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人间 上——酥蓝

龙煜有气无力地张开眼睛，看到个白色的小粽子在面前晃，吓了他一跳，定睛一看之后发现是徐韶云，愤怒地盯了他一眼，可惜撑了没多久又乏力地合上了。

徐韶云摸了摸大哥汗湿的头发，从袖子里拿出一只黄橙橙的小脆梨，擦擦干净放到大哥的嘴边，龙煜恍惚间闻见香气，正赶上又饿又渴的时候，闭着眼睛咬了一口，梨子香脆可口，汁水甘甜，回味无穷，龙煜啊呜几口就把脆梨啃了个干干净净。徐韶云满意地笑了，帮他擦完手又擦脸，小粽子干脆脱下鞋子一溜身躺到大哥身边，正好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一时睡不着，徐韶云推推身旁的龙煜，说：

“大哥，先别睡，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不好？”

龙煜哼唧一声，也不知到底睡着没有。

“大哥，你讨厌我吗？”

“讨厌！”一问到这个问题，龙煜立马清醒，回答地极其干脆，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徐韶云苦笑：“讨厌到想杀了我吗？”

龙煜沉默了，背过身去，半饷没有做声，徐韶云盯着他的背影看，眼皮越来越重，眼看着就快睡着了，这才听到龙煜那边一声瓮声瓮气的：“没有……”

这两个字就跟兴奋药似地，徐韶云一下子精神百倍，喜不自胜，跳到龙煜的背上搂住他的脖子叫起来：“我就知道大哥最好了！哈哈哈哈哈！”

龙煜“嘶——”地倒吸一口冷气，一脚把他踢下去：“笨蛋！你压到我伤口了！”

任是被那么粗鲁对待，徐韶云依旧开心地不得了，忽而兴奋地床上滚来滚去，滚去滚来，忽而跟条八爪鱼似地扒着龙煜不肯放，任由龙煜怎么使劲推也推不开，小粽子在龙煜的胸前拱啊拱，比猫咪还要乖巧：“大哥，你放心，等找那个月娘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以后，我会尽量死得快一点，然后就可以早点把徐家大少爷的身份还给你，你也就可以少恨我一点了。”

徐韶云这话听得龙煜心里头怪不是滋味，今天推他下水一事不是他的本意，本就有那么点懊悔，再被他这样一说，那懊悔仿佛又被加深了一层，好像还多了那么一点……同情？？？龙煜自己也搞不清楚，他嘴上要强，自是不肯承认，只支支吾吾地说：“谁、谁要你假好心了？徐家小少爷那名头你要就拿去好了，龙爷爷才不稀罕那玩意儿，你爱当几年当几年，才不关我的事呢……”

话刚说出口，龙煜真他妈想抽自己一嘴巴，叫你多嘴！叫你装大度！他本就不是大方之人，在山上就恨这个徐韶云恨到牙痒痒，谁知一回到家里啥都变了，先是看这家伙病歪歪地怪可怜就一时冲动饶了他的命还接下个倒霉差事一路护他周全。现在更了不得，竟然连徐家小少爷的名号都拱手相让了，这个徐韶云真是不简单啊，能连续两次让他脑子被屎糊住？龙煜后悔地几乎吐血，可他堂堂男子汉说过的话总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吧？于是再难受也只得憋着，百爪挠心似地煎熬！

“喂，你给我记住了，爹娘是我的！你可不能连这个也抢走！”生怕自己一个犯浑把自己全部身家都给搭上去了，龙煜连忙颐指气使地在无法拱手相让的东西上宣布自己的霸权地位，以此作为安慰。

徐韶云笑道：“大哥，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爹娘永远是你的爹娘，他们的心里永远有你，我想抢也抢不走呀。”

听他这样一说，龙煜才放心了一些，这一放心，困意就袭来了，龙煜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昏昏欲睡。徐韶云见他许久不见动静，只当他睡熟了，回味起他刚才的话还有白天他对黑衣人说的那句：“他是我的！”，心里头甜丝丝地，蒙在被子里偷笑了好一会儿，迷迷蒙蒙快入梦的时候隐约听到龙煜哼哼唧唧的说话声，也不知是清醒着还是说梦话：

“我想起来了！施表妹也是我的……这个你也不能抢走……”

