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 上——楚欢鲁庵

对方喘息一阵，轻轻道：“受了点伤，没事的。”

“我这就来！”

颜枫拉开衣柜，匆忙套上衣服，抓起车钥匙跑出了门。

浅黎听到声音追出去，银灰色奔驰已经飞一般驶得远了。她急得赶了几步，早看不到汽车的影子，在院子外转了两圈，实在不放心，只得摸出手机，拨通了陈威的电话。

东行码头是忠义堂的地盘，在距城外二十里的江边，颜枫风驰电掣般开到了地头，见四周黑压压的空旷一片，也不敢打灯，在依稀的月光下慢慢滑了进去。汽车无声地停在了七号仓附近，他警惕地四下看了看，没发现有人，就下了车，慢慢走过去。

厚重的仓库大门轻轻推开一线，黯淡的月光迅速将他的影子投入到仓房的水泥地面上。

“南哥？”颜枫压低嗓音，顺着敞开的铁门一步步小心地踏进去。

“阿枫，这里！”

右手角落里传来一声低唤，颜枫立即转身奔过去，在黑暗中一把扶住白启南：“南哥，伤在哪里？严重么？”

白启南摇头：“没事，妈的，伤在大腿上，使不上力气。”

颜枫二话不说，弯腰俯身，把他架在自己肩上，刚站起身，白启南一按他肩膀：“箱子！一起带走！”

黑影里果然还有个密码箱，颜枫腾出一只手提起来，沉甸甸的，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他心里满是惊疑，却没有开口询问。

白启南整个身体都靠在他身上，一边朝门口走一边低笑：“这是今晚从忠义堂手里抢来的货。别担心，人都走了。我在吊斗里躲了一个多小时了，这帮兔崽子来回搜了好几遍都没发现！”

颜枫有些诧异：“南哥是一个人来的？”

“这种事情当然不能让别人知道。趁着晋哥今天去了楚老先生府上，出了事也都有我一人担着。好歹也要给忠义堂一点儿教训！”他嘿嘿笑了两声，“要不是正好伤了腿走不了，我也不会让你来冒这个险。”

“南哥这么客气做什么，不把我当兄弟了！”

出了大门，白启南哟了一声：“没开车？”

“开了，车在前面。”他指了指汽车的方向，为了以防万一，颜枫把车停在离仓库十多米远的地方，没熄火。

两人眼看着慢慢挪到了车前，白启南忽然停下脚步。

颜枫转头问：“怎么了？南哥不舒服么？”

话音刚落，两道雪亮的光芒从天而降，瞬间将眼前这一块空地照得白昼一般。

颜枫吃了一惊，忙抬手遮住眼，白启南却猛然抱住颜枫向前扑出，一个翻滚，脱出了探照灯的强光。

突然，砰地一声枪响，白启南身体一震，顾不得脱手的箱子，奋力将颜枫推到了汽车后面。颜枫这时已经知道遇上了伏击，迅速弯着腰抢到驾驶室前，拉开车门。不料紧接着两声枪响，汽车颠了颠，向旁歪去，却是被击中了轮胎。

抬头看时，四下里影影绰绰围上来二三十人，五六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两人。随后为首之人慢慢踏进了光影，现出愠怒的刚毅面容，竟是忠义堂大当家秦川。

颜枫慢慢举着双手站起身，看到眼前情景，心突地往下一沉，看了白启南一眼，知道今天事情不妙。

白启南斜靠着车子，低低苦笑道：“妈的，秦川亲自来了！阿枫，等会儿有机会你先走。”

颜枫坚定摇头，向身后暗影里瞥了一眼：“南哥，咱们想办法逃。”

没等两人再说话，秦川已经缓步走了过来。

“我就说么，是谁这么大胆，连着两次劫了我的货，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明月社南哥！”秦川的声音阴寒，一字一字缓缓道，“白启南，把货交出来，少受点罪。”刚才情况混乱，他没看清箱子的去处。

白启南的目光扫了一眼滑入车下的箱子，仰天打了个哈哈：“秦哥是什么意思啊，我可不懂。”

