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云天（第一部）——三七

众人无语，悄悄退去。

放眼望去——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凌扣风若有所思望了斩云一眼，终于走到那副担架前——雪白的颜色下会是什么呢？心中一冷，他俯身掀开白布——

“砰”就在凌扣风弯身的瞬间，凌斩云跪下来垮着双肩，胆怯的打量兄长的一举一动：“大哥……”

闭了闭眼，凌扣风怀疑自己看到的是否是幻觉，然而睁开眼睛，事实却一动不动摆在面前，不容置疑！

白布下是一具赤裸的女尸，颇具姿色的脸庞很古怪，混合了快乐与瞬间极度痛楚的表情永远凝固，娇小玲珑，凹凸有致的雪白身体不见一丝伤痕，但，自颈部以下她的身躯呈不自然扭曲，仿佛全身骨骼统统断裂。

深深吸了一口气，凌扣风撩袍蹲身，伸手在女尸胸膛一按，运气游走其间顿觉一阵头晕目眩。如果他没料错，这女子五脏六腑已尽数破裂。

“凌—斩—云！”

一字一字咬牙吐出兄弟的名字，他急速旋身，衣袍飞舞起来仿佛一双倏然高扬的大翼。

“大哥。”凌斩云泪流满面，天真无邪的，玉一样温润，花一般娇嫩的小脸挂满惊慌失措：“大哥……”

“她得罪你了么？”凌扣风柔声问。

“没、没有。”双肩微缩。

“她违逆你了么？”凌扣风上前一步，修长的身子挡住天际余晖。

“没、没有。”清澈灵动的眸中缓缓流出珍珠般打动人心的泪水。

“那么她可曾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声音依旧温柔，但他那双在昏暗中闪闪发亮的眸子如同火焰在燃烧。

忍不住“哇”一声大哭起来，凌斩云跪着前行几步抱住兄长的大腿，“大哥你不要生气——呜……我、我错了……”

稍一使力，震得斩云不得不放开双手颓然倒地。看也不看他一眼，凌扣风又来到那具女尸前细细端详：女子明显是在交欢中被股大力所杀，是什么样的力量——竟似非人间所有——身子一颤，凌扣风忽然想起什么，一个箭步冲到斩云身前，双手扯住他的衣袍用力一拉，“嘶”的一声衣物被扯成两半，露出小弟光洁无暇如同上等白玉的上半身。

“大哥——”凌斩云全身剧震，双臂挡在胸前试图遮掩什么却被扣风单手拂开。目光一扫，凌扣风陡然怔住：“这是什么？”他颤抖着伸指触摸小弟从肚脐处丝丝向四周蔓延的黑色条纹。

“大哥，”凌斩云双唇发颤，流着眼泪投入兄长怀中，“我……我好怕……”

紧紧搂住小弟颤栗的身体，凌扣风不由自主也开始发抖：“这——这是——”明知答案他还是不死心，企图从云弟口中听到别的说法。

“九……九转玄天！”低声回答，他怯懦的深深埋在兄长怀中，似乎可以借此驱逐体内骚动的恶魔。

“九转玄天！”近乎呻吟的叹息，凌扣风心中急速盘旋有关这门武功的各种说法：据说它是上古魔物留下的能够化身亿万，飞剑成仙的典籍。具有相当天资只要坚持不懈练下去，终有一天能摒去肉身游走三界。因为是魔界的东西所以练法相当残酷，凌氏一族中似乎也未曾听到真有谁大功告成。但不管传说如何，它毕竟是一部震古烁今的典籍。皇族所学武艺统统来自这部《九转玄天》，它的可怕在于不同的人相同的练法会产生不同的后果，然而真正的精髓却在父王贴身收藏的那本薄册，父王几乎无敌的身手似乎也证明《九转玄天》的深不可测。但是——父王死后自己明明将那册子焚毁了啊……

轻轻推开斩云，凌扣风让他躺在自己腿上仔细打量那些几不可见的黑线，若有若无正向小弟的四肢百骸钻窜。指尖缓缓抚摸脐上三寸——一根最粗似乎想向心脏游窜的黑丝。凌扣风抬头看着斩云皱起小脸，泪水不停的从花瓣似的脸颊上滴落到他的胸膛：“斩云，如果感觉什么异样立刻告诉我。”

“大……大哥……”凌斩云咬住唇角身子微微绷紧，像一支如临大敌的小兽，“我……我好怕……”他拉住兄长的衣角死死不肯松手。

“别怕。”凌扣风安慰他，但脸上没有半分笑容，紧紧一握斩云双肩给他无言的支持，然后深吸一口气，运气于指随着黑线前行，缓缓用指尖在他身上游走，凌扣风心中大为震恐，无论注入多少内劲，都像石沉大海毫无反应——难道他无法逐出斩云身上这股邪劲？

凌扣风紧皱双眉，无意间抬头向斩云看去，不由浑身发寒：“斩云你怎么了？”云弟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双目紧闭，额头甚至全身都布上一层细小汗珠，他死死咬住红唇，身子微颤明显在忍耐什么。

