启,吐出几字,没有起伏“砍掉双手,剜去双眼,逐出宫门。”
短暂的死寂过后,顿时爆发出更凄厉的哭喊,辕朔不动声色地扭起眉,他讨厌不识抬举的女人,他更讨厌这种自持娇柔的
动物不懂分寸肆意乱叫,那只会让她们死得更快。目睹被拖下去叫得像杀猪似的莲儿,辕朔神色未动,而被他按在身下的
翊却失了颜色,捶打着他这个冷酷无情的人,怒叱道:“你──混账!”
听得他没有分寸的责骂,伏在外头的唐秋惊得缩了缩脖子,天下敢这么无法无天的除了在逃的云息,其他全部变成馒头馅
了。他快手快脚地掩上了房门,默念阿弥陀佛,愿菩萨仁慈,保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不会死得太快。
轻而易举地控制住泼猴似的翊,辕朔的眼中流露出复杂的颜色。
“你果然跟云息不一样。”扬起怪异的弧度出现在他的嘴角,好似惋惜,“那个人他关心的只有自己。”
师父不是这样的人……内心这样辩驳着,肩膀上的剧痛再次袭来,绷带被全数卸下,完美无缺的后背上分明有轮不明晰的
弯月,红色的痂分外丑陋,这景致似乎与想象有异,辕朔动了下薄唇,伸手硬生生抠去那突起的异物,揭开一道新的路径
供血畅流。呜咽声,翊念着不明晰的字眼,是烈,好似又是师父。
不过五天,身下这条洁白如雪的毛毯寿终正寝了。
14.
墨国城内,机关随处可见,拉磨的拉车的,打更的运货的,凡事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地方,都有机关的影子,修理制造机
关的店铺也是成百上千家,毗邻机关城下的店铺更是呈泛滥之势,尽管有如此之多的选择,孟夏还是忍不住抚着英挺浓密
的眉长吁短叹,“唉唉唉……”自打抱回这堆废铜烂铁,他就没摆脱开这般无奈至极的心境。
自羽国而来的他时刻惦记着盗取这墨国的机关之术回国助国主一臂之力,来到墨国机关城下晃晃悠悠三月有余,找不到一
张记载有机关术的图纸,为了防止机关术被盗,所以的工匠一律口口相传,不得将有关机关术的只字片语记录,以防被盗
。
眼见寻找图纸的这条路不通,孟夏把目光聚焦到机关上,但他寻常往里看到的皆是些平常劳作才用的机关,他也不是没试
过买来那些机关然后请求工匠帮忙改造,但无论他出多高的价钱,工匠皆闭门谢客,婉拒再三。
难道他们真的有钱也不打算赚么?不是!而是墨国铁血一般的政策让他们冷汗淋漓,不敢怠慢。墨国国主有令,布衣可自
行制造机关用于农耕、经商,但不得私下改制成致人死地的武器私售,若被发觉,严惩不贷,一人亡不足为奇,苦的是三
代后人,出世的未出世的,命数就为他们刻算好了,终身为奴,毫无转寰余地。
即使过了三代坎坷,命运也不会垂青,国主也不会容情,该穷的绝不会富,该死的决不让活,赋税刑罚都将比寻常百姓重
一倍,这等严厉的制裁任人胆再大也是决计不敢冒犯的。这也是为何孟夏徘徊了好几个月却一无所获的缘故。
好不容易,让他找到一个宝,让他遇到那个名叫翊的男子,跟随翊身边的机关兽可谓精妙无比,平日且不见男子如何操控
那机关兽,那东西竟会自动跟随左右,不离不弃,这等神奇的机关兽就连城内人也是头一遭见。孟夏摩拳擦掌,他早已打
好了算盘,哪怕是用绑的用迷药也要把男子带回羽国去,让他为羽国效力,破了墨国这铜墙铁城。
孰料,天有不测风云,那男子竟因一张白榜乱了心绪,是陷阱也跳了进去。孟夏牢牢跟着他,虽然慢了几步,但他还是惊
愕得一言不发,机关兽,平日不曾展露过锋利爪牙的机关兽竟暗藏如此之多的玄机!如果运用到实战那、那、那……孟夏
激动得近乎结巴,他满心以为那男子可以全身而退,可人算不如天算,男子竟还是遭到了暗算,被那墨国国主五花大绑带
了下去。
不过孟夏并未因此而断了希望,他亲眼得见那机关兽从高高的城楼下一头栽下,只听“咯咯啦啦”的声响,孟夏猜,那机
关兽大概是摔坏了。发觉墨国士兵过去收拾残骸时他赶忙跑了出来,塞了重金收了这堆徒有其形的机关兽。
孟夏笑得合不拢嘴,他以为这次赚到了,只要将这机关兽修理好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带回羽国去,助羽国发展机关术,发展
机关大军,与墨国相抗衡,然而,麻烦不过是起了个头。
“爷,不是我不肯修,而是我不能修啊。”跑了第十五家……不,是第五十家工匠铺,孟夏大气不喘的人也憋红了脸,色
重如猪肝,他都快跑断了腿,没想到,得到的竟还是如此的答案。
“为什么?”孟夏懒得舔舐干涩的双唇,声如洪钟地发牢骚,“我又不是让你们改造,只是修缮,修缮而已,怎么还是不
行?!”