他知道自己这两次偷偷劫了对方的货，犯了黑道大忌，就是死了，也万不能落在这人手里。他眼瞧着秦川将手枪收进衣袋，心里暗暗打着主意。

秦川冷笑：“你躲得够严实啊，居然跟我耗了一个晚上。如果不是这位颜少过来，我今天还真找不到你了。”

白启南这才知道秦川竟然是跟着颜枫找来的，他本就为自己连累了颜枫懊悔不已，这时更是暗暗责怪自己不够小心。这么重要的货丢了，忠义堂又怎么会轻易放弃。他应当多等两个小时，到天快亮时再离开。

“秦哥是个明白人，这事儿和颜少没关系，让他先走，货的事儿咱哥俩单独聊聊。”他哈哈笑着，慢慢向秦川磨蹭过去。

秦川斜着眼看了看颜枫，一摆手，已有人让出道来。

白启南本是随口试探，没想到秦川竟然真的愿意先放了颜枫，顿时松了口气。他回头道：“阿枫，你先回去，我跟秦当家的有事商量。”

颜枫哪里能把他一个人留下，低声道：“南哥，兄弟不是临阵脱逃的人。咱们找机会逃走。”

话虽这么说，可当着这么多忠义堂的人想走，简直是天方夜谭，何况对方手里还不止一把枪。

秦川不耐烦了：“白启南，是条汉子就爽快些！”

白启南也知道颜枫不会自己逃生，耸耸肩，转头对秦川笑笑：“大当家的，不过是开个玩笑。货在这里，物归原主。”他指了指脚下，轮胎泄了气，车体歪斜，正巧压住了密码箱。

秦川弯腰伸手摸了摸箱子的位置，回头道：“过来几个人抬车。”

他身后立刻跑来几个壮汉，使了几次力，看着搬不动，又上去了几个，喊着号子，合力向上抬。白启南也凑了过去，指指点点地出主意。

颜枫看他朝秦川越凑越近，几乎要贴到了人家身上，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目光向周围一扫，见那几个持枪的汉子虽然还将枪口对着自己，但明显注意力都被密码箱吸引过去了。

到底是人多力气大，车体松动，密码箱被拖了出来。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秦川弯腰提起了箱子，拍了怕上面的灰尘，就在这时，白启南动手了。

秦川刚刚直起腰，太阳穴上抵着的冰冷枪管让他瞬间顿住了身体。同一时间，颜枫也已飞身抢到了一把枪，喝令众人扔下枪，慢慢退到了白启南身旁。

“南哥，现在怎么办？”他其实直到现在都不知道白启南到底劫了秦川什么货，为什么要劫他的货，他只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得护着白启南安全回去。

白启南从秦川手中夺过密码箱递了过去，喘息着道：“找个车，走。”他腿部受伤较重，这几下折腾，两条腿都虚脱得直打颤，索性整个人都挂在了秦川的身上，“对不住，秦哥，小弟受了伤，撑不住了。”

秦川神色不动：“白启南，你走不了的。现在放下枪，省得回头多吃苦头。”

“哎哟，秦哥，我是真的怕了……”

白启南随口胡说着，见颜枫逼着一名忠义堂的属下去开车，暗暗松了口气。

秦川敏锐地查觉到对方贴在自己身体上的肌肉有些微的松弛，突然出手，闪电般扣住白启南的手腕，反手拧在了身后，随即抬脚，重重踢在了他大腿的伤口上。白启南闷哼一声，疼得眼前发黑，腿一软，屈跪在地，被对方膝盖牢牢顶住，动弹不得。

秦川轻轻从白启南掌中取下自己的手枪，在他瞬间布满了冷汗的额头上点了点：“小子，做人不要太猖狂了。”枪口下移，慢慢滑过他的脸颊、肩膀、停在了胸口位置，“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白启南闭上眼，一言不发。

“住手！”

