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看见了,那整整八年被他深深藏起来的感情,那躲在人群里的偷偷注目,那擦身而过后的驻足回望,还有那许多许多不敢言语的事……
他才明白,那不是一种恨而让他选择忘记,而是一份情,默默的压抑着,却最终选择了放弃。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
忘却前尘的青年,脸上挂着浅淡温和的笑,一对明眸依然好似藏着千种万种的情绪,只是这对眼眸里再没有自己的身影。
消去了部分的记忆,便不得不编造一些填上,燕云烈告诉他因为在刺杀霍贤的时候他闯了进来,中了自己布在房内的天绝教的秘毒,所以才会来天绝山解毒。
他也不多问,全部都相信了。
凌青走了一格台阶,又止住了脚步,回过身来执剑作了一礼,「这些时日多谢燕教主照顾,日后燕教主有难,在下定倾力相助」
燕云烈回了一礼,「路上小心。」然后打开装了「引路」的竹筒,「它们会带你下山的。」待里面的东西都飞出来,他将竹筒交给他,「到了山下将竹筒打开,它们会自己飞进去,以后要再上山就还用它们。」
凌青接过竹筒又作了一礼,「燕教主亲自送在下至此,实在客气,在下自己下山便可,燕救主请回吧。」说完,便转身,沿着石阶缓缓往下走。
绵绵细雨里,轻逸的白衣上仿佛笼了一身的雾气,雨珠沿着伞骨洄走滴落,青石台阶上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那一袭清瘦的身影,终是缓缓消失在视线里。
有一句话,燕云烈没有告诉他——
你是最后一个,能让本座送到这里的人了……
第六章
春末夏初,正值江南梅雨,满径的柳丝碧绿,荡漾着细碎淡雅的清香。
东离暮云踏进飞照阁院门,就见到这样一幅惬意自在的画面。清隽的青年斜倚廊柱而坐,身旁放着一壶刚沏好的雨前龙井,丝丝醇香沁人心脾,在微风细雨里淡淡飘散。
「凌青。」
青年闻声侧过头来,清澈的眼眸里似凝了荷叶上的点点水珠,粼粼闪闪,见到来人,眸眼微微眯起,嘴角一扬,「东离大哥,你来了」
东离暮云脚下的步子缓了一缓,这才走过去,和凌青隔了一道栏杆而站。凌青索性趴在木栏上,仰着头看他。东离暮云伸出手来在他脑袋上摸了摸,「凌伯伯来信说你失忆了,好在还认得大哥。」
凌青将脸枕在自己胳膊上,有些不悦的口气,「不就是有些事想得起来,有些事想不起来么,爹居然大惊小怪地还不许我出门。」
东离暮云心里一惊,视线落在凌青的手指上,然后皱起眉头,「凌伯伯当然是为你好,你也不想想,这么大个人凭空就从京城里消失无踪,然后一年里又什么音讯都没,怎么能让人不担心?」
「……」凌青顶着张不怎么服气的脸,但没有反驳,只站起身来手撑着栏杆,「东离大哥既然来看我,不如顺便带我去散散心,这样整天关在庄子里不闷出病来才怪。」
眼前的青年不似以往那般穿着,一身月白的织锦箭袖衫,同色的发带顺着两鬓垂下,少了儿分文雅,多了些飒爽之气,似乎比真实的年纪看来还要年轻一点。
这让东离暮云有一瞬的错觉,好像正在和很多年以前的凌青说话,那时候的凌青还不爱穿那宽腰大袖的白衣,言谈举止也如现在这般开朗好动,而不是沉稳斯文、谦逊有礼,以及一遇上麻烦就找自己搬救兵。但是对于东离暮云来说,这……并非是好事。
「大哥这次来便是带你去武桓山参加武林大会的。」
凌青脸上不禁露出雀跃的表情,但下一刻又是疑惑,「武林大会为什么不在擎云山庄开,而要去前任盟主的武桓山?」
东离暮云笑着道:「要推举新的武林盟主,当然要有个公证人在那里。」
闻言,凌青的疑惑又转为了惊讶,「东离大哥要卸任了?」
东离暮云绕开栏杆走了过去,拉着凌青坐下,给自己也倒了杯茶,「父王年纪大了,已经提过好几次要把东周家交给我。
皇帝虽然熬过了去年那场病,但看来是撑不过今年夏天,太子又年幼,二皇子的野心昭然若揭,到时候一场王朝动乱在所难免……」
凌青微微严肃了表情,清撤的眼眸低敛,倒又有几分昨日成稳内敛的模样,似乎是在心里将东离暮云的话想过了一遍,才开口,「东离大哥是站在哪一边?」
东离暮云微微一笑,「不论是武林盟主还是东周王,东离大哥都还是你的东离大哥,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凌青便不再多说,只和东离暮云谈着去武桓山的事情,只眨眼,又成了那个忘了一部分事情,好像恢复成多年前那样的凌青。
东离暮云在心里暗想,他到底忘记了多少?忘记的又是哪一部分?
