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都明白。这个弟弟,终其一生也放不开。
“哥。”季扬顺低低喊一声,“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等这件事过去,我就回家。”
季扬和突然站起身,好像被什么猛力刺中胸口。他费力地压着嗓子,压着差点冲出口的反驳。
“你知道就好。”季扬和一字一句往外吐,彷佛连胃都在翻搅。“以后我的事,谁叫你都不必过来。”
季扬顺不再说话,只是手掌抚摸着粗糙的石桌表面。感觉着日光的投影,半幅人像依稀轮廓。那么温暖却又,那么冰凉。
第九章:破口(上)
陈淼和麻豆一手一杯大思乐冰回来,看见那对兄弟档好像还在呕气。麻豆很受不了的走过去,把多买的一杯放石桌上,讲:“喂!你们两个,天太热火气大,消暑一下啦。”
麻豆买的是可口可乐,陈淼则是将白葡萄口味的递给季扬和,说:“上次刚好卖完,今天刚好有。”
季阳和接过,道声谢。冰镇的凉气,季扬和拿来将瓶身贴上自己额头,退热一样的效果,总让他能冷静下来。便随口问:“这什么口味?”
“白葡萄。你上次不是喝到我的吗?说不错喝那个。”
季扬和想起来,“喔,谢谢。等下给你钱。”
不知为何,陈淼偏过头瞄了季扬顺一眼,后者正咽下口水,喉结滑动。
“哎,很无聊干脆去练球。中午以前不是都有团在那里?”麻豆提议,他这个人就是静不下,天生好动分子。
“你们去。”季扬和讲,用手背抹掉额头上的水珠。
陈淼也是球队一员,“你跟我们去吧,这个时候你不要落单比较好。”
“对啦,你又不是没去过,嫌吵你就上二楼看台坐嘛。”
这时季扬和突然觉得手上一空。
“喂!”
季扬顺直接从后面将季扬和打包好的黑塑胶袋一夺,边吸着思乐冰边外走出去。麻豆一愣,大乐地喊:“抄球啊你!哎,等下我跟你对一场。”两人讲着越走越远。
“好像你是没得选择了。”
陈淼有点幸灾乐祸地望向一脸无奈的季扬和,不晓得他的心正被季扬顺拎在手里,随着步伐一晃一晃,悬的难受。
一行人抵达体育馆,喧闹的人声伴随球鞋‘唧——唧——’在打蜡的地板上摩擦,汗臭味浓的吓人,季扬和非常想在大门口止步,可怜“物质”还在季扬顺那里。
季扬顺不用看都知道他哥想什么,站在通往二楼看台的楼梯前说:“我们的东西就交给你看管。”日间大学出入基本不设限,相对的窃盗案件亦是频传。不过季扬顺打的算盘是,如此一来,季扬和就不能趁他不注意偷溜。
“嗯,这样最好,给阿和顾我就不用管了!走走,上去找一个好位子先。”麻豆说完就往楼上爬,季扬和没办法只好跟在后面。
上到二楼看台,三三两两没几个人。麻豆把包放在离篮框最近的侧边场地,又整个人巴住栏杆往下看确认位置,边讲:“这里最好,等下我们练球就在这个框。看得到你也看得到我们。啊……还是你也要一起下场?”
“我哪里敢跟你们打球?算了吧,我用看的就好。”
楼下的人发现麻豆他们几个,扯开嗓子朝上面喊:“麻豆!下来三对三啦!”然后才看见坐着的季扬和,喊叫的声音更多了嘲笑。“啊,面包哥也来啦?!今天要卖几个面包啊?哈哈哈!”
麻豆一听简直想从栏杆跳下去一楼揍人,“X你的!我现在就给你好看!”
季扬和当没听到,无所谓地摆摆手,说:“你们快去,吵死了。”
麻豆壮志凌云地对着季扬和打包票,“你放心,我一定帮你讨回来!”
