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倾文点头,人朝着施文然走去,口里却道,“唐涵。唐门最年轻的族长,唐门近年最接触的制毒之才、唐门左门七毒第一人、恩……”他把话含在了嘴里一点点在说,“还有什么称呼是倾文不知或是有说错的?”
唐涵但笑不语,弋倾文也无所谓,他握住施文然血迹斑斑满是尘土的手,悄声一叹,“文然……似乎从我见你第一刻起,你就一直受伤。我说,你受伤受上了瘾么?”
施文然被他叹得有点无语,僵硬地抽出了手,“这不是我的血,只是被血弄的……”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之前就想做的事,于是走到唐涵面前,扯过他的衣服便开始一言不发地擦着自己的手。
这一举动除了后到的弋倾文一行人,其余几人几乎都目瞪口呆。
施文然擦得很慢、也擦得很小心,既不弄坏衣服,也将自己的双手擦得干干净净,只是那难闻的腥味任凭他如何擦都再也擦不去了。
“算了……”他自言自语喃喃道,“你的衣服太脏了,味道看样子是擦不掉了,只好一会儿用水去洗了。”他抬头看着唐涵的眼睛,那双眼睛已经充满了阴郁。于是放开了他的衣服,施文然平静的眼神逼出一道锐利。
“多谢您刚对我们的礼数,领教了。对于无礼的人,我施文然向来以无礼相报,这才叫礼尚往来。”说完后他也讽刺地笑笑,如同最初唐涵对待他们那样,目中无人又冷眼旁观。
“这感觉,好吗?”
第四十八章:故人去、相似颜,惆怅漫山忆。
南宫天宁差点就想拍手叫好,唐涵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不能再难看的地步,他瞬间扣住施文然的手。
司徒焰见状想要出手,弋倾文已经出手如电,同样扣住了唐涵抓着施文然的手。
“你知道我是谁?”唐涵不顾弋倾文的力道,弋倾文加一分,他就扣紧施文然一分。
施文然虽然疼,口里却说,“不就是、唐门族长、制毒天才……什么、左门七毒第一人么?”他强忍着手腕的疼痛,伸出另一只手去扳,一根根手指一点点扳开。
弋倾文一怒之下抬手去敲他少海穴,唐涵一侧一拖,竟将施文然整个拖了过去,弋倾文不防之下松开了手,于是施文然整个人朝前跌去。这时一直在后方的白露飞身而起,翻身朝下折手一推,拉着施文然的手朝右一带,带离了唐涵,也止住了施文然的跌势。
施文然稳了稳身子,“谢谢白露。”白露朝他露出一排牙齿,“跟我们客气什么……总当我们是空气,今天算是有用武之地了。”这时谷雨也走了过来,两人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隐隐有了动手的架势,只要唐涵再有动作,两人就要开打。
“唐涵,住手!”此刻一直静观其变的唐谢也走到了唐涵身边,小声斥责着,“来者是客,怎可如此无礼。”他朝施文然笑笑,和蔼可亲地道,“有没有伤到?”
施文然谢道,“没什么。”可人人都瞧见了他的手腕,已经被一圈深红到泛紫的颜色围了起来。他摸摸手腕,甩甩手,然后对在场所有人都投去一个无妨的微笑,“小事。倒是唐涵的手……”
唐涵瞪着施文然,不相信他的关切,“哼,多事。”
弋倾文冷眼一扫,“混账!”语毕手一翻朝唐涵抓来,唐涵举手格下,右手反掌劈过去,弋倾文同样接下。 简简单单连招式都算不上的两招,却快到只在一瞬之间。唐涵其实只是试探,刚才一幕已令他了解弋倾文对这施文然极为重视。他不过借其发难,试探一下弋倾文的功力如何。
两招下来,果然是不弱。不等唐谢再责,他已然抱拳道,“失礼了……”
弋倾文将颈间的发往后一扬,丝丝缕缕飘飞之间动了动,“唐门好出息……哼,如此礼数,无怪连文然都生气了。”他说着走回施文然身侧,在他耳边小声说,却用了所有人都听得分明的声音。
“文然,做得很好……”
施文然只是轻笑一声后,说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存心的。”弋倾文立刻笑容满面,抓过他的手心疼起来,“一会儿帮你用药酒揉一揉,不然明天你该喊疼了。”施文然皱起眉,“我从不喊疼。”弋倾文无奈,好气又好笑,“是是、你不怕疼……你什么都不怕,但我怕伤了你的腕骨,傻子,这不是开玩笑的啊……”
