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行,我明白了。”周轻重若有所思地慢慢点头,“既然回来了,这次就先别急着走了。我要亲自去一趟平阳府,得带走不少人。提舍已经回来了,你跟他留下,宫里的事就先交给你们了,好生照看。有什么事的话,不是十万火急就等我回来再说。”
“是。”
“行了,你肯定很累了,回去休息吧。”
目多伽刚要走。
“等等。”周轻重又把他叫住了,“你回来的时候碰见伽陀了么?”
“没有,怎么了?”
“哦,没事,你走吧。”
目多伽走了,周轻重自己在房里踱了两圈儿,有人来禀报说伽陀回来了。
伽陀正坐在自己屋里发愣,有人敲门,他随口说了句进来。
门一开,他腾地一下站起来,“主人,您怎么来了?!”
周轻重摆摆手让他坐下,自己又从桌下拖了把椅子出来一起坐了,“你昨晚找我了?”
“是。”
“什么事?”
“昨晚我接到消息:您去过哈实哈儿的事传到苗疆,有传言在说梵天宫的宫主就是周轻重。而且因为回天教的人追着项帮主他们一直到了又力失,所以您在天山附近的事也传开了。焱云教那边已经有了动静,不日就会派人到天山附近打探。而回天教的人得知了项帮主是从高昌直接到了虞渊,也从蒲昌海调了大批人马正赶往这里。现在到处都在说焱云教和回天教会联手对付梵天宫跟辽东帮。我想问您用不用调几个分教的人回来?”
周轻重认真想了一会儿,“不用。梵天宫在虞渊最深处的地下,虞渊一般没几个人敢轻易下来,更何况是地下。他们只会沿着天山山脉往高处找。就算是最后他们找到了这里,梵天宫易守难攻,有提舍和目多伽守着足够了。”
“目多伽?”
“他今早回来的。怎么?你不知道吗?”周轻重抬眼盯住伽陀。
“呃……我……”伽陀愣怔片刻,“我刚刚出去了一趟。怕回天教的人会很快找到这里就安排在附近的一些客栈加派了人手。”
“哦,那好。”周轻重站了起来,“咱们可能很快就要离开虞渊去中原了,到时把修多罗的人也一起带上,这次可能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你好好准备准备吧。”
说完周轻重往门口走,走了几步他又停下回过头,“那时让祗夜去辽东查个叫兀颜向山的人,怎么样了?有什么口讯或书信传回来吗?”
伽陀站起身,“还没有。”
周轻重点了下头,转身开门走了。
项寻回到梵天宫时已经是下午,只字未提伽陀找过他的事。
周轻重跟他说了目多伽带回来的消息。然后项寻说起孟大成告诉他焱云教和回天教的人都往天山来了,周轻重说他已经知道了。最后他们决定不再耽搁,即刻动身前往中原。
怕再被人发现行踪,项寻和周轻重没走虞渊。梵天宫有条通往哈密的地下通道。周轻重让伽陀带了大队人马去跟孟大成会合走的大路,而他则跟项寻带着几十个人从秘道直接去往哈密找到守在那里的修多罗分教的人赶往肃州。
从哈密秘道的尽头出来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周轻重站在出口处向西回望。项寻问他怎么了,周轻重怅然一声转过头来,“那日在长生馆,我说虞渊的落日很美,可这几年却从没认真看过,你说有时间会跟我一起看。本以为这回你来了,怎么也能看上一眼的,没想到……”
项寻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总有机会的,回来再看不迟。”
“唉——就此一去,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项寻顺着刚才周轻重看过去的方向极目远眺,满眼皆是漫漫黄土高低起伏,“我想,不会太久吧。”
054.东行中原 之二
路上,马蹄嘚嘚,尘土轻扬。
周轻重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项寻想起昨天伽陀去找他的事陷入了沉思。
“你……这是干什么?!”看着突然跪到自己面前的伽陀,项寻一下子站了起来。
“项帮主到底是不是伽陀所说之人?”
