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岚霭

“恒亮，那个人你见过么？他很像张启航。陈硕的心怕是回不来了。”叶清从口袋里掏出烟，抖着手点燃。这些天他抽的厉害，原本干干净净的指甲上都被薰了层暗黄。

“叶清……”崔恒亮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叶清是不抽烟的，可瞧他现在的狠劲只怕这段时间没少抽。这时候崔恒亮有点埋怨陈硕了，到底是过了十来年的人了，怎么就狠的了心。“给，把这个收着。这个周末，我表哥公司有个晚宴，陈硕最近手里有个项目跟我表哥合作着，他肯定要去捧场。”

09

周末的晚宴叶清没能去成，当天下午叶清接到医院的一通电话，陈硕的母亲入院了。叶清立马请假赶回家，一路上他给陈硕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联系他公司里被秘书告知不在，最后无奈下只好发了短信通知他。

陈硕不是本地人，老家在北方，靠近帝都的一个城市。叶清定了下午六点的机票，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就出发了。二个多小时的飞机再加上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快十点时叶清终于赶到了医院。此时早过了探病时间，门卫保安拦着不让进。叶清好说歹说后总算是被放了进去。

先找了值班医生了解病情，得知老太太是高血压引起的轻度脑梗。早锻炼时候突然晕倒被邻居送到医院，索性送的及时没有危及生命。可毕竟是快八十岁的人了，要求留院观察两天。医院几次都没能联系上陈硕后这才打电话给了叶清。

“老人年纪这么大了！你们这做儿子的怎么就放心让老人一个人住。年纪大的人高血压是非常危险的，一个没控制好就可能去了。到时候人没了，你们哭都来不及。”值班的是为五十出头的老医生，训起话来也不客气。

叶清连连说是，并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诚恳的认错态度让医生很满意，之后又关照了几句，这才放叶清去看病人。

老太太住的是四人间的病房，这会静悄悄的，除了两个陪夜的护工在小声聊天外，其他人都睡着了。叶清小心的关上门，静静的来到老太太的床边。老太太的床靠窗，开着一条小缝透气。

叶清弯腰替老人掖被子，老人觉轻一碰就醒了。也许是药效的关系，老太太愣了一会后这才反应过来。“是你啊。陈硕呢？”

“伯母，陈硕出差去了。我来也是一样的。”叶清笑着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这么些年下来了，老太太对他的态度缓和了不少。这两年逢年过节的也不再挂他电话了，送去的礼物也收了，去看她也能住家里。老太太心里也算是认了。“您继续睡，我在旁边陪着。有什么需要，您跟我说。”

老太太点点头，闭着眼睛一会的功夫又睡着了。叶清坐在床边看着那爬满了皱纹的脸，心里暂时放下了对陈硕的怨。老太太这一辈子也挺不容易的，陈硕十岁的时候老公跟别的女人跑了，老太太没再嫁一个人把陈硕拉扯大。等到儿子毕业找了份好工作了，老太太觉得到了自个该享福了的时候，叶清被带到了她的面前。陈硕的出柜，让老太太伤心欲绝。轮了把扫帚把两人给赶了出去，从此不让他们再踏进一步，说就当没生过陈硕这么个儿子！

老太太虽然撂了狠话，可到底还是想儿子的。头二年叶清和陈硕只要得假了就赶过来看老太太，家里不给住就住招待所。给老太太买衣买面买鞋买补品从来就没有拉下过。被扔出来就再送，再扔再送，实在不行了就托到邻居家请帮忙。忙的时候就往家里打电话，嘘寒问暖，老太太再怎么挂叶清的电话，可轮到陈硕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要说两句的。不仅如此，两人每个月还给老人家汇生活费，随着收入增加，汇的也更多。就这样周而复始，老太太年纪大了，慢慢的也就缓了姿态。可不管两人怎么劝，老太太还是不愿意跟他们一块住。

不过这一次，不管老太太同意不同意都不能再让她一个人住了。叶清打定主意等老太太出院了就接到上海去。也许老太太的到来能修复他和陈硕之间的关系。叶清的自我安慰，说到底他还是爱着陈硕的。

