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出去。”还是没有看他。
“以后,别让这个人来找你。”天香在他背后说。
“这是我的事,不用你费心。”
“让你听我的你就老实听着!”天香大声。
“听你的什么?!”再来愤怒的转回身对着他喊,“不过就那么一会儿,让我觉得我又是一个普通的人,不是什么小倌,
不用在这种地方看人脸色,挣恶心的钱!你就要来提醒我我早就不是我了,我不过是个卖自己挣钱的骗子!”
用力的关上房门将天香关在门外,落下门拴,再来背倚着门抱膝坐在地上。
终于是忍不住眼泪……
连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都知道他不是那种人,都知道问他为什么要考科举。
他呢?他只会笑他笨,讥讽他脑子不好用,他只会说就你这样的还能考中科举吗?笑话!他从来没有瞧得起他,甚至没有
把他看做一个普通的人,他只当他是平日里无聊了玩弄的调剂,所以刚才就把话说出来了对吗?爱接客,爱卖自己挣钱…
…他怎么可以这么说他……
门外,天香听着屋里的哽咽声,忍住右手的冲动,攥紧了拳,转身上楼。
第二天早上,天香站在四楼走廊往下打量,再来去厨房拿早饭,没有抬头看四楼,天香咬牙。
上午,一楼大堂,再来端一盆热水准备上楼,天香从旁经过,胳膊碰翻了水盆,热水洒了一地但是没有溅到再来,再来捡
起水盆,淡然的上楼,天香再度咬牙。
还是上午,天香在屋里碰倒了三个椅子,不小心推翻了衣柜一次,无意间把茶具一套摔到地上全碎,在第四个椅子准备牺
牲的时候,阿摸窜上来吱哇乱叫抗议了一顿又离开。第四个椅子,粉碎。
午饭前,天香散步进厨房。一个时辰后,阿摸再次窜上啦,爬到桌子上冲黑脸的天香跳脚,喝光他杯子里的水,迅速跑下
桌的时候顺便在天香的菜里留下了一粒屎豆豆。
午后,再来从后院洗衣房拿着洗干净的衣服回屋,天香站在三楼他的房间门口,再来抱着一堆衣物,困顿的眯着眼,径自
从天香面前走过,无意的,踩到天香月白色缎面的鞋子。
下午,再来在屋里四肢大展酣然午睡,阿摸在再来身边四只大展酣然午睡。四楼,天香坐在窗前啃指甲。
傍晚,天香第三遍啃指甲啃到了右手无名指的肉,别扭的起身,下楼,敲门,再敲,推开门,没有人。
阿摸在窗台上看看呆在门口的天香,前仰后合的吱吱笑,笑累了直接躺倒打着滚笑。
“死老鼠!呆子哪去了?!”天香恼羞成怒。
阿摸边笑,边抬起一只脚,指指窗外。
窗外,两个人刚走出醉清风的大门,一人身穿白衣,束冠,手执折扇,玉树临风,另一人鹅黄色长衫,头发束于脑后,露
出白嫩可爱的脸庞,两人言笑晏晏向灯市走去,正是杜绝和再来。
第十章:仰慕
灯市里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花灯,来来往往的年轻男女,或者带着孩子来看灯的年轻夫妻,也有迟暮的老人相伴而行,看
着相伴的年轻男女们会心的笑。
再来欣喜的看着这一切,这样的快乐,热闹,美好,是他从未见过的。
那边的摊位上挂出了一盏很亮的五彩琉璃水莲花彩灯,吸引了不少游人。
再来匆匆几步跑到那彩灯的摊位前,站在人堆外踮着脚,兴奋的看着那盏灯,好美。
“断然!你来看!”再来兴奋的转身大声喊尚在远处的杜绝。
喊完了却发现,本来在看彩灯的众人,此刻正异样的打量他,有人还在窃窃私语,“乡下人,真粗俗,这么大声咋咋呼呼
的……”
再来喜悦的心情一下子变了味,笑容也收了起来。
“恩,很好看。”杜绝微笑着走来,完全无视了那些人的打量,牵起再来的手,对着他温柔的笑,“我在京城看了这么多
年的灯节,都没见到如此晶莹的琉璃五彩灯。”
再来只觉得,从他握着的手那里,一阵阵温暖的热度传来,很贴心。
“恩!我第一次看京城的彩灯,真好看!”再来坦然的笑着。
“喜欢,就送你,好吗?”杜绝还是温柔的笑,周围的人已经一片吸气声,这样价值不菲的灯,说的这么轻松。
“老板,这灯多少钱?”
