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情 第三部 诀尘(出书版)+番外 BY 蛾非【有前部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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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烈,你知不知道迄今为止,你的一意孤行让你犯下了多少不可弥补的错?你知不知道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也不懂什么是两情相悦,你的一切都是从你自己出发,你有考虑别人的感受吗?燕云烈,记得我说过的话,还有……你对不起凌青,你也辜负了凌青这么多年的情意……」说完便扶着卫禹转身,缓缓向门外走去。

燕云烈就这么一直坐在堂上,整个大堂只剩下他一个人,空阔,安静,静得仿佛周围的气息都冻结凝固,然后生就了一种凄冷和寂寞,沉重地笼罩下来。

面前的青石地砖上一大片暗色的血迹,卫禹的右臂和他的剑静躺在血泊中,大堂门外的夜色浓重得好似无底的深渊,将所有的光华都吸了进去。

有什么也跟着一起去了……

燕云烈松开一直握着的扶手,断裂的植木将他的手掌刺得鲜血淋漓,但是他一点都感受不到痛,一点也不……

第四章

东天泛白的时候,燕云烈来到凌青住的那间小屋前,袁不归似乎刚从房间里出来,正就着下人端着的水盆洗手。

燕云烈一看见他手上的血,便是心头重重一跳,直觉是孩子没了。

袁不归看到他,冲上来双手拽住他的衣襟用力晃了兄,「燕云烈,你都做了什么?难怪我想那瓶药怎么不见了,原来给你做这用处了!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对不起,本座当时确实太过冲动。」燕云烈沉着声道。

「冲动?]袁不归松开他的衣襟,手指向房内,「那根本是污辱!我找人把你关起来逼你生个孩子出来,你会是什么感受?你知道男子生孕身体和心理要承受多大的负担?你一句冲动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你知道吗?」

袁不归一通质疑,说完只瞪着燕云烈重重地喘气。

燕云烈无意辩解,见袁不归情绪稍稍平静这才开口,「他……和孩子都怎么样?」

「稍稍动了胎气,现在已经没事了。」袁不归的口气依然不太好,「接下来我会照顾他直至他生产,他一生完我就离开这里去找卫禹他们。」冷冷说完绕开燕云烈走了出去。

燕云烈在院子里站了站,然后才走过去推开房门。迎而扑鼻而来一阵药味,混着淡淡的血腥。凌青静静躺着,脸色苍白,双眸紧闭,不知是依然昏着还是睡着了。

燕云烈在榻边站着,就这么默默地看着躺在榻上的人,过了约莫半柱香,他才有所反应,但只是低下腰去,伸手将因汗湿而盖在他额际的头发撩开。

手指正要抽回来的时候突然停住,似乎犹豫了下,手指屈了一屈,然后又贴了上去。指背轻轻地划过他的眉眼,顺着鼻梁描过,在他没有血色的唇上摩挲……

「凌青……」燕云烈低声唤道,过了半晌又道出了另一个名字。

「秦林……」

凌青意识清明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并未在天绝教的议审堂中,周围昏昏暗暗,寸草不生的黑土地面崎岖坎坷,身旁有条水面浑黄的河正静静流淌。

这是哪里自己不是应该还在天绝山上?

疑惑之下,他沿着河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发现这里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些人在前面走着,陆陆续续地通过一座桥。

这到底是哪里?自己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

凌青心里疑惑,习惯地用手去扶肚子,然这一摸却是惊得背脊一阵发凉,自己的腹部竟然平坦如初!

孩子呢?!

心里一慌,连忙四下要去寻找,却在回头的刹那整个人呆怔住。

「小秦……」

凌青愣愣地望着眼前这个年过半百、风韵犹在的貌美女子。嘴唇蠕动了两下,这才似有不信地挤出两个字,「莲……姨?」

莲姨还是那个时候他见到的模样,脸上挂着亲切温柔的笑。她怀里抱着什么缓缓走近他,「莲姨现在该叫你小凌才对吧?」

凌青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心里依然在疑惑这到底是哪里,为什么莲姨会在这里?