天一亮叶清就出去买粥了，等他回来时老太太正好醒了。“伯母醒了，正好趁热喝粥。”伺候完老太太洗漱后，叶清一口一口喂。老太太虽说是轻微脑梗，可到底还是有影响的，一双手使不上力气。好在医生说不要紧，过段时间就能恢复。

“陈硕好久都没给我打电话了，他都忙什么呢？”老太太一边喝着粥，一边抱怨。人越老，就越想儿女能团在身边。

“这是他不好。不过这段时间他是真忙！他现在是销售经理，管着一个部门，上面又有指标的压力，他一忙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伯母，您看您一个人住着我们也不放心。您也心里惦记陈硕，要不这次跟我一起回上海吧。家里房间都给您留着。”

“不去，不去，哪都不去！我住不惯，我一个人生活的挺自在。”老太太一听叶清这话就不高兴了，她是这土生土长的人，就算死也不离开。儿子给她找了个男媳妇，她也咬牙认了。可让她跟他们一起过日子，那绝对不成！眼不见心静呐。

叶清笑笑没在说下去，老人家的固执也不是头一天了。又喂了大半碗粥后，叶清提议扶老太太下去散散步。十月北方的天气非常好，阳光四射。叶清一边扶着老太太在医院里的花园里慢慢走，一边跟她说陈硕的事，大多说些生活上的琐事。

叶清对老太太的亲力亲为可把同一病房内的其他几位给羡慕极了，直夸老太太是有福气的人，家里孩子多孝顺。老太太听着耳里，甜在心里，整个人都精神了。

叶清到后的第三天，他终于接到了陈硕的电话。当着老人的面叶清不好问陈硕这些天都住在哪里，什么时候回家。两人说了一下老太太的病情，之后电话就交到了老太太的手里。也不知道陈硕在电话那头都说了什么，直把老太太哄得笑开了花。

隔天陈硕也来了，叶清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待服侍老太太用药完午睡后，两人在医院附近的一家茶坊里坐下。先说了一下老太太的情况，叶清最后道：“伯母年事已高，身边没人照料也不行。你跟伯母商量一下，还是跟我们一起住吧。”

陈硕看着叶清，他知道叶清是真心实意的对他妈好。“这事我妈肯定不答应。再说，我觉得现在接她过去也不适合。我会找个专职保姆照顾她，你先放心回去。”

“陈硕，我们不一起回去吗？”叶清觉得刚才那番话就是盆凉水，泼得他一身凉气。“上次我有失言的地方，可你不能不回家。陈硕，我们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你已经请了好几天假了，再拖下去你们公司肯定要有想法了。你先回去，这里我会安排好。”陈硕避重就轻，这段时间他都住在麦凯那，两人正是蜜里调油的时期，现在住一块更是如胶似漆的好着。陈硕哪里还会想要回去。

叶清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陈硕，现在的陈硕，只怕他说什么都是听不进去的。

10

当天晚上叶清就飞回了上海，临走时老太太还抱怨他怎么不等等陈硕一起回去。叶清笑着解释道，工作上拉得太久，公司催着他回去。嘴里说的都是贴心入微的话，可心理的那份苦又有谁知道。

回到家冷冷清清的还是当初自己走时的样子，叶清一头栽在床上，控制了太久的眼泪终于决堤了，慢慢的，慢慢的，叶清睡了。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清晨，彻彻底底的洗了把澡，恢复精神的叶清心里有了新的盘算。给自己做了顿丰盛的早餐，一边吃一边告诫自己没有体力是无法坚持持久战的。

叶清的工作是建筑事务所里的一名小小绘图员。作为基层人员，叶清每天就是对着电脑画着重复再重复的图。工作没有高难度，却有高密度。叶清请假的几天内，案桌上已经积了好几份卷宗。

叶清是个专心投入的人，一开始工作就停不下来，中餐晚餐往往就着几块饼干或者一份泡面就马虎掉了。陈硕不回家了，叶清自个守着一个空荡荡的屋子只觉得冷清又孤寂，索性就窝在公司内，隔天回去换洗一下。

