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代桃僵（生子 四）——千里孤陵

一旁的几个男孩子见状，纷纷围上前来你一句我一句的叫叔叔，讨要着糕点。易缜笑着应对，又一人分了一块。

秦疏心里乱哄哄的，也没留意他说些什么，过得一会定了定神，这才悻悻道：“你不是说你去追小霁？会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现在他服帖在那里？”

易缜有些无奈，苦笑道：“我是追了，只是没有追上，你刚才不也看到了，他就跟猴似的，我总不能就这么满大街的陪着他演猴戏，耍给谁当笑话看呢？”

秦疏想起自己方才追许霁的情景，被易缜这么一说，还真是像那么回事，不由得轻声笑起来，随即又绷起脸来，白了易缜一眼：“还不都是被你惯出来的，如今怎么办？”

易缜连忙低声道：“你不理他，他反倒会自己回来的。要是刚才没有你那一搅，说不定他都已经过来了。”

秦疏道：“胡说。”

一抬眼，却见许霁不知什么时候，又蹭着墙角蹲回方才的那个位置了，他也看到了秦疏，迟疑了一下，见秦疏没有过来，他于是没有再跑开。

秦疏顿时哑口无言，只得暂时听易缜的。

过得一会再看，果然许霁的位置似乎又朝这边挪了一点，他就拿两只小手捧着下巴蹲在那里，气嘟嘟地，像是一只气鼓鼓的青蛙。使劲地吸着鼻子，很大声地嘀咕给易缜听：“是我的点心！我的！都被别人吃掉了……”

易缜也不理会，他蹲了一会，眼看那包点心似乎越来越少了，就有些沉不住气。趁两人都没有留意自己，他就就像小老鼠一般，蹑手蹑脚地绕到断墙背后，伸手就去抓放在墙头上的油纸包，冷不防手刚伸过去，就被秦疏一把捉住了手腕，提溜着把他拽到身前。

许霁只说这下子自己要倒霉了，闭紧了眼睛哇哇乱叫，却半天没有等来想像中的巴掌，反而被秦疏抱着，轻轻地放到了自己的膝上。

易缜把剩下的点心全分了，几个孩子一哄而散，侧头看着身旁坐着这的这父子两人，也没有说话。

原来秦疏方才隐约担心他两人悄悄走了，眼下见到人了，心底那点火气早已经泄得七七八八。抱着小家伙只长出一口气，狠狠拧拧他的鼻子，在他耳边道：“今天的那些混帐话，以后一句也不许再提，日后再叫我听到一个字，你就别再想进我家的门，和你父王一起滚蛋吧。”

易缜连忙替他保证道：“不会不会。”转过头来又吓唬许霁道：“你听到了没有，再有下次，我先不饶你，小心你的皮。”

许霁根本不怕他，只是似懂非懂的对着秦疏点点头：“我知道了。”

秦疏又补充道：“那些不是什么好话，你最好都忘了。”

许霁愣了一愣，他记性奇好，过耳不忘十分容易，要忘掉似乎很困难，当下声音就小了下去，惴惴道：“哦……”

他怕秦疏再提什么要求，连忙跟秦疏告嘴：“父王把我的点心都给大牛他们了，爹爹你不让我说的话，他们也都说过，为什么他们还能有点心吃，我就要被收拾？我要点心，点心点心……”说着把脸埋到秦疏怀里，委屈得不得了。

易缜手头还给他留了一块，这时才递了过来，秦疏见许霁的手弄得脏兮兮的，遂替许霁接了过来，托在手里喂给许霁吃了。

第191章

小家伙早先和小伙伴玩了半天，又连跑带窜的逃了半天，可全都是体力活，一块点心哪里够填。吃得干干净净不说，还舔着嘴意犹未尽，小声地嘟嚷着报怨，向秦疏撒着骄说他肚子饿。一边又瞪易缜，恼他把糕点都给别人吃。

