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云天（第一部）——三七

注视着苍帝阴晴不定的脸色，莫勋云缓缓道：“陛下可否……暗中派遣几名人员随行，待他到达茫茫戈壁时候，俟机将他杀了，再觐见锡兰国王……”

目中闪动有趣的光芒，凌扣风笑道：“噢？要威胁锡兰国王么？”

“要挟也好商谈也罢，总之我们要尽快抢在昭朔之前插手锡兰内政……否则……”莫勋云微微一笑，目中闪烁着近乎冷酷的坚定。

然而事情远非想象中那么容易，在茫茫戈壁沙漠中，凌扣风派去的人无一例外全部被杀，锡兰使者则被一队人马护拥回国。

“看来昭朔抢先下手了呢！”凌扣风皱起眉头，久久不能展开……

七月初十

夜风凉爽，轻轻拂拭尽了白日暑气，摇松殿内松木簌簌摇曳，青黛凝翠，淡渺的幽芳便若有若无传来。

偏厅里，美味佳肴正渐渐冷却，斩云期盼已久的人还是没有来。

“不吃了！”他嘟着嘴用力将根本还未动过的饭碗一推，靠在椅背上蹙起好看的双眉，孩子似的娇憨在辉煌灯火中显出一种艳丽的倦怠，楚楚精致的脸颊往光线造成的阴影里一藏，竟然沾染诡异的灰黯。

好端端的生日却让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给毁了，兄长忙于调遣安抚连答应他一起进餐也忘了。啧，懒洋洋摇晃身子，甜美的笑脸渐渐冷却下来，如秋夜寒霜——很无聊啊，长夜漫漫该如何消遣呢？

心里一冷，身体却慢慢热起来，燥热的与狂烈的温度气机牵引，五脏六腑像浸在沸水中翻腾，血液开始发出低低的呻吟——闭上眼，一片血红就涌出来无声的但极快的流动，恍恍惚惚以为，一伸手便能突破薄薄阻碍，进入那片由他纵容放肆的天地……

“那可不行……”喃喃自语，睁开寒若星辰的眼睛，斩云捂住咆哮的胸腔，淡淡笑了，“嗯，有点困难啊——如果不杀人的话——”一根根张开纤纤如素玉生光的手指，一点点，舔吮娇嫩皮肤，忽然齿间一用力，甜腻的鲜血便从嘴唇渗了出来。

站起来，凌斩云斜目悠然道：“曾楚——拿我的帖子去请秦将军来府一聚！”

“——这……”他的近身侍卫曾楚稍稍犹豫：“天色已晚，宫门已闭，秦将军只怕来不了……”

“那是他的事，何用你来操心！”斩云面容一冷随即微笑憨然，“不用担心，这点小事就算被大哥发现了他也不会怪我啦，哼……”他忽然动怒，五指弯曲，书案一角便被生生挖了下来，看着坚实的木料慢慢变成粉末从他手中飘扬尽散，斩云甚为不安，悄悄睇睨曾楚，甜美清灵的嗓音却让人不寒而栗，“你不会告诉大哥吧，曾统领……”

“不，不敢！”饶是曾楚素来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也不禁为眼前漂亮可爱的孩子变色，“属下立即前往秦将军府，请殿下稍待……”

月光如水，灯光如月，人世间最美丽的两种光线朦胧交错，出浴悠然的孩子被勾勒出柔美的剪影，精巧细致的轮廓肌肤于是便如水中灯月，绝世幽静以至让人不敢亲近——

秦妃暮窒了一窒，阴柔俊丽的脸庞闪过一丝殷红，按捺心中倾恋，小心走近又舍不得打扰他，怔怔站着近似痴了——

“妃暮你来啦？”凌斩云昂头一笑，并不惊讶他何时来到身边，“谢谢，今天本来是我生日一个人很无聊的，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眼波流转，盈盈一笑。