两人这一分就分到了年底，这期间陈硕没有与叶清联系过，倒是叶清在变天时节发过几个提醒的消息。建筑事务所的春假放的早，也放的长。提前法定假日一个星期就放了假。好几个月没有收拾的房间积上了一层灰，叶清笑了笑，也好，有活干就好。

花了几天的时间彻底的清扫，就连天花板的角角落落都被清理的一干二净。扫完灰，开始清洗。从换洗衣服到床上用品，再把窗帘沙发罩等等统统都清洗了一遍。找不到家务可做时，叶清跑去了超市大卖场，挤在人群中购置年货，买了满满一购物车，塞满了冰箱。叶清不断的给自己找事，不给自己一点喘息的时间，他怕，他怕一旦停下来就会克制不住对陈硕的念。

春节回来吗？五个字的短信，叶清反反复复写了好久，可最终还是没能发出去。去年的除夕夜，他和陈硕两个人宅在家里，一个看电视，一个准备年夜饭。时不时的说上两句话，简单又安逸。而今年，叶清守着电视一个人孤零零的。

八点一到，传统的春节联欢晚会热闹的开播了。叶清捧着一碗方便面吸着，没吃两口就没了胃口，叶清点了烟抽上。

晚上十点开始小区楼下就开始陆陆续续的点上了鞭炮，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还不时传来大人小孩的欢笑声。合家团圆的热闹气氛，刺的叶清心口痛。他犹豫了一会后提起电话拨了一连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通了，一道沉稳的男中音响起，可叶清不敢说话。他拿着话筒的手微微的抖，听着对方重复着HELLO的询问。

“叶清，是你吗？”突然电话那边的人改口，电波中是遮掩不住的喜悦。“你还好吗？爸妈身体都很好，我和你嫂子也挺好的。浩浩初中快毕业了，前段时间还跟我商量毕业了要回国看看。甜甜也开始上学了，小丫头没半点女孩子样，三天两头和人打得一脸的伤回来。”

叶清安静的听着，眼睛热的就要滴下水来。他不敢说话，不敢开口，怕一出声，就变成了一个梦。

“叶清，大家都很想你。偶尔也给家里打个电话，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别拧着。爸妈虽然不说，可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二老都年纪大了，还能有多少年？你就……算了，这事不说。他对你好吗？要是哪天你们分了，一定要到哥哥这来。要是你们真的过一辈子了，抽空了要来这里看看玩玩！叶清，听到了吗？说句话，别让我们担心。”

这世上亲情终是无法磨灭的，叶清带着哽咽的声音终于开口喊了声久违的“哥哥……”

“诶诶！”电话那头同样是克制不住的哽咽了，十年了，打从他们全家移民后，叶清就再也没有和家里联系过。

兄弟两人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些生活上的一些情况。每每被提及陈硕时，叶清装着很幸福的说着陈硕对自己的好，对自己的照顾。那一大堆的谎言里，叶清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

最后还是没敢和爸妈说上话，叶清有些遗憾但能和大哥说说话，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回忆当年他是那么冲动又不计后果的对这家里大声宣布他爱上了一个男人，并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父母震惊后的暴怒，大哥惊讶后的不理解，他们试图从各个方面，利用各种手段将他拉回伦理道德圈内，可最终还是失败了。他是铁了心的要跟陈硕，放弃出国，放弃亲人。他甚至还高声宣言说自己会和陈硕过的很好，很幸福！可事实呢？现在的他们如履薄冰……

可后悔吗？叶清摇摇头。他不后悔。即便时间倒转，从相遇的第一眼开始，他依然会倾心于陈硕，为他钟情。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陈硕作为学生会长正站在礼堂内为新生们介绍学生会。他只是礼堂内的芸芸众多的新生之一，他抬着头注视着那个意气风发，说话沉稳有力的学长，突然间感觉心跳超速了，当视线相撞时候的那一瞬间叶清彻底沦落了。