“斩云！”

“大哥……”凌斩云睁开水雾迷蒙如同春雨江南的凤目，勉强向他笑一笑：“这……这里……”他挣扎着伸手引导兄长把手放在自己胸膛，顿时松了一口气般垂手不动。

一接触到他细腻像白瓷般的肌肤，凌扣风立刻感到掌下不同寻常的气流游动，他不惊反喜，知道只要掌握这股气流方向那么自己就有把握拔去这门邪门功夫。

凌扣风收回内力，也将斩云体内被自己引出四处乱窜的力道一一归位，这才将他扶起：“斩云，你什么时候学的这种功夫？”他身上内力完全不同于自己教给他的武功，难道真是父王所藏的《九转玄天》？

“两……两年前……”内力归位的斩云还有点气喘，半依在凌扣风肩头。

不忍推开他，凌扣风又问：“你自哪儿学来的？”两年前——父王早就死了，册子也灰飞烟灭——莫非有鬼不成。

“是——是父王——”凌斩云微微垂眸，雪白的脸上除了方才的嫣红看不出任何表情，“父王曾说我迟早会成为大哥的累赘，所以命我背诵九转玄天，让我在适当时期开始练习。”

凌扣风信了，“所以两年前你就开始练习。”心中暗暗懊恼，若不是自己无暇顾及斩云，怎会没发现他在练这种魔功。好在时日尚浅，黑线不深，自己还能给他驱除，如果……想到斩云若是步上父王后尘，成为一个凶残暴烈又无人克制的恶魔——心中不由陡然一紧。

将斩云扶起来，凌扣风微微皱眉：“斩云，现在老老实实告诉我，是否因为九转玄天的关系，所以，所以你——”

“嗯——”凌斩云低下头轻声说：“后来——一直想要发泄什么——大哥，我真的不是故意……”

“那——为何杀这女子？”扣风紧锁眉头，看起来应该不是神志不清时下手杀人。

凌斩云吐出一口气，听出兄长已没什么责怪的意思，顿时轻松，他耸耸肩满脸不在乎：“大哥——她既痴心妄想又挑逗我在先，这样一个低贱女子，有或没有都无所谓吧……”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凌扣风重重一巴掌打在斩云白皙的脸庞，半边脸颊迅速红肿。

“跪下！”凌扣风低喝，一直憎恨不将别人性命看在眼中的人，没想到……斩云竟然如此残忍……

惊愕甚至超过肌肤从未承受的疼痛，凌斩云眨巴一双无邪的大眼，结巴起来：“大……大哥……”一直爱护他，呵护他，为博他一笑不惜上天攀星的兄长……他眼里从未见过的冰冷比那火辣辣的巴掌更击碎他的心。

“跪下！”凌扣风强制按捺怒气，原来——原来云弟是这样看待下人生命！心中一酸，忽然想起以前宫内窃窃流传的私语：水惹玉算什么啊——贪图富贵挑逗烈帝，装模作样的贱婢——在母亲身后，他不知承受多少这样的鄙夷不屑，到了斩云出世，他又忍受更多隐形的刁难，刺杀，包括父王的敌意……

为了斩云他忍受一切屈辱，游走在各大势力之间，为了斩云他放弃出宫，接受皇位，为了斩云他让自己变得冷酷，甚至不惜双手染满血腥……费尽心思的保护却换来云弟不知自重，恃宠而骄——

“砰”凌斩云双膝点地，从来没有被打过的他震慑于兄长非同一般的怒火：“大哥……为了那样一个贱婢……打我？”声音中尽是不敢置信。一个不守规矩诱乱亲王的宫女，一个卖身皇宫的奴隶——竟然也能让兄长动怒

“就算她犯了王法，自有王法制她；就算她贪图富贵，你不也满足你的欲望。她虽是一名小小婢女，但不是供你发泄不满的用具。”紧紧闭眼，然后睁开，凌扣风沉痛道：“我再问你一次，为什么杀她！”

森冷的语音笼罩在凌斩云上空，让他不由得紧缩纤弱的身体，珍珠般的眼泪一下从清亮的美目中流出：‘大哥，我错了……“

“你错了？”凌扣风冷冷一笑，爱之深责之切，面对斩云将人命视为儿戏的态度他忍不住大动肝火。一直希望斩云能永远天真无邪，就算让自己染满血腥也甘愿。但是……

“你知道你错在哪儿吗？斩云，我最后问你一次！为什么杀她？”

“大哥……”紧紧揪住破碎的衣袍，凌斩云白皙如玉的身子在秋风中微微颤抖：“因为……因为她威胁我，说要把我与她的关系，还有……其他人的关系……告诉大哥……所以，所以我才……”