目光蓦地触及莲姨怀里抱着的东西,不由再是一愣,「这……?」

那个再眼熟不过的蓝花布,是他心口永不愈合的伤,凌青猛地转身去看那浑黄的河水,看那座桥,看那些面无表情的人依次从桥下一名老人手里接过一碗什么,喝下去。然后走上那座桥……

这里是……黄泉?!难道自己已经……?

「你别怕……那里还不是你去的地方。」

莲姨的声音细细柔柔,然后低头逗了逗怀里的孩子,孩子被逗得张着嘴直笑,莲姨脸上露出十分喜欢的表情。

「这个孩子和小燕小时候一模一样,我本来想带着一起走的,但是这里管事的和我说这孩子和你有缘……所以我就在这里等着这一天。」说着将怀里的襁褓递过去给凌青。

凌青呐呐的,动作有些僵硬笨拙地接过来,手微微颤着,感觉怀里的襁褓好像有千钧之重。裹在襁褓里的孩子,先是扑眨着乌黑的眼睛看他然后好像认出他来一样,眸眼弯起地笑,小手一相拍了起来。

凌青心里各种情绪起涌了上来,欢喜、心疼、愧疚,还有日以继夜的相思……将襁褓抱起,脸贴着孩子的脸,襁褓里的孩子伸出小小的、肉鼓鼓的手,轻轻摸着凌青的面颊,嘴里发着「啊啊」的声音。

「我真的可以带走他吗?」凌青呜咽地问道,抬起头时眼角红红的。

「傻孩子,当然可以。你为了他吃了两次苦了,以后他要是调皮不乖的话就狠狠教训!小燕小时候就是这样,你看他大了还不是那般不成气候?」

莲姨说着收起脸上的笑,伸手抚了抚凌青消瘦的脸,「你们的事莲姨在这里都看得清清楚楚,莲姨也算小燕半个娘亲,把他教成这样多少也有我的错。莲姨不求你原谅小燕,只希望你们都好好的,别让自己太委屈。」

凌青抱着孩子点点头,见状,莲姨露出一抹宽心的笑,「那莲姨也该走了……」说着,四周突然起了一阵人雾,渐渐将莲姨的身形隐去。

「莲姨?!」凌青上前了两步,拨开浓雾,刚才莲姨站的地方哪里还有人?

雾气越来越重,四面八方压过来,凌青只牢牢抱紧怀里的孩子,退无可退,也不知道该要往哪里走,雾气漫上他的身体,越来越沉重的压迫让他眼皮渐渐张不开,撑不了多久他便失去了意识,陷入黑暗中。

凌青住的那间小屋的门开着,煦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里面传来袁不归的大嗓门。

「我啊,堂堂药仙的关门弟子,药仙府最聪明最有才华的徒弟,……现在因为你竟要做接生婆的事。」袁不归嘴里虽是抱怨,但手里喂药的动作却是极小心仔细的。

凌青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抹带着歉意的浅笑,人虽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脸色倒还好,「其实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药师还是去看看铃钧他们的情况,尤其是卫左使……」说完眉头微皱,看向窗外,露出几分担心。

「他们啊才不需要我担心咧,至少他们的情况肯定比你好。」袁不归摆了摆手道:「等你生完了,我自然会去找他们的。」凌青有些讶异他的话,明明且禹伤得那么重?

「药师,我这么多时候都撑过来了,不差剩下的那些日子,但是卫左使那伤……」

袁不归手往他面前一伸,竖着根食指左右摇了摇,没让他再说下去,而后凑近了一些卖着关子道:「你知道铃钧那时候给那姓卫的小子吃了什么?」

凌青摇头,他当时确实看到铃钧用嘴喂了什么给卫禹,但自己当时那种情况怎么可能看清,或者就算看清楚了,也许自己也不知道其中的名堂。

「那是命蛊。」袁不归说道:「铃钧把自己的命蛊给了卫禹,就好像把自己的性命分了一半给他一样。只要铃钧还活着,卫禹就算再断一条胳膊都死不了,反之,如果卫禹死了,那么铃钧也……」

凌青不由为之一撼。

所谓的生死相依,便是如此了吧?

