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闷笑,“那十五弟不妨过去跟它好生亲近亲近。”
“啊?”胤禑满头雾水。
“既然是好马,十五弟难道不想上去试试?还是说二哥这马不够好,入不得十五弟法眼?”胤礽手指在缰绳上绕了个圈儿,挑眉闲闲浅笑,侧脸在身后晚霞的映衬下,映出通身的温文尊贵,令人不敢逼视。
几乎是意乱神迷的,胤禑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太子二哥,口中直不住道:“好,好,二哥最好,马也好。”
忽听得耳边扑哧一声轻笑,胤禑脑中这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抬眼却见着胤礽胤禄俱是一脸的忍俊不禁,脸上顿时染上赤红,想来他刚才的样子定然是蠢透了。
胤礽那边忽然抬起一根手指擦了擦嘴角,胤禑一愣,难道自己刚才还流口水了?本就赤红的脸顿时几近酱紫,慌忙举起袖子使劲擦嘴角,结果什么也没有,反倒是胤礽爆发出了一阵大笑,胤禄更是丢开了手中的缰绳抱着肚子滚到了地上。
胤禑大窘,只是碍于太子他却不敢怎么样,只能微有恼意的冲着地上的胤禄喝道:“十六弟!不要笑了!”
只是他这个哥哥素来在胤禄眼中没什么威严,于是胤礽两人笑得更厉害了。
一边笑,胤礽还不忘记手里的马儿,举起手里的缰绳道:“十五弟可要与二哥换了马骑?”
“谢过二哥!”几乎是含糊的吐出这么一句,胤禑一把抢过胤礽手里的马缰,翻身上马,“我先去遛一程。”随即一夹马腹,刚巧胤礽的马被关了这许多天了,于是立马撒开蹄子跑了开去。
待胤禑和紧跟在他后边的皇子侍卫都不见踪影了,胤礽这才收起嘴角已经很淡了的笑容,低低的长吁了一口气,眉宇间的松快一闪,随即面色冷肃起来。
转过头,胤礽目光落在同样收起了适才那般笑谑模样而肃立一旁的胤禄,再开口,语气中已经隐隐带了几分冷意,“十六弟。”
“臣弟在!”胤禄垂目声音恭谨。
胤礽看也不看胤禄,径自走过去捞起胤禑丢在地上的马缰,这才转身将目光落在胤禄身上,慢悠悠道:“十六弟是明白人。只是十六弟也要知道,孤的耐心可是很有限的。”
胤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起来,“臣弟明白了。”
胤礽冷眼看着胤禄挣扎的表情,心头突然冷嗤一下,若不是他曾经被废过一次声望大减,哪里来的这些个弟弟观望的机会。
也罢,谁让本尊不争气呢,而且没有那次的被废,说不定他就魂归西天了,应该感谢康熙的一废太子才对!
现在就先由着他们观望一阵吧,只是到时候如果眼光不济自己站错了位置,日后可就别怪他这个做哥哥的情薄了。
胤禑的马是那种性情特别温顺的矮脚小牝马,正适合初学骑射的人练习。胤礽小心翼翼的抓住马鞍,尽量以一种比较放松的姿势踩上马镫,然后抓住马鞍的手用力,学着此前胤禑的样子翻身上了马,稳住身形,也不敢回头看看后边胤禄的神情,只是抖了抖手里的缰绳,由着马儿慢慢的走起来。
走了一小段距离,胤礽一直放松着身体任由这个身体自己的本能来应对马背上的颠簸起伏,他只管将保持着腰背挺直的优雅造型,这样慢慢的,居然也开始有些习惯马背上的感觉了。
轻轻的拉了拉马缰,胤礽回过头看着后边还呆呆站在原地的胤禄,胤礽一拉马缰,轻轻踢了下马腹,马儿加快速度跑了出去。
这个身体确实保留了大部分本尊长年锻炼的成果,不多时,胤礽已经可以比较惬意的享受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了。属于沈季的一部分还在战栗,但是属于胤礽的身体已经开始自发的在马上寻找飞驰于风中的感觉了。
当然,碍于硬件设施的限制——马儿的素质太差了,沈季和本尊的两部分才没有因为过多的刺激而分离,于是胤礽得以继续享受目前这种痛并快乐着的感觉。
而在他的身后,十数名东宫侍卫不远不近的缀着,这也是胤礽胆敢继续享受这种痛并快乐的感觉的心里保证。
撒开蹄子跑了一段距离,似乎马儿也有些累了,于是在前边出现了一个小山丘的时候慢慢的停了下来。
也是这个时候,胤礽这才意识到,到底是因为第一次骑马,而且他由于习惯保持了腰板挺直的优雅姿态,于是现在腰快要断了。
最可恨的是,这个时候他还不能恣意的趴着或者做些诸如扭腰捶腰之类的动作来缓解一下身体的痛苦。在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的那群侍卫的监视下,他必须保持本尊特有的优雅高贵动作潇洒的从马上跳下来。
险些摔倒在地!
