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珀的脸上显出笑意,揪着段提沙的衣袖摇晃不止:“爸爸,你听我的吧。这件事情我当初都想过,我有主意的!”
段提沙几乎要被自己这壮举感动的死掉,一时失神,仍旧是没有理睬段珀。
121.第一次和谈
段提沙这些年一直都是寄生在泰缅两国边境的一颗毒瘤,而且刀枪不入的迅速发展壮大。在泰国政府中,有些人是相当的恨他,有些人是相当的爱他,他在这交织的爱恨中大搞行贿暗杀,可搞来搞去的,还是被通缉了。
至于缅甸政府——在他的好朋友吴刚少将下台之后,他在政府中就再没有了朋友。他对缅甸政府是一直怀恨在心的,同时又有些鄙视,因为自己尽管当初被缅甸政府军打的屁滚尿流逃来泰北,但如今若是有机会重整旗鼓再战一次,那结果必定会大不相同。
段提沙怀揣着一肚皮战火,无处喷射,憋闷极了。
段珀终日趴在床上无所事事,满心都在琢磨这件事。以段家军目前的实力,当然不可能做出无条件投降;他本打算向泰国人缴枪,可是泰国政府受到了美国人的压力,变得面目狰狞起来;那没办法,只好转向缅甸政府的怀抱了。
在他苦思冥想之际,段提沙和杜师长也开始嘁嘁喳喳的密谈起来,而且是每日一谈。谁都不知道他们是在商量什么,包括段珀。
按照段家父子商量出来的计划,杜师长率着一支几千人的队伍开进缅甸境内,开始公然和政府军抢夺起了地盘。段家军的进攻势头很猛,武器更是先进,很快就把政府军打了个连连败退,可就在这大好形势一片大好之际,段军内部忽然起了内讧——杜师长带领部下人马闹起独立,脱离战场跑掉了!
杜师长自从入伍以来,一直对段提沙忠心耿耿,生了个漂亮孩子都要抱过来给将军看一看。如今他竟然闹起哗变,真是引得人人吃惊。
段珀感觉很是不可思议,就让岩温去把段提沙叫来询问。段提沙笑嘻嘻的,先还不想说实话,不过思忖一下,他实在是觉得自己思路高明,忍不住一张嘴,把真实意图全部喷了出来。
段珀听后,倒是不很惊讶,感觉这一切也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只是很觉无可奈何:“爸爸,你到底有没有诚意来做这件事呀?”
段提沙不屑的一挥手:“小臭老虎,你懂个屁!”然后他又问:“要不要撒尿?爸爸背你去!”
段珀仰卧在床上摇摇头:“刚才岩温带我尿过了。”
段提沙在床边站住,随即俯身一鼻子拱到了段珀的下身处。深吸一口气直起腰,他很不满意的一皱眉头:“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脏,明知道你早晨尿到裤子上了,也不想着给你换一条干净的。”
然后他回头面对门外,伸手一指正在门口偷听的岩温,毫不客气的怒斥道:“岩温!你是怎么伺候他的?!”
岩温当即笔直立正,脸上一阵红一阵黑的,吓的连话都说不出了。
段提沙随后转过身来,撕撕扯扯的为段珀脱了裤子,又用湿毛巾为他浑身擦了擦。他力气大,且极力的想把儿子擦的洁净一些,下手时不免就失了准头。段珀被他擦的哇哇大叫:“爸爸,不要……哎呀!我的蛋!”