“殿、殿下——”几乎说不出话来，秦妃暮弯腰正想施礼，却被那双莹白的小手拦住，一抬头，迎上艳丽的一双眼睛！是的，艳丽，飞泻的流波是晴霞轻溶，睇盼的黑眸是碧水荡漾，本来无邪天真的小脸在光影摇曳之下忽现灼热，“妃暮……”

清灵如玉击翡翠的声音悄悄在耳边回响，热气痒酥酥的骚动耳垂直至心底，秦妃暮一颤，差点跳了起来，“是、是……”

干燥的热度袭遍全身，几乎忍耐不住了，凌斩云微微一笑忽然倒入他怀中，“你喜欢我吗？”

用样的问话已是第二次，模模糊糊想起那刹时的惊艳，秦妃暮心里一颤，情不自禁搂紧他，“嗯！斩云……”

半闭的星眸忽然冰冷，斩云笑吟吟在他唇角轻轻一咬，“我不爱别人叫我的名字呢——秦将军……”

“是——”话音未落，嘴唇变被火烫的唇舌堵住，秦妃暮顿时神智迷糊，心魂俱醉。

脆弱的人体，濒临疯狂的理智，凌斩云加重力道在他口内撕缠杀机渐渐被化作另一种人类与生俱来的欲望，“妃暮……”缓缓移向他的颈项忽然用力一咬，霍然抬头，与秦妃暮茫然不解但逐渐清醒的眸子对视，斩云撒娇的蹭到他怀中，“我饿了嘛——”

“嗯！”秦妃暮的脸颊又呈现一抹惊心动魄的红，羞涩的晕霞渐散渐漫，但眼睛却越发清亮，“先吃些东西好了……”瞧着美丽的孩子若无其事蹦蹦跳跳离开，眼里闪过一丝深沉，忽然开口，“殿下——”

“有事吗？”顿了顿，凌斩云笑眯眯回头。

“我很爱你哦！”微笑起来，秦妃暮也含笑凝睇，双手绞缠像漫不经心的说。

“知道了——”媚眼如丝，斩云欢快的跳跃而行，轻盈的身体在跃动之时如一头小小雏鸟扑棱着翅膀就要冲霄而去……

玄钧七年

时值初秋，萧瑟中冷风渐渐来袭。

处理完朝中大事，凌扣风负手悠闲的四处闲逛。

这几年来他力图让龙腾崇尚暴力的观念改变，于是重罚一些大权在手的暴政官员，也在慢慢消除地方上不少拥有私人军队的门阀贵族。推行起来虽然困难重重，而且国内国外的暗杀从登位之际变未曾消失，不过好歹这些年已有些成效，尚武崇暴之风也在慢慢萎缩。如此一来龙腾会在自己手中改变吧！

凌扣风扬起一个愉悦的自信笑容，登基七年，他从一名纤弱的少年成为一名拥有相当俊美仪表与独一无二威严的青年。和弟弟赤王惊心动魄的在刹那间蛊惑人心的精致美貌不同，他的俊美是融入自身气质，温和的征服人心的轻狂尔雅。但两人都是罕见的美男子——这一点见过他们的人无不赞同。不同的是赤王的出名在于他自身的美貌和苍帝对他的宠爱，而扣风能够镇住龙腾则是因为他在谈笑间应对各方危难的本事。

不知不觉凌扣风转到摇松殿的后院，隔了一堵高墙，仍能看见挺拔青葱，几乎成林的松木随风摇摆，发出阵阵呜咽的松涛。

深深吸了一口夹带松香的清风——纵然离开这里七年，但午夜梦会之际他常常会来到这个清冷的地方。

吐出一口气，凌扣风不由想起他又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斩云，心中顿时一阵愧疚——登帝以来倒是把他抛在一边啦，就算再多的赏封也弥补不了他忽略斩云的事实。也罢，反正来到这里就去看看他也好，省得云弟又抱怨不止。