在挽月山庄陪着凌青一起用过晚膳,东离暮云婉拒了留宿在挽月山庄的邀请,而是独自回到落榻的客栈。一进房门,还未转身,熟悉的气息就袭了上来。
「现在形势紧张,王爷不用留在京里吗?」东离暮云问道。
安阳王从后面圈住东离暮云,脑袋凑在他颈边,「你没有留在挽月山庄过夜,反而回到客找,难道不是因为你知道本王会来找你?」
说着握住东离暮云的肩膀用力将他扳过身来,有点不容抗拒的味道在里面,而东离暮云也没有反抗,任他将自己抵在门板上,狠狠地亲吻。
「东离……你的心在娜里?本王真想知道……」安阳王在两人分开喘息时问道。
东离暮云脸上表情平静,因为激吻双颊浮起些许红潮,他抬手抚上自己的左胸,「我的心在这里,王爷要看……大可自己动手。」
安阳王紧了紧拳头看着他,两人一阵沉默,却是东离暮云先开的口。
「给我解『及第』的方子,凌青失忆了。」
听他这么说,安阳王黑着张脸松开按住东离暮云的手,怒气冲冲地走到窗边,「忘了好,把你忘干净了最最好!」
室内又是一阵静默,窗外夜色如墨,如水月华铺洒进来,无声流转。
东离暮云轻唤了一声「赵幽」,声音低沉而温淡,「你知道的,在他心里,我水远都是他的东离大哥,我不希望连这一点关系都保持不住。」
安阳王转过身来,微微扬起下巴,桀骜的口气,「好啊,就让本王看看,你这个大哥可以为他做到什么程度?」
闻言,东离暮云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下,惊愣过后却是径直走向床榻边,松开发带缓缓脱衣……很快便脱得一丝不剩,东离暮云脸上却无任何羞耻的表情,任赤裸着的肌骨匀实的躯体暴露在安阳王的视线下。
安阳王缓缓走过去,手指绕着他胸前的褐色凸起打转了两圈,「东离盟主现在是越脱越顺手了,那些什么楼啊阁里的姑娘也都快赶不上盟主大人了。」
带刺的话语,没有挑起东离暮云一丝的情绪,面对这样的人便更加勾起人的征服欲,想要狠狠贯穿他,看他的坚韧一点点被击垮,然后露出迷乱的神情。
安阳王手上猛地用力,将东离暮云推倒在床上,而后覆了上去,没有任何前戏的径直攻城略地,疼得东离蓦云整个人倏忽绷紧
干涩紧窒的甬道挤得安阳王也有些疼,柔软的肠壁还在向外推挤入侵的硬物,安阳王艰难地动了两下,突然抓住东离暮云的脚踝猛地将他的脚提起,腰下用力一撞,狠狠地泄愤一样地冲了进去。
东离暮云只觉眼前一黑,被撕裂的痛楚沿奇经八脉传遍神经末梢,被侵入的地方火辣辣的疼着,好在对方还有点人性,没有马上展开攻势。
待到眼前的混沌散去,东离暮云看到安阳王正在自己上方,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看着自己,像是同情又像是嘲笑,还有些温怒的,甚至还能感觉到一点赌气意味。
东离暮云动了动腰,身下立刻传来一阵刺痛,感觉还有黏滑的液体缓缓流出,房里散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东离暮云却没有多管,反而伸手环住安阳王的颈脖,「赵幽……我注定要和你共坠修罗地狱,水世不得超生……」
安阳王似被这句话触动,猛地抽出阳物,又狠狠顶进去,东离暮云被痛得环住他的五指骤然收紧,指甲在他背脊上留下几道血痕。
安阳王毫不在意,在他身体里一下一下地开拓疆域,在属于他的领地上无所顾忌地驰骋,「东离,你还记不记得当年醉酒之后问我,这世上有没有能让人心想事成的东西,通过它,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
