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韶云他们走后没多久,那中年文士走了进来,对叶闲庭说:“教主,小壬小癸已经带了他们去飓风港了,带他们上了一艘……破船。”说到“破船”中的“破”字的时候,他特意着重了一下。
“不愧是小丁,做得不错。”叶闲庭浅笑,用手指把玩着那颗樱桃核,小小的红核之中忽地探出一条细小的白虫,如果不是仔细看,肉眼也很难发现:“尹灵临走前留给我的灵犀蛊已经种在那孩子身上了,发送信号弹,让小甲尽速赶回教中,这段日子我不在,教中事务就暂且交给你和小丙共同打理。还有,多派人盯紧尹灵那家伙,免得他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是,属下领命,只是属下愚钝,还有一事不明,刚才的那孩子与茗少爷的下落有何关系呢?”
叶闲庭眉峰聚拢:“茗儿被那姓洪的控制住了,姓洪的对玄冰神铁如此觊觎,自然是玄冰神铁所到何处,茗儿就会出现在那里。”
“属下明白,教主孜孜不倦地寻找了茗少爷十五年,如今终于可以兄弟团聚。若是前教主和夫人在天有灵,定会感到欣慰。”
叶闲庭叹了口气:“果真如此倒好,只可惜茗儿现在……”,停顿了一下,叶闲庭不再说什么,只是挥挥手:“也罢,去办吧。”
“是。”
小丁正待退下,叶闲庭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叫住他:“等等,记得吩咐小壬小癸,在那船底下多凿几个洞,把那破船弄得更破一点。”
叶闲庭提起白虫的尾巴,放到手掌上,那条白虫在掌纹里蠕动了没几下,就逐渐隐没在了皮肤之下,叶闲庭看着那条白虫消失的地方,嘴边溢出一个狡黠的笑:
“我最讨厌有人骂我了,不给点小小的惩罚怎么行?……”
第12章
事实证明,叶闲庭是个锱铢必较的狠角色。
龙煜和徐韶云不是被“请”出去的,而是被“抬”出去的,一出房门就被当头一闷棍打晕了,耳边还有小壬小癸的奸笑声,醒过来的时候两人骨头都跟散了架似地,浑身都疼,不知道晕过去的时候吃了多少记老拳。而且最最可恶的是小壬小癸把他们随手丢在一条小破船上,等他们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那两个小恶魔在岸边朝他们头上扔石子儿边开心地手舞足蹈,船已经漂出了很远,而船桨……则静静地躺在小壬小癸的脚边。
“你们这两个小鬼活腻了!看龙爷爷怎么收拾你们!”
龙煜气急败坏地蹦起来,小船差点没被掀翻,吓得徐韶云赶紧拖住他,生怕他一个想不开一头栽进那么深的水里去寻仇:“大哥!大哥你淡定!!!”
费尽全身力气才暂时压制住这块爆碳,龙煜愤愤地踹了一脚船沿,气呼呼地坐下来,徐韶云松了口气,也跟着坐了下来,可没等他俩喘上口气,就只听一阵“咕噜噜……”的古怪声响从船底发出来,头一低,就可以看见船底的木板上正汩汩地冒着水泡儿,一、二、三、四、五……大大小小整整五个!
“大……大哥……这船是不是要沉了?”徐韶云抖声问。
“笨……笨蛋……这船就是要沉了啊!”龙煜抖声答。
三秒过后,“咔!”地一声,从龙煜刚刚踹了一脚的地方破开一个大口子,小破船立时四分五裂……
多亏了两人命大,抱着一块浮木在江面上漂啊漂啊漂了三四天,历经日晒雨淋,风浪摧残,这才有一艘途经的小货船搭救了奄奄一息的他们,船行到寿安的时候将他们放下了,期间种种狼狈不堪,种种倒霉催的,想起来就气得牙痒痒,龙煜巴不得把那可恨的叶闲庭搓地圆圆地,再揉得扁扁地,然后砍他个十七八段!
