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花衣辰说得冷静,皇帝反而不忍——这种种的种种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皇帝当初未想过会对花衣辰动情,危急之时就是杀了花衣辰也无妨,可如今天意弄人,是他自己亲手把花衣辰推向了众矢之的处。
“衣辰,朕不会再害了你。”皇帝这话说得凝重,掷地有声。
花衣辰知晓皇帝的心意,却也有自己另一番打算,忽然跪下,正色道:“臣恳请皇上赐臣媚上之罪,逐出皇宫。”
花衣辰一是想解皇帝之危,二是想趁机出宫寻瑜王。苏贵安为苏甄来铲除他是意料中的,可瑜王也大动干戈地对付他,实在没有缘由。说瑜王是为了皇帝考虑谁都不信,他虽是皇帝的小叔,却从未明显地在立场上偏向过皇帝,而花衣辰知道,自己与瑜王唯一有过的交集也便是因为牡丹,瑜王此举必与牡丹有关。到底牡丹仍是他花衣辰在这世上的一个知己,她的事,花衣辰绝不会视若无睹。
“你这是做什么?”皇帝愕然。
“求皇上恩准。”言罢便磕了两个响头。
皇帝倒吸了口冷气,忽而怒道:“这算什么?你是朕的人,还怕朕还封不了那些人的嘴,护不住你么?朕堂堂一国之君,叫人生生逼得割爱,朕如何立于天地?”
皇帝的声音响彻桃树之间,谁不知龙颜大怒,顿时一阵死寂,只怜桃花仍不知情地自顾自摇落。
“皇上,臣也是男人,叫臣终生受君庇护,臣又如何立于天地?”花衣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皇帝。
皇帝的眼光如寒刀,亦狠狠地落在花衣辰身上,直教人心惊胆颤。
“收回你不值一钱的自尊,你从不需立于天地,只需活在朕的眼前。以后,莫再提此事,朕永远不会准许。”皇帝冰冷的声音比冬风更犀利,只伤得花衣辰的心滴出血来。
毫不犹豫地拂袖而去,皇帝急急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春色满园中,只剩花衣辰一人跪在地上,神情漠然。
原来他的自尊,在他看来不值一钱。
他不会罢休,他定要用自己的力量活下去,让他爱新觉罗·玄昱明白,自己不是他的玩物。也唯有如此,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才会用平等的眼光看他,而不是只当他为禁脔。他要的从来都是一生一世,而不是一阵新鲜。
16.交易
拿着苏甄交给自己的令牌,花衣辰换了一身宦官的衣服,胆战心惊地来到了宫门。
这道令牌是苏甄之物,是皇帝准她差人出宫办事而赐的。皇帝赐下这道令牌是为了安苏贵安的心,让他知道他妹妹若受了委屈,随时可以去寻他。
十天,皇帝未再踏入花衣辰的宫殿,只为让花衣辰死了自作主张的心。花衣辰日日愁容满面,苏甄看在眼里,无奈之下教了他出宫的法子,再三叮嘱他次日卯时开宫门前回宫。
因而这块令牌,尤其沉重地压在花衣辰心里。他已多少懂得苏甄的情意。
“站住,哪里来的,出去做什么?”一个宫门侍卫拦住了花衣辰的去路。
“回爷,奴才是甄主的人,出去给主子办点事,您瞧,令牌在这儿。”说完便从腰间掏出了那块牌子。
那侍卫接过令牌打量了一阵,又狐疑地看了他几眼,道:“令牌是真的,可你瞧着眼生,不会是私自偷了令牌想出去吧?”
花衣辰额上都冒出汗来,却勉强笑了笑,道:“哪能呢?奴才是头次给甄主办事,爷自然瞧着眼生。不信,您去问问我家主子。”
那侍卫走近了,轻佻地挑起花衣辰下巴,斜着嘴角笑着说:“看模样倒是好,不知滋味好不好。陪爷一晚,以后有事爷给你出头,怎样?”
