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 上——楚欢鲁庵

“好。”颜枫爽快地答应下来。

今天下午罗辰的要求他在车上已经反复思量过，要说明月社贩毒，他多半是不相信的。而忠义堂现在是楚煌当家，要查毒品交易，还有比从这位楚家二少入手更好的路子么？

楚煌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哈哈一笑，伸手捏住颜枫的手腕拉近，就着他的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取下空杯，顺势扯着他坐下：“明儿一早我叫人去接你。不知道颜少今晚住哪里，凤凰山还是桃园别墅？要不就在这里歇着吧。”

妈的！原来这小子把自己的日常行踪查了个彻底！颜枫心里暗骂，口中淡淡道：“不必了，我自己开车去。”他低头看了眼楚煌紧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掌，轻轻挣了挣，对方反而握得更紧了。

“怎么，颜少是看不上我的车，还是看不上二少我这个人？”楚煌靠近身，挑着狭长的眼尾，鼻尖几乎要凑到了他的脸上。

面对着这人的无赖行径，颜枫想起那天受到的欺侮，恨不得一巴掌狠狠扇在这人的脸上。他咬着牙道：“桃园别墅！”

楚煌见他脸色不好，不再惹他，笑了笑松开手，转头吩咐手下把阿桐等人放了。

这时崔七让服务生搬了两箱酒进来，杂七杂八地堆在了宽大的茶几上。众人各自选了酒，撬开瓶盖，不约而同一起向楚煌和颜枫敬酒。

楚煌挑了一瓶喜力出来递给颜枫：“胃不好，将就喝点啤酒吧。”

颜枫没想到他还能记得，默默接过来举了举，仰头喝了一口。几个手下纷纷起哄，非要他干了不可，被楚煌瞪眼呵斥一声，再也不敢向颜枫劝酒了。

颜枫翘起腿靠入沙发，半阖着眼暗暗观察楚煌身旁的少年。李义一直很安静，跟着众人一口一口喝着清酒，微微笑着，并不多话。

李明泽警官的妻子几年前被人绑架虐杀，他后来就把儿子送去了国外读书，听说已经上了大学，却没想到竟然回国了。看起来楚煌对他极为看重，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关系。刚才见面打招呼时，李义对他的态度明显客气疏离，或许是好几年不见，李义不认识自己了，也或许……是不想认识自己……

这时楚煌衣袋里的手机响，他看了看号码，起身出去接电话。李义又慢慢喝了两口酒，说了声“我去下卫生间”，抬头看了颜枫一眼，向外走去。颜枫停了片刻，也起身出了门。

推开卫生间的门，李义正在洗手，转头看到他，露出整齐的牙齿笑了：“枫哥。”

一瞬间，仿佛又见到了那个软软地叫着自己枫哥的小男孩子，颜枫心里一暖，上前捶了捶他的胸膛：“还认得哥啊！长高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大学毕业了？”

李义咧了下嘴，揉着胸口点头：“嗯，刚回来，学分够了，不想再上了。”

颜枫看了眼后面的隔间，似乎没人，他压低声音问：“怎么跟了他？”

李义说：“二少爷是我Y大的师兄，我答应他毕业就回来帮他。”

“你知道忠义堂是做什么的么？你爸知道么？”颜枫的语气渐渐严厉起来。

李义一挑眉：“怎么，我在楚氏企业工作很丢人么？”

“阿义，别趟这浑水，你爸辛辛苦苦一个人供养你大学毕业，不是让你混黑社会的！楚煌就是个人渣！离开忠义堂，找个正当工作，别让你爸失望。”

李义耸耸肩：“枫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我对那种朝九晚五的平淡日子不感兴趣。二少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也会倾身以报，何况……”他看了看颜枫，“枫哥当年不也是放弃了正当的警察职业来混黑道的么？”

颜枫顿时无语，心脏位置蓦地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抽痛。李义说得不错，他又有什么立场指责别人？当年他执意追随韩霖时，罗辰和李明泽不也是苦口婆心劝过自己么？他颜枫又听过一句么？

半晌，他只低低吐出一句：“李叔叔他……不容易。”