“噗……”

徐韶云听他话音里一股不甘心的小孩子气，看见他睡着了嘴巴还一努一努的样子，跟一只刚出生的小动物似地，又是可怜又可爱，心头涌起无限的爱怜来，蹭过去悄悄地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摸摸他的头，柔声说：“好，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龙煜不知是做了好玩的梦还是听到了他的保障，嘴角咧了一下，朝徐韶云温暖的怀抱里钻了钻，继续呼呼大睡。徐韶云抱着他，仔细地观察着这个与自己有着深深羁绊的人，忽然想起了娘亲。记得小时候娘亲每晚都会他抱在怀里哄他睡觉，还会拍抚他的背脊，用温柔的声音叫他“小宝”，自己独占了他的爹娘十五年的宠爱，不知他自小孤零零地山上，每晚是又是怎样睡着的呢？入睡前有没有人哄他？做噩梦了有没有人安慰他？

小心地避开他身上的伤痕，徐韶云耐心地用手拍抚着他的背脊，一下又一下，轻重适中，龙煜睡得更加香甜，徐韶云凑到他的耳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叫了一声他的小名：

“小宝……”

这是属于两人共同拥有的名字。

龙煜在养伤期间被徐韶云还有龙潇潇龙遥遥一伙刺激地体无完肤，一天比一天脸更黑，一天比一天更怨念……

真不知道徐韶云那小子天生有女人缘还是咋样，真会讨好女人，不仅一路上那些个女人对他百般照拂，就连自己这两个以凶悍和冷酷着称的两位师父也在第一天就成功缴械投降在他甜甜的笑靥还有那一口一个比酥心糖还要酥软的“姐姐”之下。“姐姐”这个称呼听得龙煜一阵恶寒，用鄙视的眼光扫了他一下，谁知下一秒头上就挨了龙潇潇一记老拳：

“听听人家小云嘴多甜！你这臭小子十五年了就没听你说过一句好听的！”

龙煜不服气地小声嘟囔了一声：“都俩老婆婆了还叫姐姐，真不害臊……”

巧合的是，这句话没有逃过龙潇潇敏锐的听觉，双手齐上把龙煜耳朵拧成两把蒲扇才罢休。龙煜原以为折磨已经结束，谁料真正的折磨才刚刚开始，等到龙煜背上的屁股上的伤基本愈合，刚可以下地之后，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然沦为了其余三人的小佣人。早在山上的时候他就已经被两位师父使唤惯了，但使他感到可气的是，徐韶云不知用了什么妖术把两位师父哄得服服帖帖地，潇潇和遥遥竟然让他这个重伤人员来照顾徐韶云这个活蹦乱跳的轻伤人员！

龙煜那叫一个胸闷，但是屈从于两位师父的淫威之下又不得不低头，每天都顶着一张怨念残生的脸忙进忙出，在他一瘸一拐地劈柴的时候，徐韶云正在“潇潇姐姐”长，“遥遥姐姐”短，在他一瘸一拐地冒着呛人的浓烟烧柴火的时候，徐韶云正在夸潇潇姐姐身材苗条，夸遥遥姐姐皮肤白皙水嫩，在他一瘸一拐地炒菜洗碗拖地的时候徐韶云正在狡猾地向潇潇和遥遥打听龙煜小时候的糗事，三个人关上房门聊得热火朝天而倒霉的龙煜完全不知情。

就在这种地位比奴隶还要低下的日子持续了十几天之后，龙煜终于等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的两位祖宗师父终于想到回天绝山了。

听到这个消息，龙煜感动地热泪盈眶，请神容易送神难，他可算是把这两尊大佛给送走了……

第15章

龙潇潇剜他一眼：“臭小子，你早盼着老娘走了吧？”，龙遥遥也看着他，笑得一脸高深莫测，龙煜脊背发寒，赶忙说没有没有。

龙潇潇也懒得跟他计较这些，叹了口气说：“言归正传，你父母的事情我们在山上已经知道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们不必过于悲伤。”

提起伤心事，龙煜低下了头，喃喃道：“师父放心，我一定会为他们报仇的……”