颜枫从车上跳下来，紧握着枪，厉声喝止。他没想到自己不过离开片刻，局势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秦川淡淡看他一眼：“颜少，二少不许任何人动你，希望你也不要插手，这是我们道上的恩怨。”

第17章

颜枫一笑：“对不起，秦哥，南哥是我兄弟。”

两人正僵持着，突然，远处传来汽车驶来的声音。

“有人来了！”

“是谁？”

几名忠义堂的属下犹豫着迎上去，还没等分清敌我，对方的大车灯突然亮了，引擎的轰鸣声中，一辆吉普在明晃晃的光影中疯狂地冲了过来。众人纷纷惊呼着闪避。

秦川一皱眉，喝道：“拦住他！”

叱喝声瞬间淹没在一声震耳的枪响中。秦川手中猛然一震，枪被击落在地。紧接着一道矫健的身影扑了过来，飞起一拳，直奔面门。他偏头避开，手上一松，白启南已被对方抢了去。秦川心头微怒，深吸口气，猱身而上，挥掌劈出。

颜枫轻轻推开白启南，抬手将秦川的劲力引开，两人拳来脚往，打在一处，几个回合下来，竟是势均力敌，一时分不出胜负。

吉普车飞快地绕了一圈，将白启南抢上车，又朝颜枫方向开过来。

“颜少！上车！”

一声熟悉的呼叫，颜枫百忙中回头，瞥见开车的人，又惊又喜。

秦川察觉到他的分心，一招凤点头击向他头顶。颜枫闪避不及，被一拳砸在肩头，忙借力卸力，虽是只承受了少许力道，仍是痛彻入骨。知道对方功夫了得，也不再缠斗，飞身跳入了擦身而过的吉普车。

“颜少，箱子！阿威！”白启南着急地大叫。

陈威向后看了看，猛打方向盘，车子飞一般冲了回去。秦川面对疾驰过来的吉普车，抢过手下的枪，抬臂，扣动扳机的一瞬，忽然看清驾驶室内熟悉的面容，愣了愣，随即枪口下沉，一枪击中了左边轮胎。吉普偏离了方向，歪歪扭扭冲出了道路。

秦川低喝：“都上车，追！”

颜枫怒瞪着白启南，口中却吩咐道：“阿威，立即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白启南丢了箱子，心疼得要命，向后看了看，见十几辆车掉头跟了上来，也不再坚持：“走吧。”他吁了口气，慢慢靠在了颜枫身上。

颜枫看着车子不停地左右拐动，颠簸得厉害，不禁皱眉问：“阿威，车子还能开么？”

“还好。”

陈威技术极好，很快让车子保持着平衡，加快速度驶离了货仓。

看到后面的车子远远追着，颜枫有些着急：“南哥，我们去哪里？能回凤凰山么？”

颜枫又问了一遍，对方没有回答，一低头，才发现白启南倚着自己，已经合上眼睡了。无意中伸手，摸到满手的血，他吓了一跳，稍稍扶起他，才发现这人脸色白得像纸，后腰殷红一片，染红了半边身子，不知什么时候又受的伤。

“南哥！南哥！”

叫了两声，白启南也没回答，颜枫暗叫糟糕，这是昏过去了。

“阿威，南哥伤重，昏过去了，怎么办？这是枪伤，也不能送医院。”他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况，有些紧张，看了看周围，最后撕下自己的衣服下摆，帮他压住伤口包上。

陈威不停地看着后视镜，脸色越来越严肃：“颜少，车子不行，他们快追上来了。我在前面放你们下来，等我引开他们，你立即送南哥去个安全的地方，叫金医生来。”

颜枫凝眉看着他，站起身：“阿威，我来开车。”

“不用。”陈威轻松一笑，“秦川一向对我不错，不会有事。颜少你照顾南哥好了。再说，轮胎爆了一只，颜少未必能开习惯。”

