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解除么?契约?」
第七章
「毁掉那把琴,契约就不存在了。不过谁会发疯去砸掉那把瓜纳里?」维特停顿了一下,刻板地笑了几声,「哈哈哈哈。
」
一句话抵在喉口,几乎脱口而出,然而不知为了什么,蒋震终于还是没有说。
「而且亲爱的,」维特仰起脸,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子,「当守护神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我能抱着你,又不用担心你会
吐血身亡哦。」
蒋震没说话,维特就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笑咪咪地说道,「还可以这样。」
而后又有只手伸进了蒋震的睡衣,十分不规矩地动了起来,「还可以这样……」
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维特也很不客气地一一都做了。被他从背后抱着,深入而有力地插入,蒋震的意识就逐渐有些涣
散,某些不成形的想法也如水气一般蒸发不见,只在快感里不住地颤栗着。
然而一等到欢爱结束,两个人手脚交缠,疲惫地合上眼睛时,那些担忧便又重新凝聚,沉重地压回了他的胸口。
「维特。」他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叫了一声,维特就动了动,头发在蒋震的鼻端擦过,蹭得蒋震有些轻微的刺痒。
「嗯……?」那声音含含糊糊的,半睡半醒的样子,
「你很想回去么?妖精住的地方。」
「很想……」维特含糊不清地说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说梦话,「但是……」
他又动了动,含意不明地咕哝了几句,就发出了深长均匀的呼吸声。
蒋震睁开眼,就看见微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轮廓,那睡脸仿佛中世纪油画里的天使,纯洁而美
好。
他突然没了倦意。
蒋震支起身体,从上方看着维特的睡脸,着迷似的盯着他金黄的头发和睫毛,而后伸出手去,轻轻地描摹着他眉毛美好的
形状。
那眉毛亦是金黄色的,只不过颜色略深些,仍然透露出一种少年般的、略带稚嫩的美来。纵然他活了几百年或几千年,有
着些可笑的小心机小脾气,他也仍然纯净到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地步。
只因为他原本就不属于这里。
维特在睡梦里轻微地摆了一下头,额前的一缕头发滑落开去,额头便毫无防备地袒露了出来,鸽子一样洁白无辜。蒋震看
了他一会,便不自觉地低下头去,却在嘴唇即将触及的时候,有些茫然地停顿住了。
仿佛这样的占有,是非常丑陋而有罪的一般。
第二天早上,蒋震难得地起晚了,等到他洗漱好,维特和陆晓早已经在餐桌旁坐好,正等着他来吃早餐。
早餐是陆晓准备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赔罪,咖啡煮得格外花心思。蒋震喝了一杯,才想开口赞叹一句,回头看见维特
的脸色,居然就没作声了。
餐桌上的气氛微妙得有些诡异,三个人吃完了饭,终究还是维特去洗盘子,蒋震又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坐在餐桌旁听着厨
房里哗啦哗啦的水声。
「喂,」陆晓在他旁边坐了半天,这时候突然开口叫他,倒吓了他一跳,「你那个是什么表情啊?」
蒋震扫了他一眼。
「你们,」陆晓指了指厨房里维特可能在的方位,「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怎么了?」
「从早上开始,你看他的眼神就不对。就像……」陆晓思索了一下,「好像你被他捉奸在床一样。」
蒋震咚的一声把杯子扔在桌上,陆晓看见他面色不善,立刻识相地转开了话题。
「今天出去走走怎么样?这些天一直都没出门过。」
蒋震不由得有点吃惊。
陆晓并不是个薄凉的人,虽然表面上已经看不出异状,却不代表他已经不再伤心。来蒋震家里这么久,这是他头一次表示
想要出门去,无论如何,总归是个好现象。
「你想去哪里?」
陆晓凝神想了一想便摇摇头,「不知道。」
蒋震把B城的名胜古迹、展馆公园统统说了一遍,陆晓却全都毅然决然地否决掉了,连考虑一下的欲望都没有。蒋震正在
窝火,维特就从厨房里走出来,手上还沾着泡沫,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去动物园吧。」
蒋震满脸黑线地看着他——又不是小学生了,居然会想到动物园?他怎么不说游乐场!
