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弗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卑鄙男人竟然会对自己存着这样的龌龊心思,胃里恶心得一阵翻腾。
公爵说:“你是不是也很期待呢?我可是个真正的强壮男人,可以充分地淋漓尽致地满足你。不过不要着急,我还想再等一等。人生分为很多个阶段,我正处在即将要得到你的愉快里面,要细细回味一下。需要多久呢?一天,还是十天,还是一个月?我也说不准,总之不会让你等得太久的。”
埃尔弗很想动手扇他一记耳光,却向来没有做这种粗鲁动作的经验,只迟疑了几秒钟,就听到门口砰的一声大响。里妮夫人火急火燎地冲进来,没有浪费时间讲话,而是伸劲抓住埃尔弗的胳膊,硬生生地把他从公爵的怀里拽了出来,接着毫不停留,拉着埃尔弗快步离开了房间,向楼上走去。她完全忘记了礼节和风度,脚重重地踩着地板,发出一连串咚咚的声响。
随着里妮夫人的脚步声一起,埃尔弗的心也在急促地跳着,两个人就像在逃命一样去到了楼上那间刚布置好的大房间。
里妮夫人一进门就反手把门撞上,埃尔弗也跟着吁了一口气,说:“他跟我讲的那些是真的吗?”
里妮夫人没有回答,埃尔弗大声重复了一遍:“那个人说他取代了伯爵普罗克特的职位,以后会一直看着我,这是真的吗?”
里妮夫人抿了抿嘴唇,最终默默地点了点头。
埃尔弗失望透顶,原本还想着,公爵也许只是在讲大话吓唬自己,现在连这荒唐的希望也失去了。
087.
一直以来,埃尔弗的思想只局限安德雷卡给他划出的那个小圈子里面,那个!子的中心是安德雷卡以及希冀着安德雷卡关爱的自己,中心之外还有父母和城堡里的侍女管家们,而他成天考虑的,不过是怎么样躲过一堂文法课或者怎么样多吃一点零食之类。奥莉维亚从天而降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的时候,他才头一次明白人生竟然还有这样的烦恼,才开始用了多少成熟一些的方式来思考问题。直到安德雷卡死后,他的人生濒临绝境,他还是无法从自己的那个小圈子里面跳出来,他丝毫没有想过权力的斗争,王国的命运,更不用说人民的利益,他仍然只是在想,自己是个没爹没娘没兄长疼爱的孤儿,朦胧的爱情还没有完全成熟就一夕消亡,而且又面对着一个魔鬼一样的叔叔,难以忍受。
他也想起伯爵普罗克特,一辈子在别人的尊敬和信任中度过,结果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受到这样的冷遇,实在太不幸。不过这念头一闪而过,继之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郁闷。他又一次产生了自杀的念头,实在没有勇气也没有力量再活下去,抬眼看看未来的日子,如长夜一般全是漆黑一片,见不到任何光亮。
里妮夫人也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背靠着房门喘了好几口气,突然用力抱住了埃尔弗。埃尔弗冷不防地吓了一跳,但还是乖乖地让她抱着。里妮夫人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带着埃尔弗一块儿在床边坐下来,说:“真的很抱歉,今天我竟然犯了这么严重的错,光想着要赶在早上快点把房间整理好,结果竟然让陛下一个人待在那个小房间里。”
埃尔弗垂头不语,心想,人生是无穷无尽个白天和晚上组成,即使今天自己没有落单,也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里妮夫人轻轻抚着他的头发,说:“陛下不必有什么顾虑,今天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了,以后我都会时时刻刻守护着陛下。”
埃尔弗突然醒悟,原来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明白了公爵的所有企图,只有自己糊里糊涂而已,近几天来里妮夫人寸步不离地守着自己,并不是为了怕自己难过,而是为了隔开公爵。可是这件事简直不可理喻,哥哥很明显是想要自己的,那是因为他爱着自己,同时自己也爱着他;而公爵跟自己之间根本谈不上有爱情的影子,那他为什么会对自己有那种念头呢?如果没有感情的话,那种事情做起来也是索然乏味吧。这样一想,就越发恶心了,于是他抬起头看着里妮夫人,答非所问地说:“夫人,请你诚实地告诉我,自杀的人跟坏事干尽的人一样灵魂会坠入地狱吗?你真的相信是这样吗?”