东离暮云蓦地一愣,接着有些自翻地笑,两跟望着帐顶有些失神,「记得,我怎么会忘记,然后你就给了我「及第」……」
安阳王再没说什么,房内只回荡着肉体互相撞击的声响,在达到巅峰的时候,东离暮云突然撑起上身一口咬在安阳王的颈脖上,一直咬着,也不松口。
「为什么你每次都不再用力一点咬下去?」安阳王低声问他,深埋在他体内的热物跳了跳,将热液尽数洒在他身体里。
东离,本王不曾骗你,「及第」确实让本王得到了一直想要的……
离武桓山的武林大会还有不少时日,但是被憋闷在庄里的凌青已经等不及了,早早收抬了行李逃一样的和东离暮云踏上了前往武桓山的路。
只是没想到半道上横生出来的一个人,让凌青原本的好心情也如这细雨绵绵的天,时不时地要飘点雨丝。
「前面有个凉茶铺子,要不要过去歇歇?」
「这主意甚好,本王也有点渴了。」
「东离大哥好像没有问王爷你……」
「那这位东离大哥,请问你是在征询本王的意思,还是在征询这位凌什么公子的意思?」
「你?」
「……」
三个人各骑着马悠哉悠哉地在官道上走,由于一上路就吵个不休,东离暮云不得不走在两人中间,以免两人从小孩子斗嘴演变成小孩子打架,那样就实在太难看了。
不过他确实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凌青的记忆乱了,性格也有点退回到少年的时候,倒是安阳王一点都不在意凌青的无礼,一路吵吵着过来却也显得有些热闹。
就在东离暮云独自感慨时,安阳王顺利把凌青给气走。凌青一个人打着马笃笃笃地走到前头去,安阳王扯了扯缰绳靠到东离暮云的旁边,「你觉得他是因为『及第』才失去部分记忆的?」不待东离暮云回答,安阳王歪了歪头,「本王倒觉得不太像……」
「你想说什么?」东离暮云沉声问道。
安阳王不响,只伸手覆住东离暮云握着缰绳的手,「谁说坠入修罗地狱就不得超生?」继而顾自说了下去,「佛曰:凡未解脱的一切众生,都会在六道之中循环往复,这就是『轮回』。而所谓的解脱,就是指离开束缚,用戒为初善,定是中普,慧为后善,如此产生禅定力求灭苦,最后才得解脱六道轮回。」
东离暮云大睁了下眼睛,似没料到安阳王会说出这样的话。
安阳王收回手来,握住自己的缰绳,看着前面,「等回去以后就把方子给你……」
说完,就看见安阳王催着马走到前面和凌青并行,不一刻又传来两人争吵不休的声音,凌青怒极了甚至抬脚去踹安阳王胯下的马,结果自己差点从马上栽下去。
东离暮云不由笑了起来,接着在心里将安阳王刚才说的那番话回味了一遍。
「所谓解脱,就是指离开束缚……」
走了几天,凌青被安阳王「调教」得彻底没了脾气,不管安阳王是逗是掐,总之一律以无视对待,于是安阳王也没意思地鸣金收兵了。对于这种状况最为满意的就是东离暮云,暗暗感叹这下耳根终于可以清静了。
此时他们已走到了荆州的边境,离开客栈时,店小二提醒他们山路上闹山贼,让几位爷都小心一些。
凌青不在意地哼了一声,拿着归梦一脚踏过门坎,身子一展便飞身上马稳稳落在鞍上,动作轻盈又潇洒。东离暮云看看安阳王,走出去也翻身上了马,虽没有凌青故意做出来的以显示自己轻功了得那样,但动作也极为飒爽利落。
看见他们两个这样,安阳王也哼了一声,摇着扇子大大咧咧地走出客栈,在众目睽睽下「啪」的收起扇子,然后乖乖地踩着上马石上马。
