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不会。
可是,季扬顺原本想说什么呢?
季扬和最终觉得是自己作贼心虚。别说两男人普通不会往那个方向想,更何况他们是亲兄弟。
如假包换的亲兄弟。
他曾经不止一次怨恨过。但是,如果今天季扬顺不是他的弟弟,自己还会爱他吗?
或许不会。要不是从小到大朝夕相处的这份系绊,对他而言,现在的季扬顺太不可爱了。不如麻豆,不如陈淼,都更好。
季扬和思路越想越歪,压根忘记自己弟弟会变得不可爱是谁的功劳。
季扬和才走进宿舍便说人人到,麻豆从交谊厅冲出来,一看见他就把他往外拖。神秘兮兮外加神经兮兮的样子,两颗不算大的眼珠子左转右转地张望着,这又多了一个紧张兮兮。
季扬和随便麻豆拖,反正那么熟了,就听麻豆靠近压低声音讲:“我终于等到你。那个躁郁症的回来了啦!”
“躁郁症?……啊,那个……”季扬和恍然想起是哪号人物。
“对,就是他!今天早上吓我一大跳,靠北边走的勒!幸好我七点钟练球,陈淼八点钟有课。我练完球回寝室突然开门的就是他,你说我死不死?!幸好陈淼有乖乖去上课没遇到他,又幸好你没那么早回来,否则你们两个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麻豆激动的讲,看来真的很担心,季扬和听着眉毛都揪在一起。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休学在家静养吗?”
“我怎么知道,我马上跑去问舍监,你知道他讲什么?他说我们这寝空床最多,还敢说就当我们倒霉!气的我差点没翻桌,他X的!”麻豆气呼呼,又抓着季扬和讲:“不过舍监有透露我,好像是那个躁郁症的自己要求要跟你同寝室。但是你放心,我已经和几个朋友说好了,在我们想出办法来以前,我、你和陈淼都分去他们寝室挤一挤就好,没问题!”
季扬和顿时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坏感觉,就问得更仔细一点。
“有说为什么要跟我同寝吗?”
麻豆一下子萎了,摇摇头说:“没有,舍监好像也不知道。我……我冲出来以后,还不敢一个人回去。我没用,对不起你啊。”
“胡说什么,他就是一个不定时炸弹,学校答应让他复学本来就有问题。你妈就你一个儿子,这不能开玩笑的。”
麻豆听了才释怀些,他觉得做朋友要够义气,可是面对一个随时可能抓狂的人,实在有点怕。他拍拍胸脯讲:“等陈淼回来,我们三个人一起进一起出,我把武器准备好了。我想过,一个人打包东西两个人守备,对面寝的朋友也说要帮我们围场子叫119。你已经列为我们宿舍重点保护对象,放心吧!”
季扬和朝交谊厅里望了望,心中大汗,怪不得从刚才开始一直感觉到那群人热烈的围观视线。他忍不住叹气,这不是城邦之战,更不是勇者斗恶龙啊。
但是,朋友们的这份好意,他是一定摆在心上的。
“动刀就不必了,借一根棒球棍来差不多。”季扬和颇感无奈,“陈淼知道吗?”
“嗯,我杀到他们班去找他,平安无事!”麻豆先说,然后又不好意思地讲:“你怎么知道我偷拿厨房菜刀啊?”
季扬和笑了笑,说:“干脆,顺便收起来好,省得出事。”
“我的天你还笑得出来?生死交关啊主公殿下!”
“还主公……你镰仓幕府玩太多了。”
“哎,那个谁回来了真的假的?”陈淼这时候正好从宿舍大门走入,往季扬和肩膀一拍,“主公大人,在下来迟了。”
季扬和转头看向陈淼,虽说完笑话,但对方的眼神中可看不出笑意。果然,陈淼下一句就开始教训他:“谁叫你多管闲事,那种人早应该直接关进精神病院。”
“你怎么回来,不是还在上课时间?”季扬和接不了话,便转移话题。
陈淼搭在季扬和肩上的手伸出一根食指戳向对面的麻豆,说:“都要拜这颗麻豆之赐,夺命连环叩害我被教授骂一顿,坐不下去干脆闪人了。”
“啧,我是关心你的安危哎。看我多有同学爱、同学爱懂不懂!”