“嘿嘿,”老板打量杜绝,风度翩翩,虽然只是一件月牙白的长衫,但料子都是上好的丝绸,那色泽,他走南闯北,绝看
不错,“这灯可是我从吐蕃那边的商人手里转来的,最便宜,三两黄金。”
周围又是一片吸气声,黄金……三两……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几两银子……
杜绝还是那样从容平淡的微笑,伸手到怀里,掏出钱袋,打开,拿出一小锭金子,放到摊位上。
明亮的琉璃灯下,金子亮的刺眼。
不理会周围围拢来的人们惊讶的议论和讨论,也不理会老板狂喜的目光,杜绝伸手摘下挂着的琉璃灯,牵着呆住的再来,
走出人群。
有了手里的琉璃灯照路,似乎身周都更加明亮,五彩的光柔柔的环绕着他,和他。
杜绝只是一直笑着陪着他走,随便他想要看什么,想要走到哪里,杜绝都一直陪着。
再来看到了描彩的金鲤鱼手提灯笼,看到了好长好长一串红灯笼串起来的龙头灯。还有很多小玩意,他以前都没有见过的
。有那种大大小小一套好多个的小娃娃,一个一个可以套起来,有个小孩子缠着爹爹给他买了一套白胖的童子的娃娃,再
来羡慕的看着小孩子一个一个套起来又拆开又套起来又拆开,转回身,杜绝手里已经拿了一套抱鲤鱼的胖娃娃的套娃,在
笑着看他。
于是五彩琉璃的灯笼到了杜绝手里,再来开始摆弄那套胖娃娃,套起来好说,可是拆开的时候就手忙脚乱了,两只手哪里
拿得过来那许多的娃娃。
眼见一个娃娃要掉下去了,再来慌张的想要去接,可是手里更多的娃娃开始掉落,最大的那个娃娃直直的冲着再来的脚掉
了下去。
杜绝伸手从再来身后环住他,揽着他往后退,娃娃哗啦啦撒了一地。
再来心疼的看着一地娃娃,蹲下一个个捡起来看有没有摔坏,瞅了一眼杜绝,没说出口埋怨的话。
“别生气了,娃娃是木头做的,摔不坏,总比打到你的脚好吧?”
杜绝蹲下帮着再来捡娃娃,侧头瞧着再来说。
再来只是瘪瘪嘴巴,好心疼的看着手里大大小小的娃娃。
“打我一下又打不坏的……”
杜绝笑,揉揉再来的脑袋。
“娃娃知道你喜欢它们,所以它们也是很喜欢你的。它们肯定宁愿自己摔跤,也不想打到你。”
“你又不是娃娃。”再来仔细的擦干净娃娃沾的灰。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再来转头,意外的看到杜绝在挑着眉调皮的笑。
“你……”再来憋不住了,“哈哈哈哈哈……”
杜绝被他笑的很迷茫。
“你不适合这么调皮的样子,哈哈,”再来笑的灿烂,“你还是适合温柔谦和的微笑,这样……这样调皮的表情……噗哈
哈哈……”
杜绝无奈的揉揉自己的脸,“你总不能,让我以后就只有一种笑容吧。”
再来使劲压下笑,“不用不用,你也可以不笑……哈哈哈……”
杜绝也笑了,轻轻弹再来脑门一下,“调皮。”
“嘿嘿……”再来抱着套好了的胖娃娃站起来,笑着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摊子,“断然,那边写着元宵,我们过去吃好不好
?”
“好。”
此时,醉清风里,娇姐站在大门,呆呆看着天香跑远的方向。
那是她俊逸懂事迷人又优雅又少言的天香?那个,提着衣摆大步跑走,完全没有形象的,是天香?而且,好像还带着一身
杀气……
灯市的元宵摊位上,再来和杜绝面对面坐着,一人一碗元宵。
再来用勺子盛一个元宵,放到嘴边吹吹,咬一半,赶紧哧溜哧溜的吸气,好烫好烫。
“慢点吃,现在天热,凉的慢。”杜绝盛一个元宵,慢慢吹着。
“呼呼,”再来张着嘴巴吸气呼气,“断然,怎么京城里夏天也有得元宵吃啊?”
“这得做好了,放冰窖里冻的,”杜绝指指煮元宵的老板脚边的一个棉被包裹的大箱子,“你瞧那个箱子,那里面肯定放
着冰包着的元宵,这样现吃现煮。”
“哦。”再来点头,其实他很想问,棉被包着不是应该热么?怎么反而能冰住了?
可是问题到嘴边,却在问出口之前被杜绝吃元宵的样子吸引住了。
他的吃相真的很好看,坐在这样普通的长条椅和木板桌上,依然身子挺直,吃东西是微微低头,没有像他那样弯着身子把
头垂到碗上面。勺子里的元宵他也吹凉了,平举着勺子,把一粒小小的元宵放进嘴里,慢慢咬着,不像他那样,咬了半个
元宵,嘴角拖着一丝口水连着勺子里的半个,更不用说还被烫着了……
再来不自觉的,坐直了身子,盛一个元宵,慢慢吹着。
杜绝发现了对面的人的安静,看到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好笑。
他一笑,再来脸红了,果然他学也学不像吗……
杜绝起身从再来身边拿过那个套娃,放到桌子上,将套娃一个个拆开,摆了一排。
“你瞧,”杜绝指指最小的那个,“这个就是我。”
再来不解的看看他,杜绝只是微笑。
指着稍微大一点的娃娃,“这个,是出身。”
杜绝把最小的娃娃套进“出身”里。
“这个,是家族。”
“这个,是使命。”
“这个,是教养。”
“这个,是责任。”
最后一个最大的娃娃,杜绝指着它,“这个,是命。”
所有的娃娃都套起来了,杜绝拿起来,举到自己脸的右边,指着它,“这,就是我。”
再来看着娃娃,杜绝举着它的样子,让他觉得那个娃娃,好沉。
杜绝把娃娃又全部拆开,直到比最小的娃娃还大一点的那个娃娃的时候,停手,“这,是你。”
娃娃递到再来手里,再来看着套着一层的娃娃。
“我外面这层,是什么?”
