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女听到他发话,动作都顿了下来,但青兰的手仍紧紧扣在青竹嘴上。
“青兰,你再不放开她,她可要窒息了。”方瑞故意吓到,青兰闻言,果然立刻松开手,去看青竹脸色,见她好好的,哪有要窒息的样子。
“青竹,你要说什么,大胆说下去,有我在这里,没人敢拦。”
青兰脸色一白,望向青竹,眼神中满是乞求,那青竹此时也犹豫了,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深吸了几口气,才开口道:“公子,求您收了青兰吧!”
方瑞房里青竹一语惊天时,方颐正走出开封城名气最大的酒楼醉仙楼,一个年近五旬、大腹便便的人与他同行,看着他手上拎的一个小纸包,开口打趣道:“方大人你不地道啊,我老耿好不容易请回客,你想吃什么便点嘛,何必非要自己买来打包!”此人正是河南布政使耿学林耿大人、那曾与方瑞小有过节的耿泉之父,他与方颐,倒可并列为这河南两大巨头,只是不知他们在这醉仙楼共饮,是商议公事,又或私下交往了……
“耿大人说笑了,”方颐拎了拎手中纸包,“方才出门才想起,家弟恰爱吃这家的鹅脯,实因想起来太晚了,不然就让耿大人出这份钱了。”
“哦?哈哈,方大人果然长兄如父,对令弟爱惜的很啊。对了,听说令弟前些日子遭人绑架,不要紧吧?我也该寻个日子去探望一番。”
“耿大人挂心了,家弟不过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不敢劳耿大人大驾。”方颐淡淡回道。那耿大人听了,眼底闪过一道精芒,却很快掩去,口中仍与方颐互相客套着。
耿学林回了府上,仍是若有所思,那耿泉见了,凑上前来问:“父亲何事苦恼?”
耿学林脑中一亮,“泉儿,你与那方瑞可熟识?”
耿泉一皱眉,“熟识谈不上——”
“也不需熟识,认得就好,”耿学林打断儿子的话,“泉儿,你今后就替为父多盯着那方瑞一些。”
“盯着他,为什么?”
“这你不需管,只管盯住他行踪就好。”耿学林并不跟儿子解释,事实上,他也只凭一个模模糊糊的直觉,觉得这方二公子必是方颐的一个软肋,这次请他吃酒,也未套出什么话来,握住他一个软肋,说不定,关键时候便能派上用场……
第二十一章
方颐拎着鹅脯到了方瑞房间,那鹅脯还留有余热,方瑞直接下手抓了两块吃下,眯起眼睛,露出一股心满意足的神情来,看得方颐一笑。他还要下手抓时,方颐已将那纸包收起来,“有些凉了,不宜多吃,尝尝鲜就好。”
方瑞遗憾地看了一眼纸包,终究不敢违逆方颐的意思,何况,他还有正事要与方颐谈。
“大哥,是不是,若女子与一个男人有了肌肤之亲,便不能再嫁其他人了?”
方颐眼神一凛,心中一阵不安,“你想说什么?”
方瑞本就有些惴惴,见他脸色一寒,后面的话更有些说不出口,咬了咬牙,还是鼓起勇气说道:“那个,大哥,我收了青兰吧?”
方颐听了这话,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响,口中却自动吐出一道平静的声音,“何处此言?”
方瑞见他未像想象中那般发怒,稍稍安下心来,说实话,他自己对自己这个决定都感觉突兀,何况是方颐。
“大哥,青兰服侍我这么多年,我与她,我与她——”
“你与她,已行了房中事?”方颐的声音仍然平静,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平静下隐藏的狂风骤雨。
“没有!”方瑞的否认脱口而出,随即就后悔一般捂住口,本来就是准备让大哥这么认为的,怎么事到临头,嘴巴又不听使唤,急着撇清剖白自己呢?!