徐家兄弟两个人这是前所未有的落魄,先是与大部队失散了,又失去了夏英杰这个免费保镖再金主加冤大头,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清苦。唯一的安慰是前段时间徐韶云在夏英杰那儿“顺手牵羊”顺了几笔,勉强能够维持基本的吃住,使兄弟俩不至于露宿街头,但比起从前在徐府还有在夏英杰那儿的舒坦日子毕竟是天上地下。有时候徐韶云吃着碗里的咸菜糙米饭吃着吃着就想抹眼泪,用筷子边敲碗沿儿边唱:“一碟子腌白菜呀一碟子腌白菜!”,还要配上特别悲苦的声调,谁还认得出来他是当初那个风光无限的徐家小少爷呀?说是个身世凄惨苦大仇深的小孤儿都没人怀疑。
不过最令徐韶云心伤的不是悲惨的物质条件,而是自家大哥对自己的态度。自从两人出了千叶教以后龙煜对他的态度就越来越古怪,以前好歹还会整天追着打骂他,现在是一句话也懒得跟他讲,他主动问话也从不搭理。而且徐韶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大哥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块寒冰,让人无法靠近,可他的眼神却更像一团火,熊熊怒火像是要把人的脸剜出个大窟窿来。徐韶云有时看得战战兢兢地,低下脑袋埋头吃饭,可那视线就算错开了都依旧能戳到你的心里去,烧得脸上火辣辣地,徐韶云同时也听见了一种磨牙声,一下又一下,那咬牙切齿的可怕声音好几次让徐韶云担心大哥会突然扑上来吃了自己,心里就像揣了个兔子似地如履薄冰。
“大哥……我……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终于有一天,徐韶云鼓起勇气,畏畏缩缩地问。
龙煜用锐利的眼光扫了他一眼,示意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大哥,为什么这几天你看我的眼神那么恐怖?像是……像是要把我吞了似地……”
呼……他终于说出来了。
谁料,龙煜的反应比他想象地还要大出许多倍,他“砰!”地一声把碗筷摔在桌上,那声音和力道把徐韶云吓了好一大跳:
“跟我在一块儿就那么痛苦?就那么委屈你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你跟我一块儿吃个饭都憋得慌是吧?!”
他本就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如今搬到台面上讲了,就干脆一古脑儿地全发泄出来,不过徐韶云显然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听得一愣一愣地:“大哥,你说的什么呀?什么痛苦?什么委屈我?”
龙煜纯粹当他是装傻卖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道:“演戏给谁看?既然你那么喜欢跟着那个叶大教主你就去找他呀,跟着我这个又没钱脾气又臭的家伙够你受了吧?既然觉得那么委屈你就别跟着我,回去找你那个老相好去吧,他有钱有势又是一教之主,有的是闲粮养你一辈子,反正我看你眼珠子都要滚他怀里去了!”
徐韶云砸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大哥那么在意这件事,自己也感到惊讶万分:“我……我没有……”
龙煜冷冷一笑,睥睨着他:“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最讨厌有人骗我,我更讨厌身边跟着一个虚伪的家伙,要想走就趁早走,趁你龙爷爷还没反悔夹着尾巴快滚,以免我看到你这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就火大。”
徐韶云默默地,半饷都没有答话,因为他自己也被“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这句话给问倒了,他承认在那一瞬间他是想要留下来的,可是……
徐韶云一阵心虚,缩着肩膀,低垂着脑袋,安安静静的模样看着就像只做错事情的小白兔,可龙煜现在正在气头上,看到他这副连一句辩白都说不出的样子就来气,气哼哼地一摔门就走了。
他要被徐韶云给气到喷火了!!!!!!!
