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齿交缠了一会,自然就生出了点别的欲望来,两个人沉重的倒在卧室的床上,还难舍难分地亲吻着,那种热烈的感觉让
蒋震几乎窒息。
他喜爱维特的亲吻和碰触,简直到了迷恋的地步,那并不只是身体的愉悦,而是包含了更多的、更美好的事情。被维特拥
抱着,世界就仿佛被压缩到了一个小小的房间里,窄窄的四面墙里承载了所有的流年过往,喜乐悲愁。
被进入的时候,维特的动作十分缓慢,被充满的感觉却异样的鲜明,让蒋震的胸口微微发胀。而后,随着那温柔的律动,
某种东西慢慢地在心脏凝聚,又随着血液逐渐运行到全身。
全身每一寸都骤然收缩,随即又慢慢地舒展,就仿佛维特进入的不只是他的身体,而是他整个的生命。在那样难耐的欢愉
里,蒋震窒息般地仰起头,紧紧抓住了维特的肩。
「亲爱的……」
那声音仿佛来自水中,却带着一种遥远的温柔,令蒋震不由得睁开了眼睛。在模糊的视野里他什么都没看清,只感觉到维
特俯下身来,深入而用力地吻着他,带着种热烈的深情。
欢爱过后,维特仍然紧抱着他,仿佛蒋震长着翅膀,略一放松便会飞走了一般。蒋震叫他一声,他就抱得又紧了一些,兴
高采烈地吻着他的耳郭和嘴角,轻声地说道,「亲爱的,我好喜欢你。」
「为什么?」
他陡然的发问让维特楞了一楞,随即又油滑地答道,「因为你很可爱嘛。」
「你为什么喜欢我?」
蒋震不懂自己怎么会这样的固执,仿佛知道了答案,便能解决一切问题似的。
维特也察觉到他的异样,表情逐渐地严肃起来,连嘴角都像是有些紧张一般,微微地抿住了。
「维特,」蒋震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为什么喜欢我?」
那双眼睛是蓝色的,如同记忆中一片小小的天空,或是远方最纯净的海域。维特无声地与他对视着,什么都没有说,只是
低下头去,把头埋在蒋震的肩膀里。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像他。」过了许久,他才低声说道,「你很像西尔维奥……西尔维奥·罗西。」
那个名字听起来极其的耳熟,蒋震凝神思索了一下,沃尔夫冈湖边的夜晚就慢慢地浮出了水面,那星光刺得他心里微微的
一阵疼。
「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很想保护你,非常想……因为那时候我没能保护他。」
维特告诉他的故事,他一直都没有忘记,甚至是铭记得过于深刻了。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人,那个西尔维奥·罗西,有着怎样坎坷的命运与才华,是怎么得到了那把瓜纳里·德·耶稣,又是怎
么在走投无路时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亦清楚地记得,维特提起他时有着怎样深沉哀痛的声音。
而此刻他却希望自己早就忘了。
「可你和他不一样,很不一样。」又过了一会,维特慢慢地说道,「你们都是有才华的人,但是亲爱的,你要比他……耀
眼很多。」
这并算不上什么赞美,亦无法让蒋震觉得安慰,然而在维特抬起头,认真地凝视着他时,他还是因为那目光里疑似深情的
成分,而感到一阵宽慰的酸涩。
「一开始的时候,我觉得你有很多弱点,总是顾虑些有的没有的事情,一点都不像看起来的那么强大。」维特很讨打地笑
了笑,「但是后来就发现,不管背负着多少东西,你还是能一直向前走,就好像世界上没有可以难倒你的事。」
他几乎从没用过这样郑重的语气讲过话,蒋震看着维特近在咫尺的脸,居然在微微发热的激动里,感到了一种久违的、类
似于少年般的羞涩,几乎令他转过脸去。
「蒋震,你是我见过最出色、最有魅力的人,所以——」
他没有说完,因为在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里,蒋震便抱紧了他的背,突然地吻住了他的嘴唇。在那个漫长缠绵的吻里
,蒋震清晰地感觉到心脏在胸膛里激烈的跃动,甜蜜交织着隐约的痛苦,几乎要将它撕裂了。
