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一段话语,如斯一段反问……却问到弋倾文、哑口无言。
放弃“倾风楼”……
这简单的放弃二字竟令得弋倾文站着的身子晃了晃,他闭上眼就想起了风析疼着他护着他的脸。
要离开了吗?终于还是……要离开了吗?
这些年来,他其实一直躲着风析,他知风析如此倾力亲为只是有朝一日想把管理妥善的“倾风楼”还给他。
还……他从来就不介意,他甚至喜欢这样悠然的日子,他不过挂了个楼主之名,而所有楼中事务皆是风析在尽心尽责。
他也曾想,像他这么一个楼主实在不配,实在不配;他也曾想,即便是他要他扔了这楼主之位,他也毫无牵挂毫无不忍之心……可是当真的要他选择要他面对的时候,人心最泥泞不堪的一面浮现了出来。
到底,他还是介意的;到底,他还是不舍的;到底,他还是惦挂风析,惦挂那庞大的一群亲人的……
他其实根本就不像他自己认为的那样,无情无义。
风析……
风析,你总是对的,你说的总是没错的,……我就是这么个没有出息的,比谁都在意“倾风楼”的傻子,而偏偏、这傻子还成天装做若无其事。
可是不要怪我,风析。
不要怪我。
他慢慢解下了腰带,动作是那样慢条斯理,那样柔意深情。
“这是我与风析共有的东西,也是‘倾风楼’所有人见之必拜的东西……”他将那条细长轻飘的带子往空中一扬,劈手凌空一斩,顿时那细柔的腰带被一分为二。
几缕轻渺如丝的穗子半飘在了空中,甚至还有几丝吹到了众人的脸上、衣服上……
弋倾文一挥之后深深闭上了眼,似乎在平息心里一些哀愁,他平静的神情看在众人眼里,却觉得,也许他是在为谁做着一些告别,他安然的样子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动容的不是他取舍之间如何果断……他们动容的是,为了施文然,如此之人做如此之事,却是毫不动摇,没有悔意。
“这样,可以了吗?”再睁开眼时,他已经恢复了往日惯有的神情,他本就宽大的白衣因失了腰带,更是松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显得他整个人都单薄了一圈。
唐荣只点点头,不说什么。
弋倾文回头看了唐涵一眼,他不看任何人却只看唐涵,倒让唐涵莫名一惊,不知他这一眼有何深意。
“这样,我可以去找他了吗?”
唐荣摇头,“‘堂中格’内格有九扇门……每一门必闯四格,至于那孩子选了哪一门,便不是我能左右的。”弋倾文听后默然片刻,忽然头也不回得朝里走去。
在与唐荣擦身而过之际,弋倾文在他耳边淡淡留下了一句,“老糊涂,你等这一刻、等很久了吧……等我回来、等我们回来……”
唐荣听后但笑不语,无限和蔼可亲。
“倾文多虑了……”
弋倾文拉开内室之门的手停了停,只听他轻轻“哼”了一声,终于甩袖跨门而去。
唐荣也不看他,只是朝着南宫天宁走了过去,“天宁少爷,一些唐门之事惹得各位驻足多时,怠慢了。”
“哪里哪里……”南宫天宁虽然有诸多疑问,却也连连摆手,不敢生受他的歉意。
“既是如此、老夫带你二人去唐右门吧,老夫也要把把脉才能知晓,天宁少爷你到底中了什么样的毒。”
“谢谢荣前辈。”南宫天宁喜出望外,司徒焰也是高兴不已,总算天宁的毒有希望了。
只是高兴归高兴,失落还是失落……他神色间的怅惘南宫天宁瞧得分明,便开口道,“走吧,小兄弟人好心善,一定福大命大。”
“但愿如此罢……”司徒焰由衷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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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施文然将身后的门关上之后所面对的,就是一条看似无尽的长廊,长廊两边是连膝盖都没到的廊椅。他有一点累,于是便坐了下来。轻靠着背后的椅栏,整个人都显得很慵懒。
有淡淡的云层朝他遮盖了过来,将他本在阳光下的身体地上遮出了一抹影子。
转过头便能看见四扇一看就觉得很沈很重的门……他忽然笑了起来,觉得自己有点像那些网游里要闯关的角色,而唯一不同的是,这不是游戏,这是他即将用生命做的一个赌注。
赢,他才能是唐门门主;输,他可能永远见不到楼挽风。
不知道弋倾文听到自己的决定会怎么样……施文然对猜测他的反映感到有趣。这两天,他能感到弋倾文变了,不过他想,也许可能不是变了,而是他本来就该这样的。但他觉得很好,他至少没有折磨自己也没有折磨别人了。
有些人总是喜欢把那些难过的、悲痛的、凄惨的统统压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来回折腾,不管旁人怎么劝。他们总习惯把自己放在一个尤其伤心的位置,于是所有看出去的东西都灰的……所以弋倾文不相信别人,也不相信自己。