李义笑了笑，转身向门口走去，手握住门把手时，忽然回头说：“枫哥，我爸并没怪你。”

门关闭的声音沉闷而清晰，颜枫双手无力地撑住洗手台，心里一阵难过。李明泽抓了一辈子的罪犯，而自己辛苦养大的儿子居然去混了黑社会，他不知道会怎样失望。

突然，里头小隔间门一响，走出来一个人。颜枫闻声抬头，从镜子里能看到这人挺拔的身影、紧抿的薄唇，和隐隐蕴着怒火的狭长双眸，竟然是楚煌。

第15章

楚煌径自到了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洗手，一边撩起眼皮看向镜中的颜枫，唇边勾着一丝冷意：“颜少就这么不待见我，一来就离间我的兄弟？”

颜枫这会儿心情恶劣，不想理他，也不想掩饰，自顾放出冷水，弯下腰捧起来抹了把脸。冰冷的水珠顺着眉眼面颊淌下来，仿佛凉到了骨缝里，特别的舒服。眼睛没等睁开，腰忽然被人从后面扣住，楚煌将下巴抵在了他的肩上。

“放手。”颜枫眉头蹙起来。

耳旁传来楚煌阴森森的低语：“背后说人闲话，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温热的呼吸徐徐靠近，扑在颈中。颜枫微微偏头避开，声音却极淡：“二少请放尊重些。”

楚煌终于被他冷漠的态度激怒了，手一紧，身体贴上他的后背，把他整个人重重顶到了洗手台上：“少爷我是人渣，不知道颜少是什么？”说着一只手忽然掀起他腰间的衣服摸进去，“还当你是威风八面的警察呢？”

冰凉的手掌蛇一般滑入，触到腰际滚烫的肌肤，狠狠掐了一把：“摸起来够劲儿，不知道床上功夫怎么样！”

颜枫冷哼一声，身体猛然后仰，险险撞到了楚煌的鼻梁，逼得他撤身避让。颜枫接着回身一拳重重砸在他脸上：“我的拳头更够劲儿！”

崔七刚从包房过来，听到里面一声痛呼，立刻冲了进去：“二少！”

楚煌没想到颜枫一句话不说突然下了重手，捂着半边脸咬牙切齿：“颜枫，你他妈够狠！”一转脸见崔七目瞪口呆站在眼前，怒道：“滚出去！”

崔七看了看颜枫，又看了眼楚煌，默默退了出去。

颜枫知道自己刚才这一拳足以让楚煌翻脸不认账，心里虽然有些后悔，却也不愿低头，退后一步淡笑道：“二少，对不住，手滑了。要冰袋么？”

楚煌不答，捧了冷水狠狠扑在脸上，抬头对镜子一瞧，半边脸已经肿起来，眼窝处更是开始发青。瞥见颜枫又朝房门方向退了一步，气极而笑：“颜少，占了便宜就想跑么？”

“二少连个玩笑都开不得么？我今天乏了，先告辞。明早别忘了让人去桃园别墅接我。”颜枫语气轻松，心里却暗暗戒备，垂在身侧的双手悄悄握成了拳。

楚煌瞧着他脸上似笑非笑，眉目挺秀，唇线弯起，略带些嘲弄的神情望着自己，心口咚地一跳，惊愕的光芒在眼中一闪而过，一腔怒气瞬间跑去了爪哇国。

“今天就先放过你。”他慢慢走到颜枫面前，歪着头用力捏了捏他白皙细腻的面颊，一边咧着嘴忍着痛：“不过，老子不能白挨这一拳头，早晚都得要你加倍还回来！先给老子敷了冰再走！”

这意思就是不会计较了？

颜枫顿时松懈下来，笑了笑推门出来，却被崔七拦住：“颜少，请稍候。”

他刚伸长脖子要朝门里看，楚煌紧跟着出来，朝他摆摆手：“崔七你跟他去吧台要些冰来，你家二少今天脸都丢尽了！”

颜枫看着他怒冲冲大步进了包房，心里莫名生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感觉，说不清又道不明。他甩了甩头，下楼去向李艾要一桶碎冰。