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松开嘴唇后,维特露出了一个极为甜蜜的笑容,用那种纯粹欢愉的眼神看了他一会,然后开口说道,「亲爱的……」
蒋震伸出手来,在他乱糟糟的金发上揉了一揉,然后摇了摇头,低声而宠溺地说道,「别说了,睡吧。」
维特又望着他笑了一笑,而后就真的闭上了眼睛,又把他抱得紧了一点,额头紧抵着蒋震的额头。
从前蒋震并不讨厌他这样,今天却有了些排斥。他不愿意维特做出这样依恋的姿态来,只怕这样亲密的厮磨,会动摇了他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决心。
他佯装不舒服地动了动,严厉地说道,「别这样。」
维特却不肯放手,只闭着眼睛笑了笑,撒娇地说道,「但是这样的话,明天你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我哦。」
蒋震终于没有再动,只是安静地待着,许久之后,他才犹犹豫豫地叫了声,「维特。」
维特答应了一声,声音却很含糊,半睡半醒的样子。
蒋震停顿了一会,复又轻声地问道,「变成守护神,很痛苦么?」
「开始是的,后来就……」维特咕哝着答道,像是梦呓,「但是只有一次,我非常后悔……」
「哪一次?」
「西尔维奥……死的时候……」维特低声说着,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不可闻,「我就只能看着他……」
他终于没了声音,深长而均匀地呼吸着,只是眼球不时地转动,不知在做着什么样的梦。
蒋震小心翼翼地抽身出来,在微弱的灯光里望着他的睡脸,近乎贪婪地,久久地凝视着。
那一夜他都在看着维特,金色的灯光映照着他,仿佛绚烂的霞光映照着西天的云彩,梦幻一般的美丽。在这光芒里,黑暗
逐渐褪去,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帘照射进来,将残存的梦境照得无所遁形。
「唔……」金色的睫毛翕动了几下,维特睁开了眼睛,用雏鸟破壳一般迷惘的神色眨了眨眼,然后那目光渐渐聚焦,视线
落在了蒋震的脸上。
「亲爱的,」维特懒洋洋地伸出手来,碰了碰他的脸颊,「你醒得好早。」
蒋震连目光都紧绷着,却没有做出躲避的动作,维特手指的温度烫着他的脸颊,竟让他生出一股汹涌的依恋来。他感到自
己的决心正在动摇,仿佛坚固的堤坝出现了细小的裂缝,然而蒋震知道,那是唯一正确的决定。
——于是在维特凑过来,想要亲吻他的时候,他用一种近乎凶狠的力气,决绝地推开了维特。
「维特,」蒋震对着维特惊愕的目光,只觉得说出的这几个字花掉了自己一生的力气,「你走吧。」
然后他站起身来,不再去看维特惊讶的表情,兀自走到琴房去,找到了那把瓜纳里。当他带着琴回到卧室时,维特仍然以
同样的姿势僵坐着,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就抬起头来,湛蓝的眼睛望着他,充满了惶惑的神色。
「亲爱的,你——」
蒋震抬起一只手,手掌果断地向下压了一下,「你听我说。」
维特果然住了口,只是用一种急切、迷惘的目光看着他,那目光像一把钝了的刀子,一寸一寸地切在蒋震的胸口。
蒋震握紧了那把琴,喑哑地说道,「你在这把琴里关了几百年,够久了。你一直想要自由,现在,你就自由了。」
那双蓝眼睛骤然睁得大大的,一丝不敢置信似的狂喜从中闪过,虽然早有准备,蒋震却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失落。
或许是看到他黯然的表情,那兴奋的神色立即从维特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安与懊悔。维特急切地开口道,「亲爱
的,我没有想——」
「你很想。」蒋震凝视着他,慢慢地说道,「维特,成为守护神之后,你一直都想重获自由,现在你可以了。」
喜悦已经完全从维特的脸上消失,他站起身来,用力地按住蒋震的肩膀,急切地说道,「但是亲爱的,我对你——」
