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雷卡越是说,埃尔弗就越是伤心,安德雷卡再摸他的头,他没有甩开,安德雷卡开始脱衣服,他说:“你身上全都是胭脂味,别往我床上睡。”
奥莉维亚酷爱月桂香,衣服褶裥里撒了重重的香粉,连脸上头发上擦的脂粉都带着浓浓的月桂香,埃尔弗只跟她点头打了个招呼,远远的就闻到那股味道,太过反感,以至于分清自己是先讨厌了那个人还是先讨厌了那个味道。王后伊斯塔在世的时候,也爱薰香,总爱在衣柜里放上一点紫罗兰的干花粉,薰上一点淡淡的味道,留在人们记忆中的就是柔和亲切的印象。相形之下,奥莉维亚的作风实在太霸道。
安德雷卡明白他的意思,房里水罐存的水早就冰冷,又不愿再另外叫人送水进来,只好拿了面巾浸湿了冷水把身体上上下下擦了一遍。埃尔弗听着那水声,心里更是痛得无以复加,安德雷卡说他并没有做什么过火的事,那么究竟是什么让自己这么心痛呢?
安德雷卡擦了总得有十分钟以上,才满意了,掀开被子的一角,钻到埃尔弗那张窄窄的小床上,当场就有一股寒气飕飕地直逼过来。埃尔弗突然想到,他主动拿水擦身,其实就是一种心虚,因为自己跟他隔了那么一段距离,就算他身上真染上一点味道,自己也不可能一下子就闻出来;可是一想到他那么冷,就不忍心再赶他下床。
这个房间里没有准备安德雷卡的睡衣,他就光溜溜地睡下了,埃尔弗满心气闷,根本没心情去留意这些,连脸都不肯转过来。
安德雷卡说:“别生气拉,等到你过十五岁生日的时候,一定会有比今晚还要更盛大的舞会,那一天很快就会到了,而且在那之后你还会有多得数不清的舞会。你看我,今天也只是第一次参加舞会而已,每个人的长大都需要一个过程,而我,觉得你这样长不大的样子就已经很可爱了。”
埃尔弗委屈地争辩:“难道你以为我这么难过是因为嫉妒你吗?当然我经常会羡慕你,那么聪明能干,比我不知道好上多少倍,可是唯其如此,我才会这么爱慕你。更不用说舞会了,那种东西看过一次也就没什么稀奇的了,我才不会生那么幼稚的气。”
埃尔弗这样不依不饶的,安德雷卡只好顺着问他:“那么你是在为什么生我的气呢?”
埃尔弗说:“那还用问吗?你明明天天把爱我挂在嘴上,一见到女孩子魂都飞了,那之前就不必说爱我。”
其实埃尔弗这话大有语病,按照通常的逻辑来讲,即便哥哥再怎么爱自己的弟弟,也总还是有追逐女孩子的权利的,不过安德雷卡显然不会用这样无赖的方式想问题,只是苦笑一下,说:“埃尔弗,你什么时候看到我为了女孩子失魂落魄过了,不管她们有多了不起的才能,都只是一群女孩子而已呀,怎么能跟你相提并论。”
039.
