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的幸福 上——飞鸟琳

作者:飞鸟琳  录入:12-30

午后的小憩,埃尔弗终于有机会跟哥哥独处一会儿,可是这过程实在太短暂,总不到半个小时,女士们就开始到访。名义上是来探望国王陛下,安德雷卡必须陪同,在吃药治疗等等长篇大论的话题之后,管家茄罗德就会安排好茶点,请夫人小姐们一起去喝茶。安德雷卡无法脱身,夫人们与她们的女儿们合作得天衣无缝,轻而易举地就能找个理由把他留下,接下来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他跟某位小姐的独处。

而奥莉维亚,唯一的一位在舞会上两次受到安德雷卡邀请的小姐,更是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他的身边。论长相,奥莉维亚不输给任何女孩子;论身份,实在是无可挑剔;论学识,她也是女孩子里最渊博的。每当她的母亲肖恩夫人旁敲侧击地暗示闲杂人等退场,好让王子殿下有机会展开对自己女儿的追求时,旁人总是心怀怨愤,却又无法反驳。奥莉维亚也确实不简单,聪明又机智,讲起话来生动风趣八面玲珑,即便安德雷卡再怎么对女孩子不感兴趣,也无法表露一丝对她的恶感。

时日推移,两个人见面越来越频繁,可是安德雷卡从来不曾在任何场合──不论是公开的还是私下里──对她有任何亲密的举动,他不曾拥抱过她,不曾亲吻过她的嘴唇,甚至散步时也不会牵她的手。奥莉维亚本人也好,无关的旁观者也好,都不觉得奇怪。奥莉维亚如果有任何企图的话,那么那个企图绝对不是成为安德雷卡的某一任情人,而是要成为新的王后。

对比之下,埃尔弗就只能用倍受冷落来形容了。来来往往的宾客不会好端端的就去关注他,而跟他最亲的哥哥也应酬繁多没有余暇来陪他。只有等到夜晚的来临,他才能得到跟哥哥单独相处的机会。舞会的那个晚上,他曾经试图拒绝安德雷卡,可是接下来的第一个晚上,他就又乖乖地自动走进了安德雷卡的房间。之后的每个晚上,他都默默地躺在安德雷卡的床上,承受着来自哥哥的温存亲吻和爱抚。单纯如他,也意识到自己跟安德雷卡之间关系的变化,不再像亲密的兄弟,他变成了安德雷卡的秘密情人,也是个孤独忧郁的情人。

044.

埃尔弗的内心世界一直纯净无波,童年的每一天,都阳光灿烂天朗云清。一旦风云突变,竟然再也找不回最初的心境。连绵不断的阴霾,渐渐沾染了心的每个角落,埃尔弗失去了过去的单纯的快乐,也从此彻底失去了快乐的能力。他没有办法再像从前那样笑得没心没肺,费尽全力才能保持表面的平静。每当安德雷卡的视线偶尔落到他身上的时候,他都尝试着回报以一个微笑,可惜总是徒劳。安德雷卡是那样忙,各种的事各样的人使他应接不暇,他能给予埃尔弗的每个注视都是那样短暂,埃尔弗连暂时驱逐开笼罩着的自己的层层抑郁从而扯出一个笑容都来不及。

与此同时埃尔弗的头脑里冒出了那么多的问题,一拥而至,远远超出了他能思考的范围。最最使他沮丧的就是,这种痛苦的局面到底是暂时的,还是永远都将是这样了。哥哥突然跟自己隔得那么远,他还会不会回到自己身边,还是说自己将来都只能缩在一个小角落里偷看他了。如果眼前的这一切才是“真实”和“常态”,那么自己又将靠着什么活下去呢。

哥哥到底注意到了自己的悲伤没有,大概是有的。哥哥到底考虑过这些使自己困挠的问题没有,也许真是有的。埃尔弗什么都没有问,因为害怕残酷的答案。安德雷卡也什么都没有自作主张地回答,只是在晚上更加炽烈地吻他。也许哥哥想要用行动告诉自己他是真心爱着自己,这也是他能做的所有事情,可是为什么心痛得那么厉害,痛到埃尔弗怀疑自己的心脏要开始出什么毛病了。