陈淼把手臂从季扬和肩上撤下,后者却感觉到陈淼瞬间僵硬的肌肉。
“废话少说,现在要怎么办?”
“先上去再说,等下要上课还是得拿课本出来。何况,如果我们排斥他的态度太明显,只会更刺激他。”季扬和讲,他不是圣人,当然自私。
326号室。季扬和站在门前,心想既然对方点名他了,他就不能让朋友受牵累。
先敲门,没等回音季扬和就直接开门,那个话题人物正坐在季扬和的椅子,翻看着季扬和放书桌上的书。
“请问,我有允许你动我的东西么?”
季扬和走过去,面色不善。心里想的是他抽屉里锁着的那些私隐,那些见不得光的卑鄙。
“看看而已。阿和你人这么好,应该不会跟我计较对吧?”
“李独!你少在那里装熟,阿和是你这种东西叫的吗?!”麻豆立刻冲上去将季扬和往后面扯,陈淼此时也冷嘲热讽地说:“小心一点,我好害怕喔,万一被砍死了怎么办?人家大少爷多的是钱买你的命。”
李独给人第一印象就是阴险,可能是长相的关系,总有一种让人看了就不舒服的感觉。加上他因为家里的关系享尽特权,问题是又极度吝啬,连一张卫生纸都要抽别人的来用。
去年,他曾经住在斜对面寝室,据说是他父母坚持要他住宿,好学习如何与人相处。由此可知他是个多么不受欢迎的人物。
李独挑起他下三白的一双死鱼眼睛,无视麻豆与陈淼,直直盯着季扬和说:“我想认识你。大家都说你好,可是我一点都看不出来好在哪里。”
“那不代表你就可以随便动我东西。我相信,你家里一定有教过你。借过,这是我的位置。”季扬和不与他客气,迳自抽走他手中书本。李独站起来,两手举起投降般姿势。
“喔,我可以等你走了以后再慢慢看。不知道你抽屉里面锁什么东西,肯定很精彩。”
挑衅口吻彻底激怒季扬和,尤其对方的这句话不正表示除了锁住的抽屉之外,其它都已经翻过了么?!
“干你可以再嚣张一点,阿和是哪里惹到你啊?!”麻豆手拿着棒球棍乱挥,被陈淼制止。“阿和,你把东西通通收走,我跟麻豆在这里帮你顾。大不了我们退寝,让他自己一个人发神经病!”
李独突然阴森森盯着麻豆和陈淼,他不停纠折着自己手指头,发出诡异的喀喀声,自言自语般地讲:“你有多了不起,你们了不起……我不会输……”
季扬和觉得李独根本没把病治好,随时可能爆炸。无奈之下,只好真的听从陈淼的话,找一个干净的黑色垃圾袋将比较重要的东西都装进去,特别是那个上锁的抽屉。
季扬和动作很快,没多久便整理好一小袋子。他回头问陈淼与麻豆:“你们要不要一起收?”
麻豆两手握紧棒球棍不敢松懈,也不看季扬和回答:“我没锁的。最多是A书,想看就赏给你看,憋死你!”
陈淼则犹豫了下,伸手向季扬和多讨一个黑塑胶袋。季扬和走过去站在中间挡住李独视线,还有麻豆。陈淼看了季扬和一眼,没说话,默默动作收拾起来。
无妄之灾。季扬和现在真的开始后悔插手多管闲事,得罪这么一个神经病。
这时候,门口方向传来‘叽——’一下,急煞时球鞋磨擦地板发出的脚步声。季扬和转回头去看,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你……你来干什么?!”
