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人?种田人哪儿来这种辩才?翊抿抿嘴,抱拳道:“在下单名一个翊,兄台直呼就是。”
“翊兄弟真的非去滨州不可吗?”
“是。”
“那么就让我陪翊兄弟一起去吧,在下皮粗肉厚,给翊兄弟挡挡刀光,如何?”
“……季兄不是乡下种田人么?滨州……还有田给季兄种吗?”
“啊?哈哈,现在农闲,正好出去转转。”
仲夏即过还会闲?当真是不会撒谎的“种田人”。
“再者,在下甚恨那些兴风作浪的海盗,恨不得报国平乱,听说墨国的机关部队这一阵子就要到建州首府,我正好去应征
,与兄台同路。”
天知道他是现下编出的谎言还是真的早有打算,翊摸不清,他不太会看人,久居山林的他实在不懂为何脸皮之下可以藏着
截然不同的心肠,不累么?看着一饭之恩的份上,翊点头应允,现下他寻思的问题是,焰该怎么办,不知眼前这位季伯会
不会大吃一惊呢……
10.
当听闻翊要返回入村口时季伯有些纳闷,那个方向恰好是和滨州背道而驰的,翊也没多话,只叮嘱了句“做好心理准备”
。
心理准备?做什么心理准备?难不成这小子在树林里藏了个大美女不成?不对不对,月黑风高,藏个美人在荒山野外不是
便宜了土狼了么。那到底是什么呀……季伯三十而立,好奇心却不比毛头小子差,他屁颠屁颠地跟着翊出村,赶也赶不走
。翊也认了,思忖着兴许看到焰的时候这家伙就会吓得落荒而逃了吧。虽说有些对不住,但总比藏着掖着强。
翊藏不住事儿,除非是直抵心扉的,比如烈。
不过二更,天上只见一轮明月,昏黄,光晕偏透着红光,有那么分诡异。郊外土坡杂草丛生,走路必须悠着点,何况翊不
许他点灯,探起路来更是不便。究竟是什么奇珍异宝要这么小心?季伯嘟嘟囔囔着,忽然被两道红光吓退了脚步。
乖乖,莫非是野兽?季伯忙不迭拽住翊的领子,低语道:“翊兄弟,别往前走了,前面好像有野兽。”
语罢,翊只是轻轻一笑,月光透过疏枝斑驳,衬得笑靥也分外妖娆。季伯心头微耸,还想开口阻拦却生怕惊动了那定定不
动的凶光,哀叹了声,他眼睁睁看着翊亦步亦趋,只得咬牙跟了上去,他伸手摸上摆在腰带里的短刀,四肢微凉。
别是狼,别是狼就好。
牙齿打架格格作响,季伯虚弱自嘲,自己何时变得这么胆小如鼠了?重新提起一口气,明灭可见处传来沙沙声响,似有生
物朝这儿靠过来。短刀抽出刀鞘一些,刀柄重新握了又握,汗渍多了。心脏吊到了嗓子眼,窸窣碎响又近了些,季伯抽刀
而出,银光泻出圆弧一道,重新钻出树林的翊吓了一跳。
“哎哟,是翊兄弟你啊,吓了我一跳。”气喘吁吁,季伯垂下举刀相对的手。
到底是谁吓唬谁?翊抿唇不语,可怜季伯正专心致志地把刀收好,没留意他手中多出的那块形同石板的黑色书册,上面凹
凸不平似还掐着金属线,翊久久没有动手抚摸,待季伯重抬头望着他的那刻,他闷然道:“季兄,请后退两步。”
季伯微愕,还是照办了。翊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很是期待。
“无论你看到什么,请勿惊慌。”
看见沈色间并不明显的动作,翊想他兴许是点头了,不过接下来看到的季伯究竟能承受多少,翊就猜不准了。悬空的手终
于放置在磁书上,冰凉触感似吸附手指,轻轻拨动几番,身后闷响骤起,沉沉震着脚下坡地,搅乱心弦。季伯忍不住拽住