里妮夫人却一点都没有意外或吃惊,非常平静地回答说:“是的,当然是这样。生命是上帝赐于我们的奇迹,对上帝的意志毫无敬意的人才会主动毁掉自己的生命,所以当然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088.
埃尔弗突然开始反省,自己小时候做过哪些调皮捣蛋的事情,到底会不会受到上帝的惩罚。哥哥是肯定能去天堂的,那么自己能不能呢?无论如何都很渺茫。比起死后也不能再见安德雷卡的恐惧,对于公爵的厌恶也不那可怕了。
里妮夫人从腰带上解下自己的手绢,擦着埃尔弗的眼泪,说:“陛下,我相信的,你也要相信我,将来我们都会在天堂相聚的。不过活着的人不能总想着死后的事,而是要看着眼前的生活。现在我们还没有死去,因为我们都还有没有完成的事。比如说我,现在觉得很幸运能活到今天,能够给陛下一点支持。而你,现在年纪还这样小,并且是最尊贵的国王陛下,你的一生里会有多少等着你去完成的大事,还会遇到多少的风浪。你的祖先们,为了开拓王国的疆土,曾经历过多少的艰难困苦,他们会动不动就想着结束自己的生命吗?难道你不想体会一下他们的胸怀和丰功伟绩吗?”
埃尔弗想,如果这一切全都是上帝安排的,那么上帝也未免太荒谬,难道他看不出来安德雷卡才是更适合完成国王的丰功伟绩的那一个吗,单单剩下一个自己又能有什么用呢?
他没有把这话讲出来,只是久久地把脸埋在里妮夫人的宽大裙摆里,希望着自己可以永远不用面对公爵的险恶企图。
新年的第一个晚上,埃尔弗睡在了安德雷卡曾经住过的属于国王的大房间里。那些属于安德雷卡的零碎东西,比如一支鹅毛笔、几枚珍珠钮扣、两三本诗集、几副小画像,全都消失得非常彻底。儿童室里面原本属于埃尔弗的玩具和故事书却没有搬上来,于是原本宽大的房间显得空旷而且冷清。
里妮夫人明知道这个房间给埃尔弗的感觉,却还是硬起心肠将他一个人留下来,因为像她这样的年长侍女照例是不能在国王的房间左近的。她给埃尔弗盖上被子,吻了吻他的额头,说:“我就睡在这间房间的正楼下,如果有什么事情就拉铃,我会听到的。”
埃尔弗依旧是失眠,听着座钟的声音,数着一分一秒。直到将近黎明时,突然听到自己过去常走的那道小门上轻微的响动,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那个人进了房间,一言不发,走到埃尔弗的床边坐下。
埃尔弗想着这肯定是侍女来叫自己起床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早,就不愿搭理。哪知道那个人一直坐在自己床边,不动也不走,忍不住回头一看,吃了一惊,竟然是公爵塞斯。
埃尔弗想都没想伸手就拉铃。公爵却笑起来,乐不可支,说:“你是想拉铃叫那个老女人来是吗?我知道,今天他们给你摆房间的时候,顺便把铃绳的路径也改了,直接通到那个老女人房间里,可惜那种铃绳只要在找个合适的地方剪断,就没有用了。大家总是不记得,我在这个城堡里也曾生活过好几年呢,对这里熟悉得很。”
089.