徐韶云算个什么东西?龙煜自认从小到大除了爹娘和师父以外他就从没对任何人这样上心过,可是徐韶云呢?不仅一路上给他添麻烦不说还惯会见风使舵,一看到好的就攀高枝,养只白眼狼都比他有良心!龙煜觉得自己真是犯贱,亏他一路上看到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那个臭小子,在船上一醒过来发现他不见了还心急地很,骂叶闲庭骂到嗓子都哑了,可徐韶云那时候却在和那个魔头卿卿我我,天知道他一进门看到那副画面有多恼怒,真他妈想一脚把他踹死!他本以为按照他一向的性子早已把徐韶云吊起来抽个三天三夜了,可难得的是他并没有这样做,因为他只觉得心累……或许就是这样形容的吗?他自小生长于深山,不谙世事,从不知道心累是什么感觉,是否就是像他现在这样,从心底里渐渐蔓延出的空虚……这感觉真的是十分讨厌……前所未有的讨厌……
这两人冷战了许久,期间徐韶云倒没有真如龙煜所想的拍拍屁股找叶闲庭去。一来徐韶云觉得凭他大哥向来的性子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最过个三四天就消气了,二来徐韶云也是实在没地儿可去呀,他俩现在这点儿盘缠吃窝窝头都要掰成三截分三顿吃,要是他走了岂不是饿死在路上?所以就算龙煜对他没好脸色也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可事实证明徐韶云这回的直觉不太准,龙煜这回生气不同于往常,哪是一两天就能消下去的?一路上徐韶云费尽心思讨好他也不见起色,龙煜铁了心肠完全无视他的存在,久而久之徐韶云不免有些灰心。
这一日午后,红日高照,兄弟两个步行来到一片树林子时感到焦渴难耐,正巧林中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徐韶云欢呼一声飞奔过去,龙煜原本也想跑过去,可一见徐韶云抢先一步就止住了脚步,走到一块岩石边坐下,拿出腰间的佩剑慢条斯理地擦拭起来,装作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大哥,快喝一口吧,凉丝丝地,可甜了!”
龙煜抬起头,被充盈的光线晃了晃眼睛,逆光之中站着的徐韶云脸上洋溢着甜甜的笑,手里拿着一只长条叶片卷起来做成的简易小杯子,里面盛满了干净灵动的溪水,一如他的那双眼睛。
不知为何,龙煜忽然感到一阵烦躁,啪地一下打掉那只杯子,冷冰冰地说:“走开!”
泼溅在岩石上的水珠像是重重地砸的心里,徐韶云的眼中滑过一丝黯然,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悻悻地走开了。徐韶云找到一块水位较深的地方,脱下鞋袜,将走地红肿破皮了的脚浸在冰凉的溪水里,脸上这才露出了舒心的表情,他又解开身上的粗布衣服在水中漂了漂,拧干之后擦拭脸上和身上的汗水,用以洗除奔波的风尘和劳累。
龙煜坐在岩石上远远看着徐韶云在阳光下天真无邪的笑容,心里更加焦躁,那直直的日头像是炙烤在他的心尖上,汗不断地滴落,浸湿重衫,身上的衣服变成了厚厚的铅块将他包裹在里面,浑身上下每一块皮肤都叫嚣着想要透气!龙煜突然没有预兆地站了起来,脚步声轻到连他自己都听不见,在没有任何人察觉到的当口,他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到了徐韶云的身后。
难得的一次放松让徐韶云十分享受与水的亲密接触,他用双手撑在石头上,把脚放入水中,像个孩子一般欢快地踢水玩,飞溅的水花像是一颗颗从水中跳出来的珍珠。他将一头黑发拨到胸前,露出光、裸的背部,这些天的赶路的曝晒让他的脸和四肢都晒黑了一些,可背部包裹在衣服下面还是一如既往地雪白,肤如凝脂,像是一件汉白玉雕成的艺术品,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是晶莹剔透,龙煜看着煞是刺眼。
万象般若,此功必得无亲无故之人才可修炼,无牵无挂,心如磐石,断情绝爱,方可入臻化之境,反之,则走火入魔,气血逆流,悔之晚矣……
脑海中不停闪现秘籍首页的那句话,龙煜只觉像是有块大石头堵在心里,憋得他无比难受,脑子一片空白,耳边嗡嗡直响,身体不受意识支配一般,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一把将面前的徐韶云推进了水里!