「你有你的世界,我有我的。」蒋震推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然后坚定地说道,「你比我更明白,这个世界不是属于你
。」
维特沉默了一会,那些激动、急迫的情感,全部都慢慢熄灭了,而后他抬起眼睛,用一种哀凄的语调问道,「那你呢?」
「西尔维奥·罗西,」蒋震缓缓地说道,「他属于过你么?」
维特楞楞地看着他,像是根本没听懂他的意思一般,许久之后,他终于迟钝而缓慢地摇了摇头。
「维特,这世界上对你来说,有很多比我重要的事——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你明白么?」
维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蒋震,目光里交织着懊悔、无奈和挣扎,迷茫得仿佛刚诞生的灵魂。
那目光仿佛带着热度,灼烧得蒋震眼球发痛,他感到眼睛里有一种奇异的酸涩,仿佛是泪水充盈了眼眶。
「现在,」蒋震颤声说道,举起了手中的琴,「你走吧。」
那把珍贵的宝物高高地跃起,在晨光中折射出珍珠般美丽的光彩,而后它落下了,那个过程仿佛极慢极慢,却又只占据了
短短的半秒钟。
在一声喑哑的裂响之后,地板上就只剩下一堆残破的碎片——碎裂得那样彻底,完全失去了修补的可能。
蒋震慢慢地抬起了头。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周遭听不见一点声响,就连自己的呼吸与心跳都沉寂了,宁静得仿佛在世界之外。
一缕晨光照在维特的头顶,然而那光芒渐渐的铺陈开来,七彩的光芒突然大盛,仿佛谁凭空抖开了一匹流光溢彩的锦缎。
那光芒拥抱着维特,为他穿上了一件北极光织就的长袍,他的面容隐没在光芒里,然后又渐渐清晰。
蒋震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维特的长相并没有变,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背上突然多出的一对蝴蝶般透明的翅膀。然而一切看起来又都和以前不同,
唯一相同的,就是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望着他,蓝得如同亚得里亚海上的晴空,它是那样的无奈而哀伤,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直到维特逐渐溶解在光芒里、而那光芒也渐渐散开时,蒋震才终于闭上了眼睛,那哀伤的目光却还在黑暗之中注视着他,
仿佛铭刻在他的内心,成为了一道永不消退的伤疤。
第八章
陆晓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蒋震半跪在地上,久久地凝视着一堆小提琴的残片,脸上的表情几乎令人心惊。而他的脸色,在一夜之间就变得灰败而黯
淡,连双颊都凹陷下去,仿佛他刚刚生过一场大病似的。
陆晓在门口站了一会,才谨慎地走到他身边,弯下身来轻声地叫他,「蒋震?」
被叫的人慢慢抬起头来,灰色的眼睛如同火焰的灰烬,如果不是太了解这个人,陆晓几乎以为他就要哭了。
「发生什么事了?」陆晓仔细打量着蒋震,「维特呢?」
「我让他走了。」虽然很苦涩,然而在蒋震脸上浮现出来的,的的确确是一个微笑,他用一种飘忽的语气说道,「他不会
回来了。」
陆晓心里一沉,模糊地猜到了一切,半晌之后他才开口问道,「这样,值得么?」
「我必须让他走。」蒋震微微地合上眼睛,疲惫地说,「我不知道在我之后,还有没有人愿意毁掉一把瓜纳里,而他在我
身边的每一秒,都是被剥夺了自由的。陆晓,除了这样之外,还有别的办法么?」
那声音的末尾轻轻地抖动着,而声音的主人也正微微地晃动着,陆晓从未见过他这样疲惫、虚弱的模样。他看了蒋震一会
,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弯下腰去,想拾起那些散落一地的碎片。
蒋震却突然睁开眼睛,严厉地呵斥道,「不要碰!」
而后他跪在地上,带着一种极度的固执和专注,一片一片地捡起了它们,又紧紧地握在手中。