胤礽忍住四肢快要散开的感觉,以一种看上去很闲散的动作攥住手心里的马缰,慢慢的沿着小山丘往上走去。
只要到了那上边,他就可以找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让自己好好活动一下了。
然而,老天爷却不愿意让他有半刻轻省。
刚刚登上小山丘的山顶,一个熟悉而阴狠的声音就顺着风声传入了他的耳朵:
“你这狗才,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30.假面之下的胤禩
胤礽揉了揉眼睛,站在高处往下望去,那下边一身秋色皇子常服的,不是他八弟多罗贝勒胤禩是哪个?
只是,再看一眼,胤礽又忍不住怀疑自己眼睛了,那个人真的是胤胤禩吗?
那个毫无风度对着手下人拳打脚踢,最后还恶狠狠的将那一望可知大约是长随长吏之类的人一脚踢下水的,同时还“蠢材”“狗奴”“贱人”之类的秽语不绝于口的,真的是那个一贯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形象示人的八贝勒胤禩?
那个明明已经将人踢下了水,却因为水太浅不足以将人没顶,于是还要追到水里死命踩人的气急败坏的家伙,真的是江南人称“实为贤王”的爱新觉罗?胤禩
……
真是,太让人难以相信了!
胤礽抬手遮眼不忍卒睹,嘴角却无声的勾起一抹恶意十足的笑来。
说起来,当日赐下那三个汉女的时候,胤礽还真的没想到会带出这么好的结果。要知道,最开始他只是想要恶心恶心老八夫妻的。
毕竟,当日御舟上的事情,他可是被恶心了不短一段时间呢!
可是,没成想无心插柳柳成荫,三个小小的汉女居然还有这么大的能量,愣是将平日里还算沉得住气的八福晋给引爆了。
毓庆宫之事,康熙不管,可不代表其他人不问。
胤礽和石氏可以装大度表宽厚的假装此事不存在,但是共同协管六宫事务的荣、惠、宜、德四妃可不敢装作不知道。
因为毓庆宫的特殊地位,几人也不敢擅自决定,于是将此事抖到了近来已经明显不管事的仁宪太后面前。
太后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郭络罗氏当即被遣返娘家,归期不定的那种;然后郭络罗氏上下女眷统统传旨训斥,安亲王一系全部被训家风不正。
当然,这些属于后宅妇人们的主题并不是胤礽真正高兴的。他所关注的是,八爷党里边以郭络罗氏与安亲王一系为联结的宗室贵族因此一事,开始了慢慢分化。
现在么,安静是一种美德。胤礽诚心的希望胤禩能学会欣赏这种美德!
胤礽又在山上看了一会儿,直到确切看见胤禩是真的没有打捞那人的意思,胤礽这才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想法,牵着马儿慢慢往下走去。
也没有刻意遮掩自己身形,胤礽牵着马慢悠悠的一直晃到了半山坡,这才对着终于察觉到自己出现的胤禩扬声唤道:“八弟。”
胤禩闻声转身,脸上已经收拾出了惯有的温煦笑容,欠身遥拜,口中称道:“太子殿下?臣弟请太子殿下安!”
