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依然是彩色的灯光。听到外面人声喧闹,吴筝估计时间不早了。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床上爬起来,赫然发现旁边的小书
桌上放着一盒牛奶,旁边还有一个盖着盖子的小盆。
这是……那家伙给自己的早餐?他什么时候竟对自己这么好了?吴筝吓了一跳,伸手揭开了盆上覆着的盖子——盆里并没
有什么早饭,有的只是厚厚一沓红色的百元大钞。钱的最上面还有一张小字条。
吴筝哭笑不得,随手拿起那张字条,只见上面潦草地写道:“这是我不在的一个星期的生活费。警告你不要跟别人上床,
否则我回来就宰了你。——许”
默默地将纸条撕碎丢进垃圾筒,吴筝已经连气都懒得生了。
边揉着酸痛的腰,边喝那人留下的盒装牛奶,吴筝恍着神。许岩君虽说花钱毫不吝啬,但从未有过为自己买早餐这类的体
贴行为。那人是个怪人。明明自己在“永夜”也有豪华公寓,包下他后却非要住进他这破破烂烂的小出租屋。住下后总是
嫌这嫌那,却毫无离开的意思。吴筝的理解是,有钱人就喜欢穷折腾。
昨夜又梦见了穿着黑大衣戴着红围巾朝自己微笑的伍言。这梦境是如此地真实,真实到吴筝能够在梦醒后回忆起其中的每
一处细节每一块颜色。可是围巾下的脸却总是模糊的。即便他觉得那就是伍言,却也无法做最后的确认。
如果许岩君说的是真的,那么就在这几天内,他就能见到伍言本人了。不用许岩君提醒,他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他
不奢求能和伍言聊上几句,或者要到他的签名。只要能远远地看上一眼他本人就足够了。
如果自己当初不临阵脱逃,那么现在还可以跟父母和弟弟一起生活,甚至能光明正大地去看伍言他们的演唱会。不过现在
说这些都已无用。
现在时值严冬。地下虽然没有大风吹刮,却也会感到寒冷。吴筝有点怀念在地面上的日子。冬天的午后,教室里,趴在靠
窗的座位上,那温暖和煦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身上的感觉,对现在的他而言已是一种奢侈。
连空调都没有的小房间实在太冷。吴筝套上许岩君给他买的那件俗不可耐的豹纹绒毛外套,准备去俱乐部里蹭蹭暖气。
自从被许岩君包下后,他就没怎么回过俱乐部了。许岩君不喜欢听流行歌,也不喜欢他去俱乐部唱歌。
在“永夜”里,没有白天和夜晚之分。俱乐部不管何时去,都有一票客人在。吴筝推门进去,里面还是迷幻的灯光和烟酒
的味道,有眼尖的同行看出是他来了,有点酸地跟他笑道:“哟,这不是小筝嘛!你怎么回来了,难道是许大少玩够了,
把你甩了?”
吴筝不答话,只是问他:“听说伍言这两天会来?”
那人脸上却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哪个伍言?唱歌那个?”
“对!”
“谁说他要来的?我完全没听说有这事啊……”
“……算了。”吴筝别过脸去,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脸上的失望。
“小筝!你怎么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兴高采烈地叫道。吴筝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一个香味扑鼻的身体抱个满怀。
吴筝真心地笑了起来:“好久不见了,查理。”
查理是吴筝在俱乐部唯一能算得上是交心的朋友。第一次见他时吴筝就觉得他肯定还没成年,问他多大,他只是暧昧笑笑
,不肯说。店里的牛郎都喜欢起个洋名,查理的真名吴筝一直不知道。可能是年纪比较小的缘故,查理成天乐呵呵的,看
起来没什么心机。吴筝自认没什么看人的眼光,只能凭直觉,谁比较好相处他就和谁来往。
“你怎么会回来俱乐部了?”查理好奇地问。
“那人说这周他有事要回上边去。”吴筝简洁地回答。
“这样啊……那你能不能帮我——唉,应该是不行的,许少是不会同意你接客的……”查理皱起形状姣好的眉,兀自说着
。
“怎么啦?”吴筝看出他有烦恼。
“老板给我这周五晚上安排了个客,但是我今晚有些私事要办,不好开口跟老板讲啦,所以就想找人替我一次,反正谁去
谁收钱嘛……”
“是什么样的客人?”吴筝问。
“不知道,听老板说是很温柔的人哩……哎你问这干什么,我不会为难你的啦,许少可是不能得罪的主儿……”
“你什么事情这么重要,还不敢跟老板说?”
查理只是神秘地笑笑,就和别人问他年龄时笑得一样带着拒绝感。吴筝叹了口气,说:“今晚我替你去接那个客吧。”
“这样不行吧,等许少回来时知道了还不得把你大卸八块啊!”查理慌忙摆手。
吴筝想起了男人走之前和自己的对话。还有留在钱上的字条。
“管他干什么!我爱跟谁上床是我的事!”