然而杜绝只是笑,却什么都不说。
再来摩挲着娃娃,半晌,释然的笑了。
“我只有一层壳,我其实很好命,对吧?你瞧,你有那么多!”
杜绝无奈,伸手刮再来的鼻子,“坏的你哦,我逗你高兴,你还要来排揎我。”
再来揉揉鼻子,低头笑了。
人群中,匆匆而来的天香,收起右手已经暗藏掌心的蓝色幽光,转身,慢慢走远。
再来又开始忙着吃他的元宵,杜绝看向人群里天香刚才站着的位置,面无表情。
月已半空,灯市的人渐渐散了,再来一手提着琉璃灯,一手提着一盒煮好的元宵,杜绝帮他拿着套娃,送他回醉清风。
“哟,杜公子还亲自送再来回来啊。”娇姐在大厅里一看见杜绝和再来回来就赶紧迎了上去。
“这么晚了,让他自己回来我不放心。”杜绝温柔的笑。
“还是咱们杜公子会疼人,”娇姐拍拍再来,“有没有好好谢谢杜公子啊?”
“断然,谢谢你。”再来听话的道谢。
“何必这么客气,显得生分了,你陪我逛灯市,我也很开心。”杜绝揉揉再来的脑袋。
“就是,杜公子有心对你好,你多跟杜公子亲近亲近。”娇姐暧昧的笑,“杜公子不留下坐坐了?”
“不了。”杜绝淡然的回绝,“不早了,我这就走了。再来也很累了,还麻烦娇姐照顾他早早休息。”
“那当然那当然,杜公子既然付了包夜的费用,我娇姐是那种没规矩的人吗?当然不会让再来今晚再接别的客人了。”
“有劳了。”杜绝对娇姐点头,转向再来,“我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恩。断然,夜深了,路上仔细些。”
“放心。”
再来目送着杜绝离开醉清风,才转向娇姐,正好看到娇姐对着他暧昧的笑,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娇姐,你别这么冲我笑啊……”
“嘿嘿,你娇姐这么多年混过来了,你们小儿家的心思,我还看不出来?”娇姐了然的拍拍再来肩膀,“杜公子人不错,
像他这样的,我这些年一共也没见过几个。只不过啊……”
“我没对他怎样!”再来急忙辩白。
“谁说你对他怎样了!”娇姐好笑,“我是说,只不过啊,这样的人,要么真是好人,要么……就是专好这口,做出好人
样子,等到了床上指不定想怎么玩弄你虐待你,就得这样才高兴!我是让你自己小心些,你都想了些什么?莫不是,真的
……?”
再来闹了个满脸通红,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断然他也不是那种,那种人!”
“知道了知道了,”娇姐叹气,“我既然管着你们,就也得照看着你们,不想你们出事,白叮嘱你一句,你有数就行。”
说完就要离开,却被再来抓住。
“那个,娇姐,”再来尴尬的举起手里提着的食盒,“这是在灯市买的元宵,你……”
“哎哟哎哟,还是咱们再来好啊,”娇姐高兴的拍拍再来的脸颊,接过元宵,“出去玩都想着娇姐。”
“……你能不能帮我送给天香……”
“……”
啪!
“哎哟!”
再来揉揉后脑勺,看娇姐一步一个脚印的上楼去,不禁为那被践踏的楼梯咽口唾沫。
推开房门,阿摸嗖的跑过来,却在他脚前停了下来,嫌恶的抖抖鼻子,转身悠达着走开了。
再来举着袖子闻闻,没有味道啊。
“出去!”
楼上一声暴呵,然后是轰然的关门声,还有娇姐的大骂。
“有病了你!我好心帮忙给你送过来你不吃就算了,吼我?!你愿意倒了就倒了!又不是我花钱买的,爱吃不吃!”
再来轻轻推开门,洒了一地的元宵,淅淅沥沥的从四楼走廊边缘滴下来,落到他身前的走廊上。
转身回屋关上门,忽视心里那一阵钝痛,任由气愤蔓延。
四楼,天香冷漠的对着关上的房门,对娇姐在门外的叫骂置若罔闻。
空气中,气流暗动,天香全身紧绷。
“大师兄。”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屋内。
回身,“谁让你进来的。”同样冰冷。
“净意来传达掌门给大师兄的指示。”清瘦男子依旧是一身土黄色道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