季扬和摇摇手中杯子,嘴角一弯。“你说的,输了就光屁股跑体育馆一圈。”
“溜鸟啊?!那不行,我要找人陪我下海。”一说就看向陈淼,“水水来跟我一队。”
“要跑你自己跑,我不奉陪。”陈淼只带了一条毛巾,对季扬和说:“我们走了,遇到变态叫救命啊。”
“走,水水冲!”
“不要乱叫!”
麻豆与陈淼先走了,季扬顺还留着。季扬和不是没感觉到当柱子杵在身边的弟弟,但是,他不能太有感觉。
季扬顺弯下腰,将自己的杯子摆在季扬和手边,然后,手掌覆盖上白葡萄口味那一杯,像夹娃娃机的爪子一样。季扬和不得不转头看他在做什么,却看见这一幕动作。
“给我喝。”季扬顺轻声讲,低如呢喃。
季扬和移开视线回到篮球场中,抿了下嘴唇,还是忍不住。
“自己小心。”不要受伤。
季扬顺当着季扬和面将吸管含入口,再拿起自己那杯往季扬和手背碰触。
季扬和不敢看,只能用馀光瞄,五指握紧杯身。
然而季扬顺没有走,似乎在等待什么。
季扬和微张嘴吮住吸管口,深咖啡色冰沙往上填满透明,彷佛夏日的温度计。
间接而恍惚。满是气泡,在胸膛里发胀。
那么甜,那么酸。
最后,季扬顺、麻豆与陈淼组成的一队大胜,还让对方一个口无遮拦的家伙,连摸到球的机会都没有。
麻豆自high到一个不行,朝二楼看台上的季扬和边挥手边喊:“赢了不用溜鸟啦!阿和,帮我拿毛巾丢下来!”
季扬和打开麻豆的背包翻找出大毛巾,捆起来打结再往下扔。麻豆顺利接到,还不忘记开玩笑:“抛绣球,你要嫁我哎。”讲完就又跑去找陈淼叫PK,标准过动儿一个。
季扬顺站在看台下,汗流浃背。头发往后拨,露出他相似却又陌生的眉眼。目光笔直,毫无掩饰地仰起脸望着。
微微喘气,刚才那股若有似无的黏腻再度流转于两人之间。
一场三对三下来,这样的瞬间对视已数不清多少回。
季扬和握着栏杆的手掌收紧,连同他肉做的心。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看季扬顺打球,每一次爆发的跳跃,每一个灵活的转身,都被他贪婪地收进眼底。
口干舌燥。
季扬顺深深看了季扬和一眼,偌大的体育馆里,没有人会发现这个角落的异样。
他沿着场边跑进楼梯间,眨眼的工夫就上了二楼。季扬和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大步朝自己走过来的弟弟,突然窜起一阵心虚。往后退,手掌却像沾着强力胶一样放不开生锈的铁栏杆,然而季扬顺已临到眼前。
明显急促的喘,竟然比刚才打球的时候还要剧烈。不知道为什么,季扬和隐约有种危机感,好像长久以来潜藏在水底下的暗涌即将暴冲而出。来人挟带着不容忽视的热气,彷佛大雨倾盆前的地表,既闷又烫。
没有人说话。紧绷的停滞,让季扬和焦急。他想他必须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你……”
“打篮球,其实是你教我的。他们都不知道。”
站在季扬和右侧,季扬顺看着他,一种淡淡怀念又掺着骄傲的口吻。好像保守住一个天大的秘密,只有他独享。
让焦距涣散于场中央,季扬和无意识手指抠剥着栏杆上锈蚀的漆。“哪有算教,你自己拼命练习会的。”
那一段日子,季扬顺几乎天天跑球场练投篮,一下子进步很快。
“因为我想听你称赞我。”自嘲的笑了笑,第一次,揭穿属于过去的疤。“那个年纪,想什么都很幼稚。”
季扬和惊讶地转头望向身边人,他没那么好功力不显露在脸上。
“有必要这么惊讶?”季扬顺上半身前倾,两手肘靠着栏杆。他偏头盯着季扬和,慢慢敛去了表情。“也对,你一直嫌我烦。你应该希望我这个弟弟,根本不要出生最好。”
脑充血,季扬和气的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直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上来的麻豆与陈淼将他拉开,他才发觉自己狠狠揍了季扬顺好几拳,嘴角都流血。
明明不是他被打,打人的季扬和痛的眼眶都要睁裂。但是季扬顺却坐在地上,用手背擦拭着嘴角,完全不反击,更无防御。
“完蛋,你把你弟打成白痴了啦!”麻豆嚷嚷,陈淼则是关照着季扬和,说:“冷静一点,你生气揍过就算,够了。”
季扬和不断试着深呼吸,咬牙切齿讲:“这种话,不要再让我听到第二次。”
“喂,你讲什么?气的阿和扁你活该啊。”
麻豆与季扬和同班同学又同寝,自然交情好,再怎么过分的事情遇上也没见季扬和如此冒火。所以他很直接认定是季扬顺,做弟弟的不对。
季扬和压着火气问:“听到不会回答么?!”
