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爷爷,薛廷远是自己在这镇上最敬爱和亲近的人了。
“还有,一定要注意安全,注意填减衣裳,不要生病了。”
“嗯,我记下了。”
薛廷远叹了口气,摸摸莫小桥的头,轻声道:
“小桥,要是你爷爷还在,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莫知言是所有乌衣镇人心头的痛,薛廷远此言一出,大家都沉默了。
“小桥哥哥,小桥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说话的是莫知言的小孙女金莲,今年四岁多,平日最喜欢缠着莫小桥玩儿。
莫小桥笑笑,蹲下身子,牵牵她的小衣裳,摸摸她的小辫子,柔声道:
“金莲,哥哥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
“嗯,那你快回来,金莲还要嫁给你呢!”
软软的童声说着童言无忌的话,把大家逗乐了。
薛廷远摸摸胡子,拉过金莲,说道:
“行了,金莲,你小桥哥哥要启程了,再不走,天就黑了。”
莫小桥站起来,深深的凝视薛廷远,默然一会儿,才转过身,冲着等待许久的高全他们喊道:
“出发!”
石板悠悠,乌衣河的水潺潺流动,杨柳倒影,婀娜多姿。
莫小桥靠在马车里看着渐行渐远的乌衣镇,忽然有种想要留下的冲动,不想离开这里。
这一去,不知要过多久才能回来!
莫小桥有一丝莫名的惶恐和不安。
踢踏的马蹄声渐渐远去,薛廷远默默的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直到消失的没了踪影。
镇上开始起风了,梅雨季节终于来了。
大家在最初的兴奋劲儿消失之后,剩下的只有枯燥和无聊。
倒是莫小桥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安宁时光,每天用来打发时间的就是莫知言留下的那箱子的书。
说来奇怪,莫知言留下的书品目繁多,种类杂乱,可谓是包罗万象,无所不有。
不仅有天文地理的知识,还有军事政局的对策,甚至还有旁门左道的奇巧淫技。
莫知言只是个小小的灯彩匠,居然能有这些收藏,莫小桥也觉得疑惑,但是现在却正好用来消遣时间。
莫小桥一行人走走停停,闲散的仿佛游山玩水般,足足走了半个月才到江州。
江州。
上京的必经之地,莫小桥他们要找到这里的知府,取得文书,才能有资格入宫。
在江州的一家客栈里安顿好之后,高全让大家休整,然后带着莫小桥和耿青去了江州府,拜访陈知府。
陈知府是个矮黑的敦实汉子,拉着高全他们谆谆教诲耳提面命,不停的重复着需要注意的事项,至于什么荣耀恩典之类的
话则不知说了多少遍。
莫小桥和耿青坐在椅子上已经是倦怠了,莫小桥更是毫不掩饰的打着哈欠。也亏是高全常在外面应酬,还能游刃有余的应
对着。
正午时分,陈知府终于大发慈悲放他们离开了。
出了江州府,三个人随便在街上吃点东西填了肚子,然后趁着还有些兴致,在街上闲逛了起来。
江州不愧是江南的主城,街道宽阔明亮,酒肆茶楼乐坊杂货铺兵器坊等等琳琅满目的屹立两侧。
或巍峨或精致或小巧的建筑也与乌衣镇截然不同,有着明显的商业性质。
街上熙熙攘攘,南来北往的客商旅人云集在这里,繁华喧嚣。
莫小桥喜欢街边的各种小玩意儿,高全注重这里做生意的情况,而耿青则对古玩字画感兴趣。
三个人带着各自的喜好悠闲地漫步。
经过一家字画店的时候,耿青忽然停下了脚步,然后拐了进去。
莫小桥和高全奇怪的对望一眼,然后也跟了进去。
“几位公子,想挑点什么啊?”
老板看耿青他们进来,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
莫小桥和高全兴致缺缺,但是耿青却左看右看,饶有兴趣的样子,突然眼前一亮,从货架上拿下一块砚台,放在手里细细
把玩。
“啊,公子真是好眼力,这可是上好的端砚。”
“上好?”莫小桥虽然不是很懂这类东西,但就算是普通人也看得出,耿青拿得砚台表面粗糙,做工马虎,雕刻更是寥寥
数笔,这样的砚台最多只能算是中等,怎能说上好?
字画店老板见莫小桥拿眼觑他,明显的不信,也不恼,呵呵笑了笑,解释道:
“这位公子有所不知。这端砚乃是砚之极品,四大名砚之冠。体重而轻,质刚而柔,摸之寂寞无纤响,按之如小儿肌肤,
温软嫩而不滑。用端砚研磨可使墨不滞,发墨快,研出之墨汁细滑,书写流畅不损毫,字迹颜色经久不衰。因此,凡是文
人墨客都视端砚为极为珍贵的砚石。”
莫小桥冷眼看着老板,听他说得天花烂醉,半信半疑。
“就算你说得都对,但是我们怎么知道这是不是端砚?”