话音刚落，脸上就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龙煜的眼神之中充满了不解，只见龙潇潇皱着眉，语气变得严肃了起来，骂道：“你这不孝的东西！当年你爹娘千方百计把你交到我们手上，狠心将亲生儿子送出去甘愿忍受十五年无法相见的相思之苦，难道就是为了要你不顾性命去替他们报仇吗？！”

龙煜垂下眼睫，咬紧牙关隐忍着，徐韶云看到他的拳头暗地里攥地紧紧地，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覆上去。龙潇潇见他倔强的样子眼中亦有不忍与疼惜，伸手摸了摸他红肿的脸颊，放柔了声音问：“还疼吗？”，而一边的龙遥遥则摇摇头，早已默默地将冰凉的药膏涂抹了上去。

龙煜别过脸，良久，闷闷地说：“大师父教训的是……”

龙潇潇叹道：“师父也是为你着想，你这孩子是我们姐妹俩自小看着长大的，性子急躁又太过单纯，很容易偏激，就为了跟小云置口气置了十五年，甚至还为了报仇偷练万象般若那门危险的功夫。亏你还知道点轻重还没练到高级别就偷跑下山了，要是一个弄不好把自己搭进去事小，为祸人间可如何是好？我和遥遥在山上的时候商量过，要是下山逮到了你就把你带回去，若是你已走火入魔，拼了我俩的性命也要把你的武功废了。”

龙煜震惊：“师……师父……你们当真要废我武功？……徒弟保证再也不练那邪功了！”

龙潇潇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徐韶云：“我们原本是这么想，不过既然你现在身负父亲的遗命，自然是以完成你爹娘生前嘱托为第一位，江湖路上行走没点功夫傍身总不大好，我和遥遥已经用金针将你身上的穴道封住，除非很强劲的内力，否则无法再激发万象般若的功力。等你帮小云认祖归宗之后就立刻回天绝山，我和你小师父帮你化去身上万象般若的内力，以后老老实实做个普通人，像你爹娘期望地那样平安过一世。”

龙煜心里再有诸多的不甘，碍于师父的情面也只得讷讷点头。

“我们此次下山还有一件事情，与玄冰神铁和追杀你们的人有关。”

龙煜与徐韶云对视一眼，两人的眼里有着同样的好奇：“那天追杀我们的人到底是谁？”

这次回答的人换成了龙遥遥，她的声音依旧波澜不禁：“我们检查了那两具尸体，发现面具下面的脸部是被划花的，可见他们效力的主人手段严酷残忍。另外，这两人牙缝里藏有毒药，以备随时事发自尽。”

众人神情一同沉滞了下来，都在对这心狠手辣的幕后主使疑心不已。

“先不管这幕后主使是谁，眼下要紧的是先解小云身上的蛊。”

听了龙潇潇的话，龙煜不解地问徐韶云：“你什么时候被下蛊了？”，徐韶云也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被下蛊了？”，龙潇潇和龙遥遥耸耸肩，好像在说：你们这两个小毛头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

龙遥遥端来一个火盆又取来一个普通的鸡蛋，用红色的丝线绕了三圈，在徐韶云的身上滚了几圈，口中喃喃自语像是在念咒，过了一会儿，龙遥遥将鸡蛋放在火盆上烤了烤，剥开蛋壳之后蛋白完好，只是蛋黄却莫名其妙消失了，空荡荡的蛋白里躺着一条肉眼很难看清的细小白虫，龙遥遥用针挑出来扔到火盆里烧死了。看着那只被火烧成扭曲炭条状的小虫子，徐韶云头皮发麻，不敢相信这条恶心小虫子钻进自己的身体里跟他同吃同住那么多天，顿时有种想要把隔夜饭都呕出来的冲动。

“唉，有人就是骨头贱，看到个长得好看点的就美人儿美人儿地叫，眼巴巴地要扑他怀里去。这下好了，被那个心心念念的大美人儿给摆了一道，看他下次还得瑟地起来不？”龙煜凉凉地讽刺了几句，很显然他还对徐韶云差点抛下他选择跟叶闲庭的恶劣行径耿耿于怀。