了身旁矮树,这才不至摔下山坡,盯看摇晃的地面好一会儿,举头间歇,令他发指的猩红颜色笔直投来,叫他忘了呼吸。
“小心”二字卡在喉咙口不得出,他慌张地挥了两记手,定定看着那滴血的红光飘忽到翊的身边,而那看似弱不禁风的翊
却是双脚钉钉了般一动不动,就要被黑影吞噬了。
“翊兄弟──”他好不容易发出了声。
“季兄,你没事吧?”见他脸色苍白口齿不清,误会了吧。翊吐息一番道,“季兄,切莫惊慌,这是我的机关兽,名叫焰
。”
“机、机关兽?”季伯险些咬断舌头。
“准确的说是木甲兽,你过来看。”翊冲他点点头,兴许是黑夜阻挡看不太清,那人并没有动作,翊只得又招了招手,这
才看见魂不附体的季伯朝前跨了两步。
大着胆子将手伸向不见五指的墨色中,季伯清楚地感觉到摩挲指尖的冰冷,是打磨光洁毫无疙瘩的上等木料,再摸上去,
不知镀上何种材料,清冷拼命吸食手指上的温暖,季伯忙不迭拔开手躲避那阴寒,回头冲翊微笑。
不是野兽,不过,魂也被吓飞了。
抚平错位的五脏六腑,季伯乘在焰的背上感受着疾风的洗礼。由于木甲兽过于庞大摄人,翊选择迂回村外的崎岖山路行进
,季伯没有意见,不用自己的两条腿走路,他当然满意地无话可说。
“翊兄弟,你是机关师?”乘着风,季伯问道。
坐在前头的翊沉默许久,“我的师父是机关师,我尚未出师。”
“不过能做出这么精巧的机关,你一定已经很厉害了吧?”季伯不死心地说。
“我还不及师父的十分之一。”翊仍旧那么谦虚。
季伯自讨没趣,争辩不出个所以然,自然转变了话题,“我们这是去哪儿?”看看身旁迅速交叠频更的树影,他白痴地问
了句。
“你不是要去建州吗?这条路一直下去,应该就能看见墨国机关部队的驻军了。”翊刚说完季伯就有打自己嘴巴的冲动,
安安静静的不是挺好,干嘛劳什子的尽讲些废话。兴许……是因为这人长得像她的缘故吧。
他依稀记得自己八岁那年被送到国内和亲的女子,赤金颜色间凭空出现块幽绿,如同紧闭双眸的天神睁开微阖的单眼,露
出深邃的颜色,那里种植着不合地宜的湘妃竹,不合时宜地青翠挺拔,而更不适宜此处地理气候的则是深居简出的那名和
亲女子,传闻她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传闻她备受宠爱却因久无子嗣而被幽禁在竹园深处;传闻她不甘落寞与宵小私
通,怀了私生子……
女子被鸩杀,怀胎八月有余的肚子被生生剖开,那不知生死的胎儿不知去向。又是传闻,当时有个偷盗婴儿的怪物在国界
间穿梭,形同鬼魅,有人说他拿婴儿过血练着不为人知的妖术,有人说可能只是个失心疯了的女子在拼命找寻自己死去的
孩儿。
如果是女子,想必未疯前也是个高手。
鼻息嗅着木香,季伯不免怀想。忽然,风声骤止,惯性叫他朝前一耸撞上翊的脊背。
摸摸并不怎么疼的肩膀,他纳闷道:“怎么突然停下了?”
“前面有事。”
季伯朝前望去,果然看得山林间火光攒动,从此山头到达彼山头,一刻也不得歇。眯起眼再看昏暗中奇形怪状、岿然不动
的阴影,他料定,那一排排整齐划一的东西就是墨国的机关队。没想到,真这么快就追上了。虽然嘴巴上口口声声说要加
入军队为国效力,但他确实心里还藏着其他事,只是暂时不能袒露罢了……
“现在怎么办?”季伯歪头探看前方忽明忽暗的侧脸,有意无意地问。
“看看。”
看看?骑着这么惹眼的机关兽过去?你不要命啦?季伯来不及吼出自己的疑问,胯下只听翊指挥的机关兽微矮身,猛地窜
了出去……
11.