易缜也不把小家伙的怨气放在心上，见他又气又恼，反而觉得有趣，笑得越发开心。

气得许霁嘴巴撅得都能挂油瓶。

小的任性，大的也没个正形，然而秦疏偏偏就是无可奈何，连忙拍着他的背哄他，说姐姐已经在家里做饭，回去了就可以吃。话虽然这样说着，他却坐着没有动，像是忘记应该回去了。

许霁听他这么说，这才满意地‘哦’了一声，把脸埋在他怀里蹭了蹭，乖乖地不动了。

易缜伸过手来，揉了揉许霁的头发，被小家伙愤怒地拔开。

夕阳暖洋洋的照着，不远处有孩童嬉戏，声音时高时低的传来。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坐着，看了一会。

“小孩子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难免会有些影响。”易缜轻轻说，他似乎狠是踌躇了一下。“我其实买下了一个宅子，就是你们家原来的那个。”

他瞧了瞧秦疏，见他并没有什么异状这才往下说：“我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但是后来又想，也许你并不愿意住回去，再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直迟疑着要不要告诉你……或者，我重新另寻个更好的地方。我们全家都搬过去，好不好？”

秦疏微微有些诧异，易缜会弄出千奇百怪的花样来讨好人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细致而体贴的为人着想的一面。那个老宅，他纵然看得淡了，但那毕竟是祖业，也曾想过能否有一天凑足了钱再赎回来。但依眼下的情形，他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平空想想。而且就算是买回来，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有勇气堂堂正正的住进去。

他虽然可以不去在意世人的眼光言语，然而被闲言碎语包围也并非一件愉快的事。这么多年身心俱疲，他终是累了，再无昔日雄心矢志，只想平静度日。于是能少一些是非，那还是少一些让人省心。

“我们住在这儿就很好，梁晓和明珠都是有分寸的，不会有事。”秦疏摇了摇头，慢慢道：“你买下来了，宅子就是你的，不必和我说。”

易缜轻声道：“房契上写了你的名字。”他顿了顿：“那总是你们家的东西，如果你实在不愿意住，就算是我日后给明珠的嫁妆。”

秦疏不好推辞，不作声地看了他一阵，半晌才道：“那也还早。”

“顶多也就再有个八九年的光景。”易缜笑道。“我看明珠十分顺眼，想着给她和简安定门个亲事，你看好不好？”

秦疏突闻此言，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不行。”

“为什么不行？”易缜陪着笑脸：“简安你从小看大，相貌性情你都是知道的，有什么不好？”

秦疏被他问得一愣，然而他几乎是拿明珠当自己亲生女儿看待的，第一反应自然是百般的舍不得，但想到简安，他还是迟疑了一阵，最后咬牙道：“那也不行，当年她才多大？你看看你儿子被你养成什么样子了？他这么些年跟在你身边，还能谁知道变成什么样子去。再说这样的事，还得明珠自己情愿再行，我虽然是他舅舅，也不能擅自给她指个从没见过的人。”

“我也是这样想。”易缜接着他的话道。

秦疏见这人突然又改口了，狐疑地看了看他。

易缜笑着：“我又想明珠丫头又是这么有主见的，咱们这儿盘算得再好，她也一定不能全听咱们的……”

秦疏正暗恨着谁跟你是咱们，又听易缜接下去说：“所以我想，最好还是让他们先认识认识，早早地见见面，青梅竹马，将来自然水到渠成日久生情。所以，所以我看到明珠的那一天，就用飞鸽传书，让人从京中把简安接过来了。”

秦疏先还一头雾水，听到最后一句总算是明白过来，第一反应是很想踹易缜一脚，第二个反应却是震惊不已：“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想说你把简安接来了？”

易缜小心翼翼地看看他：“他过两天就出京，最慢一个月后也能到了。我这不是想着，让他早点明珠见个面么……”