埃尔弗纠他的字眼说:“今晚上你眼中的并不是一群女孩子,而是一个女孩子,只有奥莉维亚。虽然我搞不懂她跟别的女孩子有什么不同。”
安德雷卡说:“看来今天我真不该让你去那个要命的舞会,宁愿让你一直埋怨我。是呀,你也注意到了奥莉维亚,那是因为我不得不让大家注意到。并不是我要认为她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是人们都以为我会喜欢她喜欢得要命。人们的看法并不需要太在乎,但是也不能逆风而行。尤其是现在,我们两个根基还不稳,如果大家都以为我会喜欢奥莉维亚,那我最好表现出喜欢的样子。贵族的心声是决定命运的关键,我不能因为对奥莉维亚没感觉,就傻乎乎地得罪一大票人。不过,相信我,我对她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埃尔弗想忍但又忍不住,直话直说了:“那么撇开她不谈,直到今天我才想到一件事,我跟你因为从小就在一起,所以我总以为你会永远陪着我吃饭玩耍睡觉,可是实际上,早在今天之前,你就长大了,有了大人的思维要做大人的事,而我还总把自己当小孩子,所以没有办法再做你的玩伴。”
安德雷卡一直以来其实都并不是以玩伴的眼光在看自己的弟弟,可是只能虚言安慰他:“不是那样的,你一直都很乖,努力地要陪我一起长大,反而是我不想要你成长得太快。”
埃尔弗也似乎没把他这话听进去,只是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说:“这些也并没有那么重要,即使你不再那么需要我,我也会默默地跟着你,如果你不想要我再贴得你那么紧,我也可以只是远远地跟着,只要能看到你就好,你看不看我都没关系。可是今天我才想起来,你也许不是不想要我,你只是有了新的需要。”
安德雷卡试图解释:“没有,是你想得太多了。你怎么会不了解,我需要的只有你。”
埃尔弗仍然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说:“现在你需要一个女孩子,将来你需要一个女人。我现在是个男孩子,将来要成为一个男人。我怎么会直到现在才意识到呢?我不是女人,就做不了女人做的事。”
这时候,安德雷卡也不得不沉默了,他并没有想到埃尔弗会这么敏感。
埃尔弗似乎沉溺在自怜自伤的情绪里不能自拔,滔滔不绝地说:“我每个晚上都跟你睡在一起,我们两个那么亲密,如果我是个女孩子的话,也许早就怀孕而且生下你的小孩了,母亲当年就是这样生下我们的。可是我不是,于是我不能有你的孩子,永远也不可能。我就算再爱你又能有什么用呢?而奥莉维亚呢,就算她再坏再傻,她也是个女人,如果今天,你脱完了她全部的衣服,跟她单独相处上一个晚上,她就能拥有你的孩子了。”
安德雷卡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向都把埃尔弗保护得密不透风,几乎有把埃尔弗跟同龄的孩子隔绝的意图,埃尔弗懵懵懂懂,平时接触的只有城堡里的教师和侍女,到了现在居然以为两个人脱光了衣服待在一块就会产生孩子,这完全是安德雷卡始料未及的了。
040.
安德雷卡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当下就把那件事给讲透,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埃尔弗口口声声说他是个男人,可是并没有意识到他也可以跟女人亲密也可以让女人怀孕,那么自己也没有必要去鼓励他往那个方向去想,毕竟那是自己不愿看到的情形。埃尔弗也没有想到自己还可以更加亲密地进入他,比起自己一直渴望的快乐,平常的单纯触碰根本算不了什么,不过自己并不急切也不执着,他毕竟还只有十三岁,不应该在这方面给他任何压力,顺其自然才是自己的愿望。于是安德雷卡的回答没有触及生孩子这个严重话题,宁愿去挑战另一个危险问题:“关于奥莉维亚,你完全不用往心里去,我可以用母亲的名字向你发誓,今天的一切只是顺势而为。她的确是有些小姑娘的脾气,不过也不能说这有什么过份。在这个城堡里面,如果她昏倒了,我不能不闻不问。松开外衣只是一个对健康有益的善意举动,她没法再拿着这件事情大做文章。而且我只需要维持表面的礼貌,她一个姑娘家,不可能再做出更进一步的举动。即使当时你没有出现,也不会再发生别的事情,一切到此为止。”
埃尔弗果然听不进他的解释,心里想着:如果你今天是顺势而为,那么谁知道明天你又会顺势而为到什么地步呢?可是哥哥毕竟是哥哥,他已经埋怨了一大通,实在不敢再鲁莽下去,只好把满心委屈抑郁往肚子里咽。
安德雷卡没再听到他的动静,伸手扳过他的身子,发现他的脸上满是泪痕。他在重重保护之下从没受到过真正的挫折,年少不知愁滋味,享受着大多同龄人都不能得到的单纯的幸福,今天第一次受到了苦闷的折磨,罪魁祸首就是自己,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些是连自己都无法抗拒的。安德雷卡把嘴唇凑上去,把他脸上的泪痕一一吮去,然而还是有新的泪珠在不断地滚出来。安德雷卡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搂着他的肩膀,拍着他的后背,过了很久很久,埃尔弗才终于累得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朦胧醒来,埃尔弗就觉得脸颊边湿腻腻的,睁开眼睛一看,原来哥哥竟然还睡在自己的房里自己的床上,自己身上穿着一件睡袍,紧紧地抱着哥哥的胳膊,哥哥却是赤捰捰的什么都没穿,胳膊都已经被自己的眼泪浸湿了,连枕头也都带着水气。虽然自己经常跟哥哥一块睡,不过也都是偷偷摸摸的,眼看着天都大亮了,露西亚来叫自己起床的时候一定会看到哥哥了,这么一想,就慌乱起来。
这念头刚在脑子里转了一个圈子,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门就被敲响了。
埃尔弗的心骤然缩紧,安德雷卡却是不慌不忙,对着门外说:“是露西亚吗,先去把我的新衣服取过来,屋里的这一套,还是我昨天参加完舞会脱下的。”
041.