花衣辰脸色一青,一把拂开了侍卫的手,正色道:“误了甄主的事,你敢出头顶着?”
那侍卫被花衣辰一唬,又羞又怒,只冷冷说了句:“你别落在我手里!”
出了宫门,一阵风吹来,让花衣辰舒畅了许多。
踏入这宫门已是四个月前的事了,外头的世界不知有没有变了模样。
褪下宫服,里头是他寻常喜穿的青色长衫。刚想着该去看看徐亦冉,又念起了不知身处何境的牡丹,权衡之下,花衣辰还是往瑜王府去了。
如今是酉时,天色有些灰,街上的人已不多。快到瑜王府之时,花衣辰被人一把掰过身,徐亦冉焦急的脸出现在眼前。
“衣,衣辰,真的是你?”徐亦冉不可置信地握住了花衣辰的手,不断摩挲。
花衣辰暗暗抽回了手,道:“是我,亦冉。”
下一秒,他已跌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那久违的怀抱,让花衣辰不知所措。
“衣辰,我害了你,是我把你推入那险恶的皇宫,是我……”
花衣辰想起自己身为男宠一事必已举国皆知,外头的传言必是不堪入耳的,真难为徐亦冉还护着他。轻轻推开了徐亦冉,凝视着他的眼,道:“亦冉,我……或许该谢你。”
谢你让我遇见他,谢你让我们有机会爱上彼此。
“谢我?衣辰你说什么?”徐亦冉一把抓住花衣辰的双臂道。
“总之,便是谢了。”花衣辰挣脱了徐亦冉的手,那句“近来如何”还未问出口,便听见一个女子嗔怒的声音:“徐亦冉,你跑什么跑,见鬼啦?”
徐亦冉神色顿时变得无奈,却也带上了几分柔和。花衣辰往徐亦冉身后一望,只见一个娇小玲珑的少女气呼呼地走过来,生得秀丽,却自然有几分如火的气势。
徐亦冉回过头,道:“李小姐,您安静点好么,整条街的人都认识你了。”
那女子被气得语咽,直指着徐亦冉说不出话来,半会,才发现徐亦冉身旁站在一个俊美男子,正微微笑着看她,不由得心跳快了一拍。
徐亦冉拉过花衣辰,笑着道:“衣辰,这是李家大小姐李棠,十足的疯丫头。”
花衣辰忍俊不禁,李棠却狠狠地踩了徐亦冉一脚,道:“你,你再说一次!”
“姑娘家的,别动手动脚啊。”
“谁叫你来气我的?”
“我实话实说,也是气你?”
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嘴,花衣辰也明白了几分。既为故人欣喜,却也暗自感叹自己与皇帝是永没有这日子的。他们之间,似乎从未有过寻常情人间的甜蜜。维持着彼此的爱的,是互相迷恋,互相霸占,甚至于……互相伤害。
“亦冉,我有事在身,得走了。”花衣辰有些突兀地插入他们的对话。
徐亦冉愣住,道:“衣辰,我其实还是……”
“亦冉!”花衣辰打断徐亦冉的话,沉默一阵,才缓缓道:“送她回去吧,天黑了。”
顿时沉重下了的气氛让李棠不大适应,她便拉住徐亦冉的手,道:“好了,别耽误人家了,我们走吧。”
徐亦冉回握住李棠的手,点了点头,道:“衣辰,你多保重,有事,找我。”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花衣辰只愿如此于亦冉是一个至好的结局。
到了瑜王府门前,不出意料地被拦在门口。
要见瑜王,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出乎意料的,在花衣辰与门口家丁相纠缠时,瑜王坐轿还家。见到站在门口的花衣辰,瑜王虽是吃了一惊,随即又恢复了漠然的神情,只是交代了下人一句:“让他进来。”
正视着坐在大堂上的瑜王,那张与皇帝莫名相似却更加棱角分明的脸。瑜王也细细地看着花衣辰,眼中是猜不透的寒意。
“花供奉,找本王有何贵干?”