“所以你用这种方式杀了她。”凌扣风扬眉冷笑。

“因为我不想让大哥知道……”斩云昂首注视兄长，哽咽着断断续续的说：“大哥……我知道我错了……大哥不要讨厌我啊……”恐惧的盛满泪水的眸子急切搜寻兄长保证的神色。

注视依旧纯洁无瑕玉雪可爱，像个孩子般的斩云，从他出生时一幕幕景象自脑海中闪过，天真的笑脸，童稚的话语，一旦失去自己随时就面临危险的模样，凌扣风心中一动，但他转眸看到那副担架，心中不由一冷，这女子是不是在他同样无邪的注视下失去性命的呢？什么时候开始，斩云竟有这样残忍的心肠。

思虑重重，凌扣风表情复杂瞪他一眼：“你给我跪在这里好好反省，没我的命令不许离开。”言罢，他唤来侍卫抬走那具女尸，冷然拂袖而去。

夜幕已经降临，晚上的秋风一阵冷似一阵，出现在天幕的星辰像冰一样寒冷，凌斩云那双惹人爱怜，充满泪水的眸子瞬间变得比星辰还要寒冷。呆呆望着兄长远去的方向，出了好一会儿神，才慢慢低头打量自己已被扯破的衣袍，无论怎样拉扯总要从瘦小的肩头滑下。

“啧”凌斩云微撇红唇，泪珠还在脸颊上闪闪发亮。

“大哥真凶——我很喜欢这件袍子呢，可惜……”嘀嘀咕咕扯拢衣袖，缩头缩脑企图避过自水面吹来的冷风。

“很疼啊！”凌斩云伸手轻触脸上犹自火热的部位，结果疼得他龇牙咧嘴——

“大哥出手真重！”

眨眨眼，眼中剩余泪水悄然滚落，啪的一声晕染斩云洁白的衣物。

小心翼翼用冰凉的手掌给脸颊降温，凌斩云微微侧首，像在思考一个难题：小小一巴掌就这么痛，真不知大哥以前挨刀挨鞭，甚至差点被砍成两半时是怎样度过的……悠悠思绪回到从前，自己常常在武校场边看大哥受伤，也常常让大哥为自己的顽皮挨骂受训，还有——差点丢掉性命——是不是因为知道流血的痛楚，所以他不愿牵涉无辜？

叹一口气，斩云向天上的星星眨眨眼：“大哥还是很天真啊……不过幸好没什么人斗得过大哥就是了。”但是，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就狠狠给他一巴掌，他觉得很委屈啊！

“人家已经尽量克制不杀人了，大哥也不知道我的忍耐——”

《九转玄天》——天生为流着魔血的人准备的修炼之法，而他——骨子里流动的就是血腥吧！

“但是大哥一定很生气！”凌斩云苦恼的咬住唇，“虽然觉得死个把人也无所谓，不过，如果大哥不喜欢就算了吧——”

像解决什么难题似的，凌斩云吐出一口气展开双眉天真的笑起来，随即又皱起眉头，“呜……好冷……大哥气昏头忘记扯破我的衣服……好冷啦……”

枝叶在夜风中发出幽咽的声音，宫灯也开始吱呀吱呀的摇摆，随风传入凌斩云耳际的还有衣袂快速破空之声。

侧首靠在桥上雕栏旁的凌斩云忽然睁开双目，凝视那道淡淡踏水而来的修长人影。

知道来者是谁，凌斩云低一低头，懒洋洋半闭着眼，静静等待那道人影用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来到身边。

“你没事吧？”来者身形一晃已经到了眼前，他俯身心疼的焦急询问。

“嗯。”凌斩云秀气的打个呵欠，“妃暮你没回将军府？”

来人正是朝廷红人，手掌大权的秦妃暮。

两年时光并未对他的容貌造成什么影响，依旧是阴柔的丽颜，出尘的优雅举止，在所有少女为他迷失心神的同时他却被斩云摄了魂魄。

——“我听说陛下对你动怒，所以寻个借口留在宫中……”怜惜的眼神绕着他打量一周，立刻发现他半边脸颊高高肿起，倒抽一口冷气，秦妃暮心中一紧，爱怜他此刻微皱眉头的绝世风采，又恼恨自己无法立即为他消除痛苦：“疼吗？”伸手便要抚摸。

“别碰！”凌斩云一侧，避开他白皙修长的手掌，恼怒瞪他一眼：“很疼啊！你知不知道！”

“对不起。”秦妃暮缩回手，心疼的打量他是否还有其他受伤的地方——“你，衣服怎么……”发现他的衣物被撕扯成两半，脑中陡然乱作一团，是谁，是谁那么大胆！

“这个么——是大哥弄的，没事！”

“陛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秦妃暮惊疑不定的问。谁不知道赤王是陛下一块心头肉，怎会忽然对他动粗？

“不关你的事呢，妃暮！”

迎上他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秦妃暮顿时如遭火烫，“……是！”

“别这样。”一个软绵绵的身体向他靠过来，凌斩云笑得极为灿烂，美丽的脸庞闪动着足以令人窒息的风华，他讨好的伸臂挽住秦妃暮的肩头，凑过红唇在他耳边暧昧的低语：“妃暮，我心情不好嘛，原谅我好不好……”伸出小舌低低笑着在他耳垂轻轻一舔，满意的看他颤动一下，顷刻间红霞过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