维特似乎是早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带着一脸笑容蹭过来,「亲爱的,我没有去过嘛。」
「不行——」
「那就动物园吧,」陆晓突然说道,「我也有八、九年没去过了。」
既然是陪陆晓出门,那么只要陆晓同意,就算动物园也非去不可了。蒋震站起身来,伸手拿过外套,无奈地说道,「那走
吧。」
陆晓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找外套,维特却还站在原地,脸色不大好看,全然没有雀跃的样子。
「又怎么了?」蒋震叹了口气,「不要说你又不想去了。」
「亲爱的,」维特的口气颇为愤恨,「为什么他说想去你就同意了。」
蒋震想不到他会为了这个闹别扭,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说话,维特的语气里就添了点哀怨,伸手搂住他的肩
膀,头也靠过来,用下巴把他磕得生疼。
「亲爱的,陆晓会比我好么?他会整天陪着你么?会帮你拿报纸么?会给你当翻译么?会抱着你睡觉么?会洗盘子么?」
最后一句话差点让蒋震笑出声来,他抬手揉了揉维特的头发,刚想说点什么,冷不防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僵住了。
「亲爱的,你不要对他那么好嘛!」
维特还在喋喋不休地撒娇,蒋震却突然推开了他,力气用得稍微大了些,维特就后退了一步,像是无辜挨了打的宠物一般
,惊诧而茫然地看着蒋震。
后者轻微地摇了摇头,转脸避开他的视线,低声说道,「走吧。」
早就过了旅游的旺季,又是中小学上课的日子,偌大的动物园里根本没有多少游人。三个人草草地走了一圈,维特垂头丧
气,陆晓走马观花,蒋震则是完全的心不在焉,简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最后一个展馆是猛禽馆,才走了几步,陆晓的电话便响了,接通后却又听不见声音。他对着那边叫了半天,才发觉展馆里
收讯不良,只好又走出去。
剩下蒋震和维特两个人,随意地看了看狮子老虎之类的动物,百无聊赖地转过一个走廊,打开门就听到了巨大的响声。
「什么声音?」
「什么东西在撞笼子……」维特侧耳听了听,「还有叫声。」
果然能听到凄厉的咆哮声,两个人循声而去,就看到一只黑豹正撞击着自己的笼子,一边还在愤怒的吼叫。
钢条焊成的笼子给撞得哗哗作响,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每一次撞上去都能听见肉体和钢铁的碰撞声。那只黑豹嘶吼
着,极度狂暴地奔跑、撞击,尽管身体有几处已经皮开肉绽,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撞过来,毫不服输。
旁边有两个工作人员,正手忙脚乱地准备着什么,维特「诶」了一声,那两个人就抬起头来,一头大汗地喊道,「这里不
开放了!」
蒋震转身就要离开,走了两步却发现维特没跟上来,仍然盯着笼子里的黑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又像是有点担忧。
他只得走了回来,停在工作人员旁边,皱着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居高临下地站在那里,相貌不凡,又自有一种惊人的气场,那两个人一时拿不准他是什么来头,居然就这么被唬住了。