林茜茜一直紧张地瞧着楼上，看到他下来忙凑过去，眼角瞥着跟在后面的崔七，悄声问：“阿枫……怎么样了？我看桐哥那几个刚才都走了。”

“没事了。对了，茜茜姐，你先给阿黎弄点吃的。”

“好。”林茜茜答应着，看着他轻松地取了几块纱布和毛巾，提着冰桶慢悠悠上楼去了。

“哎！”浅黎张了张嘴，见他不理自己，只得朝着他的背影低声嘟哝，“自己也没吃晚饭，还不让人管！”

崔七走在后面，忽然停下脚步，回身道：“林小姐，麻烦您再送几份点心过来，嗯，还有牛奶。”

“哦，好的。”林茜茜有些怔愣，答应着向后面厨房去了。浅黎跟她投了缘，也三两步跟了过去：“茜茜姐，我来帮你！”

包房里的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电视里的歌舞欢天喜地，几名忠义堂的手下却都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边。二少刚才肿着半边脸进来，明显带着怒气，没人敢多说一句话。

见颜枫进来，李义站起来迎上去，刚要伸手接冰桶，仰在沙发上的楚煌开口了：“出去出去，你们都出去。”

几个手下早巴不得离开，听他吩咐，兔子一样窜了出去。李义手停在半空，犹豫了一下，转身跟着离开。崔七默不作声地关上音响，也退出去关上了门。

音乐骤然止歇，房内突然变得死一般地寂静。

颜枫不知怎么忽然觉着有些紧张，远远地隔着宽大的茶几将毛巾和冰桶放下，手心有些汗湿。楚煌不耐烦了，坐直身子道：“你磨蹭什么，快过来！老子脸上疼得很！”

碎冰包在纱布里，轻轻覆在脸上肿起的地方。颜枫坐在他对面的茶几上，微微向前倾着身子，神情专注，手法轻柔。

楚煌眯着眼靠在沙发上，从眼缝里偷偷瞧着他，口中却呲牙咧嘴哼哼唧唧叫疼，全无痛楚的样子，倒更像在唱小曲儿。眼前淡色的眼瞳、红润的嘴唇、线条明朗的腰身，让他越看越喜欢，心痒难耐，手慢慢搭上对方手腕轻轻摩挲。

颜枫对他这样没皮没脸无耻无赖的行径实在也没法子，一个没忍住，手上用力按了下去。

楚煌吃痛，立刻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哎哟，妈的，你真能下得了手啊！”

“二少爷，对不住，是您按我的手太用力了。”颜枫哼笑，重新包了一包碎冰，在最外面又裹上薄毛巾，指了指沙发，问，“继续？”

楚煌垂下眼，紧紧盯着面前微微仰起头看向他的俊美男人，连那轻轻滑动的小巧喉结都是那么诱人，他的眼神越来越深，在对方生出警觉要站起躲避的一瞬，猛然伸手捉住他的手腕，将这人整个身体拉向自己怀里扣紧，吻了下去。

颜枫头一偏，这个吻就落在了脸颊上。他二话不说，一拳擂过去，楚煌缩头避开，却不放手，身体突地用力前扑，抱着他滚落到地毯上。颜枫失了先机，被他四肢着力紧紧压住，低头在额上轻轻吻了吻。

“阿枫，跟了我吧。少爷我会好好疼你。”

颜枫挣了挣没挣开，心里有气，抽出一只手重重挥在他受伤的半边脸上。这次楚煌没躲开，或许是不想躲，他嘶嘶抽着气，慢慢把头埋入他颈中，喃喃道：“多少人想尽办法都想爬上少爷我的床，颜枫，你说你怎么就对我没个好脸色呢？”

颜枫沉默片刻，轻描淡写道：“因为你是人渣。敲诈勒索、械斗杀人、走私贩毒，不是人渣是什么？”

“你倒是对我清楚得很。”楚煌眉毛一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啧啧，没想到颜少原来这么了解我。”

颜枫见他对贩毒的指责并不辩解，心忽悠一下沉了沉，用力推开他，慢慢爬起身道：“二少生意做得可不小。”