查理被吴筝这突如其来的脾气和勇气吓到,只好把时间和房号告诉了他。
“对了,小筝,这个星期你没事尽量少出门喔!”
(3)
许岩君不在的这个星期,吴筝发现街上的人流少了很多。俱乐部也忽然冷清了下来。
到了周五晚上。
房间在俱乐部三楼。在地下,受空间局限,楼高基本上不超过四层。店里三楼的房间都很高级,有超薄的液晶电视,还有
能看见外面街景的落地窗。当然,窗帘通常都拉得严严实实,因为还没有人能豪放到让街上的路人看见自己和人交媾的样
子。
在推开门看见房间里的人那一瞬间,吴筝的笑脸凝结了。倒是房里那人毫不在意地冲他笑,笑得甚为温柔:“很不错的小
伙子嘛。是你陪我吗?”
为什么自己与伍言的相遇是在这样的场合?为什么伍言会是这种人?为什么……吴筝感觉这是自己这辈子受到的最大的打
击。他下意识地想逃,可是脑子已经完全僵掉了,没法给两腿下达指令。
伍言见他这个反应,只当他是害羞,便主动走向他,牵起他的手把他拉进屋内,顺便关上门。
“这种反应……你是第一次?你们老板还说会派一个经验丰富的孩子给我,没想到啊……我是赚到了么~”伍言笑着说。
他说的字句都没进入吴筝耳中。吴筝的眼里只有那两片丰满的嘴唇不停地做出各种口型。等他终于恢复一些意识时,他的
嘴已经被伍言吻住了。
几乎是出自本能地,吴筝猛地把眼前的人推开。毫无防备的伍言重心一个不稳,跌坐在床上。
“你怎么了?我让你很害怕?”伍言没发怒,反而好奇地问不断往后缩的吴筝。
泪水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明明自己是那么崇拜他,崇拜到近乎狂热的程度。明明眼前的他是那么温柔。但是吴筝不想在
这种场合以这样的身份面对伍言。同时,会出现在这里的伍言实在太伤他的心。
伍言见眼前的年轻男子竟然流泪了,忍不住上前去安慰道:“我有那么可怕么?”
“你……你别过来!”吴筝结结巴巴地叫道。
“好好好,我不过去,你不要那么紧张!可是既然来到这间房里,你应该也有觉悟才是……难不成……你是被逼的?”
你不要那么体贴。不要用那么温柔的神情对我。这样只会更凸显我的不堪。
吴筝泪眼模糊,声音哽咽地唤道:“伍言……”
“你认识我?”伍言有点诧异。
吴筝实在很想夺门而出。可是他知道这样做后果会很严重。今晚他是偷偷替了查理的班,如果就这样跑出去,伍言跟老板
抱怨起来,老板肯定会找查理算帐。
可是他实在无法忍受自己以这样一个身份和伍言共处。还要和他上床,接受他的钱。
吴筝开始痛恨自己的一时赌气。如果乖乖听许岩君的话就好了。如果自己不冲动去替查理的班就没事了……可是现在,已
无退路。
“你不要那么紧张……”伍言那微笑的面容在他脸前放大,“如果实在害怕,那我们就先不做,聊聊天总可以吧?这儿有
椅子,你先坐下……”
“你……你难道就不怕别人知道你来这里找男人、不怕被送进静湖吗!”吴筝忍不住提高声音质问了起来。他无法接受这
样的伍言。明明有着那么温柔的笑容,明明歌声是那么动听,应该永远活在太阳底下的人,怎么会跑来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花钱买一夜春宵、而且还是和男人?
伍言的脸色终于变了。
“你想告诉别人吗?”
原来温柔的声音也可以那么冷酷。吴筝只觉得心脏很疼。我没有要拿这个来威胁你的意思。可是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
就在气氛僵化的时候,二人背后突然传来窗玻璃被什么物体击中的声音。厚实的落地窗虽然没碎,但刚才那一击声响很大
,让屋内的二人都吓得不轻。
伍言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顾虑如果就这样贸然拉开窗帘,可能会被外面的人发现自己。
正在犹豫间,窗外又传来了怒吼声。
厚厚的窗子隔音效果挺好,那声怒吼只是隐约入了吴筝的耳膜。他听见了他的名字。
不知为何,窗外的叫声仿佛有魔力般,吸引着吴筝跑到窗前,不等伍言阻止,“唰”地拉开窗帘。
外面天气很冷,屋内已被空调的暖风吹得热烘烘的。失去窗帘的阻隔,窗玻璃上马上起了白雾。吴筝连忙用袖子抹了抹,
玻璃上却还是一片模糊。不过,透过这模糊的窗,吴筝还是看见了外面那个人的大致模样。
那人站在俱乐部后街的马路对面,面朝他们这间房,好像还在骂着什么。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却看见了他身上的黑色大衣
,和鲜艳夺目的红色围巾。就如吴筝梦中那样。
明明伍言就站在自己身旁,那么,下面那个穿黑衣戴红围巾的人,又是谁呢?难道他一直以来都搞错了梦中的对象?还是
说,梦只是梦,现在在楼下的那个人,纯粹是个巧合?