不禁想起拾君山下,燕云烈对自己说过的话——

「就算你粉身碎骨了。本座也会一根发丝一根发丝,一片骨一片骨那样将你拾回来……」

曾经也为他那句话所动容并因此而惶惶不安,现在早己明白,那是他对秦林说的,并非是对自己……

「好了。」袁不归放下空的药碗,然后嘱咐他,「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多吃多休息,把之前遭的罪统统讨回来,我这就给你去找点补身的药膳方子。」

凌青很听话地点点头,然后微微笑着目送袁不归离开。待到听见袁不归关上门的声音,他挪动身体坐起来了一些,掀开被褥,视线落在自己的肚子上,好像从未看过一样。

看了一阵,凌青将手放在肚子上,带着试探的口吻轻唤了一声「凌小宝」,放在肚子上的手竟然感觉到里面似乎在响应他那样动了动。

凌青一愣,接着嘴角扬起,笑得欣喜,而他的眼前却已经被水雾模糊了一片。

卫禹走了之后,很多事燕云烈不得不自己来做,虽然可以调分舵的堂主来接任左使的位置,但是毕竟相处了十多年,如同兄弟一样的关系,不是随便谁就可以替代的。

然后一想袁不归也要离开,便不得不扪心自问,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其实燕云烈知道自己做错了一些事,而这些事情又一件扣一件,于是他便这么一路错了下来,等到他发觉的时候,已经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只留下内疚和悔恨。凌青这件事上,犹是如此。

所以袁不归说他的那一天他一句都不辩解,但是他又不知要如何来补偿。

虽然他在一点点了解凌青这个人,但是要他欢欢喜喜来接受他肚子里那个孩子,燕云烈心里总有那么一道坎跨也跨不过去,那是为秦林所保留的禁地,就算他明知凌青就是秦林……

但燕云烈还是会常常不动声色地去看看凌青的情况,有了袁不归的照顾,凌青的情况看起来一天比一天好,原先消瘦的脸烦圆润起来,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隐隐有些恢复成他记忆里的那个挽月剑的模样。

记忆里的挽月剑……

其实他已经记不太清以前的挽月剑是什么样子的了,他记忆甩的挽月剑全是这段时间所构筑起来的形象,斯文、淡雅,只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表现出一些无伤大雅的劣性,这一点,倒是和秦林有些像……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凌青住的那间小屋外,因为想事情想得太仔细而径自大大咧咧地站在院门口。

凌青和袁不归正在吃晚饭,只有袁不归抬头看了他一眼,凌青依然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菜,对他的出现视若无睹。

燕云烈有那么一瞬的失落。

那个人可以和铃钧患难相交,愿意为了阻止卫禹自残而妄动真气,甚至和袁不归都相处得很好,但是对自己的抵触显而易见,以前是恨不能和自己同归于尽,现在则总是带着戒色地防备自己。

不知现在的自己在他心里是怎样一种存在,也许……仅只伤害二字。

袁不归的话对他触动很大,自己做了形同污辱他的事……鞭刑、软禁、强暴、逼迫他以男子之身孕育……那是一种伤害,是对身体和心理的双重伤害。

失去孩子的痛苦己随时间的过去淡化很多,但是那个人所受的一重又一重的伤害需要多久才可以来填平?