行军速度出奇得快,似是为了早点解决海防问题而特意催赶,令狐上弦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远征在外国都内的消息少得
可怜,假公济私的事儿他不是没做过,可惜信鸽辗转一路就是没给他辕望的消息。他究竟如何了?上弦说不出地揪心,只
求速战速决早日回朝。
将军如此心急火燎,底下人却有几般心思,协同令狐将军一同从北方回来的骑兵队各个说一不二,是死士中的死士,至于
假他人之手召集来的步兵、机关队却不像那么回事儿,脱不开的温柔乡,甩不掉的妻儿老小,日日摆着张老脸充大爷。
辕朔狠,不给他精英,扔过来的都是草包。令狐上弦忍,丢进他碗里的自是他的东西,他会管教好。只是管得了一时管不
了一世,管得到四肢管不到两片嘴皮,夜阑人静,舟车劳顿的军人也是喜欢唠嗑打混的,这不,半埋怨半无奈的口气徐徐
围绕着一堆忽明忽暗的篝火热烈了起来。
“真是无聊啊。”营帐外,甲兵晃荡着水壶,听着里头半吊子乱响,若是酒那该多好。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个妞都找不到。”乙兵哼哼叽叽,有人酗酒,有人好色,他恰好是后者。
“妞?小妞不是有一个吗?天天跟在将军身边,姿色还不错。”丙兵掏出媳妇做的炒货,分给众人解馋。
乙兵眼中精光大盛,嘴上仍是牢骚不断,“将军也真是,行军打仗还带着个女人,这不是挤兑我们这些王老五吗?”
“你以为将军喜欢带着她呀,是那女的自己不肯跑好不好?你看看将军的脸色,一天比一天绿啊。”甲兵说了句公道话。
乙兵不屑一顾,冷哼道:“切,有香软左右,他指不定心里乐开花了吧。”
“你以为将军是你吗?!”声后陡然传出尖锐女音,分发至三人手中的炒货滚落进草丛,三人顾不得哀叫寻找,齐刷刷站
起身向那倨傲矜持的人行礼,来人正是他们口中唧唧歪歪八卦个不停的女子,朝中重臣傅秉义的孙女傅芷君。这位傅小姐
一身简装,衣料颜色暗淡但质地极佳,即使出征在外爷决计不失大小姐的风范。
“傅小姐。”三个低级士兵见到光鲜亮丽的小姐自是低头,唯独色心大起的乙兵不怕死地偷瞄了眼傅芷君,变形的嘴脸满
是猥亵。
傅芷君颦蹙娥眉,她最恨有人背地里翻嘴皮子,不三不四说些什么。平日若是撞见不过几句警告也就罢了,可是此时此刻
,她却按捺不下心头的怒火,兴许是自己的名讳被提及的关系,兴许是她和令狐上弦不和睦的事儿被挑明的关系……
这群不要脸的贱民,主子的事儿也是他们该打听的吗!
“是不是无聊了?那么想惹是生非吗?!”数十日的军旅生涯让这位深闺小姐脾气一日比一日大,话中更带三分刺,“要
不要我跟将军说说,把你们先行调往滨州身先士卒?”
此言既出,三人大骇,甲兵丙兵只觉冤枉,无端被包藏祸心的乙兵连累了。乙兵自知有错,忙不迭求饶道:“不不不,还
望小姐海涵,我们、我们只不过是……”
“是什么?”傅芷君瞪眼道,“无事生非嘴上也栓个门闩,就怕别人不知道你们几个会说闲话吗?!”