“大哥!救救我!咳咳……大哥!”
龙煜什么也没有听见,他没有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也没有听见身后徐韶云的呼救声,从始至终脑袋里萦绕着一个杂念:“杀了他杀了他!杀了这个人,你就自由了!”,他不顾一切地奔跑着,把所有都抛在脑后,像一个迷途于黑暗中的旅人惊慌地寻找出口,眼看着那一个理智与昏聩的截点逐渐靠近,毫无预兆地,他忽然停了下来。
阴阴的冷风从树林间灌过来,似是在发热的脑袋上狠狠地砸下一桶冰块,龙煜怔住了,喘着粗气,犹豫地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目光里是满满的迷惘与难以置信——
他这是怎么了?他刚刚都做了些什么?……
一股不言而喻的阴冷爬上脊骨,龙煜伫立当场,茫然地望向来时的方向。恰在此时头顶上方发出一声:“砰!”的声响,从前方树林的上空发射出一枚红色的信号弹,马蹄声和马嘶声从林间穿梭而过,直朝溪边而去,龙煜心里皱紧,暗道一声不好,二话不说就往回跑。跑到溪边的时候他看见了四个戴着铁面具,骑着高头大马的黑衣人,徐韶云已经被从水里提了起来五花大绑扔在马背上,四人上马正待离去,龙煜紧追过去,大吒一声:“站住!放他下来!”
黑衣人面面相觑,其中三人向领头的那个私语:“徐韶云就只有一个,这小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领头的那人皱眉道:“不管他是哪路货色,敢跟我们抢玄冰神铁就是一个死!你们先带徐韶云回去复命,让我和这小子会会。”,其余三人领命,抽动马鞭带了徐韶云就走,徐韶云拼命挣扎,无奈手脚被捆缚住无法动弹,艰难地仰起头,看着龙煜所在的方向,喊了一声:
“大哥!”
无助的声音震地龙煜心中一颤,正欲追赶,却被那名黑衣人的马拦住了去路,龙煜怒吼一声:“滚!”,拔剑与那黑衣人激烈交斗了起来,黑衣人武功不低,一把锋利的大砍刀使得虎虎生风,然而龙煜也不是吃素的,他一心牵挂徐韶云,不想在这人身上浪费时间,每一招每一式都狠厉果断,随着前头三匹马越跑越远,他的耐心逐渐缺失,出招开始凌乱起来。
而徐韶云眼看着龙煜渐显颓势,心中着急,偏又无法帮到他,急迫之际咬紧牙关,集合自己的所有力气奋力一扑,从飞速狂奔的马背上滚落了下来,重重地摔在粗糙的地面上,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光、裸的肌肤被地上的树枝和笑石子划出一条条血痕,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震碎了一样发出尖锐的刺痛,那一瞬间,徐韶云以为自己快要闭过气去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来得太突然,龙煜看到那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身影只觉气血直往脑门上涌,一剑将那黑衣人挑下马来,跑到徐韶云的身边,犹豫着伸出手,想要触碰那片白皙的背部,可是他又害怕,害怕触手的皮肤会是一片没有生气的冰凉,害怕这个讨厌的家伙真的被自己害死了,害怕到心跳都差点停止……直到地上的徐韶云发出一丝痛苦的呻吟,这才唤回了他的意识。
龙煜不忍去看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皱紧眉头,急忙脱下自己的外衣包裹在徐韶云的身体上,小心翼翼地,慢慢将他从地上半抱起来,搂进怀里,用手拨开覆盖在徐韶云额前的黑发,露出那张血花花的小脸。徐韶云在对他笑,被血糊满了的脸上做出痛得龇牙咧嘴却还要勉强笑出来的表情,眼睛里亮晶晶地,除了痛出来的泪水,就只剩下调皮的光彩:
“嘿嘿,大哥……这回你再也舍不得丢下我了吧?……”
龙煜心中一震,有股莫名的情绪紧紧牵绕着他的心,他忽而愤怒地抬起手,手掌在空中颤抖了许久,到底是没有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