「这是昨天刚送来的,眼睛受了伤要赶紧处理。」兽医模样的人,不自觉地挺直了身体才答道,「但是它一直这么狂躁,
没办法了。」
「要用麻醉枪?」蒋震低头看了看,两个人手里正在组装一杆长柄的仪器,模样简陋,和粗糙的猎枪略微有几分相似。
「对。」另一个工作人员把注射器安放好,略带警戒地看着蒋震说道,「现在也没有别的办……喂,你干什么!」
最后一句话却不是对蒋震说的,蒋震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去,只见维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笼子前,正凝视着那只狂
躁的黑豹,毫无畏惧地伸出了手。
「危险!」
话音未落,维特的手便穿过了铁丝网的缝隙,直伸进笼子里去,那只豹子红着眼睛,一口就咬了上来,死死地不肯松口。
蒋震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鲜血从他手上飞速地渗出,淋淋漓漓地滴在地上,维特皱着眉,连脸色都苍白了,却还强忍着疼痛,用温和的神色低声说
着什么。
那语言蒋震从未听过,只觉得字句里有种低沉朦胧的美感,悠远而神秘。在那吟诵般的低语里,维特仿佛笼罩在一层淡淡
的光晕里,异样的神圣与温柔。
不知是不是他声音的关系,那只黑豹竟然如同被催眠了一般,慢慢地松开了口。
维特抬起手,用受伤的手掌在它头顶摩挲了一下,它便安静地伏在了地上,如同一只温顺无害的猫。
工作人员惊得目瞪口呆,维特没去管他们,只对蒋震说道,「我们走吧?」
说完他就转身往外走,神态如常步伐稳健,蒋震楞了半秒便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受伤的手举到自己眼前。
手掌上有一个深深的血洞,样子十分狰狞,蒋震胸口一紧,随即一阵怒火上涌,张口就骂道,「你脑子进水了?怎么不把
头伸进去!」
给他一骂,维特立刻就换了表情,一副楚楚可怜的神色,哀叫道,「亲爱的,很疼啊!」
「怎么没疼死你?」
维特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这么下去,搞不好真的会疼死诶。然后我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你骂我,亲爱的
你怎么忍心……」
后半句话噎在了喉咙里,蒋震拎着他的衣领,几乎是拖着他向外走去,直走出了猛禽馆还没有停下的意思。维特咳嗽了一
声,试图挣脱未果后,才哀哀凄凄地叫道,「亲爱的,我们是要去哪?」
蒋震咬牙切齿地说道,「医院。」
「但是陆晓还……」
「闭嘴。」蒋震铁青着脸甩下两个字,拖着维特来到了停车场,粗暴地将他塞进车里,然后一路都把车开得杀气腾腾。
一直到维特包扎好伤口,打完了大大小小的各种疫苗之后,蒋震仍然板着脸,一副刀枪不入的可怕表情,身旁数米内都笼
罩着超低的气压。
维特在他身边,苍蝇似的转了半天,终于还是堆着一脸的笑容,摇着尾巴凑了过去,「亲爱的~」
「走开。」
「亲爱的,你不要这么绝情嘛。」维特把包成粽子的手举到他眼前晃了晃,「这个很痛的,你居然也不安慰我一下……」
一看见他那只手,蒋震的怒气便在胸口迅速地郁结,而后汹涌地爆炸开来——他居然还有脸喊痛!