“这是端砚。”
说话的是耿青,眼眸里已经闪出灼灼的光芒了,清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砚石,怜惜而温柔。
呼,莫小桥叹口气,这人还真是个书呆子。
“老板,这砚多少钱?”
“说实话,在端砚里,这块端砚的确算不上上等,所以,我算你们便宜点,八两银子,如何?”
莫小桥眼角跳了一下,还真是便宜啊!八两银子,若是寻常人,不吃不喝,也要用两年的时间才能攒够!
偷眼看看耿青,果然,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颤抖着嘴唇放下端砚,咬牙跺脚转身飞快的出了店门。
“耿……”高全看他离开,有些奇怪,扭头看莫小桥,问道:“他怎么了?”
“呵,”莫小桥轻笑一声,恐怕这就是属于文人的傲骨吧!
略想了想,从钱袋里摸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老板,我们买下了,那块端砚!”
“好的好的,请稍等。”
高全看着老板笑眯眯的离开,再看看莫小桥。
“小桥,这……”
“师哥,耿先生到咱们这儿有些日子了吧,也应该有些奖赏。”
高全愣了愣,继而笑着点点头。
“师哥,这个就由你交给耿先生吧。”
莫小桥浅笑着把砚石放在高全手里,然后抄着手晃悠着出了店门。
高全无奈的笑笑,这孩子,还真是个怕麻烦的个性呢!
莫小桥和高全并不着急去找耿青,依旧慢悠悠的在街上闲逛。
“请问,你知道乌衣镇怎么走吗?”
俩人刚走了没几步,就见前方不远处,有人在向人群打听乌衣镇的去处。
莫小桥停了脚步,手笼在宽大的袖子里,默然注视着仅隔自己几步之遥的那对主仆。
问话的是那个约莫十三四岁的男孩儿,面如冠玉,束发金冠,身姿挺拔,年纪不大,但浑身透出一股高贵的气质,和这市
井之气格格不入。
而他身后,跟着一个年纪在二十岁上下的青年男子,衣着朴素佩饰简洁,五官如刀刻般深邃,一双细长的眼眸看似平静,
但是却隐藏着犀利和尖锐的目光。
青年男子牵着马匹跟在男孩儿身后,态度甚是恭敬。
莫小桥微微拧了眉毛,嘴唇紧闭,眯着眼看他们一眼,调转方向离开。
“呃,小桥,他们在打听乌衣镇。”
“嗯。”
“不用管吗?”
“不要惹麻烦,走吧,师哥!”
莫小桥淡淡的说了一句,然后稍微加快了脚步。
这对主仆给人的感觉有些不好,尤其是那个青年男子,隐约能感觉他身上散发的凛冽气息。
夕阳微斜,莫小桥觉得有些乏了,悠悠的和高全转回了客栈,稍事休息之后,便和众人到大堂吃晚餐。
很巧合的是,他们居然在大堂又碰见了那对装束迥异的主仆。
男孩儿依旧询问着乌衣镇的去处。
莫小桥皱着眉埋头吃饭,依旧默然。
但是,就算自己不说,跟来的其他的人也会好奇的议论纷纷。
“他们在问乌衣镇的事呢!”
“是啊,要不要告诉他们呢?”
“呃,还是问问莫师傅吧。”
……
然而,就在此时青衣的男子眼神犀利的看了过来,一步一步的靠了过来,在莫小桥他们面前站定,缓慢而低沉的开口:
“你们知道乌衣镇。”
声音不大,但是话里的语气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坚定。
听到男子的动静,那个男孩儿也跟了过来,略显兴奋的问道:
“你们真的知道乌衣镇?”
大家面面相觑,最后放下碗筷齐齐的看向莫小桥,气氛静默的有些难堪。
莫小桥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放下碗筷,平静的注视那个男孩儿,浅浅的开口:
“你要去乌衣镇?”
“嗯,是!请你告诉我!”
“你去乌衣镇干什么?”
“乌衣镇有个福源灯彩坊,我要去那里。”
别说高全他们了,现在就连莫小桥都愣住了。
“喂,小桥,那孩子是要找我们呢?”
高全在莫小桥的耳边低语,引起了青年男子的注意,静静的目光落在莫小桥身上,让莫小桥很不舒服。
莫小桥皱着眉,朝那孩子问道:
“你找福源灯彩坊做什么?”
男孩儿一脸的光彩,熠熠生辉!双手拍着桌子,喊道:
“我要拜师!”
006.垂柳-北上京城
过了江州,就算是真正的开始北上了。
天气渐渐变得燥热了,莫小桥一行人依旧不紧不慢的按既定计划前行。
马车的轱辘声在空寂的山林里响起,单调而乏味。
只是,在福源灯彩坊的马车后面,还跟了一个甩不掉的尾巴。
高全放下帘子,微微摇头,又看了眼身旁一脸悠哉的莫小桥,忍不住开口了:
“小桥,那孩子已经跟了我们快半个月了。”
“嗯。”
莫小桥翻了书页,津津有味的看着。
“你到底怎么想的?”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管不了。”
莫小桥的目光一直粘在书页上,漫不经心。
高全有些急了,按下他手里的书,略微焦躁的说道:
“小桥,他想拜师就让他拜吧,咱们灯彩坊又不是没有学徒。多收一个也无妨啊!”