一边想着一边露出微笑，凌扣风也懒得绕个圈子从正门进去，索性一掀衣袍拔地而起，轻轻跃过高墙宛若展翅大鹏御风而行。

好久没有享受这种风驰电掣的感觉，凌扣风也存心试试自己有没有退步，他在空中转折如意，身法轻灵，悄悄避过殿中一干巡守侍卫。

这个时候斩云会在哪儿呢？凌扣风一想到这个问题忍不住轻哼一声，现在是未时，那小子想必吃饱喝足正在享受他甜美的午睡吧！

顽心忽起，凌扣风无声无息落到斩云寝宫聆清殿前，存心要给他一个惊喜。

蹑手蹑足登上台阶，凌扣风正待敲门却忽然怔住——

“嗯……”轻轻的呻吟伴着喘息传入耳际，心中一凛：莫非有人想对他不利——

双眉一扬凌扣风微一耸肩正要劈门而入——“殿……殿下……啊……”女子痛苦又欢愉的娇吟活像一道炸雷硬生生将他劈在门外动弹不得。一时间扣风只能满脸惊疑的愣在那里，脑子还在呆滞的融化这个声音的含义——“喜欢吗……嘻嘻……”虽然低沉沙哑但仍可辨出是斩云的声音——“啊……”按捺不住的又一波呻吟恰似另一道霹雳轰得凌扣风慌不迭已缩手，足尖一点，跃下台阶连连后退好几步。

这个……慢慢感到脸上似有火在燃烧，凌扣风只能涨红了脸手足无措站在院里发呆——

也……太那个了吧……在心里叽里咕噜，扣风觉得心跳也激烈起来：“光……光天化日之下……”斩云实在应该被好好教训一顿，由他放纵下去只会害了他——“不过……他年纪还小……”心中微弱的反驳，“年级……还小……是啊，他才十五……十五就……”扣风在心中略感不平，他二十还没牵过女孩子手呢！脸忽然又红起来，此刻凌扣风说什么也不敢踹进门去义正词严的教训斩云，只能一边嘀咕一边走向院外：想给斩云一个惊喜不料反给自己一个惊吓！

“谁……”严厉的呵斥在看清楚来人后，斩云的随身侍卫软了下来，甚至有些惊慌，“陛下……您……你怎么……”怎么从寝宫走出来——完了、完了——

凌扣风脸上烧烫，微微红晕印染在他白皙的脸庞看起来有点像做了坏事被逮住的小孩，努力瞪了侍卫一眼才让他们想起自己犯下大逆不道之罪，连忙跪下，大声道：“臣……”

“住嘴！”凌扣风低声喝住他故意拔高的嗓门——存心想惊动斩云嘛！他盯着眼前跪倒的十几个侍卫——这些应该随身保护他的人统统被赶到寝宫外等候——也不知小弟是怎样胡天胡地：“哼！赤王让你们在这儿替他看守的？”

领头侍卫满脸尴尬，只是连连磕头不敢多话。眼前这一位固然能掌控他的生死，然而——想起那名看似天真无邪实则冰冷无情的人——寒意渗透骨髓，忍不住瑟瑟发抖——两个，他都不敢违抗啊！

“起来吧！”凌扣风负手走出几步忽又回头：“对了……赤王出来你告诉他立刻前来见朕，不得延误！知道吗！”

“是，陛下！”

不再多言，凌扣风转身离开觉得脸上还在发烧，心中暗嘲自己沉不住气，不过是斩云贪欢就把自己吓得不知所措……实在没想到啊，看来永远像个孩子的云弟会做出这种事……十五岁，虽嫌小了点，不过也到可以给他册立王妃的时候了——想起一脸稚气未脱的斩云做新郎官的模样，凌扣风就觉滑稽：“男大当婚嘛……”不由自主摸摸下巴，有些感慨，“毕竟，我也老了……”