正当陈淼与麻豆暗惊于当哥好大的架子,更没想到季扬顺居然乖乖听话,安分地应一声:“听到了。”
季扬和这时总算是把脾气缓下,理智回笼,后悔立即如潮水返涌。反省自己实在太冲动,竟然不分地点场所就教训起人,忘记要给他留面子,真是比小时候还不如。
不太自然地左看右看,好不容易才将视线对上季扬顺,低声讲:“对不起,我不该动手。”
“是我不对,我不应该乱说话。”
季扬顺越是悔改态度良好,季扬和就越觉得自己糟糕透顶,心情起伏甚大。
“我看……先去医务室一趟,麻豆你跟阿顺去。”陈淼想先让这兄弟俩分开,结果反而是季扬和婉拒。“我跟他去,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们。害你们打球扫兴,抱歉。”
麻豆难得犹豫,说:“是没关系啦,我和陈淼在楼下看你们打起来……啊不对,是你打阿顺,吓一大跳的一大跳勒。”
“我带他回宿舍洗个澡换衣服,再去医务室上药。”
“回宿舍,那个神经病还在怎么办?”
季扬和看了下季扬顺,“不会。我刚才打电话回宿舍问过,李独已经走了。”
陈淼不赞同。“走了也可以再回来。”
季扬和叹口气,言语中颇为无奈地讲:“我总不能躲他一辈子吧?还不如该来的早点来,来完早点滚。”
一直沉默的季扬顺选这个时候开口。
“我会保护他。”
麻豆欣然地头一点,说:“好,给你将功折罪的机会!去吧,大将,我们把主公殿下交给你。”
陈淼却发觉季扬和当作没听见这句话,转身弯下腰将他自己与季扬顺的背包拿起来。
“好吧,什么事手机联络,中午一起吃饭。”
陈淼说了,就看季扬和将他那袋子东西提起又放下,略显为难的朝自己看过来。陈淼会意,主动问:“你那袋跟我的一起锁柜子放好了,我等下去租一个。”
季扬和好像松一口气,“谢谢。”
“不用客气。”
这也表示,季扬和最信任的人是陈淼。
麻豆听了不晓得怎么不太高兴,好像吃坏肚子的感觉,憋不住讲:“我也可以帮你顾那个东西,我、我也有秘密要放进去锁。”
陈淼眉毛一挑,相当不以为然的说:“我不觉得你那几张A片有那么值钱到要租保管箱的地步。”
“哼啦!你懂屁,这叫做男人的浪漫!”
陈淼挥挥手像赶苍蝇蚊子,“发浪你去浪,少来占我的空间。出钱的我才是大爷,不给你放。”
“那我来出钱,我当大爷!”