“你先起来。”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起来。”
“唉——”项寻无奈,“是,我就是项寻,我爹就是项择远。你可以起来了吗?”
伽陀的双手也撑到了地上,“主人——”
“什么?”项寻侧过耳朵,“你叫错了人吧?”
“没有。”伽陀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如果你是项寻,那你就是焱云教的少主,梵天宫的主人。”
项寻微微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他伸手扶住伽陀,“你先起来,有什么话坐下慢慢说。”
伽陀总算是起来了。项寻跟他隔着矮几席地而坐,“说吧,怎么回事?”
“其实,梵天宫是项家的先祖使人所建。”
“啊?!”项寻张大嘴巴愣住了。
片刻之后,他眯了眼睛靠近伽陀,“你说……什么?”
伽陀低了下头,又慢慢抬起来,“这要从元末之时前朝至正年间说起。”
“当时很多汉人因为不堪忍受蒙古朝廷的暴政无道,各地豪杰纷纷揭竿举起了抗元大旗,可很快这些抗元大军又各自为政形成了数个地方割据势力。一时平民百姓上受官府欺压,下为各地连年战乱所累,民不聊生怨声载道。项帮主的先祖项景被逼至绝境,在河南毫州带领一些村民投至了小明王韩林儿所部大将刘福通帐下,并屡立战功,受封大将军。”
“当时韩林儿已经称帝立国号大宋,定都汴梁。后来汴梁被元将察罕帖木儿攻破,韩林儿退守安丰。三年后安丰又被同为抗元势力的张士诚所围。不久韩林儿被其麾下吴王即今大明太祖朱元璋救出,安置滁州。从此受朱挟制,直至三年后朱元璋遣部下将其与刘福通挟至瓜步沉江而亡,大宋灭,项将军带一万宋军残部突出重围逃往西域。”
“项将军带着这一万人历尽千辛万苦长途跋涉,等到他们抵达天山之时已经几乎损兵近半,于是他下令暂时落脚,准备休养生息恢复实力之后再从长大计。但两年后朱元璋相继消灭各地方割据,攻入大都,于应天称帝。项将军知道复宋无望,最终决定到虞渊崖下秘密建宫。大宋立国之前起源于白莲教信奉佛教弥勒,故项将军追根溯本,将宫命定为梵天。”
“最初的梵天宫并没有现在的规模,少主看到的梵天宫是那五千大宋遗民历经数代,人口、实力与财力不断增加后逐渐扩建而成的。至于为什么要建地宫,梵天宫又为什么一向鲜为人知,那是因为明太祖本是大宋吴王,他杀韩林儿灭宋说得难听点儿算是弑君,大明皇族一向不承认此事。所以一开始是为了避祸,后来是怕让人知道了梵天宫的来历会被冠以反军之名招来朝廷出兵围剿。因此出门一定隐匿行踪,行走江湖务必谨慎低调逐渐成了梵天宫不成文的宫规。就这样转眼一百多年过去,地面上知道梵天宫的人也就越来越少。”
说到这里伽陀停了停,项寻叫人送了壶水进来给他倒了一杯。然后他边看着伽陀喝水说:“听你说了这些,我有几处不能明白的地方。第一,既然我家先祖是在虞渊建宫,为什么项家现在却在昆仑山?焱云教又是怎么来的?再一个,周轻重是如何来到梵天宫做了这里的宫主?第三,你说梵天宫的人怕被外人所知,那近几年又为什么要在江湖上崭露头角?”