弥撒的时候,埃尔弗没有认真地祈祷,不再像从前那样向上帝忏悔自己刚闯了些什么祸,或者祈求上帝满足自己的什么愿望,而是一遍又一遍地反复默问:上帝请你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办。上帝没有给他回答,上帝不会简简单单地讲出任何答案,各人的问题要靠各人去思索去领悟。于是埃尔弗越来越迷惑,越来越绝望。

时光流逝,转眼就是一月有余,父亲的病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人们都在纷纷传言他也许活不过这个冬天。这个纷乱的季节,埃尔弗就好像被所有人同时疑忘了,除了陪伴病床上的父亲,他的时间都在独自四处晃荡中度过。他曾经许多次在各种地方看到哥哥与奥莉维亚一同单独散步,他远远地看着,小心地隐藏自己,越是看他们就越是难受,却又做不到若无其事地转身走开。

然而有一次,他在城堡背后的林苑迷宫里坐着发呆时,突然听到奥莉维亚那娇柔的嗓音,她在跟安德雷卡讲话,他们两个就在树墙的另一侧,跟他相隔不到三尺远。奥莉维亚说说笑笑的,似乎很高兴,讲到的明显是安德雷卡将动身去葛底斯堡巡视军事防线的事,埃尔弗不禁屏住呼吸,想要听听这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到底在说些什么。

(葛底斯堡这个地名穿越了)

045.

又要出门的事情是安德雷卡主动向埃尔弗提起的,用了一种相当圆润的表达方式,说:“虽然只离开一个礼拜左右,但是我一定会很想你的,说不定会想得觉都睡不着。”那话语里面的浓情密意暂且不论,单去想现实的意思,即可以理解成已经决定了单独成行,又可以理解为如果埃尔弗坚持跟着也不是不行。

父亲病倒之后的短短时日里,埃尔弗想问题的方式已经跟之前大不相同,当时听到哥哥这样讲,既不激动也不惋惜,而是微笑一下,淡淡地说:“哥哥在外面的时候可要事事小心,早些回来。”

这一次埃尔弗没有撒娇耍赖硬要跟去,安德雷卡也没有再就这事说什么别的话。不久之后,埃尔弗就听说,随同王子殿下出巡的,有侯爵达德利在内,这位大人就是奥莉维亚的母亲的亲哥哥,他打算带着自己的侄女一同出发,为了让她看看葛底斯堡的海景风光。

安德雷卡要去葛底斯堡,随行的侯爵达德利要带着奥莉维亚同行,这两件事并不见得就有必然的关联,但是奥莉维亚跟着安德雷卡出行本身就足以使埃尔弗的心境雪上加霜了。他根本就不想深思,其实这件事情的确可以有不同的理解,如果可以理解成安德雷卡要制造机会跟奥莉维亚来个婚前旅行增进感情,那么也一样可以理解成安德雷卡对奥莉维亚避之不及。当然奥莉维亚本人是对前一种理解深信不疑的。也正因如此,在出行之前,她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志得意满的状态,她看上去离王后的尊称那么近,已经足够骄傲了。于是那段时间她的主要话题就是围绕着葛底斯堡的方方面面。

埃尔弗本来尽量避免去想这件事,可是巧合在林苑迷宫里听到奥莉维亚的声音,就不能不停下来听听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客观评价一下,不得不说奥莉维亚是个心思绝顶灵巧的女孩子。

她正说到:“不知道殿下有没有见过真正的海?”

安德雷卡回答:“看过的,不过那时候我年纪还挺小。”

奥莉维亚说:“哦是吗,那一定很美吧?是什么样子的。”

安德雷卡说:“那是跟着母亲还有弟弟一起去温特福消夏,老实说,我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是一片很整齐的蓝,跟天空的蓝略有不同,很深很丰富博大的蓝,跟天空相映成趣,背后就全是温特福的绿地,很美。”

奥莉维亚说:“那个时候殿下一定觉得非常幸福吧?可惜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海呢,一次都没见过。这一回去葛底斯堡就能看到了,我真是激动,总平静不下来。”

安德雷卡说:“当然。”

奥莉维亚说:“不过听说葛底斯堡的海景跟温特福的很不一样,是吗?”

安德雷卡说:“不一样,虽然我没有亲自去过,但能够想象,葛底斯堡跟温特福应该是完全不同的。”

奥莉维亚说:“说起来,跟葛底斯堡离得那么近的芮格日也是风景优美的盛地呢。”

埃尔弗躲在小树丛里,突然听到芮格日这个地名,就好象在在一片黑暗里看到了一道耀眼的闪电。

046.