不知不觉闲走到天香园，此处四季繁花不断，眼下夏荷已凋秋菊正是灿烂，一簌簌一蓬蓬开得极为热闹。

缓缓来到荷塘精九曲桥上的一座凉亭，凌扣风看着眼前一副荷败叶残的初秋之景，心中却在急速盘旋：斩云还是个孩子脾性，顽皮好奇做事常常有头没尾，一旦失去好奇心，就会自顾自离开——那么，他这次……也不知对方是何人氏哪……

凌扣风皱皱眉头——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只要那女子人品样貌过得去又两情相悦，家世什么的也不必在乎过多——虽然他很想给斩云找个容貌品行配得上他的人——但是，感情的事还是由两人自己决定吧！想起父王的悲剧，凌扣风一打寒颤：无论如何他定不会让斩云受到情感的煎熬！

然而……他微微眯眼：如果斩云只是玩弄别人呢？

“护龙！”凌扣风发出有力沉声呼唤。

当初登基朝廷尚不安稳，灭掉陵王后他抽出五名护龙插入各个急需人手的地方。几年来虽然断断续续选出一批武艺谋略有相当才干胆识的人，但不是补充到斩云身边就是派遣到各地任命，身边只剩下四人。

尽管只有四人，对扣风已经足够了。

那四人如幽灵般出现在凌扣风眼前，垂手待命。

“立刻前去聆清殿守候，一旦赤王出宫，……在他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将殿内受宠女子马上带到朕的面前！”

“是！”身影一晃，四人便不见踪迹。

不让斩云知晓的情况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女子带来，可以让他无从抵赖吧！凌扣风轻轻一哼，放下心来斜倚在凉亭石凳上，终于有心情观望荷塘迷迷蒙蒙的秋景。秋天来了……如果今日之事顺利，随之而来的便是给他俩挑个好日子成亲啰。

微微笑着，凌扣风眼角一弯，心中不无感叹：斩云虽是男孩，现在心情却跟嫁女儿似的……

一直在自己怀中接受保护，天真可爱的斩云以后就要独立承担一个丈夫、父亲的责任吧！稚嫩的双肩能否抵制外界的风暴——想得太远！凌扣风苦笑着轻轻仰头，在自己庇护下，只怕他的气焰更加嚣张吧！

不由自主揉揉脸，凌扣风觉得自己活象个老妈子，从小给他把屎把尿，生活在口水与泪水当中，好容易日渐长大但那小孩永远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想要什么只会找大哥，一旦拒绝就哭。偶尔偷偷嫌他烦，恨不得从来没有这个弟弟——不过，还是舍不得啊！自幼捧在手心呵护娇宠，连他想要天上星星也想方设法给他弄来足以媲美天上繁星，璀璨夺目大颗钻石的人孩子……他就要负担从此后远比大哥重要，一生相伴的女子的责任。心中忍不住惆怅……

忽而喜忽而悲忽而感慨忽而生气，凌扣风在凉亭胡思乱想好一阵子，时间渐渐流逝，天色逐渐暗下来，只剩下如血残阳挣扎在地平线上，犹自燃烧着晚霞。

“陛下……”随侍在侧的内官小心翼翼的问，“是否把膳食传到此处？”

“嗯。”凌扣风满肚子气，“你去吩咐吧，送上晚膳就退下，让朕好好静静！”

“是！”内官恭敬回答，招呼守在亭外的侍卫一同悄悄离开。

膳食很快送来，凌扣风吩咐摆了两双碗筷，自己径自品茗等待那个可恶可爱的小鬼。

“大哥！”清脆的嗓音从桥头传来，一抬头，就看到身着明黄王室之色，胸前绣有腾龙，仿佛凝聚太阳光芒般灿烂夺目笑着的绝世无双的少年飞速向亭中奔来。

“大哥……”斩云特有的清泠声音像撒娇般在兄长耳畔回荡，他的人也窜进亭来，像寒冬晨星似的迷人凤目惊喜的打量兄长和摆在石桌上的膳食，“大哥在等我吗？”好感动——修长纤弱的身子没骨头一样依偎到凌扣风怀中，不安分的手指却偷偷溜上餐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