伽陀喝完了水把杯子放到一边,“少主莫急,且待伽陀一一道来其中原委。”
“说到项家为什么现在会在昆仑山,这就关系到了伽陀的家世。伽陀本名不叫伽陀,我姓欧,是千古名剑龙渊铸造师欧冶子的后人。欧家与项景将军同辈的先祖叫欧云,因元时禁止民间习武,故先祖表面上经营铁匠铺冶铁制作日用铁器,暗地里却是凭家传铸剑秘法以铸剑为生。后来先祖被官府发现,通缉追捕,亏得在逃亡途中为项将军所救才幸免于难。”
“而项将军武艺高强,正是爱剑之人,这样他就把先祖欧云留在了身边。待定居虞渊,项将军眼见复国无期,无所寄托便开始一心痴迷于剑术,并自创了断水七绝之式。可剑法有了,却苦于没有合适的神兵能使七绝剑法发挥到极至。于是项将军就又开始跟先祖一同研究铸剑之法。”
“因为断水七绝需要配合至阳至烈的内功,所以练这剑法的人要用的兵器也得炼至极耐高热方可出炉。可几经尝试,不是炼剑的剂料耐不住高温,就是炼炉的火候无法达到完全熔料的程度。后来他们二人想到传说越王八剑是采金于昆仑。而昆仑又称祖龙,欧氏铸剑秘法中也有记载:祖龙喷火,则神兵降世。于是项将军与欧云先祖便带着一些人离开天山去了昆仑。”
“接着历经十年,先祖终于在昆仑山上做成了只差最后一次炼铸的剑胎,又用祖传之法预先探得了祖龙喷火的具体时间和地点。可龙火毕竟是神物,非凡人所能轻易取得。结果欧云先祖在采集火种时掉进山口,祭剑而亡了。”
“如此剑没炼成,又失了知己,项将军悲痛欲绝没过多久便也郁郁而终。并在临终前留下遗言:从此项欧两家后代必须以炼剑为第一要务,直至剑成。若祖龙下次喷火能成剑出山,剑名便作焱云以纪念剑师欧云。而先祖再去采火之前怕自己遭遇不测也曾留下祖训:梵天宫的欧家之后需世代追随项景将军后人,助项氏子孙连成断水七绝。”
“但没想到的是:至那时起,百年以来昆仑祖龙都没再喷火。昆仑山上守剑的人以项氏为首逐渐演变成了焱云教,焱云教所在的地方也就被称作了焱云峰。梵天宫这边则以我欧氏为中心成了焱云教的一个秘密分支。如果说焱云教的诞生是为了守剑炼剑,乃至最后成就断水七绝。那梵天宫的存在就是为了不惜一切力量帮助焱云教达成这一目的。”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剑成之日似乎已经变得遥遥无期。于是为了焱云剑的事不被外人所知,这所有的一切在昆仑山上渐渐成了只有焱云教教主和才能获悉的秘密,流传于世的便只剩了一个残缺不全的‘剑出焱云,掩日断水’。据我所知,焱云教规:教中只有教主在继任之后方可过无有崖进焱云禁地。我猜那里既是放置剑胎之所,也是可以知道焱云教与梵天宫渊源之处。同样,梵天宫里伽陀教统管其它十一个分教,伽陀分教的教主之位只传给欧氏子孙,我也是在家父过世之前才知道的这些。”
伽陀又停下了,项寻想起了周轻重说过:不能让项择天当教主不是因为他怕焱云令,而是有别的理由。这回项寻明白了:他怕的是项择天知道梵天宫,知道焱云剑。
“那周轻重又怎么会成了梵天宫的主人?”项寻追问。
伽陀本想再喝杯水,可见项寻着急,他把搭到壶上的手又放下了。
“那是在项择远教主出事的几个月前,他把我叫去了焱云峰,说自己不久之后将会成婚,届时会邀请中原、西域、苗疆三地武林各派到山上做客。他怕无有崖的人手不够,让我带人到崖下秘道负责看守。”
“后来项教主大婚那天,我正带着人守在崖底,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就见两个人影从空中跌落下来。其中一个轻功很好,我们眼看着他抱了一个人落地之后竟然没有受伤。然后等我们跑过去才发现,那轻功很好的是个年轻人,他抱着的竟然是项教主。”
“他们两个当时都是满脸黑血,我以为都中了毒,刚想细问,那人却只看了我们一眼便开始给项教主逼毒。不过显然,教主中毒已深,那年轻人能有那样的轻功自然是内功相当深厚,但他用尽了全力,也只是给教主提回一口真气勉强交待了后事。”