奥莉维亚想说什么,安德雷卡已经一清二楚,冷冷地“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奥莉维亚说:“我听母亲谈起过,她年轻的时候曾经去过芮格日,说那里是王国里面唯一能看到湖区风光的地方。不但景色漂亮,而且还有多得数不清的美丽庄园。国王陛下真是个慈爱的父亲,把那么得天独厚的一块地方赐给埃尔弗殿下做封地。而埃尔弗殿下从来没有去那里住过吧,真是可惜呀。”

奥莉维亚旁敲侧击,无非就是在暗示安德雷卡不该再把越来越大的弟弟留在伊苏吕堡,奈何她身边的这一位根本不吃这一套。然而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谁曾想这话正巧被埃尔弗听到了耳朵里。

如果不是奥莉维亚一本正经地挑起这个话题,埃尔弗也许永远都不会认真地去想芮格日这个地方。他不知道芮格日是什么时候成为自己的封地的,似乎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是的。就像奥莉维亚所说的,芮格日位于高地边缘、王国的最南端,过了芮格日的地界再向南走的话,就是低地上的麦西亚王国了,而芮格日的地貌就是麦西亚王国典型的湖区风光。那里气候和暖,物产也更丰盛,每一季,当地的管理人里弗斯都会派人送来当季的礼物。埃尔弗总是心不在焉地听着信使的传话,内心里并没有把芮格日当作跟自己相关的一个地方,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会跟哥哥一起待在伊苏吕堡。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像公爵塞斯那样年纪幼小时就被驱逐到自己的封地上才是通常发生的状况,只有埃尔弗是个例外。

虽然父亲仍然活着,可是已经没有人在乎这一点。哥哥安德雷卡即将成为新国王,而自己在伊苏吕堡完全是多余的。这就是为什么自己最近会那么痛苦的原因。自己跟安德雷卡是亲兄弟,就算真的违背常理两情相悦了,自己也没有办法主动去争取他身边的位置,反而离他越来越远。与其陷在进退维谷的困境,不如自动离开。是呀,为什么从前没有想到过呢,自己其实可以离开这个地方,没有了安德雷卡,伊苏吕堡已经无可留恋,自己甚至没有资格把这里称作自己的故乡。露西亚总是那么忧心忡忡,不过是怕自己成为哥哥身边的弄臣被人笑话吧,其实连那种事情自己都是完全不在乎的,自己在乎的就是安德雷卡,只有安德雷卡。

奥莉维亚后面说了些什么,他完全没有听到,而她与安德雷卡也早已走远,只剩他一人蹲在树丛里,动弹不得,悲伤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直到天快黑的时候,露西亚才终于找到了他,看到他竟然呆呆傻傻地缩在树丛的阴影里,大吃一惊,嚷道:“埃尔弗殿下,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害得我到处找都找不到你。”

埃尔弗不理睬,她就上前抓着他的胳膊把他硬扯了起来,说:“你在发什么疯呢?还不快点跟我回去。”

埃尔弗却甩脱了她的手,脸上表情简直要吓坏她,他说:“露西亚,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帮我对吗?那么,现在帮我传信给芮格日的里弗斯先生。”

047.

露西亚已经贴身照顾了埃尔弗很多年,对他身边大大小小的事都了如指掌,可是突然听他提到芮格日和里弗斯先生还是楞了一下,鹦鹉学舌一样地重复:“你是说芮格日的里弗斯先生?”

埃尔弗说:“你该不会说你不知道他是谁吧?”

露西亚不明所以,说:“我当然知道他,可是,怎么突然说起他来了呢?”

埃尔弗说:“你不是一直都在劝我吗?现在我决定了,我要回芮格日去,再也不出现在伊苏吕堡了。”

露西亚的眉毛扭曲起来,说:“你这是在说什么傻话呢?现在才决定回芮格日去,不嫌太晚了吗?”