但人总是会变的,总会有感情、总会有心。就像,施文然觉得,弋倾文连带的,也把感情和心给了他,让他也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想到这里就站起身来,他甚至伸了个懒腰,对着那四扇巨大的门笑笑。
选哪一扇……一模一样的门,雕刻着一模一样的花纹,有点象家徽,但可能是唐门的象征。
他走近了点然后将手轻轻放在门上那个很大门环上。怎么还有门环这么奇怪的……难道不是自己推了就进的?他好奇地扯着那门环扣了扣,正琢磨着要怎么推开这沉重的大门时,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拉开了。
那门似乎已经很久没被开过,在地上碾过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施文然下意识的眯起眼睛去缓过那阵耳膜的刺痛,而当他再睁开眼想看清对方时,却被对方一把捂住了嘴然后拉进了门。
“呜……”当陡然转黑的景像冲入眼帘,施文然只能将惊呼声闷在嘴里。但是现实并没有给他回过神来好好好想想这是什么地方,对方忽然松开了手将他狠狠往地上一摔,施文然后背撞在地上,疼得眼睛发黑,紧接着就是一脚重重踩上他的胸口,直踩到他狼狈得躺在地上,连挣扎一下的力量都没有。
“咳咳……”
可能受到的冲击太过剧烈,一连串急速的疼痛让他在瞬间想起了以前的训练。他喘着气,努力撑着自己抬头去看对方的容貌,奈何整个房间都太黑,黑得让人能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该死的,不会莫名其妙就被打死吧?施文然有点郁闷地想着,期盼着自己千万别成就了那句千古名诗,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不、他才不会哭,更不会死……他突然抓住对方的脚腕,趁对方争脱之际,旋过身子右手撑,左腿笔直横扫。在对方退开半步让开时,他一跃而起,连退好几步,直到确定退出了对方的攻击范围。
就算是伸手不见五指……但、但杀气太盛,他能清晰地听到闻到对方的呼吸声。
开玩笑……施文然吐出了口里那一点点血丝,我怎么可以死在这里,我不能输,我不能见不到挽风……我更不能教弋倾文失望。
因为那个人,好不容易、才有了希望。
第五十章:按白首、华与霜,知谁恨无常。
施文然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来,虽然被打过踩过的地方还隐隐作痛,但他并不觉得累,甚至觉得每一口呼吸都能让他的疼痛减少一分。于是他慢慢琢磨到了规律,在呼吸时尽力保持与心跳的一致,渐渐地,呼吸慢过心跳时,终于施文然感觉好多了。
他站在原地的时间起码有好几分钟,这短短几分钟,施文然即便是在调整心率但仍然处于高度警觉状态,可是对方在一阵迅雷不及掩耳的抢战之后,居然一动不动。
施文然能感受到对方凝视着自己的目光,那视线几乎是赤裸裸地在张显着一条迅息。
他是他的猎物……
因为期待已久,所以当唾手可得时反而放慢了吞噬的速度,施文然觉得自己可能是一只老鼠,垂死的老鼠,而眼前是一只狡猾的猫,对手的濒临死亡,会这只猫更兴奋、更享受。
妈的……施文然很郁闷。因为他在想,要是手里有一把枪,还用得着这么累么?
答案是不会,但,枪也是没有。
“你是谁,你是这道门的护卫吗……”施文然渐渐习惯了黑暗,常年训练使他能迅速适应即使是不断变化的环境。
“你又是谁?”那人轻轻一问,施文然一听竟是个女的。
不会吧,他施文然居然有朝一日被女人打趴在地上?一口口水哽在喉咙口,真是吐不出咽不下,生生把他又呛到了咳嗽。
“咳咳、我叫,恩,唐文然……”施文然别扭地改掉了自己的姓,他毕竟是来争门主之位的,他毕竟谎称自己是唐纤的儿子的……那么,唐纤的儿子不姓唐,又姓什么?
“你姓唐?”声音很软很懦,有点江南水乡的味道,施文然想不通怎么会有用这样声音做刚才那事的女人。“你是唐门什么人?唐门已经多年没有人闯过格了。”她说完只看着施文然,态度倒是比之前二话不说就开打要好了那么一点。
“没有人可以在敲门后在门口多作停留,要么杀,要么死……”她软语温吞的一字字说,一步步走,当走到施文然一步之差时,忽然一把抓向施文然。
杀气一闪而过,这次施文然已不是毫无防备,左踏一步险险避开,那只手立掌如刀向他横劈过来。施文然看不清索性闭起眼,将自己的听力发挥到极限,当风从右耳骨膜急速而来,他出手如电一把扣住。对方呵呵一笑,抬起一脚就往他下盘踢去,施文然不敢怠慢,同样以脚对开,拉着她的手反手一格,那女子见机转身飞身而起,“啪”地一下,脚尖轻点施文然的肩,转眼来到他身后,与他再隔一步之遥。
这几下虽看似简单的拳脚工夫,但施文然就是吃这行饭的,从小玩儿命地在练着。他知道对方的每一招都最简单,却最狠力,每一次的抵挡格开,施文然几乎都被震了震。但如果和之前弋倾文震伤他的相比,他感觉在对招的每一次,对方也同样心荡。
是因为体内风析内力的关系吗?