泰国政府和国际肃毒组织联合举行的第二次围剿,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结束了——加工毒品的秘密工厂依旧无影无踪,而段军士兵们倒是在山林中无处不在。
段提沙要与缅甸政府和谈的消息传播开来,在泰国政府中引起了极大震动。段提沙集团的善恶姑且不谈,只说如果他们肯真心投降,那所交出的武器数量就定然万分可观。而且北部边境除掉了段提沙这个毒瘤,美国人自然也就不会继续向泰国政府这边施压了。
不过段提沙为什么就忽然要投降了呢?这倒是一个未解之谜了。
缅甸政府对于这个段提沙,是忍又忍不下、打又打不过,所以骤然得到他肯和谈投降的讯息,真是大喜过望。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受政府之托,当即就从仰光的豪宅中启程出发,前来这北部高原负责和谈事宜。该老将军名叫巴登顶,又因缅语中的“军官”一词发音为“波”,所以这老将军也常被熟识之人成为波巴登顶。
波巴登顶今年都七十来岁了,当年就是他把段提沙撵去了泰北。说老实话,他不是很看得上段提沙,因为总是感觉这人“不正”——也说不上哪里不正,反正邪性的很,好像和正常人不一样。但是不管他对段提沙这人的看法如何,双方还是要见面的,不但要见面,还要进行亲切交谈。
于是在这年的四月末,波巴登顶抵达了大其力附近的一处小镇。在一幢窗明几净的高大房屋中,他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段提沙。
波巴登顶印象中的段提沙,总脱不了那张老通缉令上的照片影像,所以如今一看段提沙本人的相貌,就不禁愣了一下——随即又反应过来,想起这人今年也有五十多岁了。
段提沙打扮的很好,一身军装穿的十分齐整挺拔,两鬓的白发也被尽数染黑了,这让他看起来又年轻了好几岁。进门时他脚步沉稳,一步一个脚印;而卫士们紧随其后,成簇拥之势。
波巴登顶没有起身,因为他是政府官员,而且年纪比段提沙大得多,倚老卖老一次也不算过分。可在另一方面,本来段提沙就是违心前来和谈,正委屈着呢,忽见前方这个老头子大模大样的坐在桌子后方,又黑又瘦,瞧着就可气,心中便登时起了一股子怒火,嘴脸也随之不大好看了。
一屁股在波巴登顶前方坐下,双方照例是互相问候。段提沙按照礼数,气哼哼的自称是“貌提沙”——这个“貌”字在缅语中乃是“小兄弟”之意,段提沙之所以这样称呼自己,完全是出于自谦。而波巴登顶见他气色不善,就想要吃人似的,感到很是不快,竟是当场也一口一个“貌提沙”的叫了起来。
段提沙差点没气晕过去——他觉着就凭自己的身份,到哪里都应该被人尊上一声“吴提沙”。对面这老头子给脸不要脸,蹬鼻子又上脸,着实是太可恨了!
铁青着面孔一翻白眼,段提沙自作主张,把波巴登顶也给改成了“貌巴登顶”。
可叹波巴登顶活了将近七十岁,一贯德高望重,如今竟被段提沙如此称呼,自然也是被气了个倒仰。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在和谈开始的二十分钟后就吵了起来。
最终,段提沙和波巴登顶是被各自的副官卫士们架出去的,因为后来局面失控,两位将军跃跃欲试的要动手了。
段提沙很坏,上边一张嘴滔滔不绝的骂人,下边骤然伸出腿,在桌面的掩护下猛踹了波巴登顶一脚。波巴登顶立刻抄起桌面茶杯砸向了段提沙,段提沙侧身一躲,避开了这一击。随即他站起身来,隔着桌子就要去抓波巴登顶。
如果不是副官们上前阻拦,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了。
后来这两人各自骂骂咧咧的离去,和谈就此宣告夭折。仰光政府得知此事,大惊失色,连忙换了旁人去取代波巴登顶。