埃尔弗说:“尽管嘲笑我吧,露西亚,就对我说:‘看吧,我早就说过。’不过,真的,我现在明白了,我不该再留在这里,一刻都不想再多留。”

露西亚也许是真的急了,大发脾气,说:“安德雷卡殿下会放你走吗?没有他的认可,你能走得了吗?如果国王陛下没有……病倒,他还可以帮你说句话,到了现在,谁还能管得了安德雷卡殿下?埃尔弗殿下,我现在要劝你,不过劝的跟过去都不同,你现在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安安份份地留在安德雷卡殿下的身边。有句话说得好,醒悟得太迟,还不如自始至终都完全执迷不悟的好。你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就算你明白或者不明白都没区别。”

埃尔弗说:“露西亚,你总是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过去我没有走是因为我不明白,现在我明白所以我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是这么简单。所以我要你帮我,传信去给芮格日的里弗斯先生,让他派人来接我。四天之后,哥哥就会出发去葛底斯堡,正好那个时候他派来的人就会到了。”

露西亚说:“难道你想私自逃跑吗?真够荒唐。整个王国都在安德雷卡殿下的控制之下,你又能跑到哪里去呢?除非你能漂洋过海去大陆上的特──国寻求到你外祖父的庇护,不过那样的话,你这一辈子恐怕都不能踏上这片岛屿拉,那也肯定不是你想要的。”

埃尔说弗:“哦,露西亚,你讲的话才够荒唐,我没有犯罪,也没有遭到追捕。我不是私自逃跑,我是要堂堂正正地回芮格日。”

露西亚说:“就算安德雷卡殿下不去计较你的不逊行为,你也是得罪了他。你还这么小,就跟他正面起了冲突,将来漫长的人生还要怎么活下去?”

埃尔弗说:“露西亚,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不必要的担心。那个人不是别人,他是世上最爱我的哥哥。我不是要叛国或者谋反,我只是……总之他不可能为了这个就恨我的,我也是无可奈何。我知道,骑兵连的上尉兰德尔很爱慕你,所以,运用你的魅力吧,让他帮我送信去芮格日。”

露西亚一直都是在真心实意地为他打算,这个时候,不可能拒绝他的要求。于是,两天以后,里弗斯先生收到了一封埃尔弗的信。

048.

里弗斯先生是个相当体面的经管人,年轻时也曾有过丰富的在大陆上游学的经历,回到故乡之后经过朋友的引荐,在一座大庄园里做了管家。在他刚刚接手这个庄园的时候,老主人公爵麦肯齐已经病入膏肓。公爵麦肯齐是某位前代国王的直系后裔,家族一直继承了公爵的封号,直到这一代,再无后嗣。公爵麦肯齐意识未失时立下遗嘱,愿将庄园及周边领地交还王室所有,当然,即便没有这么一道遗嘱,这座庄园也会自然而然地重回王室之手。公爵麦肯齐不久之后逝世,里亚士王把这座庄园赐给了尚在襁褓之中的埃尔弗,而庄园则命名为麦肯齐。

里弗斯先生管理这个庄园已经有十多年时间,守着田地、林苑,年复一年地打理修缮宅邸中那些空荡荡的华丽房间。他是忠于职守的,尽管没有一个可以面对面服务的主人,仍是兢兢业业从不懈怠。麦肯齐是一片绝美的产业,做了这里的管理人,他一直觉得非常幸运,可以欣赏四时不断的漂亮景色,悠闲地看着岁月慢慢流逝,而且,主人不在,他就是庄园里自然而然的第一权威。只是,这种生活未免太寂寞了些。每一季他都会派遣信使向主人汇报庄园里的大小事项,从田地的收成到树木的枯荣,可惜,他的主人还是个孩子,对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园林没有半点兴趣,甚至从来不曾回报他只字片语,只是付给他的薪水逐年递增越见丰厚而已。生活并没有亏待他,他也就此满足了。

第一次收到主人的来信,非常突然,其中的内容更是令他错愕,要求他在第一时间派人去伊苏吕堡迎接其归来。他的主人,如今只有十三岁,写出的字迹已经是工工整整,遣词用句简短坚定,不容他有任何的质疑。伊苏吕堡的情况,他也一直有所耳闻,略略思索,就觉得主人大概已经失去了在那里的立场,不得不回来了。于是,尽管这个命令来得让他措手不及,他还是毫不迟疑地一丝不苟地遵从了。当下他派出了十个骑兵组成的小小卫队,然后就在宅邸里上上下下忙碌起来。好在平时就已经打扫得很尽心,里里外外本来就一尘不染,只需要收拾好床铺衣物,再令田庄上送上牲畜乳品瓜果菜蔬用以准备菜肴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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