然而岂止施文然疑惑不解,与他交手的那名女子更是心中一颤。
怎么回事?她每一招下手都毫不留情,几乎运起七成功力。她不是个喜欢玩儿花招的主,她向来认为武功招式不过就是那些个花头,到头来,仍旧万变不离其中,不论你的剑法如何精妙,不论你的拳脚如何花俏,人的致命要害永远就是那几点,她喜欢用最简单最有力的方式达到最快的效果。
可是她的内力只要一与这小子相抗,就仿佛石沈大海般,在一瞬间被对方溶解成千万碎片,然后随着对方一扬手,一出招,立刻消散无踪。
江湖上什么时候有这等内力?无声无息,也感觉不到丝毫杀气,可是却如此不容侵犯。
只要进攻,他就化解,以退为守、以守为攻。
“你是谁?为什么要闯阵?你是下一位十四族长吗?”那女子声音一凛,收起了杀气,一步开外的距离双方都严阵以对。
“不、我不是。我要闯格,成为你们的下一任门主。”施文然这句话说得四平八稳,谁料话音刚落对方忽然朝天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门主?你说你要做唐门门主?唐门都二十但年没有这鬼东西了,居然今天你跑出来说,你要掌管唐门?姑奶奶生平第一次听见这么好听的笑话儿,来,给我再多说点,也好让我再多乐一些。”
施文然一听立刻皱眉,那声音原本听在耳里柔软不已,此刻她放声而笑,把刚才施文然对她那些可怜的好印象全糟蹋了个干净。
笑得像犯罪的女人都有问题且绝对麻烦——楼挽风名言。施文然此刻有了实质性的体会。
“你笑什么?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么大一个门派,居然没有管理的?以后怎么在江湖上立足,以后怎么扩大门派?难道唐门中人都甘愿就这么不痛不痒地苟延残喘下去吗?”
“臭小子!你懂什么?风凉话自然谁都能说了,你怎么知道这些年来唐门所受的屈辱?”
那女子一怒而起,劈手就朝施文然杀来。
施文然眼见一句话就让对方失了冷静,倒也笃定,他此刻已能渐渐适应那种温暖的力量一次次在他体内来回,每一个来回都能让他的动作更迅捷更有力。
“不知道进取,还说不得,这就是唐门的风范吗?”施文然冷笑一声,转身一记高位横踢,又快又重,加上体内那股子根本已经随形而动的力量,只听那女子接招时一声闷哼。
“我不知该不该说你们不思进取,一个偌大的门派就这样隐藏在深山老林里,人人都跟见不得光似的,真有意思啊……”施文然基本确定这女子的脾性,索性挑了明的刺激。
快如流星陨落的速度,对方盛怒之下一连二十多掌接连不断攻向施文然,施文然却在这短短几分中之内彻底找到了当初与楼家保镖对架的感觉。这些日子的荒废令他一上手动作有些迟缓,导致连连受了伤害,而此刻今非昔比,施文然越打越得心应手,隐隐有弃卫反攻之势。
每一次得对招,施文然感觉都是对自身的提炼,他忽然拖过对方一掌不成就要转开的手,抬腿狠狠一踢,顺势反折于对方身后。
“我不会再留情了。”一招得逞,施文然眼中闪过一丝杀气,这种感觉已违时太久,一瞬间竟让施文然心神俱荡。
他从前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啊……这段时间以来的修养让他的身体渐渐不听指挥沉溺于安逸,可是、可是身体的记忆总是最诚实的。一次次的下手狠厉一次次提醒着他,他曾经过的,是怎样的一种日子……曾经的施文然,是怎样的一个人。
“唐门圣地,岂能容你这般侮辱之言,简直放肆至极!唐门风光时,你恐怕还没出生呢!”忽地听闻一声“劈啪”的声音,突然整个内室一亮。原来是那女子挥袖点灯,霎时天光地亮,施文然一下子不能适应,反射性闭上眼睛。对方却已经一手掐在了他的脖子,纤纤指骨用力一收,连指甲都恰进了肉里。施文然反映迅速,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手同样掐住她的脖子,双放同时运力、同时屏息。
什么叫做度秒如年,施文然总算在今天彻底领教。他闭上眼睛,闭起呼吸,却一下子感到体内有千万股宛如气流一般流向他四肢百骸,然后汇聚在他的肺腔,这让施文然大吃一惊,因为他并没有再吸进一口气,可是他却依然能清晰的,甚至有点恐怖的感到,他竟然没有一点难受!
施文然自是不知,凭他现在的修为,就算要闭息个上一炷香都毫无悬念,但同样不知的还有另一人,当然是同时运功抵抗却渐渐不敌的对方。
正在施文然准备细细琢磨身体变化之时,突然脖子上的手一松,于是他也收手,只见那名女子陡然间长吸一口气,脸色苍白。他这才注意到她的样貌,只是一瞧之下,竟“啊”地轻喊出声。
那女子听闻只是冷笑一声,静静调息,片刻过后,方才讽刺一瞥施文然,“怎么?没见过老太婆么?是不是以为我是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哈哈哈哈……”她举头微带悲凉地一笑,口气越发地冷了,“臭小子!内力倒是不错,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