方颐心里绷得紧紧的那根弦稍稍松下来,“小瑞,我知道你该娶妻了,你放心,大哥定为你择一桩门当户对的亲身,至于青兰那狐媚子——”
“青兰不是狐媚子!”“狐媚子”这词儿太有侮辱性,方瑞不由出言反驳。他原本也有些忐忑,觉得这个决定太过鲁莽,听到方颐提起“娶妻”之事,又觉得这决定再明智不过了——与其娶一个陌生女人为妻,不若纳了青兰为妾,既全了青兰的心意,今后成婚的事也有了借口拖延。此时他又想起方才情景,仍有些后怕——那时青竹跪在地上,说:“公子,求您收了青兰吧!青兰姐早有了心上人,那就是公子你啊!”她这句话说完,方瑞有些愣怔,青兰却脸色煞白,一头撞向屋内梁柱,鲜血当场顺着额头流下——好在她气力小,否则果真血溅当场,岂不叫方瑞抱愧终生。命人将青兰伤势好生处理之后,方瑞担心之余,一个大胆的想法冒出脑海:自己本也不打算娶亲,不若名义上纳了青兰,房中有人,也好掩人耳目,免去别人说三道四,而生活还是保持现状,不过青兰多了个名分,她若有一日想开了,自己随时可“休”掉她,安排她好好嫁人便是——这才有了他与方颐一番对话。
“她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竟叫你处处维护?”方颐声音中一丝怒气,已经渐渐压不住了。
方瑞自然不好说她未给我吃迷魂药,只是闹了回自杀……他只有盯着方颐寒风凛冽的眼神,故作轻松地说道,“总要娶亲的,娶谁不是娶呢。”
“荒唐!胡闹!”方颐一下子从床榻上站起来,在屋内暴躁地走了两圈,他觉得心里仿佛燃起一股邪火,却不知因何而起,又如何才能灭,他重新走到方瑞身前,自上而下逼视着他,“你真要纳了她?”
方瑞的薄唇抿了抿,犹豫了刹那,便吐出一个字来:“是。”
“好,你好!”方颐恨声说道,他盯着方瑞淡粉色薄唇,忽然觉得不咬上一口不足以泄恨,他这么想,便真这么做了——俯下头去,唇上一凉,心也是一凉,那漫天邪火,仿佛就此熄灭……
方瑞嘴唇忽然覆上一片温热,他错愕张大双眼,身子却条件反射性的抖起来,方颐立即察觉,被火烧了一般抬起头来,双脚连连后退,脸上一派惊惧,“小瑞,对不起……”
“大哥,你今儿喝了酒,快回房休息吧。”方瑞低垂着头,方颐看不到他表情,心头更是惊惶愧悔,但此时留下亦无用,只令气氛更加尴尬,“小瑞,我确实醉了,你不要多想,保重身体,好好休息,我,我先走了。”
方瑞在他离开后才缓缓抬起头来,双眼满是惊悸之色,但他惊悸的,却不是方颐的行为,而是方颐这番行为,竟让他产生异样的感觉,那感觉无法形容,至少不是憎恶……
最终,方瑞还是纳了青兰为妾。前世父母失败的婚姻,使他并不怎么相信爱情,而是更相信责任,他不爱青兰,也不希望自己是青兰最后的归宿,但青兰为他自戕,就算为保全她的性命与名声,他也不得不给她这个名分,或许不爱她还娶了她是另一种残忍,但顾此失彼,方瑞也只能作出这样的选择。
青兰听到这个消息时,却是喜极而泣,她并不求方瑞能爱她——她甚至不清楚什么叫爱情,她所求的,不过是留在方瑞身边,照料他,服侍他,时不时能在背后凝望他一眼——这便足矣。
因为并非正式娶亲,仪式搞得很简单,也未宴请好友亲朋,只是全家吃了顿饭,确定下来青兰的新身份。