乙兵瑟瑟发抖,心里不服这位小姐的伶牙俐齿,嘴上还是不住服软,只求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被她讽刺两句也就算了,若
是被将军知道,可就是军法处置了。
“小姐……”甲兵正要说话,营地远处忽然传来呼喝和惨叫,他们怔然回头,只见火光摇曳出奇混乱。几名草寇乘夜闯进
来见人就砍逢人便杀,双目充血各个都似附上嗜血的灵魂,瞅准篝火旁站着的曼妙身形,高喊着冲了过来。傅芷君自认艺
高胆大,见此突如其来的场面却也忘了反应,凶神恶煞的臭婆娘成了柔若无骨的小绵羊,惨白着脸差点栽倒在地。
“保护小姐!”三人忙不迭抓起身边的兵器,甲兵抓过傅芷君挡在身后,用短刀格挡,孰料来人的力量大得出奇,甲兵手
腕一抖松了劲,刀背敲上肩胛火辣辣的疼,傅芷君已然花容失色,失措尖叫。甲兵不敢躲开,但听身侧又传来嘶吼喊杀,
他闭眼,心如死灰,对不住了,妻儿。
“!”声脆响,甲兵骤然睁眼,丙兵替他扛下另一人的进攻,粗口蹦了出来,“闭眼作死!还不快反击!”丙兵嘴硬,手
上却慢了,来人不知是何方神圣,身材魁梧不说武艺也在他之上,逼得他也节节败退,左臂膀上骤然多了道血口子,可他
不肯放弃,努力对峙着。
乙兵光有贼心没贼胆,更没有对敌的本事,甲乙自认是生死兄弟,奋力抵抗,二对三输得一败涂地,却是血性汉子不肯认
输。傅芷君终于回过神,自己引开另一人的注意朝机关营房跑去,跑到那儿去她才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美人儿,别跑!让爷亲个!”
似是认出她是女子,草寇穷追不舍,淫言秽语不住刺激着脸皮薄的大小姐,傅芷君咬唇不语,红透的脸不光是被气的,更
是紧张的。追逐的气息越来越近,傅芷君害怕得感觉到粗粗的喘息就在耳旁,她恨过去没有听取父亲的话多锻炼锻炼,马
术体术全部荒废,今日逃起命来才觉吃力。
该死,莫非我今日要命丧于此!我不甘心!
傅芷君敏锐地发觉,除了这四个冲散他们的草寇,营地内钻入的虫子还有很多,少说还有十几只,莫非是海盗已经登陆过
来捣乱了?不会吧!吓出一声冷汗,傅芷君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的肩膀一阵发凉。
“刺啦──”暴露在冷风下的肌肤越发得多,几声淫邪笑声,傅芷君顿时变成被猫耍弄的小老鼠。
“放、放手!”不怕那是不可能的,眼泪在傅芷君的眼眶里打转却始终落不下来,她才不要对这样无耻的人示弱。
草寇淫笑露出一口不齐整的黄牙,“小美人儿,皮肤真白啊。陪爷玩玩~”
长这么大岂受过这等侮辱!傅芷君气得双颊通红,拼命挣动。正当草寇准备对她上下其手时,远处传来可怕的哀嚎,傅芷
君是听不出人死之际弥留之音有何差别,但那草寇却神经一凛,狠狠啐了口。
12.
“那么快!”草寇反手钳住傅芷君的脖子,冷笑道,“对不住了大小姐,我还要保命,麻烦你帮帮忙。”
呸!你这种人早死才好!傅芷君不惯被个陌生男人钳制着,何况是个手持凶器、剑锋随时会在她脖子上划出一道口子的人
!任那仿佛从海里捞出来的人一起,傅芷君一步一踉跄地朝外头走去。
那草寇果居然没有料错,死伤惨重的并非那些疲惫士兵,而是和他一同来此寻晦气的同伴。傅芷君甚是诧异看着眼前上演
的一幕。跟那些低级士兵不同,此刻与草寇缠斗的清一色都是身披黑色铠甲的年轻校尉,个个都是茶沙场洗礼过来的猛将
,不一会儿,草寇悉数被斩,活口不留。那劫持傅芷君的草寇表情逐渐僵硬,与之相反,傅芷君的脸上笑意越来越盛,正
想讽刺下那成为众矢之的的人,尖刀却架上她的脖子,血腥混着寒气在颈项间打滚,任凭什么尖刻的话都咽回肚子里去了
。
解决完其他人之后,校尉剑不入鞘,幽幽如鬼魅朝傅芷君的方向靠拢。背后传来吞咽口水的声儿,刀口子抵得更紧了。傅
芷君忍不住蹙眉,强压下满肚子打旋的委屈和害怕。
“别过来!再过来休怪我刀剑无眼伤了这位小姐!”强扭傅芷君的肩膀,草寇声如洪钟,一丝颤巍全数在左右旋转中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