事到临头,埃尔弗反而没有想象中的惊慌,也不敢轻易再动弹,只怕自己的一个喘气一个眨眼会刺激得公爵狂性大发。
公爵的手在他的脸颊边流连。那是一张稚气犹存的脸,没有少年的主见和叛逆,仍然带着孩童般的神情,看上去比他的年龄还要小一些。浅棕色的头发微微卷曲,软软地搭在额头上,两道弯弯的疏淡眉毛,栗色的眼珠晶莹剔透,映着微弱的晨光,就像两颗温柔水珠,眼睛下面几粒淡淡的雀斑,鼻头小小的,微微翘起,淡色的嘴唇饱满圆润就像睡莲的花瓣。
公爵似乎单纯地陶醉于那张脸,轻轻地用指尖反反覆覆地碰触着他,说:“埃尔弗,你真是个幸运的孩子,我真羡慕你。”
埃尔弗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忍不住抬起眼睛,看着公爵。
公爵说:“我跟你其实也一样呀,都是国王的小儿子,为什么命运就那么不同?只因为我们的母亲出身不同?你的母亲是高贵的公主,我的母亲原本只是个没有地位的贱民。你从小就有父母的疼爱,所有人都拿你当珍宝一样供着,我却孤苦伶仃,一个人蛰伏在苦寒之地。直到现在,你成了国王陛下,我却要劳心劳力地守护着你。”
埃尔弗听到他越讲越邪乎,只好又别开眼光不去理他。他却自顾自地喋喋不休,反过来倒过去地倾诉着自己对埃尔弗的羡慕。
公爵原本的嗓音其实相当悦耳,略略低沉且带着些磁性,那些轻柔的倾诉声就显得特别动听。埃尔弗整晚失眠,这个时候在那声音的包围之下渐渐昏昏欲睡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公爵似乎终于陶醉够了,竟然起身走了出去。小门被带上的声音稍稍惊动了埃尔弗,朦朦胧胧中他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公爵自言自语了一阵子就自己走了。
这一睡竟然很沈,被房门上咚咚地敲门声惊醒时,太阳都已经升得老高了。因为是独寝,没有人去帮埃尔弗开门,外面的里妮夫人自己拿着钥匙开了门,带着海伦和露西亚走了进来。埃尔弗从被窝里坐起身来,几乎要怀疑清早时公爵的出现自己的一场梦了。
早餐还是埃尔弗独自一人吃。草草吃完,里妮夫人说:“照着公爵的安排,早饭过后要去书房,他会给陛下做国事辅导。”
埃尔弗诧异地瞪大眼睛,奇怪有人竟然会相信自己能接受国事铺导。不知道这是不是公爵耍的某种花样,不过也别无选择,只能乖乖地听话,跟着里妮夫人去了大书房。
这个房间也有些变化,不过并不多,只是在原本的胡桃木办公桌侧面增加了一个椅子,椅子边上还多了一张小几,小几上放着些属于公爵的东西。公爵此时正坐在椅子上,显然是在等着埃尔弗,看到里妮夫人也想要留下,不耐烦的挥手,说:“男人在这里谈正事,女人别杵着。”
090.
出乎埃尔弗意料的是,里妮夫人并没有争执,而是直接带上房门出去了。
公爵瞟了埃尔弗一眼,手指了一下办公桌后面的大椅子。
埃尔弗非常熟悉那张大椅子,母亲去世之前,父亲几乎每天都会从在上面听伯爵普罗克特汇报各种事务。父亲总是向后靠在椅背上,似听非听,手上拨弄着一枚珍贵的怀表,有时候也会是其它各类昂贵的小玩意儿。后来则是安德雷卡,他会正正地坐着,身体稍微前倾,手肘撑着桌面支着额头,另一只手则拿着一支鹅毛笔,一边听一边做着笔记。这两种形象都深深印在埃尔弗的脑子里,至于他们听着的到底是些什么事情,他是完全毫无概念,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轮到自己坐上那张椅子。
埃尔弗呆呆地站在门口,沉思之中,似乎看到了父亲或者安德雷卡坐在椅子上的样子。
公爵却像是没有留意到他的心情,或者也有可能根本对他的这些怀念不感兴趣,转过头来,挑着眉毛,说:“过去坐下。”那种语调多少有些不耐烦的意思,就好像在说,难道这也要我讲一遍吗?