“从项教主口中我知道了年轻人就是他的师弟,久闻大名的玄冰寒功传人周轻重。接着项教主最后一次传令:从那一刻起,周轻重入主梵天宫,以后不管江湖上有什么传言,梵天宫的人都要无条件相信并服从他,所有人马都要听他调遣。”
“我问焱云剑怎么办,教主说已经将少主托付给了周轻重。如果少主将来能长大成人,梵天宫就要助他顺利继承教主之位。要是少主不幸未及成年而夭亡,那么便由周轻重从项氏人选中挑出一位来完成项欧两族的先祖遗志。而一旦剑成,梵天宫便可立即永远脱离焱云教自称一派。他还说因为项择厚和项择天两位坛主已经对周轻重有所误解,所以在他被何人所害大白于天下之前,焱云教不可以有人继任教主知道梵天宫与焱云教的关系。”
“最后教主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说有几句话要单独跟周轻重说,我就带着人站到远处回避了。远远地看着他跟周轻重说了会儿话,手臂垂下来人就不行了。然后崖上有人下来搜索,知道项教主会被厚葬,我们便留下他的尸首从秘道离开了无有崖。下了昆仑山周轻重说要找到你去个地方避避风头,等焱云教找他找得不那么紧了再带着你去梵天宫,免得被人发现了最后落脚的地方后患无穷。这样我就带着自己的人先回了天山。”
“但万万没有想到是,一年后周轻重没有出现却传来了项择远之子已死的消息。可项教主说过,不管有什么传言都要无条件相信周轻重,所以我们只好继续等待。又过了三年他终于来了,说找不到你,可以确定你已不在人世。我当时想:按照项教主的交待,以后项家继承焱云剑的人要由他来定。而他的武功又那么好,那从此梵天宫听他的指挥就是,不必再做它想。”
“周轻重用了一年的时间把梵天宫的情况仔细了解了一遍。最后他找了我一次。他说梵天宫能人济济,这么久以来都不能被世人所知实是委屈了。我当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就说在地下建宫是项家先祖项将军的意思,但其实后来很多当年宋军的后代没有都一直留在梵天宫,他们已经遍布各处只是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罢了,不过都有祖上的遗训,梵天宫有命随时可以将他们召回的。”
“听了我的话,周轻重突然问我知不知道梵天的意思。我答梵天即大梵天,佛语中万物创造者之意。他说那就对了,这才是项将军的本意,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自己的鸿鹄之志。我吓了一跳,以为他要造反。可他说如今四海皆定,颠覆大明当然不可能。不过,若有雄心以图霸业,一统武林却不是没有机会。还说他已经与另外十一位分教教主商讨过了,大家都觉得梵天宫是时候该显露头角一鸣惊人了。
“这种情况我实在是无法再多说什么。再想想又觉得虽说一统武林什么的过于遥不可及,可将来梵天宫要是真的脱离焱云教自成一派,那总这么悄无声息地藏于地下确实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我就说他是宫主,我等下属自然全听安排。于是他很快借梵天四面神之名给梵天宫的主人定了个名头:四面散人,以隐藏自己的真实姓名。”
“至此,梵天宫开始为人所知。并在第二年跟乌满教和青涧门于昆仑山上一战成名。”
伽陀终于说完了自己知道的事,赶紧倒了杯水,刚要喝,项寻又把他的手按住,“这么说,所有的事情周轻重都是知道的?”
“嗯,最起码从无有崖上跳下来之前就是知道的。”
项寻松开伽陀,抬手掩住嘴唇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