“好,你说的。大爷给你当。”
“好!……好像有点奇怪。”
“不奇怪,你当大爷多了不起。”
“我们先走。”说话的是季扬顺,抓着季扬和手臂把人往自己这边带。季扬和皱下眉头,看麻豆陷入圈套而不自知的可怜相,陈淼一笑,对季扬和招手算知道了。
这两个人,季扬和想,以后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边想着边往前走。下楼梯,走在前面的季扬顺突然停止脚步。季扬和觉得奇怪,一抬头便对上他的眼神。
“我说,我会保护你。”
那是强硬,不留一分馀地的。
执着。
季扬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相反,他很害怕。
他猜不出这么久,季扬顺到底想坚持什么?
“你不是真的讨厌我,不然你不会生气打我。对吧,哥。”
季扬顺轻轻弯起嘴角,凝结的血块沾染着腥红色的弧度,宛如生吞猎食的野兽般张狂。
咬住他最爱的哥哥的脖子,不放。
第十章:破口(中)
进退失据!季扬和站在楼梯上,宛如不停倾斜的断崖,一摔下去便尸骨无存。
这当口,季扬顺看穿一切似的目光,像一张网紧密捕捉住猎物,更强硬地在季扬和心头凿开一个大洞,掏空他的一切。
季扬和脑子里警报大响,慌乱神情却泄漏他紧张且不知所措的思绪。
“不对!”
病急乱投医一样的反驳,不管幼不幼稚。季扬顺脸色一沉,霎时凝结的空气,彷佛承载着庞大的压力,化为无形重量朝季扬和直逼而去。
“我想洗澡。你不是要带我去?”
急转弯,牛头不对马嘴。季扬和觉得自己快疯了,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件事还没完。谨慎而小心地盯着季扬顺,试图分辨出话中真假。可惜季扬和不是这块料,他读不懂人心,尤其是这个拥有至亲血缘的弟弟。
季扬和不说话,率先走下阶梯,战战兢兢地往前行,一路快步出体育馆。季扬顺跟在他后面。低头看,两个人的影子几乎重叠在地上,分不出自已。忽然有种错觉,好像季扬顺故意要践踏着他的身影,泄忿一样。那么的恨。
好不容易走进宿舍楼,季扬和忍着背部的烧灼感爬上三层,再度回到寝室。像一头蒙眼的呆驴子般,绕不出这个圆。他迳自开门,果然李独已经不在,被破坏的物件还堆在那里,一地木屑留下几个仓促的脚印。
季扬和不敢转过身,他背对着讲,尽量持稳自己的口气。
“浴室在出门后右转到底。我找衣服给你。”
“我等你。”
“洗澡还要我教你吗?自己去!”
什么时候,季扬顺贴近他身后,低下头靠在他脸侧,宛如交颈般的姿势。
“你害怕什么?”
季扬和一惊,回头却猛一对上季扬顺的眼,他逃不掉,害怕得动不了。
“拿衣服,我等你。”
季扬和忽然觉得,如果自己不照办的话,说不定就会被咬死在当场。
咬紧牙根,季扬和知道自己在发抖。但是他必须要忍住,要忍住。从衣橱里翻找出一件最宽松的T-shirt,季扬和不得不佩服自己这种时候还能考虑到季扬顺穿不穿得下。
“拿去!”
衣服一甩,季扬和再顾不得什么表面工夫,彻底将上一幕还心存愧疚的自己抹除得干干净净,完全竖立起尖锐的防备。
季扬顺罩脸被甩了衣服,然而他半点生气的样子也没有,应该说他浑身所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已然远远超过于此。他只缓缓地重复这一句:“你带我去。”
“你不要太过分,你可以自己去!”
怎么去浴室这个问题小的微不足道,但他们却一直在原地打转。坚持着各人心思。
“我不会用,你教我。”
季扬顺讲的光明正大,丝毫没感觉自己不再是小孩子。季扬和则明显感觉到这其中有陷阱,本能地推拒着,可是又受不住那未知的诱惑,心底天平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