麻豆像看见救兵一样喊:“阿顺快!就是他!他刚还偷翻你哥的东西!”
季扬顺目光紧紧黏在季扬和身上,从头到脚巡视过一遍还不能放心,脸色僵冷到极点。他二话不说夺过麻豆手里的棒球棍,发狠地直往李独床位上猛砸。本来就老旧的木板床哪禁得起铝合金的球棍,季扬顺脸上一点表情没有,‘砰、砰’地把上层三合板打的破出一大洞,木板也撕裂变形,碎屑漂浮在空气中,刺得所有人都忍不住眯起眼睛。
季扬顺什么都听不见,也没有人开口阻止他。陈淼将季扬和往后拉去避难,季扬和完全被自己弟弟震住,目瞪口呆。
怎么会……?!
季扬顺喘着气,胸口上下起伏,却出奇的安静。他盯着跌坐在地上的李独,对方的恐惧似乎全然进不了他眼底,更像是点火的燃料一样催动着他的力量。
他举高持棒的右手,凌厉地朝李独当头落下!
‘铿——’
“弟!”
金属撞击声与季扬和的大喊同时响起,只是众人定睛之后才发现,球棍仅堪堪击中李独身后的墙壁上,距离头顶不超过五公分。
被打到弯曲凹陷的球棒,银色表面在日光灯下歪斜。季扬顺居高临下俯视着瑟瑟发抖的人,声音平稳毫无波动地说:“这里没有你的位置,搬出去。”
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敢靠近季扬顺。当然,有人永远是例外。
“给我。”
季扬和往前走两步,他握住季扬顺的手腕想将球棒拿下,然而后者握的死紧,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
“给我。”再说一次,加重坚持的口气。
季扬顺终于放开手,季扬和赶紧将球棍抽走交给站后面的麻豆。麻豆也是愣愣接过,倒是陈淼突兀地吹了声口哨,意味不明。
季扬和张了张嘴,却不晓得该对李独说什么好。脑子里塞满稻草一样乱糟糟,现下只有先离开这里再作打算。
只是,一转头无意间对上季扬顺的目光,恫吓而慑人,瞬间彷佛被他扒光皮肤一样灼烧。
季扬顺抬起手搭上他肩膀,隐隐穿透衣物袭来的热度让人发烫,一时竟无法拒绝。这个时候,季扬和才算真正体会到,自己的弟弟已经只存在于回忆里。
那个白白软软,圆滚滚的弟弟。
再无能掌控。
第八章:衔尾蛇(下)
“啊……这下该怎么办?”
宿舍后方的一片绿化带里,季扬和闷头走入,随便挑一张石椅坐下。麻豆坐在他旁边忧心忡忡地问,陈淼与季扬顺则在圆形石桌对面。本来是方便学生讨论而设计的区块,现在亦正发挥着它的用途。
季扬顺皱着眉头叹气,一见到与自己面对面的弟弟,忍不住又叹一遍。
“等下你跟我一起去找舍监,看要怎么赔偿吧。”
“舍监?好,赔就赔。”
季扬和一听口气就知道季扬顺是想找舍监“算帐”,他一掌大力拍在石桌上。“你还想惹事!一时冲动,会有什么后果知道吗?!”
麻豆与陈淼虽然分别结识季扬和、季扬顺这两兄弟,但他们从来不曾凑在一块,更不用说如何相处。这情况,让麻豆与陈淼俱不知该怎么插话调停才好。
季扬顺不服气,盯着季扬和回:“那你就有想过后果?!谁叫你多管闲事,谁叫你不住家里硬要住宿舍!”
最后一句踩中季扬和痛脚,拍桌的掌心紧握成拳头。“我住宿舍干你什么事?我有叫你来吗?!你才多管我闲事!”
“哎哎!阿和你这样讲就不对,是我call他来帮忙的,你不要错怪他啦。”
陈淼不像麻豆,似乎看出些门道,他反而在一旁轻飘飘的讲:“有话好好说,吵这么大声,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感情好吗?”