「蒋震……」
蒋震转过头,那双灰眼睛就像废墟上空低垂的云,他摇了摇头,用坚决的声音说道,「我没事。」
然后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他的脚步很大,步伐却虚浮,仿佛一个久病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里,仿佛要证明自己「没事」一样,蒋震照常地出门访友、工作,甚至还参加了一个小型的室内音乐会。然
而一旦回到家里,他就几乎不再走出琴房,日复一日地待在那间斗室里,几乎不间断地演奏着。
他不出去,陆晓也不进来,两个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仿佛身处在不同的空间,各自活在自己的心事里。一直到了第五
天,陆晓才终于走到琴房的门口,敲了敲门便推门进去。
「蒋震。」
被叫的人没有停下演奏,甚至没有抬头去看陆晓一眼。短短的几天时光,还来不及在他身上留下什么明显的印记,他看起
来仍然优雅而挺拔,并不显得伤心或颓废,只是略有些苍白疲惫。
然而那琴声却异样地低沉忧伤,远比演奏者要坦诚真实的多,陆晓静静地听了一会,终于还是走过去,按住了蒋震持弓的
手。
「蒋震,」他轻轻地说,「不要这样。」
蒋震侧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傲慢,又带些不满。
「蒋震,」陆晓松开手,「你能不能不要装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那我应该怎么样?」蒋震挑起眉毛,「茶饭不思?痛不欲生?还是割腕自杀?」
那话里讽刺的意味太浓,蒋震说完便后悔了,这样去刺伤一个曾经自杀过的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然而陆晓却仿佛毫不在意,用一种忧心忡忡的目光看着他,那眼神让蒋震感到极为不适,仿佛自己随时都会倒下似的。
「他真的不会回来了?」
「不然你以为呢?」
「蒋震,」陆晓皱着眉头,露出了一种近乎愤恨的表情,「你明明就很爱他。」
这句话几乎让蒋震失笑。
「『什么是爱?』」他模仿着陆晓当初的语调,「『希望对方过得幸福,那才算爱』——这还是你说的。」
陆晓一时无言以对,只是用一种颇为复杂的神色看着他,蒋震笑了笑,放下了手里的琴。
「陆晓,你用不着担心我,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赶在陆晓反驳前,蒋震及时地问道,「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事——我
是说,除了一厢情愿地安慰我以外,其他的事。」
陆晓的脸色变了变,沉默了一会,然后慢慢地点点头。
「蒋震,」仿佛这件事难以启齿似的,他的声音很轻,却又带着种古怪的坚定,「我要走了——回慕尼黑去。」
蒋震不由得定定地看着他。
「前两天他打电话给我,」陆晓仍然皱着眉,一字一顿地说,「他说希望我回去——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希望我回去。」
「所以你当初的豪言壮语,」蒋震并无恶意地说道,「只不过就是垃圾。」
「大概吧。」陆晓自嘲地笑了笑,抬手轻轻碰了碰金色的琴弦,「这些年,我有时候会有错觉,觉得自己已经变得很强大
,坚持要做的事就一定做得到。但是和他分开以后,我越来越发觉,要是我能做到什么,那也是因为有他的关系。」
琴弦颤动着,发出低低的嗡鸣。
「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是真的觉得我应该给他自由,由此带来的一切我都可以承受。但是一旦他不在了……不管什么都
是很困难的。」
「所以……?」
「所以那是完全错误的。」陆晓注视着蒋震,清晰地说道,「一旦成为对方的负担,就转身逃开,这又算什么呢?如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