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云天（第一部）——三七

好笑又好气，凌扣风意外发现兄弟身上并无一丝属于女子的脂粉味，倒是他自身的幽香袅袅萦绕鼻间。

“斩云……”伸指在斩云臂上一弹，他手腕一震，到手的糕点也滑出掌心眼看就要落地，“我有让你动吗？越来越没规矩了。”凌扣风右臂一抄截住糕点顺手送入自己口中，慢条斯理的斥责。

看着斩云张大口瞪视嘴里的点心，他略感好笑，顽皮心起索性一口全吞。

“大哥。”斩云一颤，移开视线，漂亮的小脸立刻皱起来。

“有那么好吃吗？”凌扣风喝口茶，咽下嘴中甜腻的残留物，才把斩云的身子提起来推到对面坐好。

斩云可怜兮兮坐着不动，眼珠子一眨不眨盯着满桌全是他喜爱的食物，明显露出垂涎的表情。

“为什么这么晚来？”凌扣风不抱希望的低斥。

“嘿嘿……”凌斩云一脸被逮到了的傻笑，美丽得惊心动魄的双眸闪过一丝古怪，没让扣风发现，“大哥……知道了……”他问声极轻。

亏得凌扣风功力好才听见，他略感诧异，看他一眼：‘想吃就吃吧！“动手拿开点心，给他盛了一碗米饭，“怎么——敢做不敢说吗？”

“大……哥……”凌斩云支支吾吾索性往嘴里塞满食物，唔唔唔的示意自己暂时无法回答。

第一次发现斩云有逃避意向哪，扣风有趣的盯着他白皙脸上淡淡粉色，晕红的像花瓣一样娇嫩动人。给他倒一杯茶示意他吃慢点，缓缓道“大哥又没责怪你……咳……只是想跟你好好聊聊……”怜惜的目光打量低头猛吃的斩云，感觉五味陈杂，活像嫁女儿的父亲。

坐立不安，凌斩云扭动身体明显想要躲避兄长的质问：“有……有什么好聊的。”

“哦？”凌扣风扬眉，一股不悦自心头升起——难道如他所料斩云只是玩玩？“告诉我，你下午——过得还好吧？”

“大哥，”凌斩云企图蒙混过关，“你还未用膳吧，我给你盛饭……”

“斩云，”凌扣风漠然注视他慌慌张张的动作，“那女子是什么人？”

看来躲不过了，凌斩云暗叹一声垮下双肩：“大哥……只是玩玩……”

“是吗？”凌扣风双目一冷，“女孩子的清白任你玩弄——很得意呀？”究竟是什么时候，斩云变得如此任性妄为！——是自己惯坏了他吗？

“大哥，”凌斩云耸耸双肩，抿一口清茶满不在乎的说，“她不过是名小小婢女，不值得你……”语音忽然卡在喉间，惊异的发现凌扣风用从未有过的眼光，恼怒失望甚至疲惫的看向他：‘小小婢女——你这样认为吗？“轻柔的嗓音忽然变得严厉，“我什么时候允许你肆意玩弄婢女？”陡然起身，修长挺拔的身子微微紧绷，显然正在克制自己的怒气：“贵为赤王，你获得名誉权力别人的尊重和敬畏，这些就让你得意忘形？欺负一个不敢反抗的侍女逞你赤王威风就是你亲王的德行？借我这个帝王之位你就可以肆行无忌荒淫无道？斩云，你让我太失望……”

“大哥……”凌斩云红着脸反驳——大哥从未这样苛责他，呜，好想哭，“她是自愿的……”

“自愿？”冷哼一声，凌扣风又一展眉隐隐愤怒，“是啊，你的容貌你的权位还有无可限量的富贵荣华……哪个少女不会动心——是你引诱在先吧！”

为什么侍女的投怀送抱会归责在他？凌斩云皱起俊美尚带稚气的脸庞，顿时红了眼眶：“大哥……你冤枉人……是她挑逗我……是她贪图我的富贵自动送上门来……我才没有……呜呜……”

微微一怔，凌扣风向来拿他的眼泪没辙，马上软了一大半：嗯，也许是自己冒火过头了……也是，斩云年幼，没人引诱他哪懂得这些男女之事，不知不觉偏心的想了想，放软口吻：“斩云啊，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确有不少人想要一步登天，可是你也不能毫无节制胡来。这样，你看中哪家女子，大哥给你做媒为你立个王妃可好？”

“不要，”凌斩云吼得大声，趁机钻入扣风怀里撒娇，他睁着一双迷蒙泪眼，格外撩拨人心的望向兄长，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大哥冤枉我——我没有做错！”

唉，自做孽不可活呀，凌扣风实在怕死他的眼泪，加上定是自己武断在先，顿时气势全无，哄拍着斩云低声道歉：“是大哥不对——大哥对你太过苛责。不过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送你一个王妃好不好？”