段提沙回去后也被段珀指责了一番,然而洋洋自得、毫不在意。他讨厌波巴登顶,所以就要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现在他心里很舒服,这就够了。
122.复杂问题
段珀颇觉烦恼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眼看着快乐从坤信那里偷东西吃。
按照年份来讲,快乐今年可以算是四岁了,又因他往日活泼好动、能吃能喝,所以长的格外胖大结实。他前几天偶然在营地中发现了坤信,以及坤信的奶粉、饼干、麦片、果汁等物,立刻就感兴趣了。
再过一个月,坤信也要满两岁了。和先前婴儿时期的模样相比,他退去奶膘,瘦了许多,显出了细胳膊细腿的身形,和段珀当年如出一辙。天气热,他穿着一身香槟色的真丝裤褂,从未剪过的长发披在肩膀上——头发黑,眉睫也黑,嘴角微微翘着,总像是要笑不笑。
快乐自己是个小孩子,自然就更喜欢和小孩子亲近。他想和坤信做朋友,但是坤信从不说话,不是跪趴在席子上睡大觉,就是坐起来目光呆滞的似笑非笑。于是他转移目标,开始讪讪的去翻检坤信身边的小竹篮。
篮子里总是放置着各式零食,全是甜美易消化的,专供坤信少爷用来磨牙齿。保姆知道快乐在老虎少爷那里,是养子一类的人物,所以并不去干涉;结果快乐就像掉进米缸里的老鼠一样,吃的头不抬眼不睁。
坤信不馋嘴,单是光脚坐在席子上发呆。发呆到了一定时间后,他慢吞吞的喝点奶,再喝点水,然后趴下去撅起屁股,继续睡觉。
段珀依旧是不喜欢坤信,起码是没有感情。两年来他从来没有抱过这孩子,导致坤信完全不认识他。
快乐在坤信身边吃了个心满意足,起身颠颠的跑回了段珀身边。把一只攥着拳头的小手伸到段珀嘴边张开:“老虎,你吃。”
段珀伸出舌头,从他掌心中卷走了那块圆圆的小饼干。一股子浓重的奶味在他口中蔓延开来,可见这零食果然是很符合幼儿们的口味。扭头把目光射向快乐,他伸手把这孩子搂到了胸前,又低头吻了吻对方的额头。
他的小张启明。
快乐长的端正,白净,眉目开展,从来不耍赖皮,淘气时偶尔被磕了碰了,也很少哭泣。在快乐的衬托下,坤信简直就是一块怪异的懒肉——他明明已经学会说话,然而极少开口,只在见到段提沙的时候,才会随着心情,偶尔张嘴喊出一声:“爸、爸!”
段提沙有一次把坤信抱到段珀面前,一边笑着用手去指儿子,一边对坤信谆谆教导:“这个才是爸爸呢,叫爸爸——爸、爸!”
段珀神情冷酷的看着坤信,坤信则是平静的侧身依靠进段提沙的怀抱中,充耳不闻的闭上了眼睛。
快乐感受到了段珀对自己的爱意,于是就开始叽叽喳喳的说起话来。说着说着他大了胆子,自作主张的坐上了段珀的大腿。回头见段珀没有表示反对,他心里有了底,开始向后一仰,扭来拱去的撒娇。正当他闹的像一条活鱼之时,段提沙来了。
快乐怕段提沙——这倒是正常,因为很多人都怕段提沙——所以他立刻跳下段珀的大腿,东张西望的做闲逛状,有计划的撤退了。
段提沙也看出快乐越长越像张启明,不过在这些小事上,他向来不去干涉儿子。他认为自己至少还能活上二三十年,在这二三十年内,他也必然会保有控制段珀的能力。届时他留意着快乐,别让儿子特意去提拔栽培这孩子就是了。
费力的蹲下来抱起坤信,他哼哼呀呀的站起身,托着他的两条老腿走到了段珀身边,一屁股挤着坐了下去。
然后他一边逗弄着昏昏沉睡的坤信,一边用肩膀蹭了儿子一下:“老虎,你让我过来,有什么事情呀?”
段珀弯腰摸了摸自己的右小腿:“爸爸,我腿疼。”
段提沙一听这话,就让保姆过来把坤信抱走,然后抬起儿子那条右腿,搭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滚热的手掌捂到刚刚愈合的伤口处,他苦笑着望向段珀:“这没有办法啊,只能是慢慢的养着啦。”
段珀低下头,嘴里轻声嘀咕道:“这深山老林里面,连家医院都没有,让我怎么养?这些年我给你赚了那么多钱回来,你就忍心看着我瘸了这条腿?”