“你真把他接出来了？那你……”秦疏想到他提到北晋的情形，想到让青帝放晋安出宫的代价，就连口气都不由得变了。

“嗯。”易缜老老实实地回答，看秦疏面色不豫，缩起脖子小声道：“兵符我已经交还兵部，也绝不再插手立诸一事，至于青帝一怒之下，会不会给我保留个侯爵的虚位都不要紧。我早就有这个打算，只是你都不信。”

秦疏心里莫名的发慌，他一直在回避着去面对这一切，眼下对这突如其来的局面完全没有想好怎么应对。真急了他就脱口而出道：“不是说让你再想想么？要不你写封信向青帝认个错，他一向待你不薄，说不定仍然让你回去当你的侯爷，那你就带着许霁回京城去吧……”

“小疏。你该知道什么叫做君无戏言。”易缜看他慌张，反而笑了。“更何况就算青帝能够回心转意，我也不想再回去。我这一生出尔反尔的事做得多了，这一次我准备矢志不移。”

这话分明是再说这块牛皮糖今后无论如何也难以甩脱，秦疏只觉得日月无光，心里乱如麻线，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那你准备怎么办？接下来去哪里？我听说海外风士人情与本地迥异，侯爷要不要去四下游历一番？”

“你在这儿，我们儿子在这儿，我们爹在这儿，我当然哪里也不去。”易缜也索性豁出去了，脉脉地看向他。“当然，你要是喜欢那些海外的风光，我们也可以买艘船去到处走走看看……”

秦疏听得心头大怒，那是我爹！谁才是你爹？这一下子再也忍不住了，只想踹死这个不要脸的。

他神色才一动，易缜抢在前头道：“小霁睡着了，你小心别吵醒了他。”

秦疏低头一看，才发现许霁在两人说话的工夫，已经窝在他怀里睡着了，身子软趴趴的，秦疏刚刚一动，他就不由自主地住下滑。

秦疏连忙一把搂住了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却拿易缜无可奈何。

“你看旁边还有人呢，别闹。”易缜连忙道，他也是横下心来，低着头道：“等回去没人的时候，我任由你处置。”

秦疏心下恨得牙痒，心道你还知道这是大厅广众，你还不要脸地满口胡说八道。但被他这么一提醒，连忙朝左右看了看，有没有人注意到自己。

他两人说话的声音并不高，周围的小孩子也不曾注意这边，又有不少被家人叫回去吃饭，只剩下三两个贪玩的还在外面。

第192章

见周围没有异样，秦疏转过脸来，用刀子一样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易缜，然而因为怀里多了个睡得直流口水的许霁，于是气势难免有些不足。

易缜顶着那目光，硬着头皮道：“我们回去吧，你不是说明珠已经在做晚饭，这么长时间，他们大约已经在等了。”

秦疏怒道：“你还想着吃饭？”

易缜便讪讪地笑了笑，带着点讨好，又带着点无所畏惧。明明是从平步青去一下子变成市井小民这样的大事，他的神情却显得十分平静，甚至对秦疏坦言相告之后，还显得有些如释重负。

秦疏只觉得他那笑扎眼，不由得微微侧开了目光，再想想这家伙就算没有辞去官爵，也是一付要纠缠到底，打死也不回京都的架势。眼下他有没有赋闲辞官居的，对于眼下的情形也不会再有什么更坏的影响，他没了身后势力，自己就会起来反而能松一口气，更不用再担心他有朝一日故态复萌，再做出什么仗势装作人的勾当来，更进一步说。他因此把简安接出宫来，自己琮能见上一面，实在没有什么不好。

这完全是易缜个人的事情，同自己没有任何的相干，而且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可是自己为什么竟在为他担心。

自己在为他担心？

在问题刚刚浮上心头，秦疏顿时没觉得一片茫然，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已经是惊涛骇浪，再把最近两人间的局势想了想，猛然惊觉自己已然分不清哪些是不得已为之，而那些却是自己的真实心愿了。