白露在一旁听得胃直泛酸,连连摇头,细声道,“谷雨,赶紧的,扶住我,扶住我!我要晕了,我要吐了……”
谷雨“啪”地拍掉他的爪子,“搞什么!也不看看什么场合……”他转身向唐谢唐涵报名了身份,“在下‘倾风二十四杀’谷雨,这位是白露、霜降。”
从一开始就默不作声的霜降这时终于走上前来,点点头。她一直沉默无言,若非必要绝不轻易开口现身,于是很容易地,就叫人将她忽略了。
白露摸了摸鼻子,只往霜降身上靠去,眼神向着唐涵,状似无所谓,心里却暗暗叹道:这个叫唐涵的武功不弱,能接弋楼主两招绰绰有余……虽然他知道弋倾文并没有动真格的,但如此之快的两招,没点功夫底子却也是接不下的。
唐涵……弋倾文自是明白唐涵真正的用意只为试探,所以才顺其所意假装愤怒出了手。他没有放开施文然的手,就这样牵着看向唐谢。
唐谢心领神会,于是道,“弋楼主请随我来,荣前辈在唐中格等候多时。”他顺便朝南宫天宁、司徒焰点点头,“鄙人唐谢,唐门族长之一。若两为少爷不介意,不如一块前来吧……想必两位特地上唐门走上一遭,一定有要事相商吧。”
“见过唐谢前辈……如此,谢过了。”司徒焰与南宫天宁对看一眼,应道。司徒焰说完看了眼施文然与弋倾文相牵的手,神色暗了下。
南宫天宁当然也看见了,却只轻轻拍了拍好友的肩。
当唐谢在一处门前停下后,众人都抬头看了眼,门上挂着牌匾,上头用猩红的狂草写着“唐中格”。
写这三个字的人一定是个性情中人……司徒焰向来对字画古玩研究颇深,字有时候往往代表了一个人最真的脾性如何。所谓字如其人,便是如此。他又想起了自己那柄“画骨扇”,于是隐隐叹气。
弋倾文回身对白露几人说了几句什么,白露三人立刻点头,只守在门外。霜降更是身形一动,飘然离开,顿时无影无踪,只留剩余的人暗自感慨,好俊的功夫!
唐谢轻轻推开门,一阵轻轻的风从里朝众人迎面扑来,混合着唐门特有的药香。
只见里头静默地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一手捋着雪白的胡须,一边俯身在桌上慢慢写着什么。见有人来了,也不停笔,只淡淡问,“是……倾文吗?”那口吻听在耳里只觉他似乎与弋倾文交情破深。
弋倾文的手紧了紧,连带不小心握痛了施文然。
施文然默不作声,甚至隐隐担忧。
“唐荣?”弋倾文反问。他既不叫前辈也不施礼,如此举止直叫一边的唐谢摇头,心下疑惑,怎么弋倾文对他与对唐荣,反差如此之大?
唐荣放搁下手中的笔,缓缓转过身,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就这样展现早在众人面前。华发之下的那一双锐利之眼更显幽黑。
而就着他转身那股沉稳的样子,施文然直接想起了楼展云,他忽然握紧了胸口的衣服,脸色惨白。司徒焰就站在他旁边,见他如此连忙关切地问,“小兄弟,你没事吧?”
只见施文然抓着衣服的手指节泛白,洁白的牙齿咬着唇,似乎在忍受着什么很痛苦的事一般,额际甚至渗出了冷汗。
“我没事……你不用管我。”施文然推开了司徒焰伸来的手,朝他勉强一笑,“老毛病了,偶尔这里会很疼……”他黯然看着用干净灰色的石砖砌成的地,依稀可见自己的倒影。
依稀可见那些他一直无法接受与忍受的往事……
楼爷。
“文然……你怎么样?”一双有些冰凉的手绕过了他,施文然随即被环进一个温暖的胸膛。
弋倾文抹开了他额前的发,已经有些被冷汗浸湿了。
“你怎么了?哪里通?是不是肩上的伤裂开了?”他说着就要查看伤势,被施文然一手制止。
他陡然深吸口气,然后稳了稳心神,“司徒少爷,多谢了……”
司徒焰叹了口气,“小兄弟总是这样客气啊……”他摇摇头,既然施文然都说没事了,他也不便多说什么,反倒是唐荣走了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会施文然,忽然说,“孩子你可是心口疼痛?”