埃尔弗只好乖乖地走过去坐下,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该看哪里。公爵却不说话,也不看他,低着翻着一个小笔记本。埃尔弗只好也低着头发呆。
过不到几分钟,就响起了敲门声。公爵说:“进来。”门就开了,埃尔弗再次意外,进来的人是伯爵普罗克特,虽然公爵之前口口声声说他被降职了。埃尔弗才明白为什么刚才里妮夫人能那么坦然离开,因为早上是一个三人会议,有伯爵普罗克特在场,自己还不至于吃明亏。
伯爵普罗克特在门口鞠了一躬,说了一声:“陛下早安。”
公爵说:“得了,过来吧。”
伯爵走过来,站在公爵面前深深地弯下腰行过礼,之后就一直低着头没有再抬起来。虽然他的每天的工作仍然需要到城堡里来进行汇报,不过地位已经不同。从前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最高国务总理大臣,直接向国王本人报备,可现在只是个小秘书员,要直接向公爵报备,尽管国王本人还是坐在他的面前,但他已经完全失去过往的权威和影响力。虽说这样,埃尔弗一看到他还是感到了巨大的安慰,可惜碍于公爵在旁边,连简单的问候都不知该如何措辞。
伯爵从怀里取出一本记事册,开始一板一眼地向公爵报告,正值新年,并没有什么别的事务,主要是各国使臣的动向。埃尔弗的继位太过突然,邻近的其他各国甚至来不及派使臣前来参观加冕仪式,直到新年过后,才有使臣陆陆续续传来各国的致意。那一串又一串的地名和人名听得埃尔弗昏昏欲睡,眼皮沉重直打架。
伯爵讲完某件事,说:“公爵阁下,这件事情也许需要你对陛下稍做解释。”
公爵抬起头来,锐利的眼睛盯向埃尔弗,叫:“陛下。”把埃尔弗吓了一跳。
091.
埃尔弗迷迷糊糊地被惊醒,才发现自己是坐着睡着了,睁开眼,面前两个年长男人一齐死盯着自己,慌忙说:“原谅我。”
伯爵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声,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说:“为了庆贺陛下的即位,照例是会略微减轻纳税,这次的决定是免除全国一年的屠宰税。”说完就用眼睛瞟向公爵塞斯。
公爵也不推诿,一板一眼地说:“所谓屠宰税,就是全国所有的屠宰场,每有牲畜被屠宰,需向王室缴纳税款,每头牛一镑,每头猪十先令,每头羊一克朗。而这笔钱自然会分摊到购买肉食的平民身上。”
埃尔弗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惊奇地睁大眼睛,很想问为什么屠宰也需要交税。
公爵不等他问,就继续解释:“之所以选择免除这一项税款,因为这一项收益一向是属于陛下的。”
埃尔弗更是诧异,问:“我从来没拿过这样的钱。”
公爵说:“有地位的贵族各自都有税款做为固定的收益,王室成员更是如此。陛下名下有好几处封地,屠宰税的收益主要做经营修缮之用。”
埃尔弗也不是完全的白痴,说:“那些庄园本身就是有很大的收益的,何必要这些经营修缮费用。”
公爵说:“庄园的收益是逐年累积的纯收益,完全属于陛下,经营修缮的费用并不需要从盈利中支出,而是用独立的款项。陛下如果想知道细节,封地上的经管人手里会有详细的帐目。”
埃尔弗想起芮格日的美丽园林,不由地郁郁,这一生也许再没有机会回去那里,赌气想到,那些收益拉支出拉说到底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自己连随意在城堡中走动的自由都没有,那所谓的税金从此完全取消好了。
另外两人自然不知道他这些孩子气的想法,看到他闷闷不乐,公爵又解释:“虽然取消了一年的屠宰税,但是过去里亚士王和安德雷卡殿下名下的采邑税目如今都转到陛下的名下,所以陛下的财产比从前还要多得多了。”
埃尔弗漠不关心,只能敷衍着说:“那我知道了。”
伯爵普罗克特拿出一张空白的羊皮敕令状展开在办公桌上,说:“这样的命令需要陛下的亲笔。”
埃尔弗拿起鹅毛笔,按照伯爵普罗克特刚才的描述,仔仔细细地写了下来,那串花式字母写得端正优雅又流畅,倒是似模似样。不过这条命令非常之简短,写完只有短短两行字,留下了好大一片空白,埃尔弗迟疑着不知道该把自己名字签在什么位置。
公爵在一边插嘴说:“这个命令需要连写三遍,另外的两遍分别应该是拉丁文和希伯来文。”
埃尔弗张大了嘴巴,窘迫异常,像缴纳、蠲免之类的字眼就已经非常吃力,至于拉丁文和希伯来文就更不用提了,他根本一窍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