过年陈硕跟着麦凯回家了。麦凯的家在浙江的一座小镇上，距离上海也就二个多小时的车程。陈硕原本计划回家陪母亲一起过年，可一想到老太太准的问他叶清哪去了？得了，他和叶清这会正不适合在一起。后来又打算带着麦凯出国去玩，可麦凯家是个讲规矩的大家族，不回去那可不成。陈硕还念着估计得一个人过节时，麦凯瞪了他一眼道：“你就不会跟我一起回去！”这可把陈硕给美了，买了一堆的礼品屁颠颠的就跟麦凯的回家去了。

到底是人口庞大的家族，过年确实热闹。陈硕被麦凯家那三大姑八大姨七大叔四大爷的给绕晕了。麦家的人对他是即客气又热情，一口一个领导，一杯酒一杯酒敬的陈硕是受也不好，不受也不好。

一顿年夜饭把陈硕给喝趴下了，麦凯赶紧把人给挪回房里。所幸这次陈硕是彻底的喝趴了，没有酒后耍流氓，安安静静的让麦凯移到床上后就睡的昏天黑地去了。

11

初一一早，陈硕就被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给炸醒了。一摸，旁边没人。显然麦凯比他起的更早。陈硕懒懒的起身，意外的头不痛也不涨，完全没有酒醉后晕沉。

陈硕刚整理好衣服，麦凯就推门进来。一身新衣衬的人特别精神，一双眼睛闪闪的道：“新年快乐，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新年快乐。小财迷，红包在这，光说吉利话可不行。”陈硕笑着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大红包，这次来麦凯家过年他可是做足了充分准备。

麦凯哪能不知道男人的那点小心思，一步向前搂住陈硕的脖子就啵了下去。两人吻得缠绵，分开时麦凯喘着气道：“新年新吻，老男人的滋味真不错！”

这算是被调戏了？陈硕伸手在麦凯的头上狠狠的揉了一把。“老不老，床上你最清楚。该去给二老拜年了。”

家里来了领导，麦凯这一家子都客气热情的不得了。再加上陈硕出手大方，不仅是麦凯自家的，就连那些沾亲带故的都人手得了份礼。麦凯在一旁嘿嘿的笑，觉得自个脸上特有面子。而麦家的人只道是领导大方，给他们家孩子面子，也没往深处想。

吃过午饭，麦凯刚要带着陈硕去镇里转转，瞧瞧江南的小桥流水时，陈硕的手机响了。一接通就听见崔恒亮在那头大嗓门的拜年，两人各说了些新年讨口彩的话后，崔恒亮猛的一回枪说要去他那。

“恒亮，我不在上海。等过两天我回上海了，我上门给阿姨叔叔拜年。”陈硕本来想瞒着这事，崔恒亮虽说是他的好兄弟，可和叶清也算是好友了。

“哟呵，行啊。我还担心你跟叶清继续闹着，你俩倒是一块出去快活了。你们去哪了？让叶清也说两句。”崔恒亮在电话那头来了劲这可苦了陈硕，想了想还是老实交代了。“我在麦凯家。”

电话那头一下子安静了，隔了一会就听见崔恒亮爆了个“靠”字后利索的把电话给挂了。陈硕拿着手机心理挺复杂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几十条短信的提醒，都是昨天夜里发送的。点开逐一查看，有客户的，有下属的，有老板的，还有几个好兄弟的，最后一条才是叶清的。

叶清的短信简单的一句话，新年快乐，给伯母打个电话吧，她惦记着。陈硕这才记起自个还没给母亲拜过年。“妈，新年快乐，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您哪都好吗？张嫂伺候的还行？恩恩，您觉得好就行。是是，他一向比我心细。好，都听您的……”

老太太在电话里头声音听着很精神，数落了陈硕不懂事，不及叶清细心后零零碎碎的又说了些生活里的常事，最后老太太希望元宵节他们能回去一块团圆。陈硕嘴里应着，却没打算按老太太的意愿办。

等陈硕把事情都处理好了，麦凯已经没了游逛的兴致。可家里耳目众多，想要亲昵一下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最后两人还是出了门，只是没走远，就在附近的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