段提沙无言以答,心里知道自从自己和波巴登顶谈崩之后,段珀就一直憋着一股子怨气。
这时段珀又皱着眉头继续问道:“什么时候能搬到附近镇上去住?和谈期间,又不打仗,何必总是守在这营地里?我这两天夜里睡不好觉,今早刚要闭眼睛,又听到了熊叫。”
段提沙很惭愧的垂下头,仍旧是没话说。
段珀从段提沙那里收回右腿,东倒西歪的站了起来。回头又看了段提沙一眼,他采取金鸡独立的姿势,一边蹦跳而走,一边留下一句话:“谈判的事情你不要管了,你没有诚意。”
段提沙垂头丧气的坐在大石头上,感觉自己有点搞不清楚这个世道了。
谈判继续进行下去,因为段珀那条伤腿疼的不能落地,形象看起来十分狼狈,所以出场人物还是段提沙。
缅甸政府派来的新官员,名叫吴强,头脑显然是比那位波巴登顶要好上许多。吴强此行下了决心,是一定要把段提沙集团收服的,故而在真正会谈之时,他那言语十分缜密,毫无半点破绽。
段提沙是个老狐狸一般的人物,先前只把这场和谈看做一场普通谈判——你别打我,我也不惹你,大家表面上做朋友,有财一起发。可是眼看着吴强这样用心,他就不禁也重新审视了自己的行为。
这一审视,他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虽然此刻双方说是在和谈,可日后面对了外界,自己这一边还是要被算作投降。投降之后,自己这顶“毒枭”的帽子是摘还是不摘?如果摘了,怎么摘?谁来摘?摘完之后能不能得到世界承认?若是不摘,那泰国——新近又要加上美国——对自己发出的通缉令,是否依然生效?如果通缉令生效的话,那自己岂不是终生都只能困在缅甸,不能出国了?
还有自己这些年树敌颇多,不远方的那个张启星就算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那么投降之后,自己能够保有多少卫队?如果无法离开缅甸的话,是否还能拥有自己的领地?当然,杜师长是被他早早放出去了,但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想让杜师长再登场的。杜师长一旦出头,那自己的所谓“投降”声明,大概是连傻子都不能唬住了。
段提沙有些后悔,恨不能立刻跑回帕加村去,继续过自己的土皇帝生活——当然,他那情绪复杂,后悔只是其中的成分之一。他带兵张狂了一辈子,现在让他放弃兵权去过清闲日子,他因为陌生,所以恐慌。
他的压力大了。
段提沙是不肯吃亏的,吴强代表了缅甸政府,也不肯吃亏。双方拉锯战似的僵持许久,最后双方初步达成了协议,至于深一层的具体细节,则需要段提沙派出代表团,前去仰光和政府做进一步的正式谈判。
段提沙是不可能亲自出马的,所以这代表团的领导位置只能是留给段珀。段珀那条腿依旧是疼,可是军中无人,他是不得不出马。
他头疼,腿疼,失眠,瘦的要命。病病歪歪的带上几名得力军官和岩温,他跟随吴强踏上了前往仰光的路途。而在出发前夕,快乐眼看着自己的靠山要走,就吓的魂飞魄散,死活也要跟上。
段珀当然是无意带着个小崽子出远门,不过他回忆往昔,想起自己幼年时曾被段提沙送来仰光读书,书虽是没有读成,但父子两个第一次享受城市生活,还是很觉愉快的。抚今思昔了一番之后,他决定带上快乐同去。
在这年的七月中旬,段提沙派出的代表团抵达仰光,新一轮的谈判又开始了。
123.再相见
段珀等人在抵达仰光之后,下榻在了城北高级住宅区中的一幢独立庭院内。庭院四周有成队的士兵昼夜巡逻,保证代表团人员的安全。段珀并不害怕自己会遭到软禁,因为段提沙留在北部山区,随时可以召集起一支一万五千人以上的、武器先进精良的军队。
谈判一轮接一轮的开始了,这是一场非常繁琐的讨价还价。段珀先前似乎只是出于疲惫和厌倦,才生了投降安居的心思;可是如今看来,事情远远不是这样简单的。
现在段提沙集团虽然是正被泰国政府和国际肃毒组织围追堵截,但是从整体实力上来讲,这支私家军队依旧可以算作处在全盛时期。所以在和谈中,段珀一方用实力说话,还是占有优势的。
谈判是个慢功夫,须得一项条件一项条件的细细磋商,所以段珀就安心的住下来,在谈判之余终日的思前想后,一直想到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