燕云烈想不出来,而一旦遇到他想不透澈的问题。他就直觉地想要逃避。

于是这一转身,他再没有回头。

听到远去的脚步声,凌青默默放下碗筷,垂下头,看着眼前的饭菜发愣。

见状,袁不归伸手过去拍拍他搁在桌上的手,算是安慰,「你不吃,你肚子里那个还要吃的。」

凌青点点头复又将碗端了起来,但依然敛眸低忖,过了会儿才抬头,「药师,天绝教是不是有一门秘技叫『摄魂』?」

袁不归正埋首饭碗间,听到他这么问,叼着根菜心抬起头来,想了想,将嘴里的菜含进嘴里嚼了两下,「有,但只有历任的教主才懂得这门秘技,且结果很难控制,所以他们都很少或尽可能地不去用,毕竟这和妖邪蛊惑人心的妖术极为相似。」

凌青静静听着,没有再说什么。袁不归这人本来就没心没肺的,再加上还缺根筋,自然没有注意到凌青眼眸中一闪而过的黯然。

人世没有水恒,生老病死喜怒哀乐,没有一样会永久不变,也没有一样会永远持续下去,仇恨也罢,怨愤也好,就连蚀骨焚心的爱恋,也终会有化灰消散的一天……

凌青觉得自己有些累了,恨得累了,愧疚得累了,就连深理在心底以为可以保守一辈子的暗恋,也在暗无天日下一点点变质,那些从一开始就看不到终点、看不到结果的感情,绝望的,一直压抑着的,让他疲惫至极……

天气一点点回暖,凌青生产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被软禁在这里几乎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袁不归倒是给他带来不少消息:

皇帝卧榻一个月后醒来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整顿朝纲,肃清朝野,四方一派河海晏清之象。

承瑞王和楚王揭竿而起的居心已经很明显,去年在京城吃了个闭门羹,楚王带兵回去后仍是按兵不动,但恐怕也安静不了多久了;而东离暮云……袁不归只说武林盟这里没什么大事,但是凌青却觉得安阳王这人不会这么安分,什么事都不做。

对于安阳王,他实在想不明白,如果东离是被安阳王用下在自己身上的「及第」要挟的,那么很有可能说明安阳王也知道「及第」的解法,而「及第」又是霍贤的东西,也就说安阳王和霍贤之间存有一定的关系。

但是安阳王又几次协助武林正道刺杀霍贤,很多宫里的消息也都是他带出来的,这样一来两者就很矛盾。

另一方面,安阳王看起来不怎么安于现状,似乎局势越乱他越开心,但若是真有人有动作,他又一定会想办法去组织,如此,两者又是矛盾的……他究竟要做什么?

想起阮素雪评价安阳长的话——「他并不如你看到的那般简单,却也不如你想象的这么危险。」

凌青很快将这个疑问放了下来,这些问题只能离开这里以后再去寻找答案,而现在……凌青用手摸了摸快要临产的肚子,他要想的只是这件事而己。

难道真要眼睁睁地看着燕云烈把孩子带走?

不可以!

但是在这里他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作主,又如何能决定这个孩子的去处?手掌下传来里面那个有些好动过头的小家伙的胎动,凌青侧首看了下门口,那天之后燕云烈就再没来过。

凌青想,如果他不在意孩子,那么自己把孩子带走应该也可以……但是他不在意孩子,为什么不放自己走?

门外传来些声响,凌青以为是袁不归来了,起身走到门外,却是出乎他的意料。

院子里站了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宽腰大袖、袂裾当风,一头青丝用玉瞥松绾着,那打扮一看就明白他的身分。

只见他仰着头止在打量四周,嘴里赞叹,「没想到这里还有这样的地方,荒是荒了些,但还算清静……」

凌青的视线先是落在他随意插在腰带上的一个半截银质面具上,然后又定定地落在他手里的那柄剑上——

三尺长,宽不过两指,剑鞘镂风剑柄勾月,出鞘后剑身薄如蝉翼……

归梦!

挽月剑的归梦为什么在他手里?

「其实本座倒是觉得有把剑非常合你,只可惜已经名剑有主了。」

「什么剑?」

「归、梦。」

凌青心里暗暗一悸,整个人如被雷击中,他明白眼前这个人不是什么侍宠,他是「秦林」,是燕云烈心心念念着的「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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