泪水在凌扣风熟悉的抚拍下渐渐停止，凌斩云骄傲的一挺翘鼻，洋洋得意：“不要——反正有人愿意跟我，我才不想死守一个名门淑女呢！”

这……这是什么话嘛。凌扣风听得目瞪口呆，头痛的揉揉脑袋继续耐心劝慰：“斩云不要王妃也算了，这样吧，你点出几名心仪的女子暂时收她们做妾可好？”省得一干深宫怨女死巴着他不放。

“女子……嘻嘻……”斩云慢慢转动眼珠，忽然笑得古怪。

“笑什么？”不由自主毛发竖立，扣风瞪着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精灵顽皮如星星般夺目的双眸闪过一丝异芒，让扣风摸不清他此刻究竟在想什么，“大哥——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嗯——说吧。”凌扣风坐回石凳，深吸一口气准备抵御不好的消息。

“大哥，”凌斩云玩弄自己胸前佩戴的长命锁，不敢看他，嘻嘻笑着悄声说：“我……服侍我的人……不止是女子哦……”

不止是女子……凌扣风瞬间呆滞，在脑中分析这句话的含义。

“什么……什么……”他陡然跳起来，颤抖的指着已躲到一根木柱后的斩云：“你你……难道你……还有男……”实在说不出口，凌扣风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老天，斩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这么饥不择食啊！

“呀……不是说了要大哥别生气吗。”凌斩云微微嘟起红唇，美丽俊秀的脸庞闪过一丝悠然冷淡的笑意。

“为、什、么？”凌扣风不断深深吸气，企图压制脸上不知是羞红还是气红的灼热。

“为什么？”看到大哥的反应还算平静，斩云施施然从木柱后走出来，侧首微微皱眉，一脸天真的笑容：“没有为什么……喜欢……还有，他们比较方便吧。”

“他们……方、便？”凌扣风几乎要吐血，难道斩云性向出现问题？不，不行！绝对不行！

“你……喜欢男子胜过女子？”生怕刺伤了他，凌扣风小心翼翼的问。

耸耸肩，斩云好心拉扣风坐下，轻拍后背给他顺气：“没差啦，他们对我都差不多，”眼里掠过冰冷无情的光，美丽得骇人心魂，“既然有人乐意服侍，我为什么要拒绝？”

宛似一道又一道的大雷劈得凌扣风是昏头转向。他为什么那么倒霉，摊上个奇怪的兄弟——“斩云，”他郑重其事站起来，双手微微发抖反将斩云按到石凳坐下，“男人……与男人之间……这种事……是不正当有违伦理……”

“大哥，”凌斩云打断他的话悠然而笑，“龙腾什么时候也讲伦理啊？反正我没强迫谁，大家都是心甘情愿……如果大哥硬要我区分男女，小心有人找你抗议哦！“他揶揄的扬扬眉，无意识把弄兄长左手，然后开始咬他左手拇指指甲。

一屁股坐到斩云身边，凌扣风目前也没什么力气去纠正他这改不过来的恶习：就是这样的龙腾让他担心啊，暴力至上，什么道德伦理都成为文书上的一纸空话。在强势权力的掠夺中，人们已经习惯屈从强者——他的皇位不也建立在血泊中么？至于——同性间的事他听过，但不愿发生在斩云身上啊……

清清嗓音，凌扣风试图将斩云的看法扭转过来：“斩云，你年纪还小不太懂事。自然分不清男女感情……答应大哥不再与……男——男人往来……以后你长大了，若是明确自己心意，再……再考虑也不迟……”

顺势倒在兄长怀中，凌斩云笑吟吟打量他汗涔涔的额头：“大哥，说到这方面的事，你，大概还不如我吧……”感觉兄长身体一震，然后见凌扣风白皙的脸庞陡然布满红晕，斩云惊奇似的扬眉，小心翼翼挑选词句，仿佛怕刺伤他一样，“大哥……你不会还是……”

“住嘴！”脸上发烧的感觉更甚，凌扣风不敢看斩云几乎怜悯的眼神，在心头暗骂：臭小孩，二十岁……二十岁没碰过女人又怎样！

“我不像你那么空闲，朝中有无数事情需要我去处理……”斯斯艾艾，好不容易挤出一句笨拙的开脱之词。

“是是是，大哥最伟大嘛。”凌斩云支起身体笑容可掬搂住兄长的肩头，在他耳边说悄悄话：“呃……大哥……要不要小弟我给你找几个温柔可爱又善解人意的美女……”

“胡来！”凌扣风大声呵斥，甩开斩云的手，故作正经准备用膳。

“不然……”凌斩云瞧了瞧他，凝视兄长别扭的表情笑得很贼，“几个温柔可爱又善解人意的——男子如何？”