胤礽摆摆手,“八弟就是太多礼,你我兄弟,何须这般客气。”
胤禩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之极的笑,即便如此他的笑容依旧是极为温雅得足以让任何一个看见他的少女萌动春心,“君臣有别,胤禩岂敢僭越。”
胤礽此刻已经走到了胤禩面前,一脸亲热的拍着胤禩肩膀,道:“君臣虽是国家大义,兄弟却为血脉天性。顺应天性乃是圣人之训,八弟饱读经纶,怎的今日却迂腐了?”
“殿下教训得是,臣弟迂腐了。”胤禩低头认错,却到底没有改口。
胤礽倒也不在意,反正他本来就不是为了一个称呼来的。他侧头看着依旧在水里沉浮不定的估摸是八贝勒府长吏之类身份的男子,作出一脸惊奇,道:“这奴才是做了什么胆大包天的事了?竟然害得八弟这般大动肝火?”
“这奴才不守规矩,臣弟给他些小教训。”胤禩轻描淡写,明显不想多说,随便扯了个借口便转口了,“既然殿下心慈,那便饶他一次也未为不可。”说着胤禩的目光转到一边站着的侍卫身上,“还不快将胡什吞捞起来!”
虽然随着胤礽的意思饶过了胡什吞,但是胤禩可没有跟胤礽久待的缘故。他知道自己小看了胤礽了,谁知道一个已经被惯得暴躁冲动戾气满身的太子会在一夜之间醒悟呢?
不过也是,经历了废立风波,如果还是之前的样子,那也就不是皇阿玛宠了三十余年的太子了。
恨只恨,他不是那个让皇阿玛挂在心上的儿子!
不想再看胤礽那得意的嘴脸,也无意听胤礽那兄弟情深的言论,胤禩语气淡淡的告别,然后率先离去。
胤礽几乎是张口结舌的看这样胤禩翻身上马离去,这样的冷淡,或许还得加上冷酷,的胤禩,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摸了摸鼻子,胤礽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件不太厚道的事情。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亲,胤礽觉得自己回去之后有必要再亲自跟老太后求求情,务必要保住老八和郭络罗氏的婚姻。
带着几分诡异的兴奋心情,胤礽回头招呼跟随他的步伐已经出现在半山坡上的侍卫,一起上马,缀在胤禩后边不远处,慢慢回了御营。
必须说明,他会缀在胤禩后边,绝对不是因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是因为,他的马术不足以支撑他骑着那匹小牝马超越老八。
至于老八会什么会留个背影给他瞻仰,那他就不得而知了。
一回到御营,胤礽甚至来不及问一下十五十六两人的消息,就先被康熙传了去。
进入御帐,胤礽还来不及请安,就先让康熙唤了过去,“胤礽快过来,快来看看你四弟从京城送来的这个!”
胤礽心头一惊,虽然到目前为止,老四的表现一直中规中矩,但是由于所知道的历史,他一直本能的在心头保留了诸多警惕,甚至比眼前看似势大的胤禩还要多一头。
毕竟,不怕明火执仗的,就怕暗里放箭的!
深吸一口气,胤礽到底还是甩了甩箭袖跟康熙请了安,这才走上前,笑道:“四弟送了什么东西让皇阿玛这么高兴?不若儿子先猜一下,看看能猜中不。”
“好,那你不准过来,就站在那里猜!”康熙大笑,自从儿子们成年后,他就很少能享受这种父子互动的感觉了。尤其是近些年几个儿子彼此勾心斗角,一个个斗得像乌眼鸡似的,更是将他身为父亲的感情寸寸磨尽,实在让人心伤。
也因此,太子偶发的童心,便倍觉可贵!康熙大笑着伸手盖上目前的盒子,恍惚间似乎回到了青年时期,而眼前的,还是那个围绕膝前糯糯学文的小保成。
只是,他的保清人长大了,心也大了,再也不听话了。
胤礽自然察觉了康熙的异样,不过他可没有那个胆量去自找没趣,于是只一心猜那盒中物事。“儿子想,能让皇阿玛这么高兴的,比不是凡物。”
康熙似笑非笑的看着胤礽,“嗯?一句不是凡物就算了?”
胤礽摇头,“自然不是。只是皇阿玛富有四海,天下什么东西是皇阿玛没有见过的。所以,儿子大胆揣测,此物是之前没有过的!”
