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的国度,此地以机关术著名于世,以机关术打遍天下,边陲野地,毗邻小国无不对这泱泱大国敬畏三分,害怕的称其为
“黑血之国”,而它自古得来的名字是墨。
墨国里有座机关城,防卫严密仅次于皇城紫微城,严苛至极,哪怕一声低低的咳嗽都会引来杀生之祸。因为这里是维护墨
国存在的第二个中心,没了机关城就没有强大的墨国,而倘若没有了云息,机关城也将是一座浪得虚名的死城而已。
刚开始调来机关城走动的侍女莲儿对这儿极其不习惯,到处弥漫着死亡气息,在这里几乎看不见一个人,除了城主云息。
这位城主颇为神秘,从来不曾露面,听说每次见他总得隔着一道白色的纱帐,没有知道这是为什么,不过谣言也就随之而
来,有人说是因为城主长相奇丑无比怕吓到人所以如此,不过说这话的人第二天就被拖到刑庭被活活打死。至于有些故意
献媚的人说,城主长得貌若天仙旁人得见无不心驰神往,这人竟也受了不小的罪责,所幸命是保住了,但双腿残疾,不久
也饿死在街头。
暮霭深重难闻鸟鸣的机关城当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要让莲儿说,这儿根本就是受到诅咒的鬼域,走在这儿即使是自己的脚
步声也会带上蹊跷的回音,凉凉的风追着脖子跑,好像一双戏谑人心的鬼手。
莲儿数着心上冒出的鸡皮疙瘩,来不及顾及攀沿上后颈的飕飕凉气,拼命奔走。她张皇地向后望了望,微弱的灯光仿佛夏
日萦绕在池边的萤火虫,忽闪忽闪的荧光带着水的平静,这平静令人迷惘,却也令人惊悚。
不要向后看比较好。莲儿抿起嘴青着脸继续向前跑,飞快地跑。风儿顺着耳旁吹,莲儿的鼻子冻得有些红,等到她安全抵
达城主的房门时,她抚住起伏的胸口不住喘息,紊乱不断的气息间莲儿隐约听到一个声音,深邃如海,轻盈如蝶衣。
夜风凉如水,静谧间莲儿被那声音吸引,全然忘了这地方的诡秘。
“翊儿……我心爱的翊儿,太好了,你总算出山了,为师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
悠扬如歌声的声音抑扬顿挫地从门隙溜出,莲儿情不自禁贴耳靠在了薄薄的门板上。
“哎呀!”尖叫声,莲儿的身子像倒塌的门板忽的落到了地上。
原来门根本没有关严实,只是虚掩着而已,一推就开了。顾不得双手磨破皮的刺痛,莲儿赶紧一个骨碌盘腿跪地,瑟瑟如
风霜欺凌的花瓣。
与冰冷的机器截然相反的柔软幔帐如翩翩起舞的粉蝶扑向莲儿,额头抵着地板的莲儿脸颊一阵发痒,她试探地侧过脸,微
凉柔和的纱帐不住挑逗她的脸颊,轻佻却惹人亲近。
“谁?”
莲儿恍然回神,惊恐重新回到脸上,她连忙磕头求饶道:“城主饶命,莲儿不是故意的。”
“你是新来的?”深浅不一的影层叠放大在幔帐上,莲儿大着胆子向上翻着眼睛,透光缝隙间,她隐约瞥见一袭静谧如水
的深蓝,好似山罅间鬼斧神工而出的深邃洞穴,幽闭光泽却仍美得不可方物。
莲儿愣了片刻,结巴回道:“是,奴婢叫莲儿。”
“下不为例,不然我可不担保你有命走出那黑漆漆的刑庭。”
“是。”莲儿浑身打了个哆嗦,像随风颤抖的筛子。这笑嘻嘻的城主似乎不是在开玩笑,冷漠的笑意里没有一丝怜悯或同
情。
原来这机关城冰冷的不光是木头金属堆砌成的机器,最冷的还是人心。
帐内传来慵懒高贵的声音,“那么晚过来什么事?”
“是,”莲儿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道,“紫微城中传来消息,陛下希望您即刻进宫面圣。”
“进宫?那小子又玩什么花样?”
小子?城主居然称陛下为小子?!好大逆不道啊!
