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寻跟周轻重一起傻了。
“玲珑?”周轻重扶住身体正要堆下去的玲儿,“你真的是玲珑?”
玲儿拼命点头,眼泪已经泉涌一般流个不停。
项寻很想过去细问是怎么回事,可又怕暴露身份,便只好站在原地朝周轻重和玲儿使劲儿张望。
周轻重明白项寻的意思,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再看玲儿,“可那时不是说师兄全家都已遭遇不测,你又怎么会……”
玲儿拿出手绢擦了擦眼泪,“当年师兄他们常被爹在正堂罚跪,不让吃饭。为了能不饿肚子,他们在墙角的格架下挖过一个土坑用来藏食物,我就是躲在那里才幸免于难逃过一劫的。”
项寻心中一惊:土坑的事只有他和他那些已经不在人世的师兄弟和那时常常去给他们偷着送食物的谷玲珑知道,谷外的人包括项择远和周轻重在内根本无人知晓。否则当年他潜回光就谷去祭拜师父的时候也不会躲进坑里躲避四处找他的焱云弟子了。
玲儿真的是谷玲珑!项寻惊喜交加,差点儿没一激动跑过去直接说出自己是项寻。
周轻重抬头看他,想要求证谷玲珑所说的话。项寻微微点头,示意确有其事。
再低了头,周轻重看着谷玲珑的眼神由怀疑变成了疼惜,一时有千言万语和无数的疑惑想要跟她说想要问个清楚。可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也不是问问题的时机。周轻重一把抓起谷玲珑的胳膊,“玲珑,跟我走。”
说完他拉起谷玲珑就要往门口走。
咚——坐在一旁一直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的何远峰把手杖重重在地上撴了一下。
周轻重停住脚步。何远峰站了起来,“苦情戏演完了?”
周轻重下巴一扬,“你要怎样?”
“怎样?”何远峰朝他们走了两步,“我不管玲儿是谁,跟你什么关系。今天就是天王老子在这儿,也别想把她从我眼皮子底下带走!”
“是吗?”周轻重松开谷玲珑挡到了她的面前,“只可惜我不是天王老子,我是周轻重,我就是要带她走,我倒要看看有谁能拦得住我?”
话音未落,周轻重一脚踢中身旁的桌子,桌上一只茶杯应声而起,他抬手接住再一转身,何远峰身后的几个随从叫了几声纷纷捂住了脖子。只有何远峰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接住了周轻重丢向他的冰刀。
围观的人群又是唏嘘一片,都在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冒然出手。
中了镖的人挪开手看看手上的鲜血又齐齐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向周轻重。何远峰咯嘣一声夹断了那刀,“哈哈哈哈!玄冰寒功?果然了得!正好老夫已许久未逢敌手,今日就来好好领教一下这在江湖上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绝世神功!”
说着何远峰手杖一丢,站直身体挺直了腰背竟是老态尽去。
旁边的郑三娘一看这刚刚勉强控制住的局面转眼间又要打起来,她赶紧冲到何远峰面前拿着个不知从哪儿抽出来的绢扇对着他极尽讨好地扇了几下,“何爷,您消消气,这是何必呢?玲儿姑娘是桃源楼送来参加华英会的,有人要想带她走自然要由桃源楼的人出面交涉。哪儿就用得着您亲自动手了。”
边说着她还瞥了周轻重一眼,那意思是人你带不带得走不是光靠功夫好硬抢就行的,姑娘自有来处,从妓、院里带人要守妓行的规矩。你要人就找桃源楼的说话,别在我这红绡楼闹腾,没用。
“何必?”何远峰推开郑三娘的扇子,“我这银子都带来了,就等着玲儿姑娘中了花魁好出价标人呢。可魁首未定,这位半路杀出来的周公子却要把人带走。三娘,你说我要是真让他们就这么出了红绡楼,那我何远峰以后在肃州城还有脸见人吗?”
“这……”郑三娘面露难色,不知该再怎么劝才好了。
听何远峰这一说,项寻方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攥着竹签呢。
“这不难!”项寻喊了一声,“不就是花魁吗?”
接着他朝姓番的看过去又一抱拳,“对不住了,番大哥。”
姓番的已经知道他要干什么了,抬手还了个礼,“八尺兄弟请随意。”
项寻转身直奔了之前跟谷玲珑得签数目相同的那位姑娘,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腕把竹签放到她手里,“恭喜姑娘。”
那姑娘喜出望外,对着已经转身离去的项寻说了声多谢公子,再一低头却见那竹签上都是血,吓得尖叫一声丢了竹签碰也不敢再碰。
项寻走到周轻重的身边,“何前辈,花魁已另有其主,您可以让我们带玲儿姑娘走了吗?”
何远峰的胡子在抖,可见被项寻的这最后一签气得不轻,可签是他非叫项寻补投的,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翻脸不认。
“你们要带她去哪儿?”