颜枫掂量一下，如果自己坚持，怕是真要耽误事，也就答应下来。

在前方一个拐弯处，陈威放缓车速，颜枫迅速抱着白启南跳下车，隐藏在路边小河沟的芦苇丛里。

追赶的车辆呼啸着冲了过去，两声清脆的枪响过后，前面的吉普车嘎的一声刹车。颜枫心里一抽，忙探身看过去。

两三辆车赶上前绕过去堵在了前头，吉普无路可走，终于慢慢停了下来。枪抵在了头上，陈威被人拖了出来。

“人呢？”

“跑了！”

“跑哪里去了？说！”

陈威闭上嘴不说话了。

秦川下车，慢慢走过来，看到他摇了摇头，几乎是有些痛惜地说：“阿威，你这是存心要和我为敌了？”

陈威略微露出一丝歉意：“秦哥，我没想和您作对。对不起，今天是赶巧了。”

秦川慢慢点头，脸色和缓了很多：“那么，今天你输了，该怎么罚？”

陈威偏开目光，语气平静：“悉听尊便。”

秦川微微一笑，一掌切在他后颈上，陈威一声没吭，身子一歪，慢慢倒下，被秦川拦腰抱住。

他点了点身边的汉子：“阿成你带着人往回搜，阿齐跟我走！”

秦川抱着陈威坐进了车，两辆车飞速向市区驶去。其余车子掉了个头，往来路去了。

颜枫咬紧牙，听凭秦川带走了陈威。他手边就是昏迷不醒出血过多的白启南，一旦露出行踪，必然会让他丢了性命。秦川向来对陈威很是赏识看重，应当不会伤害他。

吉普勉强还能发动起来，车身剧烈颠簸一下，白启南醒了，看了他一眼，露出欣慰的笑容：“阿枫，不要去凤凰山，不要让晋哥知道……我受了伤。”颜枫点头，白启南很快又昏迷过去。

颜枫给金一山打了电话，医生正在值班，他没敢多说，只说自己不舒服，请他来一趟。费了不少力气慢慢把车开回桃园别墅，颜枫把白启南安顿在客房里。

浅黎又惊又急，也顾不得其他，先手忙脚乱地帮着颜枫给白启南换衣服，擦洗身子，包扎伤口，一通忙乎。

等停下手了才想起来问：“颜少，发生了什么事？”

“受了伤……嗯，和忠义堂……”颜枫想想，这事还是少一个人知道的好，就没再说下去。

“又是忠义堂！”浅黎愤然，这时门铃响，她忙跑出去，很快带着金一山进来。

“颜大少爷，您又哪里不舒服？”医生带着睡意的嗓音里全是无可奈何。

颜枫站起来，露出身后白启南苍白的面孔：“不是。金医生，是南哥受了伤，两处枪伤。出血很多，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内脏。”

金一山顿时严肃起来，几步到了床前，拆开绷带仔细检查：“难怪路上警察设了卡，一步一查。阿南不会是去杀人放火了吧？”

颜枫吃惊道：“怎么，都惊动警察了？”

“听说动了枪的。”金一山回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阿南虽然脏腑没事，可出血太多，子弹太深，卡进了骨头，需要立即送医院手术。”

“不行。要是被警察发现，或是让忠义堂知道了，这就是送死。”

金一山冷笑：“他现在这样子，不动手术已经去掉大半条命了！”

“真的不行？”颜枫有些犹豫了。

“听我的，先救了人要紧！”

手术结束时，天已经亮了。白启南被安顿在了顶层的VIP病房里，白墙白床单衬着他苍白的脸，格外让人不舒服。金一山已经尽量封锁消息不外传了，可这里毕竟是医院，人多嘴杂，不知道能安稳多长时间。

颜枫紧皱着眉在屋里打转，心里暗暗发愁。白启南不让自己告诉晋哥，可人都在医院里了，还怎么能瞒得住？那个秦川要是知道了他在医院，会不会直接带着人杀上来，要不要先招呼些兄弟来守着？

忽然想到昨天还答应了楚煌去打猎，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刚想到这里，倒霉催的手机果然响了。

颜枫无言地看着号码好一会儿，慢吞吞接通，哑着嗓子说：“二少，我好像是病了，身体不舒服，今天怕是不能去打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