莲儿愣住了,心弦被这妙音狠狠拨动了下,越发结巴地回答:“莲,莲儿听说,北、北方的蛮人又向咱们的边陲挑衅,陛
、陛下大概是为了这事吧?”
“没想到你小丫头一个,倒是挺有些头脑的。”帐内传来一声轻笑,给这恹恹沉沉的况味添了分绚丽。
“城主谬赞了。”莲儿的心扑扑直跳,好似塞进只不安分的小兔,拼命逃脱胸口的牢笼。
“嗯……这样吧,你先退下,一会儿我叫你进来再进来。”抿嘴思量了片刻,美丽的嗓音引着莲儿挪动双腿,乖乖关上门
守在屋外。退出门后莲儿连忙喘了口大气,她捂住自己胸口,胸腔灌满冷气时双颊却仍烫得离奇。
等了好一会儿莲儿才听见天籁的召唤,她乖顺地跑了进来,但还没有胆子大到敢抬头望一望那不透明的幔帐里的人儿。一
封信从地上划到莲儿的面前,上头隽秀的字体让莲儿怦然心动,她颤颤巍巍拾起那封信捧在手心里,耳边那释然的声音继
续发下命令,“拿着这封信交给紫微城那儿来的内侍就可以了。”
“城主不去吗?”莲儿讷讷地问,“万一陛下追究怎么办?”
“就凭辕朔么,量他也没这个胆。”戏谑的笑声好似掺杂凉意的春风,刺在皮肤上虽然暖,但刺痛连连。
莲儿又惊讶地睁大眼睛,竟、竟、竟然直呼陛下的名讳?!这城主不怕杀头吗?不过好帅气啊。
“去吧,别误了时辰。”帐内人又叮嘱了句。
“是。”心头酥软甜腻了片刻,莲儿应声而起。
小跑步着地迈出这道门,莲儿忍不住心头的欣喜。这个城主虽然怪诞冷冰,但心头怎么暖洋洋的。
紫微城乃墨国的皇城,与机关城仅一墙之隔。守候在城门口的内侍唐秋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冰冷的夜风吹不散
他额头上的汗珠,各个如黄豆般颗粒饱满。远远的一个幽灵似的影子跑来过来,唐秋心惊了下,绿豆似的小眼瞪圆了才发
现那人是莲儿。
“哎呀你怎么才来,城主呢?”唐秋不住向莲儿身后望,连个鬼影都没有。他的脸刹那变得粉白如雪,好似出棺的僵尸。
这下可好,城主又闹性子了,一会儿回去可怎么向陛下交代啊。
“城主让我把这个交给您,他说他不去紫微城了。”莲儿怀揣着信封嗫嚅道,这无生气的物件已被她捂地发烫,真舍不得
交给别人哪。
“哎哟,这主子真是要了我们这些下人的钦命了!罢了罢了!给我吧,让我快去交差。”抢过莲儿手里的信封,唐秋急急
忙忙拖着肥圆肉厚的身体走进圆形拱门。
持续不断的巨响过后,唐秋这个碍眼的肉球也消失在朱漆大门背后了。被抢走信封的莲儿好像被夺去了件挚爱的宝贝,久
久撅着嘴跺脚跺个不停。
唉,也罢,反正以后在这儿机关城的日子还长着呢,只要小心翼翼,以后还能和那城主多打照面吧,兴许还能看见他的模
样呢。莲儿护住暖融融的胸口,一脸甜笑朝回跑去,机关城的死寂沉闷的阴霾倏地扫清了些许。
02.
[吾主万岁,微臣不才,连日来渐感心力交瘁,无力继续操持机关大军此等重责,吾主宽容,愿万岁容许微臣归乡养老,
如若吾主急需机关师顶替,微臣斗胆,推荐自己的徒儿,他虽年轻气盛但已得我真传。望吾主万岁多加重用,尔等心愿足
矣。]
以上才是一个为人臣子应该说的话吧,可是为何到了云息这个家伙嘴里就成了这样叛逆的托词?!御书房内,墨国国主墨
辕朔面色铁青,气得双手颤抖地读着座下张狂臣子呈上来的信件。
[看你坐在那么高的位置上我勉为其难叫你一声陛下,不过说实话吧我已经呆不下去了,你的机关城我双手奉还,如果你
没我不行的话就去找我徒弟吧,虽然他刚入门,不过带领你的机关军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过辕朔,我得提醒你一句,我的
徒儿天生有我的风范,主子太笨的话一定会落跑,所以你就好好动动脑子,看怎样才能把他留在身边吧。]
混蛋!竟敢直呼我名讳!还把我当成傻子看!云息!我太纵容你了,竟让你这样小看我的本事!