东离暮云心里暗笑,能把这么没风度的事做得好像天经地义的,恐怕也就只有安阳王了,又想,这几日也算是他和安阳王难得不在剑拔弩张的情况下相处的时日了。
上了山路没走多远,倒是真遇到了山贼,十几个人围着前头的一辆马车,四周地上还倒着几个黑衣蒙面的人。就在其中几人要登上马车时,凌青秀眉一挑,清啸一声,脚踏马镫借力而起,手上归梦铿的出鞘,便擎着剑飞身过去。
区区几个山贼自然不是挽月剑的对手,估计这几日和安阳王斗气斗得也憋久了,几下工夫,收拾得干净利索,看的安阳王也不禁有些意外地勾了下眉尾。
山贼倒了一地,而归梦剑上滴血不沾,凌青将剑归鞘,登上马车撩开车帘,「你们没事吧,山贼都……」
凡道银光向他飞来,来不及躲避,凌青只觉肩上传来一阵针刺的痛感,同时看清了车内的人,不由惊讶。
「燕教主?」
以为有些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但老天偏就要捉弄你。
当车帘被撩起,那张清隽的容颜蓦然出现在眼前的刹那,燕云烈觉得自己的胸口里有什么好像要跳出了喉咙口。而后让他立刻回神的是自己依然平伸着的手,和扎在对方肩上的三根明晃晃的毒针。
青年已经不是自己印象里的那个青年,他穿了一身月白的箭袖衫,襟口和袖口有银线绣的纹样,腰间扣了一根镶了玉石的白绸腰带,白色的靴子,一头青丝梳于脑后结成发髻,月白的发带从脸颊两侧垂下来,完全是江湖侠士的打扮,清爽干练,风姿飒爽。
被自己用毒针伤到也是一脸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让他不要在意,说是他鲁莽在先,又阻下了微有愠怒、提着剑上来的东离暮云。
燕云烈心里说不出此刻是什么滋味,透过车帘看他骑马走在前头,时不时和东离暮云并行说着什么,说到兴高采烈的时候,执着归梦的手在空中舞那么两下。
也有和安阳王并行的时候,不过显然气氛就没那么和谐,说着说着就见他手指一弹,不知什么打在安阳王的马臀上,安阳王的马嘶呜一声在前头跑开,拉也拉不住,而他则气鼓着张脸回到东离暮云这边。那模样着实有趣,但那些却都和他燕云烈无关……
燕云烈低头看看还在自己怀里吮着手指酣睡的孩子,心里不禁一阵怅惘和失落。
他忘了……他是真的全部都忘记了……
路上耽搁了下,来不及在城门关前进城,几人决定在城外破庙先住一晚。
「燕教主也是去武桓山参加武林大会的?」安阳王拨着火堆看似无意地问,「怎么会落得如此狠狈?」
听到他这么问,坐在另一堆火堆旁的凌青,和正帮着凌青处理肩上伤口的东离暮云,也一起抬头看向燕云烈这边。
燕云烈喂了孩子一点米汤,正将孩子抱在怀里轻拍着背让他打嗝,「本座也是受邀参加武桓山大会的,但是这一路上不断为官兵阻截……」
说到这里眸光突然变为犀利看向安阳王,见他似乎丝毫没有察觉,才敛了眸光继续道:「不得己,本座才和下属分成好几路走,如果官兵真的是朝本座来的可以由他们引开,但是没想到会在山路上碰到山贼。」
「燕教主可知那些官兵的目的是何?」东离暮云问道。
燕云烈摇了摇头,「不知,看起来像是在找什么,」说到这里,怀里的孩子不知怎的开始「嗯嗯啊啊」地哭了起来,燕云烈不再说话,只专心地哄着孩子。
凌青肩上的伤只是小伤,服过燕云烈给的解药,将伤口的毒血逼出来就没什么大碍。凌青穿回衣裳接过东离暮云烤好的馒头,咬了两口,突然想起什么,又拿了一个起身走到燕云烈那边坐了下来,「燕教主一直忙着照顾孩子,都还没吃什么东西,给。」