“王爷,狩猎一事,你我心知肚明。”
“哦?本王做什么了?”
“王爷,你我莫再遮掩。牡丹,怎么了?”
听见牡丹的名字,瑜王站了起来,走到花衣辰面前,冷冷地说:“与你何干?”
花衣辰摸不透这位王爷的心思,便沉默不语。
“花衣辰,你是为谁来找我?”
“为了牡丹,更为皇上。王爷到底想说什么?”花衣辰对着他的眸子道。
“你我做个交易如何?我可以站在皇帝那边,帮他守这个江山,但你,要消失在这个世上,永远消失。”
花衣辰呆了几秒,道:“为何恨我至此?”
瑜王忽然惨然一笑,道:“为你偷了她的心。”
花衣辰讶异地看着眼前这个位于云霄的男子,原来,他也陷入了情障,甚至不惜已手中之权作为筹码,只为情敌一死。
原来我花衣辰的命这次贵重,花衣辰暗暗调笑着自己。
“好,我遂王爷的愿。”
瑜王神色中闪过一死惊异,他从未想过花衣辰如此痛快地答应自己的要求。一个人,就这样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该要多大的勇气?他忽然发现眼前这个文弱的男子是如此挺拔地站在自己眼前,竟让人生出几分敬意。
“现在动手么?”
“不,回宫之后,你称你受了风寒,便会有人每日送汤药给你。”
“好。”
“……”
“为了那样一个皇帝,值得么?”
“你有计算过为牡丹如此,值不值么?”
花衣辰转过身,道:“希望你,记住自己的诺言。”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瑜王府。
玄昱,以我之命,换你江山,可否?
17.等待
顺利地回到宫中,一路平静得出奇,花衣辰甚至觉得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不禁苦涩一笑,这颗心,还能跳动多久呢?
交还了令牌,在苏甄关切的询问中逃回了自己的宫殿,却意外地发现宫内灯火通明。
不必猜,必是皇帝来了。望着那金黄的火光,花衣辰如飞蛾般喜悦,恨不得飞奔进殿内,去拥抱那个冷毅的男子。
但他,还是一步步地,稳稳走到了殿内。
殿内外并无一个侍者,辉煌而静寂的大殿中只有一个黄色的身影,坐在书桌旁,手捧着一本书,眼光虽在书上,却明显地出了神,不知神游何处。
终于,花衣辰的脚步声让他略一抬头,露出那双深邃而包含了太多内容的眼睛。这双眼,常常如同一片深海,望不穿,猜不透。
静静的对视,两人竟意外地沉默了。
“回来了。”
皇帝神色隐忍,字字压在花衣辰心上,直叫他无言以对。
“把令牌还给苏甄了?”
“……”
“去哪了?”
“……”
衣辰垂着头,不敢望皇帝的眼——他怕自己情不自禁抱住眼前人,告诉他自己这十天来有多想他。
皇帝温热的气息压进,胸膛几乎贴在花衣辰胸前。皇帝的声音忽然有些颤抖,缓缓落在花衣辰耳侧——
“若你,真要逃开朕,朕便……许你自由,离开这的深宫大院。”
许我,自由?不,我要的从不是自由啊,我只是想有资格与你并肩,我怎会……逃开你?
花衣辰眼眶一湿,一把抱住皇帝,浑身颤抖着说:“再不了……”
感受到怀中人儿的颤动,皇帝紧紧把他按入怀里,以温柔化骨的声音唤他的名字:“衣辰,衣辰……”
衣物的摩擦很快让二人情动,炙热的吻交织不断,他抚上他的胸膛,他滑向他的腰间。
“十天了,想朕么?”