季扬顺呼吸一滞。季扬和也是一哽,头转向另一边深呼吸一大口,说:“我们一点都不好。”
陈淼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他在季扬顺的眼神里看见一闪而过的凶狠。心想,这下真不是开玩笑可以说得过去的。
“我不开玩笑。但这事阿顺做的虽然太暴力,现在想却也是最直接了当的办法。床都毁了,李独还想怎么住?不过,阿和的担心同样有道理,谁能预测得到一个神经病接下来有什么反应。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先解决今天晚上睡觉的大问题。是要回自己寝室住,还是去对面借住几天?”
季扬和看了陈淼一下,陈淼总是很冷静,又好像不光只是冷静,更带着一种对人生的漠然。季扬和这时觉得自己也被陈淼感染,暂时压下心中浮躁,说:“借住吧。过几天再看情况。”
“你回家。”季扬顺不放过他,似乎对这件事别在意的样子。
季扬和嘴唇一抿,“这我的事,你注意不要跟妈乱讲就好。”
季扬顺瞪着他,好像终于想起还有这张王牌。
“你不回来,我就是要讲。”
“让妈担心你很高兴是吗?”
“是你让妈担心,不是我。”
“她也是你妈!”
“我妈当然是你妈!”
又开始了。陈淼突然觉得,这两兄弟直接放他们自生自灭最快。麻豆倒是当一回真相君,看两人吵架憋了半天才说:“你们吵架好像鬼打墙哎。”
兄弟档同时一愣,才愤愤地闭上嘴。
“不然这样啦,阿顺你也来我们宿舍住几天,给你哥当护卫不就好了嘛!”麻豆,最不缺的便是馊主意。当然,对某人来说是从天上砸下来的一块大馅饼。对另一个某人,就成了铁饼。
季扬顺没说话,垂下眼睛盯着石桌不置可否。季扬和否决得很快,几乎是想都不想的说:“不可以。宿舍不可以住外人。”
麻豆不知死活,反而觉得季扬和很奇怪。其他没住宿舍的朋友来住也不是没有过,季扬和自己还借过床。
“哪里不能住外人,他是你弟也不算啊。你之前不是说南部同学来玩没地方住,还借过我们寝室住勒,忘记啦?”
啧啧啧。陈淼在心里摇头,坐在季扬顺旁边那股杀气之盛,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怎么以前都没看出来,原来季扬顺竟然是“兄控”。
“南部同学,哪一个?”
麻豆正要回答,被季扬和拦截掉,烦躁地望去一眼,说:“不关你事。总之你不要再管,万一你和李独在宿舍又碰到怎么办?我没力气大半夜帮你收拾残局。”
看着实在气氛不好,陈淼站起来,“你们慢慢乔,我跟麻豆去外面买个饮料喝。”
“啊?喔……”
麻豆也起来乖乖跟着陈淼走了。
朋友们离开后,季扬顺不讲话,一个高头大马的男人窝在一张小石椅子上本就不好坐,他一低下头,就更显得缩手缩脚。季扬和看了,不禁放软点口气。
“你回家,我不会有事。”
季扬顺抬起头盯着对面人,平平稳稳地讲:“你退一步,我退一步。”
距离现在差不多一年以前,李独这个人只因为同寝的室友与隔壁寝玩网游太大声,就突然发疯拿水果刀往最近的人身上捅。寝室里的人纷纷夺门而出,正好撞上刚回宿舍的季扬和,从李独身后抢下刀子,并且赶紧将伤者送医。结果那个倒霉的同学肠子被切除一大段,惊险捡回一命。李独家里有钱,想摆平不难。
望着季扬顺的眼,季扬和心中动荡难言。这种说不出口的痛苦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他必须绷紧死板板的脸去面对,面对他血肉相连的弟弟,像拿一把锉刀往最柔软的心脏,来来回回,一次又一次地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