“咳……咳咳……”凌扣风被吓得呛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瞪视斩云希望他安分一点。

仰天大笑起来，斩云此时正开心着呢，“大哥，”他好心的拍打兄长后背，“用不着害羞嘛，因为是大哥我才愿意介绍给你哦……嘻嘻……”

“你——给我住嘴！”凌扣风的头痛已经演变为全身无力，对这类事他没什么经验，又不能以大道理强行管制斩云，难道眼睁睁看着他走向不归路吗？

凌斩云笑嘻嘻注视扣风忽而白忽而青忽而红的脸色，暗中扮个鬼脸，唉，大哥想必烦恼的紧吧，自己实在不是个体贴的弟弟啊！斩云不是很认真的反省，漫不经心中他忽然双目微凝，侧首向岸边花间林木望去，隐隐可见几道人影朝此处行来。

斩云瞧了一眼，微微皱眉，心中暗忖：那四人不是大哥的护龙吗？

此时凌扣风也听到声响，他望了一眼顿时踌躇：如果正如斩云所说是那女子引诱在先，难道自己也要赐她一个名分不成？

“大哥，你让护龙去做什么？”凌斩云抚弄自己垂下的黑发，隐有不悦，大哥似乎从来不关心自己生命，比贴身侍卫更重要的护龙怎么可以远离主人！

“去请受你恩宠的女子……怎么了？”凌扣风疑惑的看到斩云一打寒颤，如花的脸蛋倏然雪白，“冷吗？”他关心的握住小弟温润的手掌。

“不……不冷。”凌斩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定定神娇憨的依入扣风怀中，“大哥你怕我事后不负责任，所以特地让护龙去请是吧！”斜眼睨见越来越近的人影，细细密汗从额头迸出，“大哥总不相信我——我是那样荒唐的人吗？”斩云不依的叫嚷，埋在兄长怀中的脸一片铁青。

“是是，大哥做事冒失，以后决不再犯好不好？”

“你如果相信我，就应该马上让护龙将人送回去！反正她也没什么好看！”凌斩云迅速说着，听闻一步步似乎踏进他心中的脚步声，汗透重衣。

凌扣风并未发现兄弟的异常，径自笑道：“如果见也不见岂不更为鲁莽——要是她还不错，就让大哥做主，赐她做你侍妾如何？”

“一个贪图荣华富贵的女子？”凌斩云一扬眉，端丽的唇角微抿，“大哥难道不怕她以后掀出更多风浪。”觑间兄长沉吟的表情，立刻缠住扣风挽着他的手试图离开，“大哥，这种人有什么好见，走啦走啦！”

只当是斩云不好意思，凌扣风哑然失笑，不得不随他起身：“唉，斩云，你哪有半分相个亲王……咦？”

这“咦”的一声刚出口，凌斩云仿佛被重击一拳动弹不得，心中顿时一片冰凉。

蹙眉看见护龙手抬担架迅速转过一丛丛花木，踏上木桥，心中不由犯疑，那女子不会是太累起不了身，要护龙抬来见他吧……凌扣风脸色微红，转头瞧向斩云，心中一惊：“斩云你不舒服吗？”他伸手扶住小弟微微发抖的身子，忧虑的用袖口擦拭他布满雪白泛青脸庞上的汗珠。

灵机一动，凌斩云软软绵绵靠到兄长身上，有气没力的说：“对……大哥……我头好痛，我不想呆在这儿啊！”

怜惜的将他抱起，凌扣风柔声安慰：“好，大哥马上送你回宫——”眼角一瞄，发现担架上那人用一块白布连头带脸全身蒙了起来。

“大哥——”凌斩云全身紧绷，不安的扭动身子大声呻吟。

“忍一忍，我立刻……”凌扣风刚要转身——

——“陛下！”护龙脚步极快，来到亭前恭敬放下担架，垂手而立。

“陛……陛下……”摇松殿的侍卫气喘吁吁跟在其后，畏畏缩缩的行礼，恐惧哀求的目光却投向陛下怀中冷冷不语的赤王殿下。

眼看阻止不了！

凌斩云狠狠咬住红唇，冰冷如刃的目光扫向跪着发抖的侍卫：一群没用的东西！

疑惑的神色转浓，凌扣风看了一眼怀中不敢正视他的小弟，似乎领悟到什么，放下斩云他一步步走向躺在白布下没有丝毫起伏的人。

“大哥……”凌斩云可怜兮兮的呼唤，怯怯拉住他的衣角作最后挣扎，“我们回宫啦……”

慢慢回身，凌扣风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表情。他那双机敏灵活充满坚毅的琥珀色的眼睛在斩云脸上停留一会儿，忽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为他搭脉。

“你们——全部退下！”凌扣风低声吩咐。夕阳已没，天香园华灯初上，天际的明暗与人间的明暗交织成影，辨不清在场每个人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