“去桃源楼,给玲儿姑娘赎身。”
何远峰咬咬牙,再想不出什么阻止的理由。
项寻见他没有想要仗势欺人拦住他们的意思,便觉得这人也许是贪财好色了些,但毕竟曾是武林中人,对江湖规矩还是有所顾忌。想了想又说:“其实在下也有所耳闻,知道您是碍于身份无法迎娶玲儿姑娘,才答应了桃源楼捧她做这头牌花魁好方便照顾。何前辈若是明白事理之人,真对玲儿姑娘有意的话,大概也不想见她身陷风尘。如今既然机缘巧合使玲儿姑娘得见故人,而我这朋友又是她的长辈,将来自会为她寻得一处好归宿,所以想必前辈会成人之美,不会为难我等。”
被项寻这么一抬,何远峰更是无话可说了。可到了嘴边的肥肉就这么跑了他又实在是不甘心。考虑了一下一狠心,身份地位要保可面子也不能丢,他豁出去了,“哼哼,不就是赎身买个清白再给找个好归宿么?我也可以。走,我跟你们一同去桃源楼。”
感到意外,项寻一怔,可转念一想:本来有些担心路上可能还得对付那些企图要捉周轻重的人,现在既然这老色鬼愿意充大头与他们同行,那他们倒是可以放心前往不用再担心路上的安危了。
结果一场很有可能会你死我活的恶斗变成了大家一起去桃源楼。
郑三娘松了口气赶紧叫出了桃源楼的人把谷玲珑扶上她来时乘的轿子,其余的人便步行着浩浩荡荡地离开红绡楼走上大路往桃源楼去了。那倒霉催的饼脸等到大夫来了被自己的人抬去了客栈。剩下红绡楼的人打扫被弄得一塌糊涂的比赛场地,郑三娘气得直说再也不弄什么这会那会的了。
桃源楼这边显然是已经先一步得到了消息。项寻他们抵达的时候桃源楼的老鸨子早在楼中正堂布置好人排开了架势。
谷玲珑的轿子一到,她立刻就叫出了几个小丫头来把人带去了楼上。项寻、周轻重和何远峰是来争着赎人的,不是来抢姑娘的。项寻和周轻重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不敢轻举妄动。何远峰以后还得在地面儿上混也不好做什么过于出格的事,于是他们也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谷玲珑被带走,转过头再坐下了来跟老鸨谈赎人的价钱。
那老鸨一看两边都来者不善,心中大喜,这发财的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略一思量,狮子大开口把之前在心里算计好的价码又翻了一倍。
“四千两白银,一文都不能少。”
“什么?!”项寻跟何远峰同时一拍桌子一起站起来了。
老鸨一撇嘴,“怎么?嫌多啊?你们也不算算。本来我们玲儿姑娘应该是可以当花魁的,结果被你们这一闹腾,花魁没当成,那我们桃源楼的招牌也就没了,接下来这两年的客人就得缺上几成。就算放下这个不说,好歹她也是进了前三甲。要是留在我这儿呢,每个月最少也能给我赚进一百两,这一年就是一千二百两。玲儿今年十六岁,怎么着这每月一百两也能维持到二十,那就是四年,四年是四千八百两。加上我当初买她的五百两银子和这几年的吃用我现在才跟你们要四千两,已经是赔大了。哼!要不是我疼她,希望她能有个好去处,这个价儿我还不想给呢。”
“好,我答应。”这回是周轻重。
何远峰一看这情形,又一拍桌子,“我也答应!不过……你得给我时间,我好回家去筹备一下再把银子拿过来。”
老鸨一听要等,转脸又去看项寻和周轻重。
他俩对看了一眼,项寻说:“嗯……我们也没法儿马上给你。”
“哼!”老鸨手里的手绢一扬,“那就到明天戌时,我们点灯之前,谁的银子先到就归谁。过时不候,我这人就不给赎了。”
最后项寻和何远峰只好答应了老鸨的条件。
何远峰要走的时候项寻又把他叫住,“何前辈。”
“还什么事?”何远峰站在门口回头看他。
项寻笑着站了起来,“您不会趁着这一天的功夫儿暗地里找人把我和我的朋友就此除了吧?”
何远峰眉头一皱,“你把我何某当什么人了。要是连这点儿银子都玩不起,我何远峰这十几年岂不是在肃州地面儿上白混了?你放心,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呆在这里不先带着玲儿逃走,明天戌时之前,我派我的人保证你们的安危。”
项寻一拱手,“何前辈果然有魄力。”
“哼!”何远峰一甩袖子走了。
这样项寻和周轻重决定当晚留宿桃源楼,不回客栈了。老鸨见又有银子赚,当即高高兴兴的让没客人的姑娘给他们倒出了两间屋子。
061.东行中原 之九
项寻跟周轻重先各自回了房。
过了一会儿跟来看热闹的人差不多都散了,有几个还惦记着周轻重想要捉他的门派见何远峰真的留了人,不敢轻举妄动便也离开了桃源楼。
回到房里周轻重想着谷玲珑小时候的样子发了阵呆。回过神来又想自己既然已经暴露了身份,那就不应该再穿着这身显眼的夜行衣了,可是随身的行礼还在客栈,看来只有等着找到机会再回去取了。
周轻重正低头打量自己,有人敲门,他起身去打开门,是项寻。
项寻跟着周轻重坐到横榻上,“我刚才想去找玲珑告诉她我是谁,再问问她当年光就谷的事……”
“他们不让你见吧?”