朱氏在后院安排了一间屋子给青兰,青兰却未怎么去住,仍和以往一样,与青竹等人住在方瑞房间隔壁的耳房,朱氏觉得不合体统,私下与青兰谈了几次,未能使青兰改变主意,却得知小叔从未与她同房。朱氏将这件事同方颐说了,想请夫君帮忙拿个主意,没想到方颐吩咐她不必管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说过这件事后,夫君那阴霾了许多天的脸似乎突然放出晴来……
兄弟二人有意无意,都忽略了那晚那个吻不提,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照常过着日子。中秋时,兄弟二人齐去外公府上拜贺,遇到林笃,林笃笑呵呵告诉方瑞,林家商队又要往滇贵一带去,问他可有兴趣同行——他自然有兴趣的很,一来云游四海本就是他目前的“人生规划”,二来游历在外的日子十分精彩,让他欲罢不能,三来,他在家中,与方颐之间气氛隐约尴尬,或许离开一阵子,再回来时,他们之间的尴尬便消弭于无形了。
问清楚了路线、日子,他当即与林笃约定,商队出发时一定要捎上他。
方颐看着他与林笃窃窃私语,有心过去问一问,还是忍住了。回府路上,两人并肩而行,都没怎么说话,却难得没有一丝不自在,月光洒在他们肩上,有一种宁谧的意味。方颐本想问他究竟与林笃说了些什么,但始终不忍心打破这种气氛……到了府前,方瑞才顿住脚步,方颐也跟着停下,望向他。“大哥,表哥邀我随商队去滇贵一带游玩。”
“你答应了?”
“嗯。”方瑞微微点头。
“滇贵之地不同于江南,地势险峻,又多蛇虫毒瘴,你——”
“大哥,有商队在呢,况且,真到那危险地方,我自然会加倍小心。”方瑞微微笑着打断他的话。
方颐凝视着他的笑容,有一丝失神,心里明白他决心已定,况且,他那么喜欢远游,一提起来便精神振奋、神采飞扬,自己不忍心、也没办法阻止。
“何时出发?”
“还没定下,就在此月内吧。”
“你要多备些御寒衣物,不要骑马,坐马车去,你的身体经不起劳累,还要带上药——”
“我的好大哥,小弟又不是即日起程,你这就婆婆妈妈起来了。”他笑说着,扯起方颐一只手臂,拉着他往府中走去,方颐被他拽住的手臂传来一股异样感觉,自那天自己失常一吻后,这还是方瑞首次主动与他肢体接触,他失落的心情因此微微好转了些,同时反手拉住他,“天黑路暗,你慢些。”
谢庭这些日子不知在忙些什么,有些神龙见首不见尾,才得知了他纳妾,还未兴师问罪,又听他说要再次远游,不日即将启程,不由心头愤懑,“小瑞,若不是还有事要忙,我真想跟你一道去。”
“那可使不得,谢大哥忙的,必定都是大事,怎好随便耽误,”方瑞雪上加霜般刺激他,“大不了,我沿途见些什么稀罕玩意儿,给谢大哥你带些回来。”
“好啊,咱们说定了,你可不要食言。”
“哈哈,谢大哥什么没见过,怎会在乎那些民间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小瑞送我的,不管什么都是好的!”谢庭这么说时,眼里划过一丝热切,恰被方瑞收在眼底,他心里隐约生出一股不安来,又暗骂自己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世上哪就有那么多变态觊觎自己这块不算肥的肉?
“小瑞,你在想什么?”