手里捏着的苍白信纸几乎被捏成一堆垃圾,力透纸背的黑色墨迹简直化成了一个个嘲笑龙颜的符号。为何这个云息当了四
年的臣子,还不懂如何用合适的身份对我说话?!
“刺啦──”信纸成了泄愤的对象,须臾变成一堆碎片。站在阶梯下的唐秋狠狠打了个哆嗦,面白如纸,生怕下一个变成
碎片的就是自己了。
俗话伴君如伴虎,何况是这么个阴晴不定、暴虐无常的主子。墨国新君墨辕朔天资聪颖但身处深宫内院从小就被尔虞我诈
牵连,十四岁时更是差点死在谋权篡位的异母兄长手里,为此,辕朔不再亲信任何人,顺他者昌,逆他者亡。但有一个例
外,那就是机关城城主,云息。
四年前,云息形同鬼魅只身出现在重重把守的紫薇城,引得皇宫贵戚一片大乱,原机关城城主自知保护不周饮鸠自尽。本
以为这个大逆不道的人会被五马分尸,不料坐上宝座的辕朔力挽狂澜,让他当上了机关城的新主人。朝野哗然,然而面对
云息指挥的三场大战接连告捷的事实,所有的反对销声匿迹。
于是乎在墨国就出现了城主主外,陛下管内的分治之势。各方政务勾心斗角都是陛下囊中物,攻城略地亲征打仗都是城主
率机关队为之。他俩貌离神合,脾气一个比一个乖僻。如果说陛下还是只可以看脸色顺着毛摸的老虎的话,那城主简直就
是笑里藏刀的阴人。
唐秋探看了眼沉吟不语的陛下,低头拱手强扯着笑脸道:“陛下,夜已深了,还是早些就寝吧,需不需要奴才去碧瑶宫找
位妃子侍寝?”
“就寝?哼……”一声冷哼让唐秋竖起了全身的鸡皮疙瘩,头埋得更低了。
“现在还有什么心思睡觉,摆驾机关城!”怒气令龙案战栗,让唐秋像失了方向的陀螺晕头转向了好一会儿。
“是。”他慌忙应对,跟着怒气冲冲的国主走出了书房。
三十二人大轿一路轻晃将辕朔抬向机关城,前头分立二十人两排引灯。听得机关城城门那儿又有了新动静,刚刚睡下的莲
儿不得不钻出温暖的被窝,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恭候圣驾。
虽说在紫微城内侍奉了两年,但莲儿不过是在众嫔妃所在的碧瑶宫做过差事,热闹看得最多的就是唐秋带着两个小太监,
跑到某个妃子的门前宣读诏书。诏书的内容有喜有忧,好消息无非是获准临幸,那妃子非得打扮得花枝招展美不胜收才好
,坏消息也是千篇一律,逐出宫门,不管妃子如何哭闹恳求陛下收回成命终见不得陛下的天颜一面。
其实陛下也是个冷酷的人呢,那岂不是和城主很像?跪得乏了,莲儿止不住胡思乱想,而这个时候,恍恍惚惚的灯笼火光
齐排而来,幽明却隐去了持灯者的人影,乍看下有些森然。
金碧辉煌的大轿抬到莲儿的身边,莲儿照例忐忑地跪安,唯听头顶上的声音冷酷道:“云息人何在?”
果然比城主还恐怖。城主话语带笑显得漫不经心,但陛下,是实打实得尖刻残酷。
“城主应该就在自己的寝宫,莲儿方才还在那儿见过他。”莲儿惶恐道。
“带路!”至高无上的声音桀骜道。
“是!”命比纸薄的莲儿只有点头如捣蒜的份。
莲儿一路小跑着朝城主的卧房走去,室内熟悉的灯光尚未泯灭,莲儿不由心生疑惑。这么晚了,城主怎么还不歇息?