“嗯,这帮见钱眼开的混蛋,说得等赎身的事定了才能见。现在怎么办呢?那么多钱。”
“你先去睡会儿吧,等再晚些我去把伽陀叫进城来。”
“嗯……也好。”项寻想了一下站起来身朝床边走过去。
“喂!你要去哪儿?”
“你不是让我先睡会儿?”
周轻重无奈地闭了下眼睛叹口气,“我是让你回房去睡啊。”
“不就睡一会儿吗?跑来跑去太麻烦了。”项寻已经脱掉靴子躺倒在了床上。
周轻重走过去站到床边,“那你何必让她们给你准备两间房?浪费银子。”
“两个大男人睡这床有点儿挤。”
“那你还不回去?”
“不过咱们俩睡就不会挤了。”
周轻重看着项寻,见他连被子都拉起来盖到了身上,“那我去你那屋。”
项寻一伸手拉住他,“你别走,我有话问你。”
“什么?”
“坐下。”
周轻重溜着床边儿坐了。
“你刚才……”项寻一手环上他的腰,“还是躺下吧。”
“你到底是真有话问我还是想趁机占便宜?”
项寻一使劲儿干脆把人捞倒了,“当然是真有话问。”
周轻重把腿挪到床上也伸进了被子,“问吧。”
项寻一手支起脑袋看着他,“你不知道我要问什么吗?”
周轻重愣了一下,随后他避开项寻的目光垂下眼帘想了想,“那个沈青竹——就是沈忠兴的儿子——是五年前我到处找你找到施州时遇到的。当时江湖上都传言你已经被我害死了,我便四处跟人打听有没有见过一个满身毒疮的少年。结果没多久我就暴露了行踪,被当地神风门的人发现并设计抓了去。”
“那时正是三伏天,他们怕我用玄冰寒功,把我关在一个密闭的屋子里绑在木桩上还生了火盆,不给我水喝,问我剑出焱云掩日断水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说,他们就再加火盆。后来加到第六个的时候他们觉得我快死了便没再继续,等到了晚上沈青竹就出现了,他是去给神风门送镖的。”
“好像是忠兴镖局跟神风门的关系不错,沈青竹又在焱云峰上见过我,所以他是在得知我被关在那儿后特意等到半夜趁着没人审我时偷着过去的。当时他端了碗水,问我渴不渴。我不理他,他又说要是我肯答应跟他相好就给我喝水。”
“我说可以跟他好,但他得先把解下来。那蠢货大概是见我很虚弱以为我已经没什么反抗能力了就把我从木桩上解开了。我说他要是再不给我水喝他就得跟死人好了,这样他把水也了给我。然后我喝水的时候他就忙着扒我的衣服,我趁他不注意在喝干净碗里的水时偷偷在嘴里留了一口。接着他见我水喝完了把我扑倒在地,我抓住这个机会把水吐到手里用了最后的内力将水化成冰刀戳在了他的脸上。”
“最后我是靠挟持着沈青竹才逃出神风门的。如果不是当时已经内力全无,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留下他那条狗命的。事情就是这样,我跟他什么事都没发生。你还想问什么?”
见周轻重说完了,项寻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沈青竹,那么粗鄙猥琐的人居然起了这么个名字,真是玷污了青竹的气节。不过……我想问的并不是这个啊。”
“啊?”周轻重一抬眼,“那你想问什么?”
“呵呵……我想问的是刚才在琼琚会上他是怎么发现你的。”
“哦,原来你要问的是这个。不早说,害我啰嗦了半天。”
项寻朝周轻重凑了凑,“我见你那么急着解释想跟他撇清关系,所以就让你说完喽。”
“呸,哪个要跟你解释,我用得着跟你解释么。”
项寻的脸上被周轻重呸得痒痒的,他抬手蹭两下,“反正你也解释完了,随你怎么说。快告诉我你是怎么被发现的。”
“嗯……其实第一关结束的时候我就想跟你说我看见了沈青竹。可你跟那个番大哥说完话之后第二关就快开始了,我跟他的过节也不是一两句就能说清的。而且我想我遮着脸呢,他应该认不出。所以那边锣一响我就没说。”
“不过没想到,第二关开始后不久,沈青竹就在一直往我这边看。后来到了中途休息时间,我想出去找你跟你说咱们得离开红绡楼。但我刚一走到门口,他的人就把门口堵住了,还让我摘斗笠。我不肯,他们便要上手。然后沈青竹大概是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我,他突然拿起一盏灯就朝我丢了过来,灯里有火有油,我一着急自然就在接住灯的同时用掌风把一下子全着起来的灯油扑灭了。”
“于是沈青竹知道是我无疑,就下令让他的手下一拥而上想要把我擒住。再后来的事情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的斗笠打来打去被打掉,我把他的人全伤了,他自己又扑上来就直接被我打到你们那头去了。”
项寻支着头支得累了,放下手臂他躺回到枕头上,“哼!沈青竹,我看是沈青猪才对。直接杀掉还真是便宜了他,你刚才废他废得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