那脚步声随即远去,过不了多久,就又回来,推门进来的却不是露西亚,而是安德雷卡的侍女海伦。
海伦的性格跟露西亚大不相同,露西亚就像一只嘈杂的布谷鸟,海伦却非常安静,埃尔弗几乎想不起曾听她说过“好的”、“但是”之外的话。露西亚总是喜欢把满头耀眼的红头发高高盘起来,而海伦则是喜欢散着满头浅色卷发。论长相,海伦应该比露西亚文雅秀丽得多了,可是论追求者,竟然是露西亚的比较多,海伦那沉闷的举止乏味的谈吐阻挡了男士们的注意力。
埃尔弗对露西亚是心有畏惧,对海伦则是大多时候视而不见,然而这个时候突然看到她出现,却莫名地不好意思起来。
安德雷卡掀开被子,一丝不桂地下了床。这其实还是埃尔弗第一次看清楚哥哥的身体,跟自己的已经截然不同。那已经是一副成年男子的身体,不像自己这样细细软软的,而是饱满坚实。安德雷卡并不胖,但是长期的骑马打猎射箭等活动使他体格健美,相形之下懒惰的埃尔弗细胳膊细腿就像麦!杆了。埃尔弗只略略扫了几眼,就不好意思地转开了视线。海伦却视若无物,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要给安德雷卡穿上衣服。
安德雷卡摇了摇头,说:“把衣服放下吧,我自己就行,你去帮埃尔弗穿衣服。我本来是要叫露西亚进来的,结果她倒把你支使过来了。”
海伦也不回话,只是默默地行了个屈膝礼,放下衣服,一言不发地绕到埃尔弗睡着的那一边。埃尔弗不想这么快就起床,也不想让她给自己穿衣服,可是海伦那套女仆作风跟露西亚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过来二话不说,先把窗帘子先拉开,窗户全打开,早上的阳光和冷风一拥而入,使埃尔弗不得不起来。
海伦靠得很近,近到埃尔弗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那燕麦色肌肤上的细细雀斑,那双眼瞳是一种浅淡的白茶色,透着一点与众不同的古怪,也像在印证其主人的好脾气。那双轻柔的手灵巧地脱下埃尔弗身上的睡袍,一件一件地换上衬衫外套,接着就是洗脸梳头,一丝不苟,就好像正在她手上受她照顾的人就是安德雷卡本人,而不是别个。埃尔弗被她那种近乎麻木不仁的态度弄得浑身难受,前所未有地想念起露西亚的雷厉风行来。好不容易一切处理停当,回头看去,安德雷卡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埃尔弗不免有些丧气,海伦才开口了:“殿下去书房了,伯爵普罗克特在那里等着他。咱们先去早餐室吧,他一会儿就会来吃早餐了。”
埃尔弗只能点头。海伦打开房门,带着他下楼去。埃尔弗没精打采地跟着她,看着她的背影,她实在是个身材极好的姑娘,走起路来姿态也优雅,比大多数夫人小姐都好看得多。埃尔弗的脑子又混乱起来,想到,连这一块木头一样的海伦也是个地地道道的女人,而自己却不是。自己是个完完全全的男孩子,是王国里尊贵的王子,从来没有羡慕过任何女人,可是突然为了自己不是女人而难过,为什么自己会这样。
(海伦有没有显得古怪?我想让她显得古怪)
042.