这样一想，先使得自己惊骇欲绝，当下第一个念头就想着离得这父子远远的，从今也后再也不要相干。怀里还抱着的许霁，立即就跟个火炉似的烫手。他很想立即和这两人划清界限，再也不要心软。然而看着软趴趴窝在他怀里，睡得呼哧呼哧的小霁，明明理智一再告诉自己把他放下，手脚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怎么也不听使唤。

“小疏？”易缜见他面色犹豫挣扎不定，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谁知秦疏竟像是被这一声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站起身来，险些连许霁都没有抱稳。他也不知道易缜有没有看出什么破绽来，好不容易勉强定定神，古古怪怪地看了易缜一眼，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径自往回走去。

易缜一脸的狐疑，落下两步跟在他身后。

易缜留了个小小的心眼，没有抢着去抱睡着的小霁。小家伙肉嘟哮沉甸甸的。又睡得不醒人事，难免不大好抱。易缜就在一旁帮着托了托，扶着他的小脑袋枕到秦疏肩上。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和秦疏离得极近，彼此间几乎呼吸可闻，易缜依恋这一刻的温暖，动作不由得稍稍放缓了一些。然而秦疏却像是没有党棍，一点反应也没有。

易缜偷偷往他脸上看去，却见他一付魂不守舍的模样，这样子倒叫易缜吃了一惊。他一时也猜不透秦疏心里究竟作何打算，心下有些惴惴，倒识趣地不在这时引起秦疏注意，默默地跟在旁边。

走了没几步，就遇见明珠迎头过来，正是摆好了饭菜，来寻几人的。

她也瞧见了秦疏神色有些不同往时，却只道是被许霁惹恼了还没消气，因此也不多问，只是笑嘻嘻凑过来看，伸手轻轻戳了戳许霁粉嘟哮的脸，轻声笑着道：“弟弟睡着啦？”

秦疏见到她，勉强收敛心神“嗯”了一声，道：“郑伯要是回来了，就先吃饭吧，不用管这一头了。我先把他抱去床上去睡，你给他留下点饭菜作宵夜。”

这么说着话进了院子，他便直愣愣地抱着许霁径自向自己房里走去。

许霁这两日都是和梁晓同睡在一个房里的，明珠本想提醒他，便一转念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舅舅一时忘了也不要紧，便没有说什么。

易缜摸着脸干笑了两声道：“小霁脸上有些不太干净，我端水去给他擦擦脸，免得他弄脏了床铺。”说着就在去井台处打了盆水，端着去了那边屋里头。

许霁已经除去了鞋袜，躺在床里头，秦疏拉过被子给他盖好之后，就坐在床边出神，连他进来都没有发觉。许霁睡得流口水，秦疏伸手给他擦去，然后怔怔地瞧着孩子的小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易缜看了看，决定还是照方才和明珠说的，将水盆和毛巾一道端了过去，用手肘碰了碰秦疏：“小疏，先擦擦脸吧。”

他不出声还好，这一碰，秦疏就像是突然被什么极可怕的东西给狠狠吓了一跳，抬头猛然瞧见易缜，不及多想，本能的一脚踹过去。

脚刚刚一动，秦疏猛然间就清醒过来，只是那一脚已经收不回来，只能稍稍偏了点方向，踢在易缜腿上。

力气倒是不大，只是易缜促不及防，一时之间既没有防备也没有躲闪，踉跄了几步，终于还是被前几天那把椅子绊了一下，跌倒在地上，他手里还端着水盆，这一下子十分热闹，只听咣啷声响，水盆凳子统统摔在一旁。

易缜还在愣着，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而是秦疏先回过神来，连忙过来拉他。

“你没事吧？我刚刚一时走神……”秦疏突然就有些说不下去，咬住了嘴唇，半晌低不可闻地道：“对不起……”

易缜看惯了他的白眼，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能向自己道歉。虽然这一脚他实在挨得有些冤枉，但听到秦疏那句话，一时之间他仍然不知是该欣喜若狂还是受宠若惊，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颤声说着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