“落轿──”顺着唐秋一声加长尾音的话语,奢靡之光迟钝得闪烁下落于尘埃中,莲儿见得一双金丝缝制的祥云高靴霸气
十足地跨出了轿子,心惊着那奢华的光辉时,踩着高靴的主人已然愤然推开了大门。
“云息!你在哪儿?出来见我!”
好大的气势!莲儿不禁朝内探望,不料被唐秋绿豆眼一翻瞪了回去,“不要命了,竟敢窥探陛下的事!还不低头!”
莲儿惊吓过度地缩起了脖子,她还要留着命出嫁呢。
吓唬完胆小如鼠的莲儿,唐秋却阴奉阳为地偷瞄屋内的情况,主子的事,哪有不好奇的。
辕朔不耐地撩开碍眼的幔帐向前走,这幔帐本是他命人安放,他不许任何人窥视云息,但凡见者剜去双眼,绝不姑息。然
而今朝,烦躁的他却嫌弃起这如虹霁嬉戏的轻舞幔帐,阻挡他的视线,阻挡他要找的人。
额上青筋突起,他怒吼道:“云息!别考验我的耐心,我再说一遍,给我出来!”
辕朔已然走到了最深处,那宽敞无比的床榻前。榻上铺着价值不菲的雪白绵羊毛毯,乃是他特意命人送来的。云息天生体
寒温低,于是他毫不犹豫将这番邦贡品送给了云息,他料定云息比他更需要。然而此时此刻,躺在他一片心意上的竟是个
木头雕凿而成的假人!
“云息!”对准木人,他一记怒拳揍了上去。只听“哢!”碎裂声响,木人的颜面尽已损毁。
怒气未平的他准备继续拿那假人出气时却止住了动作。破损的面部下面露出信封一角,辕朔按捺住将要抓狂的心,抽出那
封信。果然是云息喜欢的手法,故弄玄虚。
03.
扯开信封,抖开信纸,隽秀的字体再次呈现在他的眼前,仍是那不恭敬的口气:[辕朔啊辕朔,你小子怎么还是这么没耐
心,我就知道你会毁了这送信人的脸,所以我特意把这信藏在了里面,你呀,当真一点都不成熟。]
我成不成熟关你屁事!你半路落跑,丢下偌大的机关城就是成年人的所为么?!
[我知道你会来拿人,所以我只能不告而别了,千万别惦记我,免得得不偿失。哦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徒儿的名字了,
他叫翊,我的翊儿啊聪明伶俐乖巧可爱,到时你可别欺负他。]
“我”的翊儿?这个不容置疑的宣告字眼令辕朔眼睛一阵刺痛。
相处四年从未见过云息对某个人如此厚待,这真叫他惊诧啊。翊,辕朔转而紧盯这无辜的字眼,恨不得戳出一个洞来。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千万,万万别爱上我的翊儿,到时吃苦的可是你哦。]
“王八蛋!孤岂有断袖之癖?!”
辕朔咆哮着,却掩盖不住心头的抽痛。那痛楚好似儿时被冷酷的父皇鞭笞留下的伤痕,一道道一条条,灼烧刺痛着。既然
他自问不曾爱上男人,为何要为云息的离开捶胸顿足到如此境地?当真只是因为一名良才离去感到惋惜这么简单么?
“陛下。”身后传来战战兢兢的声音,“是否需要传令下去,捉拿云息?”
“云息也是你叫的吗?!”辕朔的怒气又大了几分,听到这畏缩恭维的声音他就恶心,恶心到恨不得割掉他们所有人的舌
头。而在城中唯一一个敢跟他较劲斗嘴的人就是云息,可他走了,悄然无息,就如同他来时一般。
“奴才该死,陛下恕罪。”身后又传来阵阵响亮的叩首声,听到辕朔心里,毫无动摇的念头,反而,更厌恶。
“够了!”辕朔吼道,顿然制止了那令他不悦的声音。他不得不承认,云息是特别的,是唯一。只是这唯一,从未把他放
在眼里。云息惦记的,只有那个翊!辕朔轻蔑一笑,任由个邪恶的念头占据脑海。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立刻昭告天下,机关城城主云息与北方蛮人串谋不利于我墨国,现已收押,择日于机关城城门口处以极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