「你也会痛?我还以为你智力退化到连痛也不知道了!没大脑也给我有个限度!那么想去当饲料?你是不是肥皂剧看多了
!去学人家当圣母?!……」
气势汹汹地狂骂了一通下来,蒋震才发觉自己的失态,铁青着脸色闭上了嘴。维特苦着脸站在一旁,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说
道,「但是亲爱的……真的很痛嘛。」
蒋震冷淡地扫了他一眼,正对上那双满是委屈的蓝眼睛,而后他又想到那狰狞的伤口,不知怎的心里突然狠狠一疼,而后
便软化得没了生气的力气。
「痛就长点教训,别再发疯了。」
「哦。」维特答应了一声,发觉他态度的软化,便委委屈屈地说道,「但是那只豹太可怜了,我忍不住去安慰一下嘛。」
蒋震哼了一声,半晌才问道,「你那时候在说什么?」
「是妖精的语言。」维特笑了笑,颇为自豪似的,「动物都听得懂哦。」
「听懂了之后咬你一口?」
维特顿了一顿,而后垂下眼睛,很不情愿似的低声说道,「很久没讲了,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有点忘记了。」
他语气里的失落让蒋震猛地心颤,而后一股酸涩的感觉便弥漫开来,带着隐隐的疼痛。
蒋震默默地站起身来,低声说道,「走吧。」
维特点点头,异常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仿佛一只乖顺的宠物犬,只在车子启动时才问了一句,「亲爱的,你说那只豹怎么
样了?」
「会没事吧。」蒋震漫不经心地说道,「眼睛的伤不重,身上的伤都是它自己弄出来的。」
维特笑了笑,眼神闪闪发亮。
「真是蠢。」蒋震恨恨地说道,「又没有人要把它煮来吃,那么发疯干什么。果然畜生就是畜生。」
「给关在笼子里,想出去很正常吧?」
「笼子里有什么不好?」蒋震嘲讽地看他一眼,「不用日晒雨淋,每天吃饱喝足,还免费提供新鲜人肉。」
「不管笼子里有多舒服,追求自由都是天性哦。」维特反驳道,「动物也好人也好,全都是这样的。」
他只是随意地一说,听者却存着别样的心思,蒋震握着方向盘,不由得怔住了。
人也好,动物也好,都以追求自由为天性,无论那牢笼多么的舒适安逸,也不会有人想永远关在里面。
每一个人都带着现实的枷锁,或沉重或轻松,由疼痛到麻木,从耿耿于怀到若无其事……然而倘若有一天,你终于寻找到
那扇名为「自由」的大门,又有几个人会拒绝将它打开呢?
只要是在牢笼里,便没办法不渴望自由,即使那牢笼里有再多的羁绊或诱惑,也仍然……
「亲爱的,怎么了?」
蒋震猛地收回思绪,摇了摇头,而后发动了车子。他在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脸色苍白眼神飘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转动的车轮仿佛都辗在他的良心上,他突然不敢去看维特的脸。
进门的时候陆晓正在沙发上坐着,似乎是等了很久的样子,蒋震简单地说了下事情的原委,陆晓倒像是毫不在意,点了点
头便回了房间。
「亲爱的,他有点不大对劲哦。」维特看着陆晓的背影,低声说了句,「心不在焉的。」
蒋震嗯了一声,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一语不发地望着窗外出神。维特在旁边站了一会,就跑到他身边坐着,头靠在蒋震
的肩上,在他耳郭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亲爱的,」维特咬着他的耳朵,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今天你把他扔下了,我很高兴哦。」
那声音低低地响在耳边,伴着一阵暧昧的温热,电流似的传遍了蒋震的全身。
这个人幼稚、可笑、聒噪,却总能让他在无奈里又生出一种温暖来,仿佛连心都被充满了一般,有着一种安宁的满足。
蒋震没有动,任由维特抱着他,静静地体味了一会那种宁静的幸福,然后他推开维特,沉声叫道,「维特。」
他极少这样郑重的叫他,维特不由得收敛了神色,专注地看着蒋震。在那目光的注视里,蒋震的胸口隐约便有了种压抑的
沉重,连声音都有了轻微的异样。
「有多久了?」
维特只望着他眨了眨眼睛,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
蒋震转过脸避开他的目光,咳嗽了一声补充道,「你变成守护神有多久了?」
维特停顿了一会,却不是在回忆。
「三、四百年了吧。」维特敷衍地答道,「谁会记得嘛。」
「没想过离开?」
维特楞了楞,随即笑了,那笑容却有些勉强的意味。
「亲爱的,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他边说边凑过去,又伸手抱住蒋震,在他的鬓角上亲了一下,「你今天也很反常
哦。」
蒋震没说话,侧过头来目光犀利地看了他一会,于是就轮到维特转开眼睛,而后又像要岔开话题一样,撒娇似的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