莫小桥轻轻笑了,扭头看着车外的方向,小声道:
“身份不明,来历不明,收下了是个麻烦!”
高全眨眨眼,疑惑的开口道:
“他们不是说了嘛,是一个商人的孩子吗?”
“那你觉得一个商人的孩子会跑到我们那个小地方学做‘走马灯’吗?”
莫小桥凝视着高全,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
“呃,说不定,就是想学着玩吧。”
高全想了想,这似乎是最好的解释。
“呵,好,就算这个说得通。但是,跟在他身后的那个男人和马可不普通。”
“男人,和马?”
高全如坠雾里,怎么扯到这上面了?
“那个男子应该是个身负绝技的武林高手,虽然没有表情,话也不多,但是从他身上能感觉到萧杀的气息。而那匹马,就
更不得了了,通体血红,毛色光泽都是一流,应该是月氏国的国宝,汗血宝马!”
“啊?”
高全惊讶的看着侃侃而谈的莫小桥,一句话都插不上。
“如果是普通商人家庭的孩子,你觉得会有这样的随从和这样的马匹吗?”
莫小桥甚少这样一次性说这么多话,高全一时间不能反应。
“小,小桥,你好厉害。”
莫小桥有些得意的笑笑。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那个男人会武功,还有那匹马的事情的呢?”
马蹄声寂静的在车厢里响起,莫小桥脑袋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但是太快了,没有抓住。
“呃,这些,都是书上说得。”
随手指了指书,勉强的解释道。
“哦,这样啊。”
高全点点头,疑云尽消。
莫小桥拿起书,接着刚才打断的地方看下去。
可是,心头第一次泛起了疑惑,自己是怎么知道那个男子会武功的呢?明明没有接触过这些事情的。
明媚的阳光落在莫小桥琥珀色的眼瞳里,泛起一丝水润的光泽。
墨允涵长到十四岁,第一次碰到这种钉子。
又是愤懑又是委屈。
想自己从小到大不说呼风唤雨骄横跋扈,但至少也是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
可是,现在自己肯屈尊降贵拜你个名不见经传的民间艺人为师,你居然还敢拒绝我?
墨允涵越想越气,气得瞪着前面的马车直磨牙。
“公子,要喝水吗?”
飞影递过水壶,平静说道。
“嗯。”
墨允涵抓过水壶狠狠的灌了两口,烦躁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而平静,反而愈发浓烈。
飞影叹了口气,牵着马绳忧虑的说道:
“公子,我们还是回去吧。”
“回去?”
墨允涵猛的扭过头,瞪着飞影:“都到这一步了,我可不想放弃!”
“可是,主上会担心的!”
墨允涵抿抿嘴,脑袋里已经浮现出那个人盛怒的表情。
但是,现在回去,依旧逃脱不了责罚,而且,自己的想法也没有完成。
没有任何的选择余地,唯今之计,只有坚持下去。
想到这儿,墨允涵摇摇头,看看天际,阳光白晃晃的刺眼。
“飞影,我们只有向前了,不能回头,知道吧!”
飞影当然知道,自他跟着墨允涵出来的时候,后果就想得相当清楚。
再叹了口气,无奈的点点头。
跟上这样的主人,真不知道是祸是福!
到达附近的城镇时候,天色渐晚。
马车在客栈面前停住了,莫小桥从马车下来,就看见站在一旁的小孩儿,一脸的倔强。
稍微停了一下,然后径直进去了。
“等一下!”
墨允涵叫喊着追了上去,飞影依旧保持着沉默,小心的注视着四周的动静,站在墨允涵身后。
莫小桥停了脚步,微微侧头看着追上来的男孩儿,饶有兴趣的问道:
“怎么了?有事吗?”
男孩儿的圆润的脸庞上渗出细细的汗珠,红晕渐现。
“我要拜你为师!”
“呵,如果是这件事,那就算了吧,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莫小桥不想再纠缠,抬脚准备进屋。
墨允涵飞快的绕到莫小桥身前,拦住他:
“只要你肯教我,那么你们上京的一切费用,都由我包下了!怎样?”
话音刚落,莫小桥身后的人群就发出一声惊呼。
高全和耿青惊讶的相互看看。
这孩子真是大手笔啊,八个人再加上他们主仆二人,一共十个人的费用那可不是小数目啊!他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出
来了。
莫小桥双手放在袖子里,轻笑出声,眼眸微斜,看着眼前这孩子:
“哦,还真是一笔不错的买卖呢!”
“呐,同意了吧。”
墨允涵一听莫小桥的话,兴奋的上前嚷道。
“不过,我们不需要,你这么有钱的话还是留着给更需要的人吧。”
“诶?”
墨允涵愣住了,然后看着莫小桥懒散背影一路上楼。紧紧的握住手掌,咬牙切齿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