“嗯哼……没,没有……”
“但朕,想你……”
衣物褪下,在灿烂通透的烛火中,二人如燃烧般渴望着彼此,忘形地欢爱让他们几近忘记所有——谁为君王谁为臣,谁冷言伤人,谁固执无比,谁利用了谁,谁憎恨过谁,统统忘记,只剩下一个念头:我要在你身上烙下我的印记。
大殿内顿时陷入千丝万缕的缠绵情意中,蚀骨的温柔,销魂的冲撞,本能般的愉悦充斥了大殿。窗外一轮明月怕羞见,暗暗藏入云中。
一场云雨不知几时休,无声的大殿,枯竭的红烛,迷离的铜镜映出床上轻轻相拥的两个修长身体,是场难得的安宁。
“朕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皇帝的手穿入花衣辰的发,细细摩挲。他的恐慌,他的落寞,他的无助,都溶进这句话中,深沉得让花衣辰内疚。
“衣辰,告诉朕你去了哪,嗯?”他抬起他的脸,吻上他光洁的额头。皇帝知道他一定碰上了什么,否则,方才的欢爱他不会异常地主动。
可花衣辰扭过头,一个字也不说。他能说什么?说我要死了,还是你好好活着?
皇帝止住了吻,转过身靠在自己的枕上,说:“你,始终不愿成为朕的禁脔,是么?”
听见了皇帝没有温度的声音,花衣辰转过身,抱住皇帝,轻轻地说:“不,玄昱,你信我,我不会离开你……我就是下了黄泉,魂还是你的。”
皇帝回抱住花衣辰,道:“朕知道你要什么,朕……许你一生一世,君无戏言。”
“此话,只对我说过?”
“此话只对你说过。”
花衣辰忽然想大笑,一生一世……一生一世于他还有几个时日?抱着他的男人不知道,他的誓言很快就能实现。
皇帝的承诺给了他,他似乎可以背弃与瑜王的约定,与皇帝长相厮守了。但他却清醒地知道,这个男人的怀抱如今虽然炙热,但十年后,五年后,甚至三年后,当自己不再年轻,当自己染上岁月的痕迹,当比他更好看的少年出现的时候,这个男人的怀里会是谁?
这不是不信任玄昱,是不信任时间,不信——两个男人间的爱情没了疯狂的肉体上的拥有,只剩下喧闹过后的平静时,还能维持多久。
世间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既然心已经轻易被取走,那就剩下消逝才能让他永远铭记。
“好,一生一世。”
风过,吹起窗内皇帝读过的诗集,暗黄的纸面上印着一行诗句——
此夜此月同相忆,独上寒山到白头。
次日,无故,花衣辰染了风寒。
太医跪在床侧,对皇上说:“花供奉偶染春寒,并无大碍。”皇帝微笑地点点头,伸手接过了一个小太监手中的汤药,捧到花衣辰身前。
花衣辰盯着那黑色的汤药良久,随即淡淡一笑,在皇帝舀起一匙药送到唇前时,慢慢张开了口,吞咽,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喉咙流至胃中。
为避嫌疑,瑜王没有给他用痛快的毒药,瑜王的毒药只是慢慢地掏空着花衣辰,开始只是偶尔四肢困乏,再来是忽然头昏,接着是走路如脚不着地地轻飘,再后来,便是日日慵懒,不愿起身。
最后,大概便是……一睡不起。
花衣辰准时地喝着汤药,他能瞥见一旁的太医有些慌乱的眼神,他便对他笑,然后一口气喝完整碗汤药,再把碗轻轻放回托盘上。
慢慢地感受着生命如抽丝般逝去,倒也是一次特别的体验。
苏甄每次来看花衣辰都要落几滴泪,那双眼仿佛是源源不竭的清泉。花衣辰还是轻笑,不语。
幸好,瑜王是个守诺的人。
瑜王的态度忽然大转弯,竟对皇帝恭敬起来,凡事站在了皇帝一边。时势更改,莫说满朝官员纷纷开始投奔阵营,就是风光无限的苏贵安也开始暗地收买人心。这天下,毕竟还是爱新觉罗的天下,一旦新皇着实得了天下,苏氏便不过是他爱新觉罗的臣子,要他生便生,要他亡便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