康熙笑眯眯的看着胤礽,也不摇头,也不点头。
胤礽继续,“此前没有过的,一出世又能让皇阿玛如此高兴。儿子大胆揣测,四弟此次从京中送来的,必然就是皇阿玛十三年前便使人编纂的《平定朔漠方略》!”
“哈哈哈!”康熙大笑,“居然叫你猜中了!”
打开盒子,可不就是那《平定朔漠方略》
《平定朔漠方略》是记述康熙三次率军平噶尔丹叛乱之事,记事始于康熙十六年六月厄鲁特噶尔丹奉表入贡及饬令与喀尔喀修好,旋于三十七年十月策妄阿拉布坦献噶尔丹之尸止。
而编纂这本书的始由,却是在三十五年七月初二日。
当日,皇帝召集议政大臣、满汉大学士、尚书、侍郎、学士等、示以北征机宜。诸臣看了,自然免不了一番追捧,于是当时翰林院的掌院学士常书、张英就出来了,说是皇上您实在太了不起了,您的功德可比那高高的山岭,就是再多的笔墨再好的文笔也写不下来。但是为了后世人能有个表率,臣求皇上您“将所纪载、俯赐臣等,俾得敬慎编摩,垂诸简册”,“洵为亿万年之盛事也”。
这样好的事情,皇帝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在将相关材料付与翰林院后,于初四日正式命令内阁、翰林院编纂此书。
以上,便是《平定朔漠方略》成书的由来。这样久远的事,胤礽本当不知道的。但是谁让他有个和翰林院诸翰林往来密切的探花郎缪沅作詹事府洗马呢。于是在某日知道了《平定朔漠方略》即将完本后,由一个“朔漠”敏感的意识到此书的重要性的胤礽立刻回去仔细查了此书的由来,这才有了与康熙嬉闹猜谜的底气。
康熙虽然不知道胤礽在这背后下的功夫,却也对胤礽用心猜出此书的行为大为满意。经由此书,他也勾起了当年挥鞭北征之时的记忆。
塞北风光、行军苦旅不必说;临阵时候将士一心的豪情万丈也不必说;那时候的太子,才是真正让他欣慰的。处理朝政公允严明不必说,代父郊祀也是有规有矩,朝臣无有不称赞皇太子之贤明敦厚。纵然现在回想起来,康熙仍觉心头骄傲不已。
这就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完美皇太子啊!
若不是后来索额图那恶贼的引诱,他的太子想来一定会一直敦厚下去,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迷上男人,好起了男色!
甚至连他特意送上去的才貌双全的江南采女都不要了!
康熙心头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恨不能将索额图那恶贼拖出来鞭尸一百遍,同时也坚定了,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将儿子扳回正道的决心!
31.父亲的心
在来到这个世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胤礽和康熙的相处模式一直在某个既定的程序里转圜:见面时候充满怀疑的试探,胤礽主动示好后的渐入佳境,至气氛热烈融洽时莫名其妙的摔回现实。
也许是出于一个父亲的本能,纵然胤礽夺舍了这副躯壳,披着十足十的皇太子身份,康熙依然会在每一次见面的初始对胤礽报以怀疑的态度,只是胤礽表现得实在太过出色,也太过贴近少年时候的太子——或者说是康熙想象中的少年太子长大后的样子,于是慢慢的康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怀疑什么了,只是父亲的本能依然驱使着他一次又一次的在对上胤礽的时候予以或明或暗的言语试探。
在这样的威胁下,胤礽迫于生存的压力,于是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牺牲形象彩衣娱亲,再加上如今的这个躯壳,倒是很容易引起康熙的注意力,进而推动气氛发展。
只是每每到了一定程度,康熙就像是抽风了似的必然要回忆往日的事情,或者幼年时候的胤礽,或者少年时候的太子,或者更久远一些的,曾经存在于康熙和少年胤礽共同记忆中的某些人物,每每逼得机变如胤礽也搭不上话。
于是气氛总在康熙热烈追忆往昔的时候冷场,融洽的父子关系,也会在刹那间打回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