楚煌无可无不可地靠在沙发上，摸出根烟点上，闭了眼懒懒道：“黑社会不贩毒不走私不杀人放火还叫什么黑社会。你不会以为韩家兄弟都是做慈善的大圣人吧。”

这时崔七在外头咳嗽两声，敲了敲门，稍后，端了满满一托盘茶点进来。

楚煌瞥了一眼，五颜六色的闹心：“这都是什么，哄孩子呢？”

崔七嘴角微翘，忍不住带了笑：“颜少的助理丫头说，这都是颜少最爱吃的。”

楚煌瞧了眼颜枫，嗤地笑了：“放下吧。还真是哄孩子的呢！”眼看着颜枫一巴掌又扫过来，他忙侧身避让，“别别，我这不嘴贱么，您别放心上。”

崔七嘴角抽搐，目不斜视推了门出去。

颜枫哼了一声，到离他最远的沙发坐下，把整个托盘拖过去，慢条斯理地吃着。他晚上没吃饭，这会儿也觉着饿了，几种点心味道都不错，在店里没吃过的。难道是浅黎这丫头做的？

楚煌见他自顾吃得爽口，也不招呼自己，有些不高兴了，磨蹭过来在他身边坐下，用肩膀顶了顶对方：“味道怎么样？”

“不错。”颜枫含糊答应一声，不再理他。

楚煌忍不住伸手捏了一块芝士卷扔嘴里，一股浓郁的桂花味道直冲鼻腔。他勉强咽了下去，忙喝了两口茶漱口。看着身旁这人吃得有滋有味，忍不住撑起手臂托着腮歪头看他。

颜枫被他看得有些发毛，随便喝了两口牛奶，推开托盘站起身：“二少，我先告辞了，明儿不见不散啊！”

楚煌笑眯眯看着他，悠悠道：“亲爱的，晚上要想少爷我啊！”

颜枫脸色变了变，拢了拢大衣，拔脚就走。

过了片刻，崔七进来，关好房门。楚煌收起嬉皮的神色，低声问：“今晚的货怎么样了？”

“还没传来消息。有秦哥亲自出马，应当万无一失。怕只怕……”

“哼！如果这次姓韩的还敢动手，我也决不会再放过他！”楚煌阴冷的声音在宽大的包房内回荡，将一室残留的旖旎击得粉碎。

第16章

白启南的手机仍是打不通，奇怪的是韩晋也联系不上，于是颜枫给韩宅的下人留下话，他今晚不回去了。

浅黎车速很快，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桃园别墅。颜枫直接回自己房间，脱下内外所有的衣服扔进垃圾袋，赤条条进了浴室。打开淋浴，温热的水流喷洒下来，迅速滑过他紧实的身体。

舒服地吐出一口气，他开始用力搓洗着头脸脖子手腕，被楚煌碰触过的地方像沾了污物，一遍又一遍地冲洗。

这位楚二少真他妈不是个东西，手脚不干不净。他愤愤地咒骂着，心里却终究有些惶惑迷茫。

楚煌，他真的贩毒！

裹着浴巾出来，微凉的空气让他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身体与精神都显得异常疲惫，爬上床后他再也不想动弹。

罗辰说韩霖的死和毒品有关，他本来说什么都不会相信，可后来冷静下来想想，却又不能完全否定。因为，罗辰从来不做无把握的判断。如果贩毒的是对头忠义堂，那么韩霖的事故显然是一场有预谋的他杀……

夜渐渐深了，他却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这几个月来的种种事件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现，脑中一阵迷糊一阵清醒。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手机响了，竟是白启南的电话。

“南哥？”颜枫看看时间，已经是夜里三点多了。大概是看到自己打了几个电话，这么晚了还回过来问问，他不觉有些愧疚，“南哥，没什么大事，就是关于阿桐的事，我明天再给你说。”

电话里静了一会儿，传来白启南有气无力的虚弱声音：“嗯，阿枫……我这里出了点事，你来东行码头七号仓，一个人来……不要惊动别人！”

颜枫顿时清醒了，蹭的从床上直直跳起来，低呼：“南哥，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