“爷,您有所不知,这等可以伤人的机关都归机关城管,凡是坏了个零件少了个机械都是得送回机关城内去修理的,我们
这些小老百姓可没有这等精妙的零件可供替换哪。”
“难道真的一点法子都没有么?”孟夏不甘心地问,“那就换掉几个零件,次品也不打紧,主要是能活动就成了。”
“爷,您这可真是为难我了。”工匠面露难色,双手一摊无奈道,“这机关的构造原理跟小人从小学的机关全然没有关联
,该接口的地方偏偏牵着铁丝,该用弹簧连接的地儿偏偏接着齿轮……小人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机关,也完全弄不清该如
何让它活动,恕小人无能,爷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怎么又是这样?”孟夏咬牙切齿,他不止一次被这个消息弄得哭笑不得。他高兴自个儿的确摸到了块宝,可难过的是连
墨国城内都找不到一个工匠可以把这机关构造解释清楚,他抱回这堆东西不也等于白费吗?!
“我知道了,”孟夏郁闷道,“我再去别家试试。”
“爷,别试了,这附近的工匠小人都认得,没人懂得这种艰深的机关,何况……”
“何况什么?”
“爷,说句不中听的,您还是赶快把这机关烧了吧。”
“烧了?”孟夏错愕地张大嘴,他下意识抱紧那堆死物,瞪着眼道,“为啥要烧了?”他可是好不容易找回来的!
头发斑白的工匠踌躇片刻,拱手道,“爷,你有所不知,机关之所以可以活动完全是因为一个机芯,这个机芯控制机关的
活动,如若没有机芯,机关兽定是不能活动的,但是……”
“但是什么?”孟夏焦急道。
“但照爷的说法,这机关兽本来该有的零件一块不少全搬来小人这铺子了,可小人并未找到这最最关键的机芯啊。”
“只是没有机芯罢了,你为何要我把机关兽烧掉呢?浪费不浪费啊?”孟夏长舒了一口气,越发狐疑地看起工匠来。
“爷,这机关兽本来不是您的吧?”
“你怎么知道?”
“在我们行内有个传说,传说墨家巨子在创造机关之初曾研发过一种禁忌之术,用活物血祭固定灵魂,听闻这种机关无需
操纵就可以自由活动,但终究是集结血灵之气的东西,恐有不妥,所以这门技艺也被就此封存,后人不得而知,小人怀疑
,这东西就是……传闻下的‘心术之物’,邪门得很,爷您还是早些把它毁了比较好。”
“是么……”听闻工匠的解释,孟夏只是微微诧异,非但没有显露出丝毫惊恐之色,反而越发兴奋了起来。没想到没想到
,他孟夏居然遇到此等好事,他不过是想找到机关城的攻城机关术而已,没想到居然找到了连墨国都不曾知晓的禁忌之术
,如果得到广为应用,羽国岂不是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地对待墨国了?好哇好哇!
孟夏不能自已,拍手称赞,看得工匠一脸莫名,上上下下跟看妖怪似的打量他,不等孟夏辞行,工匠忙不迭用独轮车将他
的机关兽送出了门,这等邪里邪气的东西,还是远离的好,默念几遍上苍保佑,工匠牢牢地关上了店门。
孟夏捧着那堆废铁如获至宝,可惜,过不多久他还是想起了这个关键之至的问题,东西是好,可是无人懂得这门技艺,这
可如何是好?难不成得夜探机关城,把那男子给救出来?现在除了他以外还有谁懂得这个?真是难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