还没来得及走到早餐室,露西亚就在楼梯上追上了他们,慌慌张张的样子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说:“埃尔弗殿下,快去楼上看看吧,国王陛下的情况很不寻常。”
埃尔弗急匆匆地往楼上跑,露西亚跟在后面解释:“昨天晚上陛下就只在舞会上露了个面,很早就上了楼。他每天都起得很早,可今天太阳都升得老高了都没出房门。茄罗德先生想着他难得睡一回好觉,没进去叫他,哪知道早餐都准备好了,他还是没出现。茄罗德先生只好去敲他的房门,他没回答,房门也是从里面拴上的,茄罗德先生才吓到了,找了个男仆去撞门。上帝呀,他们撞开了国王陛下的卧房,可是陛下连骂他们都不能够,他在床上昏迷不醒。”
埃尔弗冲进里亚士王的房间的时候,里面已经挤了一屋子的人,其中当然包括一晚上没消停的医生德威特,没过一会安德雷卡也进来了。床边的小柜子上摆满了医生们好伙伴,一堆奇形怪状的金属器具。一个小铜盆,里面溅上了乌黑的血迹,可见得已经放过血了。医生坐在床头,扶着里亚士王靠在自己的肩头,一只手掰着他的牙,一只手拿着一个银酒杯往他嘴里灌苦艾酒。
那杯烈酒被顺利地吞了下去,可是就根清水一样似乎没产生任何的功效。里亚士王的头无力地滑到枕头上,曾经的生气和精力褪了个干净,那张脸上现在只剩下了疲惫的皱纹。医生有些手足无措,时时翻开老国王的眼皮,时时又拿着听诊器在他胸口摸摸索索。
埃尔弗的心被这副情景搅得难受之极,紧紧地抓住安德雷卡的胳膊。安德雷卡叹了口气,说:“医生,先让父亲安静地歇歇吧,我想他大概是累坏拉。”
医生立刻遵从了这个命令,收拾好器具,退了出去,屋里一干人也都识趣地出去,只留下里妮夫人在一旁陪伴。
兄弟两个也是一筹莫展,只能默默守着,直到午间,里亚士王才模模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可惜已经不认得身边的人,也不能发出任何的声音。
医生德威特再次做了诊断,冥思苦想地把话说得好听一些:“国王陛下这次能够醒过来已经是非常难得,要恢复得像从前那样精力充沛恐怕是很困难了。”
据说这一次国王卧床不起是由于睡梦中的一次中风,要长期的细心护理,才能有下床活动的可能,不过再也不能起来的可能会更大一些。其实在这之前,里亚士王的状态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他早就已经分不清幻想与现实的区别。可是埃尔弗却似乎感受到了死神在身边徘徊的脚步,从此惶惶不可终日。这已经够糟糕的了,偏偏还有更坏的事情要时不时地刺激他。伊苏吕堡的达官显贵们听闻了国王陛下的病情,三天两头就轮流前来看望,夫人小姐们自然也在此行列。
043.
老国王的灵魂大概已经去到了更美好的世界,留下了一具行将腐朽的躯壳,麻木不仁地躺在病床上。人们无从得知他是不是真的乐意有这么多人在他的病床去晃来晃去没完没了,因为他不能发出声音,即便他还有嗓音,也未必还有神智留存。每一个人都面带哀伤,诉说着老国王往日的辉煌以及对他康复的期望,连医生也不能阻止源源不绝的访客,尽管这种打扰对康复弊大于利。
埃尔弗说不清事情转变的关键到底在哪里,到底是生日舞会,还是父亲的病,总之这两件事情几乎是同时发生的,在那个晚上之后,生活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形态。在过往的十三年里,城堡里几乎都是一样的安静。王后伊斯塔原本是特──国的公主,远嫁而来,虽然受人爱戴,但是并不像前代的王后们那样有许有闺中密友,日常与她做伴的就是里妮夫人。而她去世之后,气氛越发沉闷,除了处理政务的大臣们之处,基本上没有访客。因此埃尔弗可以年年月月地跟哥哥粘在一起。
可是现在,自从在舞会上出现之后,安德雷卡明显成了女士们趋之若鹜的对象,连每天的日程安排都大不相同。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与伯爵普罗克及大臣们一同讨论事务,有时候连早餐也一起解决掉了,快近午间,男士们就会有一些活动,比如打猎拉击剑拉,午餐也总有一票人插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