徐韶云自知理亏，垂着小脑袋闷声不响，龙潇潇见状便说：“放心好了，你中的这个蛊只是小小的灵犀蛊，是施蛊之人用来确定中蛊者的方位用的，无论你身在何处，施蛊者都能通过蛊虫感应到你的所在。这只是一种很基本的蛊术，对人的身体没有伤害，手法也很简单，可见施蛊者并不擅长蛊术，只是奇就奇在这蛊虫身上，这种蛊虫是我们的师兄‘万蛊圣手’尹灵所特有的，可他都已经绝迹江湖十五年了。”

龙煜奇道：“怎的又是这个尹灵，他是师父的师兄？那不就是我的……”

龙潇潇点点头，提起往事，美目之中闪过一丝疲惫与沧桑：“从辈分上来说，他确实可以算是你的师伯。尹灵这人自小无父无母，是师父从西域捡来的弃儿，因怜惜他孤苦，自幼养在身边。我们从小在苗疆大巫师那里学习，这位师兄的天赋极高，年仅十四岁就已经超越师父成为苗疆数一数二的蛊师。只是年少成名的虚荣心让他心高气傲，他的野心越来越大，他开始无法满足于蜗居在苗疆，他想要称霸中原，想要成为天下第一。为此他不惜抢走师父饲养的金蚕鬼母，甚至连自己的同门师兄师姐都残忍屠杀，当年我和遥遥只有十一岁，因为年纪太小有幸逃过一劫，师父临走前将万象般若以及其他几卷心法秘籍交到我们手里，叮嘱我们千万不可以让尹灵得到，然后……”

说到这里，就算已经时隔二十多年，想起当初的往事，龙潇潇依旧不能自已，龙遥遥拍拍她的肩作为抚慰，接着她的话继续用冷静的口吻往下说：“然后，师父就被他杀害了。”

龙煜和徐韶云俱是一惊，没想到这尹灵小小年纪如此凶残好杀，连自己的师父和同门都不放过，若是长大，必是武林一大祸害。

“其后，尹灵为祸中原，在短短五年之内毒杀中原各大门派中人，结下了无数仇家，当时武林之中人人恨他入骨，只可惜没有人能对付得了他，因为尹灵的蛊术已经修炼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不仅能轻易窥测人身上的弱点，还能在千里之外取人性命。只是不知他从何人那里听说玄冰神剑是天下第一神兵利器，便妄图得到玄冰神铁以称霸武林，有传闻说他在寻找玄冰神铁的过程中被当时还是后起之秀的林震南带各路人马设计围困起来，被剿杀了。也有传闻说他真的找到了玄冰神铁，但在对决之中受了重伤，逃走之后将玄冰神铁藏在了皇宫里，随后不知所踪。亦有人说他重伤之后走投无路，投靠了千叶教，为千叶教效命……总之，这样一个轰轰烈烈的传奇之人，自此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二十年前的江湖旧闻，听起来依旧惊心动魄，龙煜和徐韶云小孩子心性，不约而同地对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尹灵起了极大的好奇心，真想看看这人到底想什么模样，究竟有几个鼻孔眼睛？过了一会儿，徐韶云似乎想起了什么，问：“潇潇姐姐，你刚才说尹灵十四岁就来到中原，五年之后应该是个二十许的青年人了，可是当年宫中传闻进献玄冰神铁的少年看上去最多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啊？”

龙潇潇犹疑道：“这也就是问题所在之处，小云的身世再联系上尹灵的失踪，可以基本肯定第二个传闻的真实性，但是我和遥遥也有耳闻，说尹灵炼秘密出了可以青春永驻的长生蛊，种下那个蛊，样貌可以维持几十年也不会变。虽然这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我们相信凭尹灵的实力，绝对可以做得到这一点……”

尹灵……长生蛊……玄冰神铁……千叶教……怎么越来越复杂了……脑袋都要被绕昏了……

龙潇潇见他们两个晕乎乎的样子不禁笑了，伸手在他们脑门上一人弹了一下：“好了，两个小呆瓜，你俩的脑子想个三天三夜也想不出什么来。反正你们只要记住遇到危险就打，打不过就跑，那些看上去奇奇怪怪的人千万不要接触，江湖上的事情能少搀和就少搀和，现在还不清楚在小云身上下蛊的人到底是他本人还是他的传人，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觊觎小云身上的玄冰神铁，前路还有那么多危险，你们两个一个三脚猫功夫，一个功夫全无，叫咱们怎么放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