吴筝顾不上那么多了。本能的冲动驱使他不顾一切地夺门而出,忽略了伍言在身后的叫喊。他用最快的速度飞奔下楼。那
个穿黑衣戴红围巾的人,才是他最终的归宿。耳内充满心脏跳动的轰鸣声,眼前只有漆黑一团里一点鲜红。
吴筝冲过马路,差点被车撞到。急刹车的司机从车里探出头怒骂,吴筝都听不见;他耳中唯一听到的声音,是出自那黑衣
人的口:“吴筝!我刚走几天你他妈就找别的男人上床,你是有多饥渴、多欠干啊!”
吴筝就在离他还有几步之遥处愣住了。
为什么这个人会是许岩君?这个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表相下竟然会是让他又畏惧又憎恨的男人?
积累多时的情绪全在这一刻爆发。
吴筝转身就跑,像个被父亲打骂的孩子般涕泪横飞。他没跑多远就被身后的男人抓住,并硬生生地将他拉进自己怀里。
吴筝破天荒地拼命挣扎起来。
“你给我好好的!”许岩君费了些力气才把怀中的人钳制住,继续骂道:“我是顾及你那心上人儿的身份和面子,才在楼
下叫你,要换了是别人,我早就冲进房里抓奸在床了!你小子好样的,之前跟我一副贞洁烈女样儿,结果我一转身你就跑
去跟人家献身了!你把我的警告当狗屁是不是!”
“我没和他上床!我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和他上床!”吴筝呜咽着叫道,仿佛要吼出满心的屈辱。
许岩君迟疑了一下,紧抓住他的手也放松了一些。
“这些我先不跟你计较,你先跟我回去。今天刚发生了一些事,我必须带你离开‘永夜’。”
吴筝停止挣扎,转身问:“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总之你跟我走,我们一定要尽快离开。”许岩君脸上露出焦躁的神色。
“可是……离开‘永夜’,我们要去哪里?”吴筝也紧张了起来。
“回上面去。”
“什么?”吴筝大惊,“回上面去?一旦被人知道我们俩有过关系,你我都要被关进静湖的啊!”
“……别怕,我会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上面哪还有安全的地方!”
“你——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吗?”
“……不清楚。”
“相信我吧,我说安全那就是安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这么急着带我走?我跟你只是交易的关系吧,你完全可以自己走的,为什么非要带上我?
”
“……因为你是个笨蛋。”黑暗隐去了许岩君的表情。“别废话了,快点跟我走!”
“那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去静湖。”
还没等吴筝惊呼出口,一方白色的、带着异味的手帕捂上了他的口鼻。
——前传完——
【正章:无人知晓】
01.
全国实行网络发言实名制。
20××年 国内网络安装服务全部统一,用户只能选择“安全堡垒通信网”。登陆用户名为用户本人真实姓名,登陆密码
为本人身份证号码。
20××年 “安全堡垒通信网”自动检测并屏蔽任何可能的代理网站。
20××年 从该年六月起,国内生产的电脑必须安装由工信部改良后的操作系统Microsoft Great Wall。该软件能同时对
电脑内部文件和外部传输文件进行监测,屏蔽一切被系统怀疑是不良信息网站的站点。
20××年 最高会议修改《优生优育法》,补充规定:夫妻办理准生证时,双方均必须通过《基础伦理道德测试》,夫妻
二人若有一方未能通过该测试,则缓发准生证,直至二人都通过该项测试为止。该测试每年夏、冬各举行一次。
20××年 新法律出台,外籍记者的举动需受严格监督,若记者不服从相关规定,一律强制遣送出境,终生不再获得本国
签证。但相关法律没有解释“不服从规定”一句中“规定”具体是哪些规定。
20××年 最高会议通过产生一个新的组织——国家思想纠察委员会,简称“思纠委”。该组织在全国各地均有驻点,负
责肃清一切不利于国家安全和社会稳定的思想及言论。思纠委主席由最高会议直接任命,副主席由军部主席兼任。
20××年 思纠委判定同性恋与社会和谐发展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思委会主席在最高会议上向提议同性恋合法化的与会
代表提出严正抗议。
20××年 最高会议明确规定同性恋属于违法行为,对策交由思纠委负责。
20××年 隶属于思纠委的“静湖疗养院”建立。凡被思纠委鉴定为同性恋者、有不良思想者以及政治犯的公民,须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