“啊,没有,谢大哥,我练习《云间谱》有一阵子了,有几个问题,你可要指教指教我。”
“你身体不好,那个还是别练了,”谢庭微微皱眉,“我派两个亲卫保护你。”
“那怎么一样!”方瑞急忙争道,“还是自己会一些防身功夫好,何况,适度练练,兴许对我身体还有好处。”
谢庭觉得他说的也有那么一丝道理,“好吧,那你就使出来让我瞧瞧……”
第二十二章
几日后,方瑞果然随商队出发,带着小顺及谢庭安排的两个侍卫,方颐再三叮嘱他保重身体、切忌劳累,方瑞嘴上乖顺应了,心里却想我一个大老爷们,又不是纸糊的,何至于这般不让人放心——未料,才出了河南境界,他便应了方颐的担心,病倒了。初时只是有些咳嗽,他未在意,晚上打尖住店时,却咳了点血丝出来,小顺等人忙煎药让他服下,第二日,仍然起不来床了,时不时重重咳嗽一阵,脸色、唇色俱都苍白,精神也有些萎顿,看得小顺等人暗暗害怕,商队随行的大夫来看了,直道自己医术不到家,也不敢开新的药方,此地偏僻,更没有什么好大夫,只好让他还按着老方子服药,两天后,还是没有起色,方瑞已虚弱至极,时常昏睡不醒,所有人都心焦起来。
这一日,方瑞难得清醒些,着人叫了商队领头的人过来,叫他们先走,不必为自己耽搁行程了。商队确实有些着急,耽搁下去,天气愈寒,的确会给他们带来许多困扰,但就把方瑞丢在这里,委实行不通,若这位公子出了什么差错,林老爷子还不将他们扒层皮?何况,他们一路行来与方瑞相处得也甚好,方瑞见闻广博,言辞风趣,还不摆大少爷架子,在商队里很是得人心,看到他为病痛所扰,队里许多人都是真心担忧。
方瑞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不决,便道:“我手下人已经写了信给大哥,不日府里便有人来接我回去,你尽可放心。”
“如此,我们还是等公子府上的人来了再走。”那领队坚持道。方瑞又劝他两句,见他心意坚决,也只好妥协了。
方颐这一日又收到来信,还未展开来看,便皱了皱眉,因为那信封上的字体,实在不似方瑞写的,他心里一阵不安,展开信来看,只有歪歪扭扭两行字,是小顺写来的,大意是二公子病重,难以支撑,求大公子派人带几个大夫过来……方颐看完这两行字,捏着信纸的手一用力,险些将之戳破。“来人,备车,我要到定国公府上走一趟。”
谢庭正借住在他舅公定国公府上,这日下午才言笑晏晏送出两位客人,便见方颐额头冒汗等在他院外。
“呦,方大人可是稀客啊。”谢庭开口嘲讽,那两个客人似乎也是认识方颐的,躬身行礼,十分恭敬,只是,那两人暗中对视时,眼底却划过喜色——看来这位按察使大人与世子不和的传言是真的啊。
方颐不卑不亢,低头道:“有要事求见世子。”
谢庭冷哼一声,才将他让进院中。那两人见了,眼里喜意更甚,面上却恭谨告辞了。待领着方颐走到屋内,谢庭才开口道:“你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见我,不怕打草惊蛇了?”
方颐不为他责问语气所动,双膝一弯,跪倒在地,“臣有要事,需离开几天,望世子成全。”
谢庭本是躬身要扶他起来,听他这么说,又站直了身子,“不行!这怎么行,现在正到了紧要关头,你若离开了,咱们这出戏如何唱下去?眼看到了收网的时候……”
“不对,”谢庭看着沉默跪在下首的方颐,眉头一皱,“以你的性格,岂会在这时放弃,功亏一篑,方颐,到底出了什么事?”
方颐也知道现在正是紧要关头,由不得他撒手不管,只是……他自怀中摸出那封信来,“小瑞病重,我放心不下。”
谢庭看罢信,眉头也紧紧皱起,他在屋中来回踱步,末了还是一叹,“你不是大夫,去了也没用,这样吧,我多派几个亲卫带着大夫过去,将他好好接回开封来。”
方颐仍跪在地上不肯起身,“臣不放心。”
“你——”谢庭被他这简短一句话噎得一窒,心道,我又何尝放心,我也想立刻撂下这一摊子事儿赶过去看看啊,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