施文然想了想,点头道,“可能吧……我只是、恩,想起了一些事罢了。并不是身体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
唐荣却不这么认为,朗声道,“心事过重长期郁结于心,积久成疾。”
施文然蓦地惨然一笑,这一笑倒把弋倾文笑得一惊,不知到底是什么事让施文然一想便痛。
回头定要好好问个清楚明白……他暗自琢磨了起来。
唐荣将眼神落在了南宫天宁身上,“这位想必就是如海的独子、南宫天宁少爷吧……”南宫天宁恭敬一施礼,“见过唐荣前辈,家父曾不止一次提起您的名字。您是唐门资历最深的一位,家父交代,若有幸见你一面,定要好好向您讨教几招。”
“讨教就算了吧。我已收到如海的信函,信中交代,你的伤势要靠你自己……若你破得唐门外阵,我就为你疗伤,若你破不得,便是天命不可违。”说完又看向一旁的司徒焰,“司徒少爷……”
“单名一个焰字。”司徒焰以礼行事。
客套既过,唐荣也不是一个执着于这些事的人,他径自走回原来的位置,再转身时已是唐门第一族长的身份,虽然老了,却还老当益壮……就像一棵傲然挺拔的松树,尽管风霜依旧、尽管岁月无情,他依然屹立在唐门最深处,撑起曾一度遥遥欲坠的天下第一毒门。
“南宫少爷是为求药,司徒少爷竭力相陪,老夫甚感欣慰。我与南宫一门情谊深远,即便往事俱往矣……但曾经的约定仍在,我是一定要给这份人情的。何况天宁少爷也破了唐门阵,如此,你身上伤,唐门一定全力以赴。”他慢慢说出一个承诺,南宫司徒二人闻言同皆一喜。唐荣也朝他们笑笑,他总是喜欢礼貌才全的年轻人。
他看了看沉默不予的弋倾文,最后将所有视线凝聚在施文然的身上,却道,“孩子,能告诉我你的父母是谁吗?你与我死去的一位故人……真是、长得好生相似……”
施文然只瞧见老人的眼中眸光闪动。
这时弋倾文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施文然顺势抬头,在瞧见弋倾文向他传递来的目光时,他明白了,也会意了。
于是他慢慢踏出一步,但仍然握着施文然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添一分勇气,一分承担谎言的勇气。
“我的父亲是唐纤……我的母亲是曲秋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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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唐中格”内格,只有几张凳子对排而放,一鼎香炉被放于桌子正中央,内有嫋嫋青烟静静升腾。这四下里悄声无息,静得能听见针掉落在地的声音。房间里一人坐着一人站着,站着老人年迈沧桑,坐着的人少年君子。
一人森森白发,一人短发柔亮。
唐荣看了安静坐着的施文然很久,当施文然说出唐纤之时,当施文然表明其来意时,他便径自带着施文然来到“唐中格”最内的那间房间。所
有人均被他抛在外头等着,包括唐谢、唐涵,包括“倾风楼”弋楼主。
施文然被他拉着进入单独的房间,便知道这位老人一定有话要问他,而那些话是绝对不能让外人听见的。终于又等了会儿,施文然开口打破了这长久的静默。
“前辈特地将我带到这里,难到只是考验我的耐心,或者让我一直坐在这里吗?”
唐荣从容而笑,摸了摸胡子道,“如此,就已经等不起了吗?”施文然道,“不是我等不起,如果老前辈想考验施文然什么,尽管开口,但不必如此浪费时间。”唐荣仍是笑,慢慢说了这两个字,状似沉吟,“考验……老夫此生见过历过的,也不算少了,但还从没见过,竟然有人未在唐门呆过一天,不懂唐门毒术一点,便开口要做唐门门主。”施文然却说,“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光天化之下、众目睽睽之中,我这样说,有什么不对?”
唐荣言语一转,收起了笑,“但是孩子,你可知你这一举动会牵引起唐门多大风波?”施文然一听,笑道,“唐门如果连这样的小事都能称之为风波,都能让您这样的老前辈如临大敌,唐门还真是好出息。”唐荣甩袖背手,并未将施文然的嘲讽放在心上,“孩子何故如此说话?好歹你也是唐纤的儿子。”施文然淡淡说,“正因为我是唐纤的儿子,我才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我别的一概不知,我只晓得,我父亲在世时,唐门如日中天。而现在……似乎是一蹶不振了。”说完他神色平静地站了起来,因为他不想再坐了。
“刚才我在大堂说的话,也许不合适,但这就是我来唐门的目的。既然是目的,早晚唐门的人都会知道,与其拖着到最后不如正当光明说出来,而且也有南宫司徒两家少爷为证,我觉得很好。”
“唐门门主……”唐荣缓缓道,“这门主一位,唐门已经多年无人可继……这又怎会是你一句想当便能当上的。”施文然道,“所以我才想问,如果要让唐门所有人服气,认可我为唐门门主,我该怎么做?”不等唐荣再说,施文然已强调了一句,“我也流着唐门的血,不是吗?所以论理讲,我也有资格竞争唐门门主,不是吗?”
此言换来唐荣长时间的沉默,施文然这才开始细细打量起这为唐门辈分第一人。
施文然不得不感慨岁月的残忍,每一日每一年都留下它独有的痕迹,那样微不足道,那样无人问津……可是当它一点点积存了起来,恍然而看,却已经饱经磨炼。唐荣就是这样一张脸,这样一个人……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岁月的味道,他动容起来让人备感慈祥,他深沉起来让人只觉气氛陡然变得压迫。
布满了皱纹的脸虽说已经老态龙钟,可他站立的姿态依然挺拔。他的眼睛幽黑深邃,写尽了人生百态,看透世事变化……
他一定受到所有唐门中人的尊敬,他一定是整个唐门最值得信任与托付的人,施文然如此想。
唐荣此时终于坐到了椅子上,换成了施文然站而唐荣坐。唐荣习惯性地想端桌子的茶,奈何桌子上空空如也。他恍然一笑,莫可奈何地摇摇头,对施文然说,“孩子你看,这就是习惯……改不掉了。”此话一语双关,施文然听懂了,于是轻声回道,“对任何外人都保持戒心…… 应该的。”唐荣眼里掠过一丝赞赏,但稍纵即逝,“唐门门主空缺多年,其实……”施文然替他说了下去,“其实老前辈,你在等唐纤……我父亲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